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这天脉图的重要,几经考虑将这图用极薄极快的片刃一分为二,分别纳入两块巧设机关的乌金冥石之中,而更无人可知的便是,这两块藏有秘密天脉图的乌金冥石打开的钥匙便是我拿去将玉屏改成两只一摸一样的镯子,这个秘密无人可知。

人总要为自己留后路,便是对着这么个没用的皇帝我也不会掉以轻心,只要是老虎总会咬人,这就是老虎和猫的区别。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处境不明了,这两个骖沅就素我最大的挡箭牌。

我去的时候鼐在桌边发呆,静静不动,好似画中一般。我把锦盒放在桌上,抬手覆上她的肩膀“鼐,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鼐轻扬嘴角,瓷白娇嫩的手指拂过盒子,盖子打开,里面一只莹白温润的半透明镯子,她愣了愣,半晌,淡语“好奇特的一只镯子”

我笑笑,上前拿过镯子牵起她的左手,轻轻一提,镯子刚刚好套入手腕。我太了解那只纤细的手腕的尺码,牵过一次,我铭记终生。

她抬起手腕,镯子顺着白净的手臂滑了上去“师兄最近的礼物多到快堆不下去了,不过这个镯子最是特别。”

“你喜欢就好,一式两只,天下独尊”我签她胳膊,她起身,被我拥在怀里“鼐,这一路这么多年,你曾经的陪伴无以为报,我愿许我终生。”

鼐的身子僵了僵“何以许终生?也许我们的一生并没有多久,师兄前途洪广,也许,以后就大有作为了。”

“鼐,重璟此言绝非戏言,你可信我?”我在她耳边轻语,音调事轻,可我却是这一生中最为认真的一刻。

“师兄,如果将来薲也有自己的路,你可许我这个愿?”她说的飘渺不着痕迹。

我怕并没多想,点点头,只应她“许”

无人可预见未来,便是我也不能,玄术迷人心智,可控人行为,操无知觉的形体,却没有办法改变命数。

庆宴上皇帝左拥右抱,台下声色热闹,轩辕修步上前跟自己分父亲请一门亲,我端坐皇帝右下,细品美酒,一双眼不住盯着这位无用的皇子,心里暗忖:用不了多久,你就跟你的父亲一样,将会此生都受制于我,我安,你才安。江山你坐,帝位你坐,不过天下我来坐。

门外有人入殿,一袭白色轻纱长摆,缓缓踱步而入。我眼光一过,手中杯子翻洒,溅了我一袍子。

我不能动,如同石化,心中窒息梗痛,越发喘不过气,仿佛跟入肺的空气一起,慢慢让心肺僵硬如冰。

我眼前的那个轩辕修口中心仪之女正是鼐,淡妆,简洁,那么干净精致的一个人。殿上光影交错,光亮如剑,刺得人眼睛发疼,而她的身影却像是踏着一路月光而来,我猛的站起身,不在意身边人的注视。

“竟然是术师的师妹?”老皇帝轻抿一口酒,笑意若有似无“这岂不是亲上加亲,朕怎么能拒绝皇儿的请求?你们说是不是?”

皇帝一语,台下文武百官,连连应和,声音此起彼伏,似乎淹没了我周围所有的声音。

我看着鼐的眼睛,她站定台下,抬头,对上我的眼,那双眼,谜一样的伤,清澈似见底,可我分不清楚,那是底?还是这是一个倒影?究竟是我看透了她,还是她早已看透了我?

她的眼神密密如隙,正如百万根细针穿心,似没有方向,却无一不正中靶心。

我定了许久,抑制不住手臂的战抖,低头,皇帝的眼笑意浅浅,带着一份自信,我终于懂得。

这是一场死路里追逐的游戏,我们相互残杀以为已经最后走出去的一定是自己,到最后才发现,本就是相互制衡的关联,任谁都没有占到一点便宜。

“朕准了”

一声,响彻大殿,我站在原位,心冷如铁。

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不在掌握,窝囊的皇帝也是皇帝,掉了牙的老虎还有爪子,我被这老皇帝狠狠在背后拍了一爪,血肉淋淋。

站在她的门前,我问不出一句“为何”,我虽不曾多说,可鼐在已经了解我的心意,再问任何都似飘渺。她推门,脸色有些惨白“我没有出卖你,我与太子之间的感情是真,皇帝的算盘我并不清楚,师兄,你可曾信我?”

话轻意沉,坠的心已入谷底,我声音冷冷“缘何是他?你要的生死相许是他能给?”

鼐一笑,这一笑倾国倾城“请师兄放过皇子,此时与他无干,我的感情,我自己清楚。这种感情你又何尝不懂,就算对方不愿给,我们也心甘情愿,不是吗?”

我大笑,笑得眼角开始湿润,笑得心肺具碎,笑得世界崩塌“的确是心甘情愿,所以心甘情愿便该死,那是自作自受?”

“我一生,我没有比现在更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从小便是跟着师兄的出色一路走来,那种相伴就像是一种习惯,你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你难过,我会感到落寞,只有给与你陪伴的时候,我才觉得那是我心目中所为的亲情温暖,师兄,原谅我,能给的,只有这么多。”

再凝望这女人一眼,我心已成灰,清风一过,灰飞烟灭。

我转眼,扫过她的手腕,竟还带着那个镯子 ,我的左手上依旧有相同温度的镯子,像是能感觉到那种体温的传递。

转身,不是对身后的那段风景不再留恋,不是对背后的那个人的感情减损一分一毫,我内心中的深刻,谁人能知?连着那些激烈的疼,任其心中翻覆,绝望的满眼只剩恹恹苍凉。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谁的爱是真爱,谁的情是深情,若是真爱,赴汤蹈火又如何?若是真情,死去活来有何妨?倘若不是如此呢?奈何?

“师兄,你不是说许我所愿吗?师兄,师兄…”身后的声音徐徐而来,可我却似乎再也听不清楚。

娟裕十五年中秋,老皇帝猝死宠妃帐中,那一夜疯狂的寻欢作乐之后,药力过猛,皇帝那衰老而透支的身体再不能负荷,欢 爱之后便开始浑身抽搐不止,我在第一时间被通知到,在御医赶到之前来到榻前,人已经不中用了,但还未死,只是间歇性浑身抽搐,呕吐的污秽之物从嘴里溢出来,流了一床。

帐里空气污秽难闻,我用帕子掩住口鼻,瞥一眼娇滴滴的女子痛哭流涕,淡淡道“哭有何用,还不去装扮装扮走好这一程?”

女子酥胸半露,玉臂盘上我的胳膊,声泪俱下“术师帮帮我,求您帮帮我,您要什么我都会给您,帮帮我吧。”

世人都知道皇帝当初的殉葬之言,生前坐拥美女无数,死后也不甘寂寞,这些被选进宫里来的女人受尽宠爱,锦衣玉食,代价就是她们的生命。若是老皇帝活的久还好,若是短命,那些年华正好的女子们就是最好的陪葬品。

我撩眼看她“帮?如何帮起?要帮,只能帮着你留一具全尸而已。”我捡起床边一块粉色肚兜“还不快去打扮打扮,这哭脸面,怕是没脸见了先帝。见了其他人也会被嘲笑”我侧眼“快把娘娘扶去打扮”

女子哭的肝肠寸断,被身边的太监和丫鬟们拖出了门。

床上的老男人,眼睛直直看我,我不确定他还究竟能否看见我的人,见他苟延残喘的样子,我嘴角愈发上弯,俯身,一手用帕子掩住鼻子,一只手拎起那粉色的肚兜,在他眼前晃了晃,轻声在耳边问“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终究你还是活不过我,何苦设计我那一次?”

我家伙听见我的话有了反应,身体僵直,却呼呼直喘气,说不出话来。

我呵呵一笑,痛上心头,满眼是恨。手指一展,肚兜顺势落下,掉落在那将死之人的鼻口处。他剧烈扭动自己身子,似乎清楚了我的意图。我不急不慢“饶是你这昏君在世间祸害的民不聊生,前生活的畅快无比,总要付出些代价,这辈子最后一程,容微臣送您。”

笑容凝在我嘴角,变成冰霜,我的目光如剑,狠狠刺进他的眼。

手伸了过去,毫不留情的按在了肚兜之上,下面的人无法呼吸,抵死挣扎。我不顾,手上的力道愈发的大,笑的狰狞“放心,这一辈子你还没过够,我还有时间留给你呢,就让你尝尝阳尸的滋味,那不是你的最爱吗?呵呵…”

我明显感觉到自己手掌下的挣扎渐缓,僵直的人动作变小,不出一会儿,便一动不动。

他两眼怒睁,双眼赤红,血丝在他停止呼吸的一瞬间凝固在眼珠上,像是蔓延的藤。

我放手,撩起帐帘擦手,不屑的瞟了床上的死人,顺手扬了他遮体的被子。赤身裸体的皇帝,浑身僵直,黄中泛紫,呕吐不止,这分明就是媚 药过量导致的中毒。那个肚兜还覆在他的鼻口处,像是闻香不舍,这一幕真是荒诞至极。

太医大臣赶到时,我立在床边“皇上已经…”

太医见我如此,猫腰上前,探了两眼,把了脉,跪地痛哭。

后面的臣子不敢多看一眼,跪了一地,哭声震天。

轩辕修登基,改年号蛰远。

老皇帝的墓室玄术为我所修,我也是唯一御任处理这件事情的人。我独自给皇帝超度过后,皇帝安然下葬,而我早在当初独自超度之时偷换了皇帝的尸体。

金漆的棺材从大殿里被抬出,里面却是一具太监的尸体,我望着前面披麻戴孝的轩辕修和鼐,还有其他子女,那种心情说不出来何种滋味。

我恨,我是如此憎恨这对父子,可我没法恨鼐,时久,爱不成减少,反而浓稠的几欲溺毙我自己,唯一一点埋怨,这被无尽的爱淹没不见。

阳尸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一种东西,的确是死透了的人,是行尸走肉,是怪物。

剥皮,涂药,抽骨,剖开他的腹腔,在心脏里下术,一张牵魂术的符咒就能让这个心脏依旧跳动却已经死了的人变成另一种东西。

我曾发誓,一定要让这个朝代颠覆,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尝尝失去这一切的滋味,国破,我一定做得到。

鼐曾来找过我,她求我不要那么做,我和她都是学术之人,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我怀疑她已经听到了些风声。

我每每面对她都感到胸口剧痛,倒不出,止不住的疼。

“如果说,再有一次重新选择,你可会选我?”我淡问,心中却已经翻滚难抑。

“我会依旧”她不多话,只是简单的回答我。

“就算知道我会如何也不曾改变一丝心意?”

“不会。”

我隐忍,勉强控制自己情绪“若是你肯跟我走,我就放弃这里一切,带你远走高飞,不然,我绝不会罢手,这个仇,我一定会报,除非我死。”

鼐抬头,一双眼水雾氤氲“你与皇上都是我此生中最爱最亲的人,我不愿意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你若是执意,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心意,共生,同死,这就是我的心。”

她翩然转身,这三年,她不曾有过任何名分,轩辕修也不曾纳过任何嫔妃,宫里宫外,两人就如同闲云野燕般自由自在,活在他们自己的天地之中。

“同死?无能的皇帝只能给你一个悲惨的结局,他不闻不问朝政,不管边境战事,难道是一心求死?如此之人,还有何好留恋?”

她侧脸“若能选,他又何尝愿意生在帝王之家?江山代有人才出,有能者,我们愿让。”

说完她翩然离去,我不解,难道这就是所为的仁?愿让?这分明就是愚蠢,就是无能。

战火从边境上慢慢染入中原,到处一片视野遍地的惨象,轩辕修竟是如此的皇帝,久日于后宫,从不过问国事 ,俨然一副送货上门的架势。

从他父亲那里接过来的国家早已经千疮百孔,国家没有像样的军队出战,他不抵抗,倒也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死伤,可对于一个国君来说,投降意味着什么?亡国,亡国之君。

春末,我离开皇宫,金蟾寺是这一朝龙脉的穴位所在,我之前早已安排了我的后路所在。鼐不回头,此国是破,还是留,对于我来说还有何意义?

庭中繁花似锦,处处飘香,风过,花雨林林,我带着身边的人从正门而出。

回头,城门上一个白色身影,我抬首,看风吹衣摆飘,看人立如青莲临风,她不动,我不动,久久。

此生无望,我再无他求。一个人一旦他已经别无所求,那么整个世界对于他来说还剩下什么?只剩下空洞罢了,一口比静夜还要漆黑的大洞,吸食人的灵魂,深陷其中。

两半骖沅,一半我留存在皇宫之中,那颗鼐最喜欢的樱花树下,另一半带在我的身上。这个秘密将被我的死彻底掩埋,以后便无人能知,那只是历史的一个片段,很刺眼,却没有任何踪迹可循。

我生平所著《易玄经》也被分了两部分,一半随我,一半给了我座下最得我心意的大徒,希望他能在我死后将我的玄术发扬光大,自成一派。

人生有多少个十八年?人生能遇多少刻骨难忘的有缘人?我坐听雨声,如敲玉盘,像是滴在我心上,敲出深深浅浅的疼痛。

也许是我太执着,也许是我太自私,这一生,终究如此过了,那种血肉般依赖和刻骨的深情既不需要被世人所理解,也不需要被传诵,哪怕是留下千古骂名我也在所不惜,我科重就是如此之人,做了,就是做了,不后悔,也不曾惧怕。

鼐,这一生,我们不是擦肩而过,你我是相对而别,无数次站在你面前时的苦楚,你都不曾知道。就如同你为了轩辕修可以共生同死一般,我为你走到这一步,依旧无悔,我只是得不到,得不到你,我连整个世界都可以不要,包括我自己。

“师傅,时辰已到,请入灵室。”

我起身,淡问“宫里面的那个东西如何还没有到?”

身边人有点不稳“怕是路上出了岔子,您要不要再等等?”

我笑笑摇头“不等了,我等了太久,太久了。走吧,进灵室。”

灵室门开,寒气逼人,我定了定身子,回眸一望。你为他死,我为你亡,这一世,你不得超生,我便留下陪你。

我转过身,对着身后吩咐,封门。

身后的青石砖门缓缓关上,我嘴角上扬。此仇,我曾发誓此生必报,那人,我发誓用我之命去爱。如果你将来真的能活着带着镯子来到我的灵室寻我,我终究还能认得出你,引领你一步步来到我身边,让我再看你一眼,只一眼,便万年,生生世世,生死不变。

后人补记:

科重璟,年少天资绝世,早有大成。少有美容仪,时人皆慕之。位于术师,荣极时久。先帝崩,璟留而侍主。蛰远三年,春末离宫,查无所踪。初夏,国破,为敌军所灭。帝崩于青薲殿,有女唤薲,迹绝。

沈掬泉番外:谁赴终身

又是桃雨飘飘之际,我站在祠堂门口驻足不前。

漫山遍野的紫色,就似彩云漫天,无边无际。

“术师,请移步堂内。”

我点头,抬步上前。

这是静心堂,是我为小十建的祠堂,祠堂下是一座坟墓,一座被夷平了的坟墓,葬送了小十的坟墓,金陵。

“术师十年如一日,都按着这个日子这个时辰过来祠堂,真是有心至极”

我但笑不语,我又何尝是只有每年的这个日子这个时辰来到这看她呢,我无数次来到这个地方看她,只是别人都不知道而已吧。

小十说:沈掬泉,你就是我酒友,人品不咋地,酒品还不错滴。所以我不自觉的习惯带着两坛子酒,夜色里来,天色泛白前去,坐定祠堂门槛上看着她的灵位,伴着那一地的月光,喝一坛,敬一坛。

小十,你若有知,可否依旧一脸轻笑,再与我把酒言欢?

月色碎如一地水晶玉,漆木灵牌,寥寥烫金几字,载了你短暂而绚烂的一声,也载走了我这一世的情爱,你可懂?你可知?可知?

如今的我,只剩空洞苦笑,满眼的遗憾,满怀的枯寂,为你,也为我自己。时过境迁,就连时间都染上我的发梢,我的鬓角,与我眼里,你从未走远,依旧还是当初那个鲜活无束,恣意顽劣的小丫头,久留那一颦一笑,拨我心弦,永久。

岁月荏苒,十年,十年过去了,那么多日夜,她从缺口坠落的那一瞬我仍旧无法释怀。十年换不来重生,十年也换不来释然,我怀揣着那份难于述说的爱情,走过十年之久,仍旧历久弥新。

我承认,我当初结识小十是为了私心,季宁烟为了金陵之中的宝贝,不止一次派人到上宛请家师出山相帮。而对于我来说,宝贝与我无关,与我有关的,只有万古传世的玄术大师科重的《易玄经》。科重当年突然消失无踪,轩辕修暴毙,那本书随他入墓的可能性极大。

我也是有理想的,人不可能没有理想,如果你经历过这世间生死与薄凉。颠沛流离,饥饱之愁,生之难,死亦难。我被师傅捡回去那一年,便懂得这个道理,谁有,不如自己有,东西一定要牢实的把握在自己手中,那才是自己的。

没有人生来就是受苦受难的,我沈掬泉如果得到重生,我发誓我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高人一等。

朝政不稳,诸侯明争暗斗,骖沅和易玄经的流传已出,金陵是必争之地,我若想达成我的愿望,这趟浑水,便不得不趟。

只是,我未曾想到,这浑水中也有一缕清流,夺人耳目,扯我心弦,不愿被其左右,偏偏不遂人愿。人心果是难测,便是自己也无法完全掌握,想掬清流在手,只是那样一个混世浊道,清水,浑水,有岂能分得清清楚楚?我无法,也许没有人有办法,无由无解。

那样一个女子,就似五月艳阳下的熏风,暖暖的,波波流动,从未淑文雅致,也不曾温柔恬静,活像是热锅里跳动的豆子,我从未想过,一个女子竟能恣意到如此地步,言无忌,行无忌,念无忌.

随时随地都有那么多让人无话可说的念头和行为,久而久之,那不再是粗鲁,不再是不体时宜,那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个体,遍寻天下不得其二,在我眼里的小十就是如此,独一无二。

我们也许不知道何时何地爱上另一个人,也许心如明镜的那一刻连自己也吃惊不小,可来了就是来了,就算我不清楚任何,唯独清楚我究竟爱她是何,那便足矣。

遇见小十不是偶然,结交小十更不是偶然,我代师傅上京城就是为了季宁烟所谓的金陵一事。我刚到京城便赶上了永暨侯纳妾,大街小巷盛传这女子便是京郊闹诈尸的那一个。

我也诧异,如何一个侯爷竟娶了这么个地位在卑贱不比的传奇式女子?于是我不止一次夜探永暨府,这位“闻名遐迩”的小夫子百闻不如一见,不仅当初的“死去活来”令人出乎意料,行为举止也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看得出,她是个很单纯的人,只是少有些狡猾,可怎么看都不算是智慧。

这是正大光明的利用与被利用,侯爷娶盗墓女,人见人知。

我再见她的时候便是回春堂,侯府的夫人出府并不容易,三伏天里,她一身春衣加褂,脸色青白,不见一丝暑意。我怀疑她中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便尾随其后。

果然,见到中煞男子的横死,这女人脸色惨白,不用说就知道,前些日子那次金陵一行一定出了什么岔子。

等季宁烟赶到的时候,我悄然离开,擦身而过之际,我吐出一句话,不等她反应,径直离去。

侯府夜探,街角求治,上宛收惊,我们越走越近,就像是两条平行的轨道愈发靠的近。

看不见她的时候,心里会不自觉念叨,看见的时候,哪怕只有眼见,也会弯起嘴角,我竟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在笑,我无知无觉,可感情早已深入内心,生根发芽。

这一世,我如此记恨一个人,可又不得不艳羡不已,他呼风唤雨,他高高在上,他冷血冷情,更总要的是他有我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得到的,他有小十的感情。

许多年之后,每每想起那个月夜,坐在墙头的小十,一手抱着酒坛子,侧过身,眼睛亮晶晶的闪烁,轻轻问“沈掬泉,你能不能什么都不要了,只带我远走高飞?”

那样一张脸,像是初冬床上上最薄的一层霜,明明在笑,却比哭还难看。

我以为,我能给她的越多,她便越幸福,那么久以来,我为着我能得到的,和能给与她的,费劲我此生的心血,我不怕背叛师傅,我不怕刀尖上讨活,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我能给她很多很多的时候,她已经不再了。

就如同师傅在我走之前说的那句话“人心很大,想要的多,便复杂了。可有时候人心很小,求的不过是一点点而已。你若想留,就先看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对方想要的是什么,莫要到头来,两手空空。”

我终是知道自己要什么,可等我真的知道小十要什么的时候,都已经晚了,人不在,留下这么个冷清孤寂的世界给我,是我太残忍,是她太残忍,还是老天太残忍?

我掏出胸口口袋的镯子,晶莹,剔透,滑凉,苦笑漫上我的脸。

梦里醒来,无数次,那经历过的一切就像是梦一样,血色漫天,哭天抢地,火光肆虐,无数嘶吼声,无数刺眼亮光,我依旧能记得小十当初的表情,记得她说的话。

她说“不要让我的牺牲白费,你若能走,便头也不要回的赶紧走。”

她说“沈掬泉,求你,放手。”

她说“希望来生我们一样能一起喝酒。”

视线模糊,玄色金边的袍子被风吹的“呼呼”作响,身边那一地月光零碎,就似小十那双亮晶晶的眼里,飞扬着的光彩,掩不住,忘不掉,刻在我的眼珠之上,无论我睁眼闭眼,无时无刻都能看见。

鲜艳而新鲜的血液从她嘴角溢出,触目惊心,仿若隔断我心脉般疼痛,轩辕修的利爪深深刺进她的腰间,血蛇顺着黑紫色的爪子往下蔓延。

她痛苦至极,一张俏脸惨白一片。我的手在抖,我的心在抖,我不能松手,我不想松手,若这么一松,我也跟着就此死去。

巨大的力量在往下拖她身体,眼看她已经支撑不住,我听见身后的声音,大喊“沈掬泉,松手,快松手,不然你会被她拖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