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里的字笺,顾如是缓慢勾唇,眼底阴蛰更盛。

天无绝人之路!

段清姿,苏若离,我且与你们比比,看谁能笑到最后……

淮南郊外,荒废的庙堂瓦顶,一抹绛紫色长袍随风轻荡,墨发如飞。

颀长的身影被月光拉的斜斜长长,风洛尘孑然而立,宛如误坠凡尘的仙将,独守苍凉。

倏然,圆月之下,一抹红影仿若流星划过,落在风洛尘身侧,直接坐了下来。

两抹身影一立一坐,一抹绛紫,一抹艳红,一个清绝,一个妖魅,相映成趣,美而无言。

“你那四师妹智商还行,情商真是太感人,她也不想想,这天上有白掉的馅饼么。”阴柔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君彦卿抬起弧度近乎完美的下颚,妖邪的眸子闪着惑人的色彩。

“她不是差,只是陷入执念太深,又被段清姿气到急火攻心,哪里想得了那么多。”清越的声音好似檐下滴水,清澈悦耳,宛如天籁。

“那倒也是。”君彦卿板了板脸,难得正经一回,“你说堂主为什么要帮你师傅?”

“帮?”风洛尘侧眸,清眸似古井无波。

“这还不算帮啊?”君彦卿耸耸肩,不以为然。

“堂主只是留了后招。”风洛尘收回视线,望向远处星辰,“倘若这一回龙千绝能斗得过龙辰轩跟沈醉那最好,相比之下,龙千绝已是残暮之年,而且他所求也并非大周江山,条件未必不能谈。”

“那若斗不过呢?”君彦卿从一开始就没看好龙千绝。

原因简单,将军迟暮。

“这便是堂主有意助顾如是东山再起的原因,龙千绝若输,剩下的,只有龙辰轩跟沈醉,若沈醉在淮南财力中断,他拿什么跟龙辰轩斗。”风洛尘轻声开口,背负碧雪剑与绛紫长袍交相辉映,在这夜色中,不似凡人。

“若堂主真想龙千绝胜,帮他一帮不就得了。”君彦卿坐着闲累,索性倒仰身形,双手叠在一起枕于脑后,如火似荼的红衣铺散在瓦顶,宛如一片曼珠沙华。

“龙千绝不在乎江山,他筹谋了这么多年,不过想证明自己的能力跟本事,若被他察觉到此事有人暗中助他,你觉得他会欣然接受?”风洛尘轻声开口,“只不过,我想他能赢……”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我在皇城的小兄弟了呢。”君彦卿仰望苍穹,长吁口气。

风洛尘皱眉,侧眸看他。

“你那个小师妹,怪好玩的,要不哪日得空我把她抓过来玩两天你看怎么样?”只要想到苏若离在给他下毒之后没有得到预期效果时的表情,君彦卿便觉特别舒心。

‘轰——’

第五百二十八章不想被饿死

瓦顶突然遭受重击,大片脱落,君彦卿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跟着那些瓦片一并掉了下去……

从日暮到黎明,从天亮到天黑,一天一夜的时间过去了。

地窖窖门却再也没有打开过。

没人过来送吃的,没人过来送喝的,周写意之前试着叫了两声,外面连个守门儿的都没有。

这完全不像是,对待如他们这种重量级人质该有的态度啊!

身侧,唐见雪终于忍不住了,“有没有人?给本小姐出来!”

“还是别喊了,留点儿力气吧。”周写意好心劝道。

唐见雪转身,之前一直没开口,但现在,她觉得有些事情需要好好总结一下,“当时他们让你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走?”

周写意细想了想,方才记起唐见雪说的是哪个环节。

可那时他若走了,还是男人么!

“我一个大男人,怎好撇下你一个弱女子独自逃生?”周写意自觉这么解释没毛病。

“如果当时你跑了,就可以去找我哥,我们现在就不会被关在这里。”唐见雪思来想去,都觉得造成今日之局面的罪魁祸首,是眼前这个在最关键时刻没有做出最正确决断的男人。

周写意刚刚建立起来的英雄主义气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就不明白了,不是全天下的女人恨不能所有男人都会为她们赴汤蹈火吗?

怎么现在他选择赴汤蹈火生死与共,眼前这个女人会不感动?

不感动也就算了,埋怨是几个意思?

感情他之前那一掌白受了?

娘子,你这样为夫有点儿懵好么!

“也不能这么说,那时我若走了,谁来保证你的安全?”周写意有些心累。

“你不是说他们抓我是有企图的,想要的东西没到手他们不敢把我怎样,而且那两个丑八怪不怕唐门,可段什么的怕,还有什么菜也怕么!”唐见雪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直接把周写意给干无语了。

那些话是他说的,无双夫妇的脑回路哪有那么快啊!

周写意不想说话,他要先抚平一下自己受创的心灵。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国师府的人都还不错,苏若离应该是想了不少法子才把卫无缺给我逮回来的,你么……”唐见雪呶呶嘴,转身坐到回周写意身边,“我至今还没见过谁像你那么傻,有机会逃命还偏要留下来,你们国师府的人心都这么善吗?”

周写意还是不想说话,苏若离把卫无缺给你逮回来是心善啊?

换成第二个人我比谁跑的都快!

“你怎么不说话?节省力气?”唐见雪推了推周写意的肩膀。

“我身上的毒真的解了吗?”周写意突然低头,鼻血就跟不要钱似的汩汩流下来。

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周写意至少流了十次以上鼻血,而且毫无征兆。

“解了啊!”唐见雪点头之余伸手替周写意把脉,“许是解药吃多了,配制那些药丸的皆是大补的材料,除了千年人参,单是各种鞭就不下三十种。”

鞭……

“吃这么多鞭会不会憋死我?”周写意俊脸微红,“我还是个雏儿……”

唐见雪脸一黑,“谁不是雏儿!”

周写意再度沉默,脸越憋越红,这是要逼他霸王硬上共?

麻痹这种豪气他有点儿拿不出来!

“你要干什么?”眼见周写意的手落在自己胸口,唐见雪黑色愈黑。

“呃……”周写意吃惊,他的手是什么时候攀过去的?

“啊——”

送饭的侍卫刚刚走到窖门口,便听里面一声惨叫,惊的二人慌乱扔了手里的饭菜,仓皇跑了回去……

清晨,紫鹃将早膳准备妥当,可等了许久也不见苏若离出来,敲门又不见回应,于是斗胆进去。

床榻上,苏若离好似昏睡,脸颊浮现异样绯红,额头发烫,有冷汗渗出。

“皇后娘良好?”紫鹃忧心轻唤,这方将昏昏沉沉的苏若离给叫醒。

“呃……”苏若离起床便觉全身乏力,骨头都快散了一样,回想昨晚,十有八九是趴墙角之时染了风寒,“没事……我没事,皇上来没?”

昨晚龙辰轩自迎宾殿出来之后告诉她,明晨便将洛清风洗白了送进轿子里,介时由她亲自带到楚馆给唐玉书交差。

“皇上那会儿来过,听说您还没起床便走了。”紫鹃据实回禀,“对了,外面有辆马车候着,皇上说皇后娘娘今日出门坐车便好,皇上想的真是周到。”

“皇上什么时候来的?”苏若离强忍身体不适,硬逼自己起床,她跟唐玉书约好午时之前,万不能爽约。

“半个时辰前吧,娘娘……娘娘您还没用早膳,您这身子……”见苏若离拽了件衣裳就朝外走,紫鹃急忙跟出来,可是连个人影都没捞到。

车轮滚滚,马车辗转前行出了皇宫东门。

车厢里,苏若离草草卷起长发,以玉冠束在头顶,一身男子打扮。

在其身侧,洛清风那张脸不停变化,时尔鄙夷,时尔愤怒,时尔幽怨,时尔悲恸。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苏若离也不屌他,自顾理着头发,之后在袖内取出药丸,虽然不是治风寒的药,但能缓解症状。

赶车的是雷宇,依他判断,这一路里面定然不能太消停。

哪成想直到马车停到楚馆后门儿,里面也没有声音传出来。

没吵吵,直接给弄死了?

想到此,雷宇猛然转身掀起轿帘,便见苏若离先一步迈出车厢,“把人带着,跟我走。”

十足的霸气,惹的雷宇浑身一抖。

谁能想到,名满九州的洛清风竟然也有今天!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待苏若离跳下马车,雷宇伸手去扶迟迟不肯下车的洛清风。

在雷宇看来,洛清风落到今日之局面其实与贪狼斧关系不大,主要是他得罪过苏若离。

这样的认知让雷宇彻底看清一个事实,那就是宁可得罪君子,也别得罪小人。

尤其像苏若离这种小气又记仇的小人,千万不能得罪。

第五百二十九章早晚毒死她

因为你不确定自己哪天就落到她手里……

“早晚毒死她!”洛清风咬牙切齿,赤红眼底尽是怨毒。

“毒死她之前,请神医先下车。”雷宇十分同情的看着洛清风,之后扶其走下马车。

行至后门,洛清风后悔了,“你送我走,我给你钱!”

雷宇摇头,“我不能背叛主人。”

“龙辰轩那里本神医替你扛着!”洛清风实在不想进去,信誓旦旦。

就在雷宇还未表态之际,苏若离复又折返,满目怜悯,“神医还是认命吧,就算雷宇答应你,只怕神医体内的之毒也等不到你回忘月小筑。”

洛清风磨牙,“苏若离,你够狠!”

“不如你拐着弯儿让卯宿儿坑老娘狠,带进去!”

瞧吧,苏若离就是个记仇的主儿,雷宇暗自感慨且越发坚定了自己之前的态度。

苏若离这个女人,不能得罪。

依着唐玉书的意思,碍于苏若离的身份,她可以从后门把洛清风送进来,但这事儿必须要正大光明的干。

于是在雷宇将洛清风带进楚馆之后,自有楚馆里的头牌红翘将其扶至二楼。

且说洛清风一到二楼,楚馆里的姑娘们顿时欢喜雀跃,眼睛里精光闪烁,活像要吃人的样子也是醉了。

“哟!这是哪里来的公子,好俊俏,好有型!”

“是啊是啊!身材好棒!”

“公子,也不知道翘姐一个人伺候您够不够,不够的话奴家一起伺候,放心,不要钱!”

二楼长廊上,被十几个姑娘围簇在中间的洛清风面部表情异常丰富,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赤橙黄绿青蓝紫通通演绎了一遍。

“不需要,走开。”洛清风跟龙辰轩定好了,来可以,但不能太过分!

眼前这种场面明显踩到他底线了,如果不是他涵养好,早就骂人了。

“你们都下去,红翘,带洛公子去房间。”清雅的声音悠然响起,洛清风闻声抬眸,刚好迎上楚林琅正欲收回的目光。

好像!

那股只有在贞娘身上才感觉到的沉稳内敛,孤静清幽的气质,在眼前女子身上,他亦能感觉得到。

“你是?”洛清风情急开口,却被身侧红翘硬拉着进了房间。

“洛公子别瞎想哟,林琅姐可不是随便的人,而且已经有好些年不出山了呢。”红翘白皙如游蛇的玉臂紧紧缠在洛清风的胳膊上,柔若无骨的身子靠过去,魅眼如丝,红唇勾笑。

那神态,那姿容,又有几个男人能把持得住。

“本公子也不是随便的人。”房门开启,洛清风被红翘硬拽着进了房间。

这是洛清风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放眼望去,偌大房间,除了一座玉石屏风,一张翡翠方桌,便只有床,

好大一张床!

椭圆形的床榻上,一张拼接无缝的雪色狐裘铺在上面,触感柔滑如水,正是缠绵悱恻的好地方。

“嗯,公子这话呀,奴家可是听的多了。”红翘拉着洛清风坐到桌边,素手提壶,极品纯酿缓缓流淌进那樽白玉夜光杯里。

香气扑鼻,红色果酒在杯中微荡,红翘搁下细颈酒壶之后端起夜光杯,伸手过去,杯沿碰触到洛清风的薄唇,“奴家知道公子不是随便的人,也知道……公子随便起来不是人,就像一只疯狂的野兽……”

洛清风想哭,他不是野兽,他是待宰羔羊!

“酒是极品,人……”

“人如何?”没等洛清风说完,红翘的身子已然无比放肆的坐到了某人大腿上,玉臂绕颈交缠。

她倒没逼洛清风喝酒,反倒自己先干为敬,只是喝罢之后,偏有几滴落在雪色玉颈上,猩红果酒顺着雪颈缓缓流下来,有几滴没入领口。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她的恩客们十有八九把持不住,或直接抱起她扔到床上,粗暴撕扯她的衣服,少有的一二亦会俯身,将她身上的果酒舔舐干净。

除此之外,再无别种反应的男子。

今日,她遇到了意外。

“酒是极品,但酒烈伤身,长久饮用对脏器有损,倘若姑娘可以坐到那边,我便能腾出手替你写个药方,虽不能保姑娘青春永驻,至少二十年后,这药方可以让姑娘与同龄女子比起来年轻二十年。”

红翘愣住了,她首先想到的是眼前这个到底是不是男人?

然后,她就从洛清风身上起来,乖乖坐到了对面。

二十年的青春,多少金钱能换……

楚馆三楼的房间里,苏若离屁颠儿屁颠儿走到唐玉书面前,略有些红的脸颊上露出如朝阳般灿烂的笑容,“公子觉得如何?”

“还好。”唐玉书闭口不提贪狼斧,只微微颌首。

“还好就好……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具体谈一下贪狼斧的事了呢?”苏若离十分殷勤的朝前凑了一步,他不提,不代表苏若离不着急。

唐玉书摇头,“且等洛清风在楚馆住上三日,我们再谈吧。”

“可是……”

“又或者就当唐某之前什么都没说过,皇后娘娘这就带洛清风离开也没什么。”唐玉书一语,苏若离顿时直起略有些弯的脊梁,几欲迸发的怒意在想到贪狼斧后缓缓压制下去,“那若离就先告辞了。”

什么叫没说过?

她这会儿带洛清风离开那厮就不记仇了?

此刻经过唐见雪的房间,苏若离有心想推门瞧一眼卫无缺,但最终,她战胜了自己的愧疚。

且等得了贪狼斧,她再补偿那个无辜躺枪的倒霉蛋吧……

锦瑟居房门开启,楚林琅本能抬眸,却见一袭青色长袍的唐玉书站在门外,“有时间吗?”

“有钱吗?”

于是在唐玉书走进房门且在桌上搁下一百万两银票之后,楚林琅让秋水准备了两壶她亲手酿造的果酒。

第五百三十章根本不在乎钱

酒香扑鼻,眼见唐玉书再欲掏钱,楚林琅樱唇浅抿,“这酒是林琅赠与公子的。”

唐玉书微愕,之后抬眸,“本公子就知道,你根本不在乎钱。”

看着唐玉书那双貌似很了解自己的眼神,楚林琅也是无语,她不是不在乎,只是不能像苏若离那般拿的心安理得。

眼前之人着实误会了。

红色果洒落于夜光杯中,荡漾起浅浅的波纹,唐玉书未观酒色,未品其味,直接一口灌入,自喉咙到肺腑,一路火辣,眼睛里竟呛出泪来。

“咳咳!”许是没想到楚林琅会用这么烈的酒招待他,唐玉书有些自嘲,“让楚姑娘见笑了。”

“唐公子有心事?”因为知道过往,所以楚林琅明白,此刻再见洛清风,唐玉书心里定不是滋味儿。

“心事……”酒虽烈,却正对了唐玉书的心情,“世人皆道洛清风清心寡欲,可事实也并非如此,这会儿在楼下揽红抱翠的,不就是他么!”

楚林琅垂眸不语,她真想提醒唐玉书一句,如果不是你,洛清风只怕这辈子也不会跨进楚馆一步。

“那种负心汉,人人得而诛之!”唐玉书自顾倒酒,仰头一饮而尽,心火好似被烈酒冲刷的再也抑制不住,疯狂上蹿至脑门儿。

“他就该死!”唐玉书恨恨低吼。

“林琅倒不觉得洛公子是负心汉。”楚林琅垂眸品酒,轻声低喃。

因为好奇,她在从苏若离那里听到贞娘的故事后特别派人查过,结果与苏若离所说无异。

贞娘最后的决择,只是不想唐玉书因为那段朦胧不清的感觉而误了半生,然尔她却从未想过,她在与洛清风一起离开的一刻,便是将洛清风推向了孤独的深渊。

与孤独同行的,还有负累。

楚林琅不相信贞娘看不到洛清风的深情,只是她选择看不到而已。

如果从广义上来讲,贞娘又何尝不是负心人。

“他就是!”楚林琅声音很小,唐玉书却听的异常清晰。

楚林琅暗自叹息,“或许吧。”

作为局外人,她没有资格作太多的评价。

看着楚林琅的言不由衷,唐玉书对洛清风的恨又深了几分,他不明白,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拿那厮当好人!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偏不信贞娘在听到洛清风逛楚馆的消息后,还能坐得住!

算一算,他该有多少年,没见她了……

一路无话,苏若离自楚馆离开之后,直接去了国师府,不想在书房扑了个空。

幸而遇到沈安,依着沈安的指引,苏若离方在后宅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冬日的国师府后园,满目萧条,临亭的碧水湖已经结冰,人立于亭,隐约可见冰层下面来回游动的锦鲤。

越接近,越伤怀。

苏若离默默凝视着沈醉的背影,脑海里无数画面顷刻闪过。

‘师傅师傅!里面的鱼在动耶,它们没被冻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