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她住在徐潜的庄子上,徐潜不在,那庄子也是他的,阿渔住着特别安心。这座宅子却是徐潜送给她的宅子,并没有徐潜的印记,突然搬过来,突然与徐潜分开了,阿渔很不习惯。

可徐潜守礼,说婚前不见就一面都不见。

听着前院的热闹,阿渔只能巴巴地坐在窗边。

徐潜人坐在前院,心思何尝不在她身上?

他单独将宝蝉叫了过来。

“姑娘在这边住得可习惯?”徐潜背对宝蝉问。

宝蝉看着五爷修长的背影,故意道:“还行吧,就是茶饭不思的,不知在惦念谁。”

徐潜闻言,心急如焚。

她竟然吃不下饭了吗?

徐潜想去见她一面。

但此时院子里全是来看热闹的街坊,一旦被人瞧见他去私会准新娘,那就不好看了。

徐潜写了一封信,塞进信封,肃容命令宝蝉:“交给你家姑娘,任何人不得拆阅。”

宝蝉心想,不就是不许她看吗,她连两人的墙角都听过了,岂会好奇这小小的一封信?更何况,信里定是五爷嘱咐姑娘不必着急好好吃饭之话。

宝蝉带着信回了后院。

阿渔一个人拆开信封,看到信上寥寥几个字,阿渔开始心慌。

是夜,宝蝉吹了烛火退去外间守夜了,阿渔在被窝里睁开眼睛。

她听见宝蝉走来走去,最后歇下了。

阿渔心如鹿撞,继续躺了很久,久到街上传来一更的梆子声,阿渔才偷偷地钻出被窝,将一扇窗户打开了。

深秋了,凤阳城的晚上冷风呼啸,只开一扇窗,那风便灌了进来。

阿渔忙逃回被窝。

她攥着被子,杏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窗。

夜色如墨,外面黑漆漆的,大风刮得树干来回摇晃。

阿渔有点心疼了,这么冷,徐潜还要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念头未落,窗前突然多了道黑qq的影子。

阿渔吓得抓着被子堵住了嘴。

那影子矫健地跳了进来,进来后立即反手关上窗。

风声一下子小了,阿渔紧张地盯着那影子,真的是徐潜吗?

徐潜隐约看得清她躺在炕头,低声唤道:“阿渔?”

是他!

阿渔不怕了,轻轻地嗯了声,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徐潜无声无息地来到她面前。

黑漆漆的,谁也看不清谁,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阿渔的很轻,徐潜的粗.重,带来一股寒气扑面。

阿渔心疼道:“是不是很冷?”

徐潜:“还好。”

其实白日风不大,不知为何夜里突然吹起了狂风,狂到换成阿渔在街上走,可能都会被风吹跑。徐潜这一路潜行而来,吹得脸都僵了。

阿渔开窗时领教过今晚的风,她不信徐潜的话,伸出一只手去摸他的脸,一片冰冷。

徐潜人都僵着,没察觉阿渔的动作,感受到有只小手贴了过来,他才猛地避开。

就那一下,阿渔难受极了。

不知哪来来的冲动,阿渔打开被子扑到徐潜怀里,再把他也裹进被子中。

徐潜想推开她,阿渔紧紧抱着他不走。

她瑟瑟发抖,徐潜无奈,先将人按躺下去,他迅速脱了冰冷的外袍,也钻了进去。

他还没有躺好,阿渔便紧紧依偎过来。

徐潜确实冷,抱紧她缓了好一会儿。

两人一起冷,渐渐地又一起暖和了起来。

如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徐潜也复苏了。

阿渔被他的复苏惊到了,慌得退出他怀抱。

徐潜喉头滚动,没有追上去。

转瞬之间,两人都热了。

阿渔低着头,小声问他:“你来找我,有事吗?”

徐潜攥攥手,压低声音道:“宝蝉说你茶饭不思,为何如此?有何心事?”

徐潜不敢说出宝蝉的原话,怕她面皮薄恼羞成怒。

阿渔已经怒了,恼道:“她胡说,我,我好好的,哪有茶饭不思?”

徐潜沉默。

到底是宝蝉在揶揄他,还是阿渔不想承认她想他想的厉害,反诬宝蝉胡说?

徐潜不知该如何分辨。

等等,如果茶饭不思是真,阿渔肯定瘦了。

如果阿渔没有瘦,便是宝蝉诳了他,他婚前摸黑来找她,是他失礼。

瘦没瘦,一摸就知道了。

阿渔气鼓鼓的,正思索明早要好好管管宝蝉,冷不丁脸颊突然被人掐了一下。

阿渔难以置信地看向徐潜。

徐潜火速缩回了手!

嫩嘟嘟的小脸蛋,好像,好像没瘦!

也就是说,他今晚根本不该来。

徐潜也恼宝蝉害他失礼,但现在不是追究宝蝉的时候,僵硬地躺了片刻,徐潜无奈道:“是我错信她,才冒然前来,那你好好休息,我,我走了。”

说完,徐潜掀开被子就要出去。

阿渔动作比思考更快,一把从后面扑了过去。

徐潜再次僵硬。

阿渔抱着他,闭上眼睛道:“别走。”

她确实没有想徐潜想到茶饭不思,可阿渔真的很想他,如果不是徐潜每日都会派人过来,或是送鞭炮或是送喜饼或是送喜糖,零零碎碎的各种小事却提醒她他确实一直在准备两人的婚事,阿渔都要担心婚事会不会出变故了。

如今,因为宝蝉一句戏言,他顶着狂风连夜而来,做出与他的品行完全相反的行径,阿渔怎能让他白跑一趟?

“别走。”阿渔闭着眼睛,靠在了他肩头。

徐潜在挣扎。

阿渔知他克制,她轻轻颤抖着,抱着他道:“别走,我很想你。”

连着三句“别走”,徐潜再也走不了了。

他翻过身,将阿渔压到了身下。

晚风呼啸,但徐潜还是将被子盖过了两人头顶,怕被只有一墙之隔的宝蝉听见。

那晚阿渔醉了酒,记得一些事情,但并不真切。

此时听着徐潜重如兽吼的呼吸,阿渔才有了一种真实感。

她与徐潜真的在一起了,徐潜是真的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

……

到了下半夜,窗外的风停了。

徐潜抓着阿渔的手,亲不够。

阿渔忍不住问他:“五爷怎会喜欢上我?”

徐潜一顿,贴着她额头道:“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为什么。”

徐潜相信人与人之间有一种命定的牵引。

譬如阿渔哭这件事,容华长公主看她哭大概会神清气爽幸灾乐祸,徐恪看她哭也许会心疼但他不想或是无力改变什么,甚至懦弱到听从容华长公主的安排另娶旁人。

而徐潜,他从阿渔第一次哭开始便起了怜惜之心。

只是第一次怜惜时,徐潜便知道她与侄子两情相悦,徐潜只把她当晚辈。

后来怜惜时,她已嫁给徐恪为妻,礼法的枷锁太深,深到徐潜分不清他到底为何要怜惜她。

直到她不再是徐恪的妻子,直到被母亲隐晦地警告,徐潜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

“因为这里选了你。”

猜她想要一个答案,徐潜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低声解释道。

徐潜走后,阿渔偷偷地哭了。

第二天宝蝉进来伺候,看到自家姑娘哭肿的眼睛,心疼地不行:“姑娘想见五爷,我马上去请五爷过来!”

阿渔低着头,斥责她道:“马上就要成亲了,不许你再去乱他的心。”

宝蝉刚要问自己何时乱五爷的心了,忽见姑娘身上的中衣皱成了一团,雪白的脖子上也有一处可疑的红痕。

宝蝉大惊,她的姑娘偷人了!

随即宝蝉想到了五爷给姑娘的信,毋庸置疑,五爷便是来偷她家姑娘的汉子!

反应过来,宝蝉暗暗撇嘴,五爷这番折腾算哪回事,非要将姑娘弄出来住,假模假样的,半夜又忍不住来偷,幸好马上就要成亲了,万一先把孩子偷出来,他该怎么办?

为了照顾姑娘的面皮,宝蝉乖乖认了错,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瞧见。

阿渔照镜子时发现了徐潜做的好事,她心虚地赶紧往上提提领口,挡住了。

宝蝉继续装瞎。

转眼到了月底。

徐潜骑着高头大马来迎亲,身边跟了几位年轻力壮的武将。

新郎官俊美无双,迎亲的陪客也都健壮魁梧,街坊们津津乐道。

阿渔盖着红盖头上了花轿。

徐潜为她掀盖头的时候,阿渔想的是那晚两人的胡闹,羞色如霞飞上了她的小脸。

屋里的女客全是凤阳本地的官太太,谁也没见过京城的曹家阿渔,此时见了新娘子万里挑一的美貌,纷纷夸赞起来,夸参将大人好福气,娶了一位仙女当媳妇。

阿渔羞得攥帕子。

徐潜素来威严冷峻的脸,看到她便忍不住笑。

秋冬黑的早,徐潜陪宾客们喝了一圈酒,早早来后院见新娘了。

阿渔乖乖地坐在炕头等着他,羞答答的,娇美可口。

徐潜知她怕酒,他先沐浴换衣,再灌了醒酒茶,但身上依然有洗不去的酒味儿。

这淡淡的酒味儿恰好助了兴。

这一晚,徐五爷搂着他娇滴滴艳如芍药的新夫人,不知战了几多回合!

118前世四

阿渔心底一直有个担心, 她怕徐潜会介意她的二嫁之身。

但嫁给徐潜后,阿渔才真正明白什么叫被人捧在了手心里,什么叫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徐潜, 怎么说呢, 可能是素了太久,那么高大健壮的一个武将, 为了她一直到三十岁都没有收个通房,所以两人成亲之后,徐潜的热情竟让阿渔有了一种初嫁的羞涩甜蜜。

其实阿渔当年嫁给徐恪时,徐恪确实对她好, 但白日里容华长公主的冷言冷语甚至身体责罚让阿渔根本没有心情完全投入到与徐恪的夫妻生活中。成亲之前, 阿渔对婚后充满了各种甜蜜的憧憬,然而容华长公主就像一座大山, 压得她喘不过气。

现在嫁给徐潜, 参将府里就他们两个主子,阿渔不必孝敬公婆, 不必应付妯娌, 徐潜去军营, 她便养养花练练字或是给徐潜做衣裳, 徐潜回府后, 阿渔想做什么都没有时间了, 天一黑, 徐潜便将她拉进了被窝。

就像一朵被漫长的寒冬冻枯萎了的花, 在徐潜的热情似火中,阿渔这朵花重新活了过来, 她无拘无束地舒展开重重花瓣,最后开得比第一春更美更艳。

她是那么娇小、柔软、妖冶, 徐潜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

“阿渔,阿渔,阿渔。”徐潜一声一声地叫她,痴恋多年才得今日,便是阿渔要他的命,徐潜都会毫不犹豫地给她。

阿渔目光迷离地望着窗外。

今晚无风,凤阳城上方的天空漆黑辽阔,繁星如洒落的珍珠一颗一颗缀满了夜幕,中间是条长长的璀璨星河。

此时此刻,阿渔仿佛被徐潜带进了那片星河,她好快活。

……

终于,徐潜将她带回了岸上。

星河不再旋转,阿渔悠悠晃过神来,看到徐潜俊美坚毅的脸,他眼眸深邃,一只手还捧着她的脸。

他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求证什么。

可阿渔太累了,只想喝口水就睡觉。

她嫌弃地推了推他。

徐潜立即离开,开始熟练地清理战场。

喂阿渔喝了水,徐潜将茶碗放回桌子,他重新回到被窝,将阿渔捞到怀里:“半个月后陈总兵家的二公子娶亲,你随我一同去道贺。”

阿渔困意顿消,睁开了眼睛,黛眉已经蹙了起来。

她习惯只与徐潜在一起了,习惯藏在徐潜身后,出去做客,万一有人认出她怎么办?

阿渔害怕。

她知道建元帝没有罪及曹家外嫁之女,她并非逃犯,但她曾经是徐恪的妻子,现在又嫁给了前夫的亲五叔,旁人会怎么议论她与徐潜?

她缩到了徐潜怀中,抗拒道:“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

徐潜握住她手,平静问:“难道你这辈子都不要见人了?”

阿渔埋在他怀中,不语,逃避。

徐潜心疼,亲她的脑顶,道:“你的顾虑我都知道,但我敢光明正大地娶你,便敢与你并肩出现在万民之前。阿渔,你记住,你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所有人都知道曹家阿渔死了,知道徐家六公子的那个小妾死了,现在你只是一个与那个小妾容貌相似的人,你只是我徐潜之妻,只是徐五夫人,你可以昂首挺胸地站在任何人面前。”

阿渔依然埋着头。

徐潜抓住她肩膀,看着她眼角滑落的泪道:“还是说,你以你是曹家女为耻,连死了换了身份后依然以容貌酷似曹家女为耻,还是说,你承认容华长公主、南康郡主对你的辱骂是对的,你曹家女都是贱命,不配与人做正妻?”

“你住口!”阿渔突然大哭出来,哭着推打徐潜。他怎么可以这么说,怎么可以这么说!

徐潜就是要逼她哭,逼她认清事实,如果她继续逃避继续畏惧,那她一辈子都无法翻身了,一辈子都要在容华长公主等人的讽刺唾弃中苟活。

可是,凭什么?

她明明是平阳侯曹廷安的女儿,平阳侯曹廷安顶天立地战功赫赫,有他在西北胡人不曾占大周半分便宜。她明明是侯府妾室江氏的女儿,母亲虽然出身卑微但身家清白心底善良,有何不可见人之说?

她明明是皇后曹氏的侄女,曹皇后艳容傲骨不容亵渎,那些人凭什么说曹家女都是贱命?

当家人惨死当徐恪劝她做妾,阿渔差点就信了,信她命苦命贱不但自己苦也连累了家人,可她死里逃生,可她嫁了徐潜,可她又好好地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