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她的后背。

维安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极致的恐惧,完全失去颜色和任何视力的环境让她像个刺猬一样蜷缩起来,直到宋书铭手掌的温度持续传来,她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颤抖着揪住他的袖子,很小声地问,“老师,眼睛很疼……我会不会看不见了?”

“不会,绝对不会。”

一旁的医生也急忙解释,他刚说到日后的并发症,宋书铭突然出声提醒,“我想陪她待呆一会儿。麻烦医生了,一会儿我再去找您详细了解。”

那人自然也见惯了这种场面,非常聪明地退出去,把门关上。

维安根本顾不上再管任何事情,她伸手在空中不断摸索,宋书铭抱紧她,连他一贯沉稳的口气也控制不住,压低了声音长长叹气,“这一次真的吓坏我了。Annie,你为什么要走那么幽僻的小路?幸好我一回来就给你打电话,不然……没有人知道你出事了。”

她脑子一片混乱,原来最后那个电话真的是宋书铭。

“老师,我很害怕,他们打我……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而且我看到……”维安突然想到那辆车上的人,猛地停住不再说。

“你看到谁了?谁还在那里?”

“程安妮,但我不确定,我只是听见声音觉得像而已。”

宋书铭的口气几乎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把这些事交给我,你不要怕,我会去弄清楚。”

维安似乎安静下来,她很久没有说话,把头靠在他肩上。

宋书铭怕她心里留下阴影,又想说些别的让她分散注意力,于是问,“学校的图书馆最近都没有开放么?”

“唔……只是顶楼在维修,楼下应该是一直开着的。”

宋书铭没再问,过了一会儿说,“我离开了一段时间,回去解决一些事情,事务所里有很多工作要交接。”

她还是没说话,却隐隐有讶异地哭音,宋书铭又抱着她让躺好,很轻地问问她的额头说,“我本来是个律师,有自己的事务所,不是什么英语老师。其他的……等你长大再告诉你。”

他还是坚持不肯多说。

维安却摇头,颤抖着不停在被子上摸索他的手指,直到终于握到了她这才安心很多,“不管你是不是把我当做你妻子的替身……老师,求你现在……别把我一个人扔在医院里。”她几乎低声下气,完全像是恳求,“可不可以?”

她看不清宋书铭任何表情,却听到他的声音再也无法维持理智,他几乎强忍着难过安慰她,“当然,我现在不会走,我会陪着你出院,而且……我通知你学校里请假了,暂时不用着急回去上课。你姑姑那边……”

“不要!别和我家里人说,我不想让姑姑担心。”

他揉着她的手指让她放松,回答说,“好,我还没有通知你家里。不要紧张,你只是外伤,眼睛因为酒瓶碎裂的玻璃划到了,所以觉得疼,好在并不严重。”

维安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禁不住开口问他,“我刚才听见了,那个医生的意思是……眼睛会留下后遗症影响视力么?”

宋书铭手指一紧,但还是很轻松地口气说,“那也不碍事,顶多就是你以后可能要戴一副小眼镜了。”他伸手将她长过肩膀的头发整理好替她放在肩头,温柔地说,“那也很好看,没关系。”

可维安却突然激动起来,她又问,“可我要画画,会不会对我画画有影响?”

“现在不好说,等一会儿让医生来给你检查,先休息一下,不要哭,哭了对眼睛负担更大。听话好么?我会一直在这里。”

他说话总能击中她心底最最柔软的地方,仅仅一句话而已,就让维安再度平静下来,她深深吸气,闭上眼睛休息。

一个小时后医生过来进行检查,宋书铭退出病房外,房间里静悄悄地,走廊里几个护士在旁边议论,“唉,现在的社会治安啊,真是难说。挺乖的小女孩竟然让流氓给打了,昨天送来的时候满头是血,好在都是外伤。”

“也奇怪了,那些人对她一个女孩子没做什么……咳,你知道的,竟然就是打她,这是不是惹了事啊?”

病房里,医生拿着病例填写,一边看向维安一边叹气,“视力肯定是会受到一定影响了,不过小姑娘你别太担心,如果恢复得好的话,应该配个眼镜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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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刷两笔,维安听着笔尖划过纸的声音都觉得恐怖,停了很久还是开口问,“那……那对我画画会不会有影响?”

“这个……对了,门外那位宋先生是你什么人?你有没有亲属?”

维安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讷讷地答,“亲人都不住在澜城,这件事我也不想让他们担心。”

宋书铭恰到好处从门外进来,直接说,“我是她男朋友,可以和我说。”

医生看了看他们两个人,有点尴尬地说了一下,“哦,我以为是你哥哥呢。”可能大家都觉得维安还像个小姑娘,她竟然能找到这么事业有成的男朋友实在是有点奇怪,于是跟着医生的年轻护士小姐也笑了,拍了拍维安说,“你别紧张,我们出去先和你男朋友说一下。”

说着几个人就像往外走,维安却突然大声说,“不,告诉我吧。我想知道,你们不要骗我。”

大家都看向宋书铭,他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尊重维安的选择,“那好,就在这里说。”

医生耸耸肩,病情抱歉地拿出几张测试用的色彩检测图说,“基本可以确定了,眼部外伤,现在初步看来,她双眼的色彩辨识度日后会受到影响,主要是蓝黄色的区分会有障碍。这种在医学上称为第三色盲,先天性遗传引起的十分罕见,主要都是后天眼部疾病和外伤造成的,所以我想……很抱歉,严格来讲,你可能不能继续学画了。”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耳边轰隆隆地不断重复回响。

维安在看到那几张色彩检测图的时候就在担心,果然,那上边无数灰蒙蒙的斑点显示……她根本区分不出有什么图案。

她还坐在病床上,身后的百叶窗外透进暖暖的阳光,打在纯白的被子上,就像她曾经在画布上铺开的云朵的颜色。

三月十四日,她的生日,她二十岁的生日礼物竟然就是这一切痛苦的后果。

“不可能的,我的视力一直很好好!怎么可能,把检测图拿来!”维安突然伸手就要过去抢夺那几张图案,宋书铭急忙过来抱住她,示意让医生先出去。

“没关系,也许可以恢复好的,这只是初步检查,Annie?”

她被他强行按在枕头上躺好,纱布又被包在眼睛上,从今以后,她再也不能享受全部的色彩,她再也不能肆意享用她唯一的天分。

老天何其残忍,她死死捏紧宋书铭的手,哽咽地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什么都没有,爸爸也不要我了,被姑父讨厌……又不漂亮,更不招人喜欢,没有任何出众的地方,唯一能够让我感到安慰的能力……只有画画,为什么它还不放过我,为什么要把这些都收回去……”

这个世界已经在一夜之间彻底倾倒。

警察在维安醒过之后来过医院,他们了解情况进行笔录,通过维安提供的一些线索,他们查到那个刀疤脸和绿头发的人可能是长石路的一带的无业游民,但缺乏证据,只凭维安夜晚看到的零星特征毕竟不能认定就是他们做的。

这虽然是故意伤害罪,但那伙人暂时无法被拘捕,而后果已经无法逆转,她也还是挽回不了她的眼睛。

维安变得格外沉默,但宋书铭却很认真地告诉她,“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等调查出证据自然会有结果。”

一周后维安出院,偏偏阳光很好,人来人往,这个世界对于其他人而言,一点都没变。

拘她的眼睛暂时不能见光,宋书铭坚持让她先用纱布挡住,一点一点牵着她的手走出医院,带她上车。

他为她系好安全带,问,“医院里很闷,让你心情一直不能放松,要不要先回学校去和室友说说话?”

她嘴唇颤抖,好半天才说,“不,我不想回去。”她甚至还不能面对自己,怎么能回去让顾梦梦看到,她很清楚梦梦,她那样的好学生一定会吓得让大家更紧张,何苦让别人都为自己担心呢。

埝“好,那我们先回家。”

一路上她都要靠宋书铭的指引才能行走,维安在黑暗中想起很久之前,她和他也玩过这样的游戏,那时她在学校的路沿上闭着眼睛走路,一只手扶着宋书铭,随他带自己往前去。

她现在才觉得那游戏一点也不浪漫,像是残忍的预兆。

宋书铭很耐心地给她开门,等到她坐在沙发上了,才小心地把她的纱布拆开,“觉得怎么样?”

“看不清。”

“再修养一天,明天开始习惯戴眼镜就好了。”他安慰道,拿出在医院配好的矫正镜来擦干净,放到床头的柜子上。

她却闷着不说话,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他劝她去休息躺一会儿,维安摇头不动。

宋书铭只好在一旁陪着她。

空气里的弥漫着白色的光点,是光线中的尘埃,以前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切极致的美,现在却只剩残缺了。

最终维安还是看向他,眼前的世界虽然模糊,但他却是真实的,她轻轻坦白,“我那天是去等乔御的,他说要给我过生日,我还画了一份回礼想要送给他。”

宋书铭听见乔御的名字突然皱眉,叹口气说,“我说过,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他果然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