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没有结冰,它们自然也不会冻死。’

‘哦……那它们一定很饿,师傅,我想喂它们,可是……’

那是她入国师府的第一个年头,国师府里除了大师兄还没有别的徒弟,那时的她总会缠着沈醉问东问西,沈醉也会不厌其烦的给她讲解。

那时她第一次知道,沈醉都教会了她什么!

只是轻轻划了一剑,冰层断裂,那些锦鲤疯狂跳跃。

此后许多次,她都用这样的方法给冰层下面的锦鲤投食……

倏然,破羲剑倏然闪出!

剑气直朝沈醉而去!

‘咔嚓——’

厚厚的冰层瞬间劈裂,冰水急涌。

“师傅,你刚才为什么没有躲开?”苏若离收剑,小颠儿着跑进凉亭。

“为师为什么要躲开?”沈醉侧眸,温润如水的眸子落在苏若离身上,慈祥中总透着那么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苏若离呶呶嘴,“师傅就不怕离儿伤到你吗?”

“剑意不错,只是少了几分杀气,想来你是怕伤到湖底的锦鲤。”沈醉转眸,视线落向那些鱼跃而上的锦鲤,下意识拿起挂在亭里的鱼饵,挥手抛食。

可不就少了几分杀气!

若添那几分杀气,苏若离有一万个理由相信,现在被沈醉抛下去喂鱼的便不是那些鱼饵,而是她的尸体。

之所以出剑,她只是想让沈醉回忆起什么,进而在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看到愧疚,哪怕只有一点点!

可惜没有……

“咳咳!”风寒未愈,苏若离忍不住咳嗽两声,“师傅,徒儿把洛清风给毒残了,这会儿他正在楚馆里快活呢!”

苏若离之所以离开楚馆之后直接回了国师府,就是跟沈醉报备这两日发生的事,且对洛清风落在她手里这件事作个交代。

沈醉拍净手里鱼饵,“没事吧?”

“没事儿啊!什么破神医,不过如此!”苏若离刻意挺了挺胸脯,十分的傲气。

“为师问的是你身染的风寒,吃药了吗?”沈醉说话时,纤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随之倾覆过来,落于额间,“很烫。”

“吃……吃药了……”热度自额间蔓布全身,沈醉突如其来的关心打乱了苏若离心底的平静。

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当年!

那时沈醉还是师傅,她还是凌紫烟!

但凡是梦,就总有醒的时候。

苏若离片刻回神,干脆将沈醉的手握住,贴在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上,“师傅对我最好了!”

这样的动作她当初不知做了多少次,而今人是情非,一切不过是作戏。

同样一出戏,当时有谁入戏,现在又是谁在戏里……

沈醉眸色忽闪,有那么一刻,他本能想要把手抽回来,落在他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竟是男女授受不亲。

然尔那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逝,沈醉终究未动,只是宠溺的看着眼前的徒弟,“为师就……只有你了么……”

“什么?”苏若离是真的没听清,因为她正想着沈醉为什么没把手抽回去,她实在不想继续犯贱。

第五百三十一章放心,他死不了

“没什么,你四师兄只怕是出事了,不过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沈醉蓦然收手,转眸看向亭下一片碧湖。

依着沈醉的意思,周写意有朝他施放暗号,示意他被人劫持,但无须施救。

苏若离听罢之后方才恍然想到,她大概有两日没见到那位头拱地也要当唐门女婿的四师兄了。

“师傅……”

“淮南传来消息,说你二师姐带人砸了顾府,将如是他们逼的无家可归。”沈醉淡漠开口,清俊绝尘的容颜无甚表情,可那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却自其周身满溢,“她就真的……半点都不顾及与为师多年相处的缘分么。”

苏若离沉默,她很想走过去,扳过沈醉的身子问他,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且不论你在杀我时,可有顾及这二十几年的师徒情分。

单说段清姿,若你真当她是徒弟,为什么一开始让她修习媚功?

这个食古不化的年代,女子的贞洁比命都重要!

既然你一开始就没把段清姿的命当回事儿,她凭什么要为了你而对自己的杀子仇人留情!

“想来是五师姐太伤她的心了。”苏若离没有选择拍马屁,这跟她由始至终持有的态度不附,从一开始,她便是明目张胆向着段清姿的。

沈醉轻叹,“丧子之痛堪比锥心,为师能理解她……对了,你刚刚说给洛清风下磁,下了什么毒?”

“‘合欢花’跟‘鹿茸角’。”苏若离摒弃所有负面情愫,扬起头,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沈醉眉峰微蹙,“为什么?”

“因为洛清风跟唐玉书有仇,离儿整洛清风给唐玉书出气,他就能把贪狼斧给我!”苏若离打从心眼儿里,想拿贪狼斧换取沈醉的信任,所以言辞基本没有隐瞒。

“为师是问,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隐晦的药方?”

苏若离后脑滴汗,她忽然觉得今日与沈醉的对话十分失败,她根本猜不到沈醉选取的重点在哪里!

现在的重点不是贪狼斧么?跟药方有什么关系!

“因为……”苏若离仰头,四十五度角望天。

“你看了紫烟的秘录?”沈醉眸色深幽。

“师傅明鉴,大师姐的秘录就在药室架子上搁着,我只是正大光明的翻了几下嘛。”好在当日大婚她没想过自己会一去不回,除了‘神醉’之外,她所有的手札跟秘录都搁在药室最显眼的地方。

之前沈醉倒是把那几本手札交给自己,但秘录却是未动。

沈醉无奈摇头,“你看看也就罢了,莫深究。”

“哦……”苏若离悻悻耸肩,完全不明白沈醉在怕什么,深究如何,不深究又如何。

就在这时,管家沈安自拱门处小跑过来,手里握着密件,淡黄色的。

顾如是。

这会儿若装作没看到,未免矫情,苏若离干脆凑过去,“五师姐说什么?是不是无家可归要回来啦!”

沈醉不语,接过信笺后默默打开。

看着字笺上的内容,苏若离眼底寒光骤闪,须臾而逝。

“五师姐不愧是国师府里最聪明的那一个呢……”苏若离面似无波,心底却似落下重石,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顾如是竟然留有后手,将她多年封存的银两全部拿出来,欲与寒门拼战到底……

多年封存?

“为师亦没料到。”很显然,沈醉也没觉得顾如是还有咸鱼翻身的一日,淡漠的表情露出一丝惊诧跟欣喜。

头有些痛,刚刚吃过的药丸药力渐消,苏若离只觉头重脚轻,加之看到顾如是的密件,颇受了些打击,身子下意识摇晃。

“若离?”沈醉将将收起密件,便见苏若离的身子朝他倒了过来。

苏若离以为自己要出丑了,不想身体竟被沈醉揽在怀里,温暖的触感熟悉,而又陌生。

“一个连‘合欢花’跟‘鹿茸角’都会配的医者,却让自己病的这么严重,为师记得你师姐自会配药之后便再未病成这样!”清绝的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焦急,苏若离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就要被抱起来的时候,突然按住沈醉的手腕。

“离儿没事,真的没事!”不知道是不是人在生病的时候格外脆弱,苏若离莫名的,眼泪几欲盈溢,“离儿离宫的时候让紫鹃把药熬着,这会儿定是熬好了……”

沈醉怔忡之时,苏若离已然踩着踉跄的步子,跑出凉亭。

看着那抹仓皇而去的身影,沈醉恍然自责,大抵是自己刚刚的话训斥的重了些……

其实不是,是苏若离想到她自配药之后为何没有再让自己病成这样的原因。

不是没有病成这样,只是没让沈醉看到过!

那时的她,只是不想沈醉担心,只是想成为沈醉的骄傲!

为此而受的罪,唯有她知……

皇宫,御书房。

龙辰轩静默看着跪在地上,半天没吭一声的赵廉,有些无语。

他只是问赵廉在临都军营可还适应,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吗?

所以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赵廉这会儿的表现若说他是清白的,谁能信!

一侧,李公公见龙辰轩有些不耐烦,眼尖走到跪在地上的赵廉身边,好意提醒,“皇上问你话呢。”

那赵廉终于有了反应,憋了半天却说出一句让龙辰轩险些吐血的话,“不管皇上问什么,我都不会说。”

龙辰轩气极,反尔笑了,好家伙你浪费朕这么长时间,一句有用的都不说是吧?

“不说那就上刑吧!”龙辰轩冷笑开口,挥手时已有侍卫拿着各种刑具自御书房外走了进来。

第五百三十二章这种损招儿我最会

“不……不好!”李公公距离赵廉最近,自然看到赵廉眼中那股狠劲儿,他原以为赵廉会拼死弑君,没想到他咬破的,却是自己的舌头。

赵廉死了,嘴里含毒,见血封喉。

看着赵廉的尸体,龙辰轩眼底迸射出彻骨寒意,这是死士!

就在这时,苏若离突然从外面冲进来,入目便见赵廉躺在地上,满地血腥。

原本身体就不舒服,再看这一幕,便觉胸口有些堵的荒,“这是谁?”

见苏若离进来,龙辰轩立时吩咐侍卫们将赵廉的尸体弄出去,顺带着让李公公出去守门。

“赵廉。”龙辰轩肃声开口,“朕下朝之后觉得无聊便把他叫过来关心一下,没想到这小子连句谎话都没给朕说,直接以死明志,也不知道他这志是明给谁看的。”

所以楚林琅猜对了,赵廉的确有问题,可最大的问题是,赵廉不过是颗棋子。

那么下棋的人,到底是谁!

“皇上打算怎么办?”苏若离眸色渐冷,寒声问道。

龙辰轩未语,直接唤出雷宇,吩咐其走一趟,务必要把郭太傅活着带回来。

房间里只剩下苏若离跟龙辰轩二人,气氛有些压抑。

“我总觉得赵廉的事里,透着蹊跷。”苏若离头有些沉,身体不由的靠在龙案上,美眸紧蹙。

“倘若朕没猜错,赵廉不过是那人掩人耳目的手段,只怕就算把郭太傅抓回来,结果也是一样……那人只是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那人……是谁?”龙辰轩缓慢直起身子,黑目如渊。

“如果赵廉跟郭太傅是棋子,肃王……”苏若离一直想找一个恰当的时机提一提她对于龙千绝的看法,然尔这一具肉身凡胎当真是抵御不了风寒的侵蚀。

“苏若离?”见苏若离的身子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龙辰轩狐疑抬头。

不想抬眸瞬间,黑影轰然罩落!

柔软的触感在掌心扩散,龙辰轩瞪大眼睛看向几欲昏厥的苏若离,脸色惨白,被打怕了,“不能怪朕,这可是你自己扑过来的……”

苏若离冷目如锥,素来嚣张的拳头呼啸扬起,却在触及到龙辰轩睫毛的刹那,彻底垂了下去。

“好惊险!喂……苏若离?”龙辰轩自觉有异,登时起身将其揽在怀里,这方意识到苏若离全身烫的吓人。

该死!

“来人,传御医!”伴着一声怒喝,龙辰轩抱着苏若离大步走出御书房,直朝锦鸾宫而去……

暗处的角落,一抹纤弱的身影仿若黑夜里的幽灵,冷冷注视着龙辰轩仓皇离去的背影。

指尖,一只扑腾着绿色翅膀的幼小蛊虫用它那密密麻麻的触角吸附住莹白的指腹,尖细如牛毛的嘴针倏的刺入,鲜血顺嘴针汩汩流入,滋养着蛊虫的身体。

凤银黛感觉不到痛,唇角勾起一抹幽森诡异的弧度……

江左,城楼之上。

一抹瘦削的身影立于其间,男子依旧是那身竹青色云翔蝠纹的劲装,雪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身后,秦衡顺着凤染修的视线看向遥远的皇城方向,“那里又要变天了。”

“是呵,只是不晓得龙千绝会不会比我那功败垂成的父亲,死的更惨呢。”凤染修满头墨发未有任何装饰,无比随意的散落身后,却是异常的顺滑,秀气如女子般的长眉下,那双狭长凤目迸射出来的冷芒阴郁寒毒,让人心生畏惧。

“公子如何肯定这一役,龙千绝会输?”秦衡立于身后,恭敬开口。

“他太着急,倘若本公子是他,必会等段翼在皇城站稳脚跟之后,再图窃国。”凤染修如女子一般纤细的手指,不由的握起腰间玉佩,

“段翼入皇城不过半载,那些武将表面上哪怕是内心里向着段翼,可向着,跟同他一起造反是两回事,龙千绝怎么敢肯定他挥兵北上之日,皇城里那些武将能一呼百应?”

“兵贵神速,他日龙千绝兵至皇城,那些武将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应对。”秦衡觉得龙千绝也并非全无胜算。

“呵。”凤染修松开玉佩,抬手摇了摇食指,“你算露了一个人。”

“谁?”秦衡不解。

“禁军统帅,寒啸。”如果不是凤染修提起,秦衡还真忘了皇城里有这号人物。

可在他的认知里,寒啸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而他手下的禁军也不过千余人而已。

这样一个人,如何能左右大局?

看出秦衡的质疑,凤染修薄唇上扬,如此愈发显得他颧骨突出,面相阴柔,“你当真以为龙辰轩是个白痴?”

秦衡皱眉,他没当龙辰轩是白痴,但也未曾过度高估,即便知道龙辰轩是江山楼的楼主。

“借助江山楼的势力,龙辰轩早已将朝中所有武将最不为人知的秘辛告诉给寒啸,而寒啸亦根据每个人的情况暗中做出应急备案,龙辰轩呵,他早就把朝中大半数官员的小辫子攥在手里了呢。”

秦衡不语,内心犹如狂浪拍岸,震撼不已,“如此,沈醉亦不是他的对手?”

“那倒未必,沈醉这个人万不能小觑,攻人攻心,他这个人最会这招。”凤染修顿了片刻,“而且我总觉得,沈醉当有杀手锏,只是我们大家谁也不知道而已。”

“对了,皇城传来消息,大小姐的‘食脑蛊’已经练成,近期当有动作。”相较于太上苑的门客,秦衡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他只是报恩。

而凤穆临终之前对他的嘱托是,保住凤染修。

“好,好呵!”凤染修束手而立,墨黑长发随风鼓动,几缕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将那抹幽蛰的寒意,一并隐没,“我期待她的表现……”

一天一夜的时间过去了。

因为那张驻颜神方,洛清风在楚馆里呆的还算滋润,红翘伺候他吃,伺候他穿,该回避的时候绝对不偷看一眼。

第五百三十三章最在乎的人是你

三楼长廊处,楚林琅转眸看向唐玉书,“真要这样?”

“苏若离要这么敷衍本公子的话,贪狼斧的事就不要谈了。”唐玉书漠声开口。

楚林琅无语,只得朝门外的绿衣点点头。

于是乎,站在二楼雅间外至少二十几个穿着暴露的女子在绿衣的带领下,呼啦推开雅间的门。

片刻后,里面传来连声惨叫。

“你……你干什么!把衣服还给我!”

“别过来……警告你别过来,本神医可不是好欺负的!”

“哎呀,我们来哪是欺负神医的呢,我们是来让神医欺负的!姐妹们,上啊!”

“不要……救命……来人啊!救命啊!”悲愤的叫声伴着强烈的颤音回荡在整个楚馆上方。

楚林琅有些听不下去了,转眸看向唐玉书,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懦夫!败类!有种给你本神医滚出来!”雅间里,偌大一张圆床上,洛清风手执匕首,狠狠抹在自己脖颈位置,吓的那些姑娘们皆愣在一旁,这是几个意思?

要说这楚馆里稀奇事儿发生不少,但把恩客逼死还是头一遭。

“混蛋!有种你给本神医出来,决斗啊!拼命啊!怕你啊!”洛清风疯了,自己手抖碰伤脖颈都不知道。

片刻寂静,绿衣噎了噎喉咙,“神医你……是不是不行?”

绿衣的话道出了所有姑娘的心声,除了不行没别的解释啊!

于是乎,洛清风最后一根清醒的神经终于绷断,“我不行!我就是不行!你们满意啦!”

倏然,房门开启,唐玉书着一袭青色长衫踱步走了进来,与之一起进来的还有秋水。

姑娘们见秋水摆手,顿作鸟兽散。

房间里瞬间静谧,秋水离开时反手将门带紧。

看着床榻上举着匕首的洛清风,唐玉书愈渐靠近,“你不行?”

“你才不行!”多年不见,他看眼前这厮还是分外不顺眼。

“呵,你若行的话,我再把那些姑娘们叫回来。”

唐玉书冷笑之余转身,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咆哮,“不行不行!你满意了?”

“满意?你若不行,当初怎么敢把贞娘带走!”唐玉书突然转身,眼底瞬间冷寒如冰。

“是贞娘选的我。”洛清风镇定之余将抵在脖颈的匕首挪开,收入袖内。

“可你不行!”

旧人重逢,唐玉书的眼睛里尽是怨毒跟愤怒,反观洛清风,整张脸都静如平湖,仿佛这场游戏的策划者是洛清风,而唐玉书才是被激怒的那一个。

“我不行贞娘都选择跟着我,可见对我情根深种。”洛清风扯过凌落在地上的长袍,简简单单的披在身上,“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能释怀?”

“我为什么要释怀!”或许在别人眼里,他只是到闽江走了一趟,唯有唐玉书自己知道,他在那里丢了什么!

洛清风长吁口气,绕下床榻后走向对面的翡翠方桌,背对唐玉书坐了下来,“忘了贞娘吧,就像她……忘了你一样。”

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在作怪,才致他说出这样的谎话?

在乎唐玉书?

不,他只是在完成贞娘遗愿的同时气死唐玉书。

那场爱情的角逐里,他输的一塌糊涂却还要饱受这样的诟病,他若再不气气唐玉书,对得起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