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辰轩没说话,只盯着苏若离看了许久。

“不信?”苏若离被盯的有些心烦。

“朕一直以为,在经历那么多次九死一生之后,你对朕当有信心。”龙辰轩眉目深沉,眸光深邃,“朕自把命交给你那一刻起,便是真真正正信了你,现如今这世间,你是朕最亲的人,谁会对自己最亲的人使手段?”

“这样的人比比皆是。”苏若离不以为然,偏巧她就遇到一个。

“朕不会。”龙辰轩都不知道沈醉是怎么把自己徒弟教成这样的,三观不正。

“你最好不会。”苏若离越发烦闷,她知道自己这股无名夜火不该烧到龙辰轩身上,可原谅她上辈子死的太奇葩,所以越是亲近的人她越是要防,尤其在龙辰轩显露锋芒之后,她的危机感直线上升。

苏若离不想面对龙辰轩眼中隐隐的失望,干脆起身走出房间,她需要冷静。

待其走后,龙辰轩唤出雷宇,他有些看不明白苏若离了。

“朕这段时间是做错了什么?”龙辰轩百般不解。

雷宇承认他看出一些门道,但苦于没有特别恰当的词表达,所以他举了一个例子。

就譬如你养了一个猴儿,你经常耍它,逗它,突然有一天你发现自己被养的猴儿耍了,那是个什么心情?

龙辰轩深以为然,抬手示意雷宇过来。

雷宇觉得自己有可能要被赏,当下朝前凑了两步。

于是龙辰轩赏了他两拳头,正中眼眶……

段翼已逝的噩耗传到渔阳,龙千绝为此禁食三日。

三日后他将凤染修等四品以上的武将召到正厅议事,所议之事乃渔阳之舍弃。

众将几乎异口同声,愿意护龙千绝杀出一条血路,回江左。

“不回头是不行了。”龙辰轩遣退众将,唯独留下凤染修。

“将军明鉴,眼下中都大都被龙辰轩策反,西川城内谣言四起,守将一时难以镇压,无论从哪方面看,江左都是最保险的地方。”

龙千绝点头,“本王知道,只是没想到筹谋这么多年,自诩万无一失,本王以为此番举旗定能直捣黄龙,逼我那侄儿退位,竟……只是黄粱一梦。”

“将军……”凤染修欲言,却见龙千绝抬手。

“罢,就先回江左。”龙千绝怅然抬头,“今晚子时出发,你去准备。”

凤染修离开之前,龙千绝问及了自己的女儿,凤染修的回答是,龙浅郡主已安然离开平阳,回了边漠。

当晚,龙千绝果真带一队轻骑自渔阳南城离开,一路行山劈水,尽走险路,为的就是防龙辰轩派军堵截。

不想一路畅通无阻,于十日后抵达江左。

且待龙千绝入了江左,才从肖礼口中得知,龙辰轩在其离开渔阳的第二日便自平阳行军至渔阳,又自渔阳到大都,中都,直到昨日,龙辰轩已入西川,悬起战旗并送来战帖,欲在五日后开战。

看到战帖之时,龙千绝悟。

自己那侄儿是想与他公平一战……

如龙辰轩所言,段翼虽死,但国师府这几日亦是门可罗雀。

此番景象倒不比凤穆倒时,国师府偶有太上苑旧臣拜访,以表忠心。

眼下西川战势未明,那些武将的心思皆落在此战胜负上,心底皆有自己的盘算。

好在沈醉对武将的心思早有洞察,便也没觉得过于失落。

反倒是贪狼斧的事,让他十分上心。

自唐见雪从天牢里出来之后,唐玉书便在皇城里买了宅子,挂匾唐府。

为的就是沈醉亲自登门提亲。

这一日,终于到了。

整整三十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被下人们齐齐摆在唐府前院,唐见雪简直乐开了花儿。

尤其看到周写意之后,直接就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正厅内,唐玉书一身青色长袍,坐于主位,沈醉则在上座,二人品茶之余商讨婚期。

“三日会不会仓促了些?”沈醉没想到唐玉书竟将婚期定于三日后,如此之快,唐解飞都来不及。

“这里没有外人,唐某不妨直言,家父为小妹选中的佳婿并非令徒,而是落霞山庄的少庄卫无缺。”唐玉书见沈醉欲言,他抢了先,“唐某知国师府在大周威望不输落霞山庄,但国师府到底意属朝堂,家父的心思,在江湖。”

沈醉颇有些尴尬,“如此,这门婚事……”

“这门婚事由唐某作主,吾妹既与令徒情投意合,唐某便不会让妹妹失望,只是周公子娶了吾妹之后,不可留在皇城。”

沈醉点头,“他们之事,我不会干涉。”

第五百八十二章出自江湖之物

唐玉书十分满意的抬起头,瞄了眼停放在外面的彩礼,“这般厚重之礼,唯此物,方能媲美。”

见唐玉书将桌上一抹锦帕掀起,沈醉眼前一亮。

只见一把威戾的斧头正落在托盘上,斧身漆黑且隐隐泛着冷光,头尾各有纯金环箍叩在上面,斧头金黄,整把贪狼斧散出的戾气震慑人心,当之无愧的绝世神兵。

“贪狼斧?”沈醉眼前一亮,轻声抿唇。

“本就不是江湖之物,还请国师笑纳。”唐玉书恭敬将其推到沈醉面前。

沈醉自不推辞,伸手拿起贪狼斧仔细端详,认定是真品后,眼底闪过一抹释然。

近段时间十大神兵相继现世,可自天诛开始到现在,他方才得这一件,加之轻舞,十大神兵他也不过占了两件而已。

现在想想,倘若龙辰轩之前一直在以弱示人的话,那么那些神兵,是否已为他所获?

沈醉离开后,唐玉书在正厅内坐了良久,有那么一刻,他几乎忍不住想将贪狼斧的玄机道与沈醉,可他忍住了。

或许他该将这个秘密,告诉另一个人……

适夜,周写意自外面回来时,遇到了管家沈安,且收到了大师兄给他的新婚贺礼,一个做工极为精致的摇签筒,里面还有十几支尚未书写的竹简。

周写意知道这签筒里面的竹简为何无字,想来大师兄是觉得像胡编乱造这种事儿,他干不来。

签文人写,又何来天意。

沈安去而复返,说是国师在书房里等他。

周写意便握着签筒,去了书房。

云峥一案尘埃落定,段翼身死道消,然朝中武将却无一人向国师府示好,周写意私以为师傅找他当为此事,但他错了。

沈醉所为,便是自己这个四徒弟与唐门大小姐的婚事。

“国师府两次嫁女,你大师姐于洞房失踪,至今没有下落,你二师姐于喜堂小产,更险些丧夫……”沈醉刻意换了椅子,将自己的檀香木椅搁到外面,反将摆在外面的,当年段清姿从寒子念那里偷来的青木藤丝编制的摇椅,搁到自己身下。

“师傅是担心写意的婚事会出什么茬子?”周写意动了动眉梢。

“无论如何,国师府这次娶亲不能再有任何差池,这一次,为师要亲自操办。”沈醉抬起头,深邃的眸间溢满慈爱。

周写意素来识人,这样的目光里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他辨的清清楚楚,他不知道师傅于别的徒弟如何,至少此时此刻,他感受到了父爱。

“写意拜谢师傅!”周写意欲跪时见沈醉抬手,方才起身。

见师傅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签筒上,周写意似是想到什么,“这是大师兄送给写意的新婚贺礼,大师兄……应该是走了。”

沈醉点头,“知道,他与你三师兄一并过来拜辞,两个时辰前刚走。”

此番能如此快引诱青龙招供,风洛尘跟聂庄功不可没。

当日天牢里的无双夫妇便是他们易容而成。

聂庄的易容术自不必说,为了瞒过青龙,他们至少要找一个武功高于青龙的人与其接触,放眼整个国师府,唯风洛尘可以胜任。

沈醉看得透自己的两个徒弟,大徒弟宠辱不惊,去留无意,三徒弟的心事他亦知晓,只是情爱之事他难左右,也只能盼聂庄能自求多福。

大周皇城重新陷入一片死水,在这死水潭里唯一可以激荡起浪花的,便是国师府娶亲……

龙千绝回到江左,龙辰轩与苏若离亦到了西川。

皇城武将翘首以待的战争即将拉开序幕。

西川将军府内,龙辰轩翻看了自己那位好皇叔数年前每一场征战的书记,一百二十八场战势,无一败局。

这样的战功便是祖父在世时的那些武将,亦难企及。

桌上堆如小山的书记足以证明皇叔是天生的武将,为何后来弃武从文?

入夜,龙辰轩命人将那些书记搬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西川与江左的地形图。

苏若离不懂打仗,亦从不涉猎兵法之类,所以她不明白龙辰轩何以要她过来共谋制敌之策。

十几万兵卒的性命,苏若离自觉背不起,于是乎表现的亦十分低调。

“寒啸,你以为皇叔若攻西川,会采用什么样的策略?”鉴于此为机密,除寒啸跟苏若离之外,他没叫外人。

“江左地势高于西川,我若是肃王,当引江左之渠,水淹西川。”

苏若离在旁边听的一挑眉,问题来了,她不会游泳。

龙辰轩手中竹棍以江左南城为源头,自东向西在悬于墙上的地形图上划出长长的一道。

苏若离看不明白,但寒啸拱手,“皇上英明!”

龙辰轩所划的那条长线,乃是寒啸心中水淹西川的必经之路。

这条路,就算征战多年的老将军也未必会在一天之内想出来,因为要考虑的因素太多。

“除此之外,皇叔还可用什么策略?”龙辰轩转身,看向寒啸。

“江左驻军十五万,西川虽七万,但背靠中都大都,后继强劲,属下以为肃王应该不会强行攻城。”

对于这点,龙辰轩亦点头,“攻城他全无胜算,兵出奇招是皇叔唯一的出路。”

龙辰轩转身,手中竹棍重新落在地形图上,“火攻。”

寒啸愣住,“火攻?”

“没错,水淹西川是妙计,但皇叔至少要花上半个月的时间准备,他等不及,因为那时军心早就散了,要知道现在江左那些兵将斗志昂扬的根源,是他们还沉浸在皇叔连取三郡的气概中,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认清事实,介时皇叔有什么办法笼络军心?”

寒啸恍然,“皇上的言极是,但火攻……”

寒啸想说火攻的变数会不会太大,尤其现在寒冬时节,多数刮的都是北风,若乘北风,江左的兵连西川的边儿都够不着。

“巧就巧在自明日开始,江左与西川所在的这片地域会有十天的转暖趋向,且风向会有改变。”龙辰轩并非凭空论断,实是他翻阅了两地近十年的人文典籍而得出的结论。

“东风,这十天之内至少有三日刮的是东风。”龙辰轩肃凝开口,眉目深沉。

“若真火攻……我们何解?”寒啸皱眉。

第五百八十三章火攻助阵

“若真火攻,我们至少要在整个西川的高处安置经验丰富的弓箭手,除此之外还要转移民众,皇叔背水一战,或许不会顾及百姓。”龙辰轩畅谈之际,看向苏若离,“皇后有何高见?”

苏若离摇头,她没有高见。

龙辰轩笑了,“朕问皇后的非制敌高见,而是制火高见,皇后有没有办法让自高空落下的火球,在落地时可以瞬熄?”

“浇水啊。”苏若离毫不犹豫。

“万万不能浇水,自古火攻之法,多半用的是以燃油浇灌的棉球,这种棉球一般在坠落时便会散开,落于城中各处……若肃王真用此法,属下以为,我们只能弃城。”

燃油啊!

苏若离终于明白龙辰轩叫她过来的目的了。

当初于皇宫时,她曾在龙辰轩面前变过一个小戏法,就是洒些粉末在油灯里,然后让某人点,点着了就不挨揍,点不着就等着扒皮。

那次龙辰轩被她扒了皮,也难怪这厮记的这么清楚。

“燃油我有办法,但需帮手。”苏若离意会之后也不矫情,若能以一己之力救一座城池,也算功德一件。

“雷宇派给你。”事关军情机密,不是特别信任的人皆不能用。

后来苏若离差点儿没被累死的时候顿悟,这厮公报私仇啊!

揣摩了龙千绝攻城之术,龙辰轩接下来要说的,便是制敌之法。

正因为江左地处高势,强攻亦不是龙辰轩首选,但地处高势的城池皆有一个特别,那就是地基挖的,特别深……

皇城,楚馆。

且说唐玉书再回来的时候,洛清风正在自已房间里掰手指。

他在算自入楚馆至前日,唐玉书一共打了他多少次。

不连本带利讨回来,他洛清风在江湖上白混了!

这么细算下来,大大小小的差不多二十几次,洛清风无语瞪着被自己掰来掰去的手指,惊讶于自己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倏然,房门开启。

见到来者,洛清风二话没说,抄起桌上茶壶猛甩过去。

先下手为强,手下手遭殃,他就算打不过也要占先机。

不想茶壶没叩在唐玉书脸上,反倒被他握在手里!

洛清风已经被打出经验了,见势不妙,当即用双手挡住脸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钻到桌底。

等啊等——

预期的掀桌暴揍没有降临,反倒是那双腿,端端正正的出现在洛清风面前。

“堂堂神医,就这样的胆量?”清绝的声音自桌顶传来,洛清风蹲在地上想了想,他傻了,左右都是挨顿揍,与其畏缩如鼠,不如挺直了胸脯!

“咳……东西掉了。”洛清风寻个借口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一脸风萧萧兮的看向唐玉书,那意思你来揍啊!快来揍我啊!

“昨日沈醉到唐府提亲,带了整整三十箱金银珠宝。”翡翠方桌对面,唐玉书倒了杯茶水,推到洛清风所站的方向。

洛清风盯着茶杯看了好久,正考虑要不要把这杯茶泼回去。

他才不信唐玉书是真的想给他喝茶,若这茶水里无毒,他改了唐姓!

“你猜我回他的聘礼是什么?”唐玉书懒理洛清风,自顾开口。

洛清风瞅了瞅茶水,又瞅了瞅对面的唐玉书,缓缓落座,“什么?”

眼瞧唐玉书突然抬眼看向自己,洛清风腾的起身,“是什么都跟我没关系!”

“贪狼斧。”唐玉书蓦然开口,神色肃凝。

洛清风闻声僵在那里,仿若雕塑。

十大神兵之一的贪狼斧?

只一瞬间,洛清风便猜到龙辰轩跟苏若离为何费尽心机的讨好唐玉书,为此不惜拿他开刀!

为了贪狼斧啊!

好……好兄弟就是用来坑的,龙辰轩我认识你了!

我还真当你是想化解我与唐玉书之间的矛盾,便是被他揍成狗的时候也没真的怨你!

“没听说过贪狼斧吗?”唐玉书对洛清风的反应,很是意外。

“你把它给沈醉了?”洛清风回魂般坐到桌边,神情肃冷,眸色阴寒。

唐玉书点头,“给了。”

“给的好!”洛清风突然笑了,五官因为这笑而显得有些扭曲。

唐玉书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查过,洛清风跟龙辰轩关系非同一般,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你别笑了,否则我会忍不住揍你。”看洛清风笑成那样,唐玉书心里有些发毛。

洛清风终是闭眼,狠狠吸气且在心里问候龙辰轩祖上十八代之后,方才睁开眼睛,“你为什么要把贪狼斧给沈醉?你觉得苏若离把我送到这儿来给你当猴儿甩,就为了这个?”

唐玉书似有深意的瞄了眼洛清风,“苏若离?”

“不……不是!本神医是说龙辰轩!没有龙辰轩暗中推波助澜,苏若离也配拿住我?”洛清风自知说错话,立时改口。

然聪敏如唐玉书岂会听不出端倪,好在他对朝堂之事并不关心,便未追究,“我今日来便是想告诉你,贪狼斧虽在沈醉手里,但有件事,沈醉并不知情。”

“什么事?”洛清风洗耳恭听。

“彼时我来皇城,途中遇到龙千绝,那时龙千绝以流殇戒为条件,看了眼贪狼斧,且在贪狼斧斧身位置,留下了不属于贪狼斧的划痕,那划痕与贪狼斧斧身上的划痕十分相像,好在我当时留了一手,在那三条划痕上动了手脚,他日你若想知道那三条划痕在哪里,便在贪狼斧斧身上洒些‘芥芷粉’即可。”

所以,就算沈醉拿了贪狼斧,若不知其中缘故,也是无意。

洛清风恍然之余,疑惑不解,“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你也告诉了我。”唐玉书所指,乃贞娘之事。

房间里一片沉寂,洛清风很想再说什么,却无从开口。

贞娘是他们两个人的痛,不管谁提起,都会心疼。

唐玉书起身告辞,他说待唐见雪大婚之后他会离开皇城,介时怕是什么机会再见了。

洛清风拱手,不见就不见吧。

第五百八十四章所爱之人已逝

离开楚馆之前,唐玉书刻意去找了楚林琅,且将自己腰间玉佩送给她。

没有别意,他告诉楚林琅,那玉佩乃他信物,唐门门徒看到之后,无不遵从。

他日若楚林琅有难处,大可拿着玉佩去找唐门中人。

楚林琅谢过之后,唐玉书离开。

房门响起,楚林琅开口时洛清风推门而入。

“秋水说你找我?”洛清风走进来时,便见楚林琅手里握着的,乃唐玉书的玉佩。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二十几次近距离搏击,他看的简直不要太清楚。

“我总觉得唐公子离开时的神情有些不对。”楚林琅握着指间玉佩,回想唐玉书走时眼中那一抹决然,些许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