但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人们所谓的承诺。

尤其是像萧靖这样的人,从不会相信这些。

萧靖饮了一口茶,样子风流痞态,但与此同时,也已经隐露帝王的风度,他轻笑了一声,“逸公子已是适婚的年纪,孤听闻他已与雍州陈家姑娘解除了婚约,孤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逸公子的婚事不可再拖延下去。”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冀侯,又说,“孤无意之中伤及了逸公子的要害,对此,孤愧疚不已,孤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治愈逸公子,在此之前,逸公子就先留在洛阳,至于逸公子的婚事,孤会替他打理。”

闻言,冀侯猛然之间从锦杌上站了起来。

萧靖的意思已经是昭然若揭,他是想将赵逸留在洛阳当质子!

可这怎么可能呢?!

冀侯的长子早年就战死了,后来才给赵逸请封了世子之外,如今只剩下这么一根独苗儿了,如何能让他留在洛阳?!

萧靖仿佛看穿了冀侯,他又道:“孤一定会寻得良医,早日让逸公子生下儿女,将来孩子会送往冀州,给赵家亲自抚养。”

冀侯的唇角不住的抽搐,他思量一番,其实只要赵逸能给他生几个孙子,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只要是赵家的骨血就成,他与萧靖谈了条件,“若是三年之内,赵逸无法生育子嗣,那又当如何?”

萧靖道:“孤会将逸公子全须全尾的送回冀州。”

冀侯还是不太放心,但是按理说,朝廷一定会忌惮冀州的势力,而不会对赵逸轻易下手。

冀侯狐疑的看着萧靖,萧靖为了让他松口,又道:“陈朗眼下就住在此前的骁王府,孤也会给他另谋亲事,他也会暂住洛阳几年。”

冀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萧靖!

太狡猾了!

他是想通过留下冀州与雍州的世子爷为质子,进而进一步稳重时局。

冀州和雍州都不敢轻举妄动了,更何况是其他几州?!

冀侯不会这么快就同意,“且容我思量几日,但我夫人.....”

王蔷究竟是被谁人掳走了,萧靖与冀侯都是心知肚明,萧靖又说,“孤的岳母,孤一定会救。”

是以,冀侯才稍稍放心,想来以萧靖对宋悠的在意程度,他不可能对王蔷见死不救。

冀侯离开东宫之后,萧靖打了一个响指,裴冷快步从暗处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冀侯夫人的确是被皇后娘娘的人掳走了,眼下藏在何处,还未查出。”

萧靖应了一声,又兀自品了一会茶,这才吩咐道:“盯着坤寿宫,不过.....除非是事关侯夫人,其余一律不必插手。”

裴冷似有不解,难道坤寿宫还能发生其他什么事?

不过,他从来不会质疑萧靖的话,当即应下,“是!王爷!”

***

是夜,坤寿宫内一片华灯初上。

这座宫殿原本是皇太后所居,殿内还引了热泉进来,春暖夏凉,是皇宫中最为奢华的一处宫殿。

因着承德帝觉之对卫氏亏欠太多,故此,破例将坤寿宫赐给了卫氏。

这阵子夫妻之间的相处,让承德帝感受到了岁月静好的滋味,加之猖狂多年的万家一党已经被逐渐清除,承德帝身心欢愉,近日一直在坤寿宫享受夫妻重逢的快乐。

此时,卫氏穿着皇后的滚金边绣牡丹花色的常服走到了承德帝面前,她今日静心打扮了一番,不过三千墨发却没有梳成发髻,而是保持着没有出阁时候的模样,却是平添了韵味。

“皇上,这是今年新进贡的梅子酒,皇上尝尝如何?”

卫氏使了眼色,内殿立侍的宫人纷纷退了下去。

承德帝如何能拒绝贤妻递来的美酒呢?

他接过之后,直接饮了几口,“锦棠,你有所不知,朕如今当真是高兴,有你和靖儿,朕什么也不贪念了。”

帝王发自肺腑的话是何等的珍贵,但卫氏的唇角却是溢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不明意味。

“臣妾再敬皇上一杯。”卫氏温柔的笑着,就像很多年前,她与承德帝初见时候一样。

少女怀.春,对心仪的男子红鸾心动,曾经天真的以为,她与承德帝之间总归也有些不寻常的情愫。

可她这辈子唯一心悦过的男人,却也是灭了她阖族的凶手。

卫氏笑时,眸底溢出了几丝讽刺。

老天当真是会捉弄人,最为念及的东西也最是只叫人断肠,乃至生不如死。

梅子酒没什么酒劲,承德帝连饮了几杯下腹。

在承德帝没有注意时,卫氏将自己手中的杯盏轻缓的放在了桌案上,目光直直的看着面前这个让她心悦,却也痛恨了半辈子的男人。

她眼眶微湿,问道:“皇上可还记得,当初你我二人在桃园初见的那日么?”

承德帝起初还只是个亲王,按着大魏立嫡的规矩,他根本没有资格坐上皇位。

当年的卫大将军手握三十万精兵,乃大魏朝的肱股之臣,卫家在朝中的声望不可小觑。

所以,承德帝早早即将目标锁定在了卫家嫡女身上。

当年的卫锦棠容色动人,性格孤傲,洛阳城的贵公子,没有一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可偏生就在那个桃花绽放的午后,承德帝撞入了她的视野之中。

承德帝以为,卫氏在怀念那些美好的日子,他道:“自是记得,朕第一眼看到皇后,就下定决心一定会娶你。”

其实,原本卫氏是要许给当初的太子的。

不过卫氏的性子刚烈,没有遵循父母之命。

卫氏轻笑,“是么?臣妾怎么觉得,皇上真正看中的---仅仅是当初卫家的恩荣与权势?”

此言一出,承德帝明显变了脸色,但未及动怒,他的腹部突然抽痛了起来。

承德帝指着卫氏,“你....你对朕做了什么?”

卫氏的眼泪子止不住的往下落,她内心充斥着懊悔,憎恨,还有强烈的不甘。

倘若当初没有瞎了眼,选择了眼前这个男人,她卫家也不会满门被诛。

卫氏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倚在软塌上的承德帝,“呵呵,哈哈哈哈.....事到如今,皇上难道还不明白臣妾对你的憎恨么?你毁了我,也毁了卫家!”

承德帝突然觉得不妙,他却就连“护驾”二字都喊不出来,腹部的疼痛如刀搅般剧烈。

卫氏可能不想让他死的太轻松,她又说,“其实,从十几年开始,皇太后就开始给皇上下绝子药了,真正残害皇嗣的人是你的亲娘啊!”

“不过,臣妾也有一份功劳,徐美人,张妃,还有小公主的命都是在臣妾手上断送的!”

承德帝睁大了瞳孔,暗红色的血渍自他的唇角喷涌而出。

卫氏继续说,“对了,皇上可知此前正得宠的陶美人究竟是如何怀上孩子的?哈哈哈,那小贱人是从宫外运了野男人入宫,借种怀上的。还有万贵妃....皇上不会真以为她对你痴心不二么?不不不,她与黄大人青梅竹马,辰王还不指定是谁的儿子!”

“皇上没想到吧?枉你坐拥天下,一手操控所有人的生死,却不知,真正背叛你的人大有人在!”

“对了,还有王蔷....你心里的朱砂痣。想知道当初为什么皇太后会同意她嫁入英国公府么?那也是臣妾的手笔!”

承德帝不知道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是谁。

他是个多情人,心悦过的女人太多,王蔷也好,卫氏也罢,他都付出过真心,但这份真心能维持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

在听到卫氏所言之后,承德帝双眸睁大,脸上的痛苦之色尤为狰狞,太阳穴的青筋已经腾起骇人的沟壑。

卫氏看着他如此痛苦,她几乎疯狂的笑了,但眼底的眼泪却是止不住。

她恨他,却又当真爱他,所以才伤的体无完肤。

“皇上害我害得好苦,这后宫的日子,没有哪一天是舒心的,皇上以为许给我后位就是对我好了么?”

“其实,皇上登上皇位那天起,我就从没有真正开心过。”

“皇上今日死在我手上,这也算为了我卫家报仇.....雪恨了.....”

卫氏的话音渐渐停息,她亲眼看着承德帝在她面前断了气。

他走了!

他终于走了!

卫氏就那样看着她的男人,渐渐瘫软在了冰冷刺骨的大理石地面上,半晌之后,嘴中才喃喃了一句,“若有来生,你我不复相见。”

那声音消散在空际,最后的一个音符似乎带着翅膀,一直飘散去了不知何处的远方.....

***

坤寿宫这边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萧靖耳中。

裴冷语气微颤,神色也有些激动。

承德帝一死,那就意味着萧靖要登基了,这对多年来跟随在萧靖身边的人而言无疑是一桩大事。

“殿下,眼下是否要召见梅老?”裴冷问。

如今,朝中几大势力都站在了萧靖这一边,宋严被抓,宋淮远被控制住了,宋老将军的意思,是愿意全力辅佐萧靖的,但条件是萧靖肯答应放过宋淮远。

其余几大家族更是暗中纷纷表露过忠心了。

萧靖登基大典可谓是无人可挡。

这一路走来,萧靖一直是不疾不徐,甚至在旁人看来,他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但裴冷很清楚,萧靖这些年所做的每一桩事都是有目的的。

自然了,宋悠的出现完全是一个例外,她给萧靖生育了一对女儿,也算是锦上添花。

萧靖摆了摆手,“嗯,孤会亲自去接先生入宫。”

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吩咐了一句,“让宋老将军亲自见孤,孤有事与他相商。”

裴冷应下,“是,殿下!”

当夜,承德帝突发癔症暴死的消息当即昭告天下。

宋悠听闻消息,在寝殿着急的等待着萧靖的归来,承德帝死的太突然,她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时,殿牖被人从外推开。

宋悠一转身,就见萧靖大步朝着她走来,他身上的玄色太子锦袍随风而动,眉宇之间没有半分的悲色,人未至,声先到,“小儿,一会与我去见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萧靖:最近忙着给各路情敌强行婚配,孤真是一个大善人。等孤登基之后,会逐一落实婚事。

赵逸:我恨你。

陈朗:+1

宋淮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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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包依旧哦,今天中午的刚才已发^_^,么么么哒,爱大家。

☆、强行婚配

宋悠来不及询问, 人已经被他牵出了寝殿。

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下钥, 但萧靖总有办法带她出宫, 已是深秋了,深夜的长街上弥漫着浓重的雾气,月光下雾霭茫茫,有些诡谲。

萧靖的脸上并没有丧父的悲伤, 但没有即将问鼎天下的愉悦,宋悠的手微凉, 他抓了过来放在自己唇边蹭了一蹭。

宋悠用嘴型道了一句,“去哪里?”

华盖马车外面挂着一盏羊角琉璃灯,光线照进来, 呈现昏黄色, 萧靖一眼就看出了宋悠要表达的意思。

男人说的很直白, “去英国公府。”

可能是担心宋悠用嘴型表述太过吃力, 男人又继续说,“我去向你祖父求娶你。”

“尽快成婚,此事不可拖延,立后一事关系着国之根本。”男人严肃道。

宋悠听的一愣一愣的,她与萧靖成婚与否,和国之根本有甚干系?!

萧靖一惯是如此雷厉风行,宋悠已经没有多少吃惊了,没记错的话,宋老将军也是会武功的,回到宋家也好, 她定要向祖父“求救”。

见宋悠不再提及解穴一事,萧靖抓着她的手,不住的在他下巴处磨蹭,“小儿是胸有成竹了?为夫很快就给你机会表现。”

他的言下之意,宋悠听得真这切切。

承德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萧靖恐怕这几天之内就要登基了,他如何还念着床.笫之事?!

宋悠撇过脸去,简直没脸看他。

她知道天家血脉亲情委实廉价,加之承德帝的确是让萧靖受过数年的苦,萧靖对承德帝没有父子之情也是正常。

东宫的马车一路疾驰,不多时就停在了英国公府的大门外。

这个时辰的英国公府已经下了门栓,东宫侍卫递过名帖时,守门小厮吓的再无困意,忙去通报了宋老将军。

英国公府是大魏数一数二的权贵,但如今偌大的英国公府,却只剩下老将军一个主子了。

若非是老将军余威尚在,宋家族中早就有人前来闹事。

见到萧靖与宋悠双双出现时,宋老将军似乎并不吃惊,他好像早就知道府上那位宋家长女是假的。

老人家肩头披着大氅,眸色眯了眯,“殿下此番前来,是有何事?”

萧靖与宋老将军私底下已经见过了。

二人也达成了协定,在萧靖登基之前,宋家的兵权会任凭萧靖支配。

萧靖笑了笑,直接拉着宋悠的手,迫使她与自己一道跪下,“祖父,我是来求娶悠悠的。”

宋老将军唇角猛的一抽,“......”快当皇帝的人了,还这般胡闹?嘴巴倒是甜的很。

他可不敢给新帝当祖父!

老人家身子有点发飘,强行镇住了,“殿下快些起来吧,你二人婚事早就下来,又何来求娶一说?”

这才是萧靖今晚过来的目的,承德帝一死,他背后还有太多事情要处理,但还是将婚事放在首要。

萧靖单刀直入道:“祖父,没记错的话,罪妇汤氏已被逐出宋家家谱,既是如此,她便不是宋家的妇人,那悠悠也无需守三年丁忧!”

这话在理啊!

宋老将军点头,而且孙女已经给萧靖生了两个孩子了,他老人家没有理由不答应。

这时,萧靖又道:“我会以江山为聘,提前娶悠悠,此番前来是想获得祖父的许肯。”

宋老将军的身子又飘了飘,心道:这小子说话当真是厉害,难怪悠悠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老人家还能说什么呢?

他又点头。

是以,萧靖满意了,宋悠正要向宋老将军表露自己眼下的处境,萧靖却是伸手摁在了她的后脖颈,迫使她与自己一道朝着宋老将军磕了头,“多谢祖父成全!”

萧靖来的匆忙,离开的也匆忙。

宋悠一路被他抓着,毫无反抗的力道,二人一上马车,她得了自由,就朝着萧靖踹了一脚,位置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他的下腹。

这一脚本可以避让,萧靖却是任由宋悠踢了一脚。

一声长长的闷声之后,他道:“嗯——小儿,你....你仗着我在意你,这才为所欲为!你若是伤及了根本,将来有你懊悔的!”

宋悠气鼓鼓的,什么面子里子也不要了,爬到他身上,就是一番捶打,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刚才她明明可以向祖父求救,这人却是剥夺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萧靖双臂抱着她,以防她动作太大摔下去,小儿香软馥郁,与他的体格相比较之下,显得娇小玲珑,萧靖抱着她,不亚于是成年男子抱着一个小姑娘,他爱不释手,随她怎么闹腾。

马车外的东宫侍卫自是察觉到了异常的晃动,一个个面容紧绷,继续驱马赶路。

宋悠折腾了半天,累了之后就被萧靖困在了怀中,她的脸趴在了他肩头,一脸生无可恋。

萧靖低低一笑,哪里舍得再让她遭罪,无非....只是恶趣味上来了,他根本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