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家乡落后迷信,但好歹受到了新时代的余风,通了电和外界有来往,所以迷信的风俗也淡了许多。最重要是拜神仪式费钱,年轻人都想往外走,村里剩下一堆中老年人,懒得办了。

日防夜防,以为已经走出村子,没想到家人还能用这种手段来榨取她的价值。

尹晴七心中一动,忐忑的说道:【但我还是活人。】

程念:【很快就不是了。】

“…”

尹晴七被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程念:【做出活人阴亲这种事,是黄泉大忌,背后的主使者阳寿福气会大折,命再差一些的,当场暴毙也说不定。】

阳寿福气大折,甚至可能当场暴毙。

她反复阅读这行字,心中恍惚。

晴七:【大师,我想知道,如果阴亲结成,我会死吗?】

程念:【会。】

晴七:【谢谢大师解惑,我要…考虑一下。】

大师没回话了。

害人性命的事,不是每一个人都做得出来。

面对歹徒,即使有刀,能逃跑的话大部份人都会选择逃离现场再报警。

因为杀人并非又快乐又爽的妙事,而对此心存犹豫,有恻隐之心,再正常不过了。

除非,一条生路都不给,赶尽杀绝。

尹晴七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这次,是弟弟尹安接的。

“哪位?”

“小安,爸妈不在家吗?”

听到姐姐的声音,尹安原本懒洋洋的声音一下子来劲了,阴阳怪气地戳她痛处:“哟,姐,快出嫁了,想爸妈呢?”

自从姐姐出城打工,能寄钱回来之后,对家里的态度就不如以前服从了,经常拨电话过去没人接,简直是条不孝的白眼狼。

而尹安完全忽略了,父母每次打给姐姐的电话,都不像对他那样温柔的好声好气,只有满满的负能量,粗俗责骂和无止境的哭穷伸手要钱。上次外嫁的姑子回来,说外头的城市可繁华了,要是在外面打工省吃俭用的,一个月该寄回来两千多,只寄五百太少了。于是尹母认定了女儿藏私,没有将工资全部寄回来。

尹晴七也不怕她,当时就说:“我只寄十五年还完你们的恩情,十五年后一毛钱都别想从我身上得到,由你宝贝儿子养老去吧!”

当时尹安在母亲旁边玩手机,尹母耳朵不灵,习惯将电话声音开得很大,他立刻炸了,生怕以后要照顾爸妈的养老,更加恨姐姐冷酷无情。

尹晴七冷冷问:“连你也知道这件事?”

“那可不,我得帮着挑姐夫啊。”

“我不想跟你说,爸妈在不在,让他们接电话。”

这副将他当小孩的样子,立刻激怒了尹安,他将瓜子壳呸到地上,扯嗓子开骂:“我艹你什么态度啊?不就比我大一岁,在城市里混几年拽上天了,觉得自己是城市人看不起我?在老子面前摆臭谱,”中间夹杂许多难听的下三路骂人词汇,发泄了一通后,才说回正事,他扯起得意的笑容:“他俩不在家,有话跟我说也一样,我什么都知道!是不是不想嫁人呀?”

尹安确实什么都懂。

虽然身边的女孩嫁得早,但他也知道姐姐不想嫁人,姐姐主意大着呢,在外面混得比他好。

尹安觉得挺憋屈的,当知道姐姐没有将全部收入寄回来之后,心情跟自家钱被偷了一样。

两千啊!

姑姑说的数字,等同给他画了个大饼。

他不止想花两千,而且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可以花两千,只拿到五百,就是姐姐亏欠他。

尹安翘着二郎腿,恶狠狠的说:“谁叫你自己大手大脚的花钱,不想着家里,叫你回来嫁人又不肯,你不嫁我就没钱成家,别人的姐妹都会尽力想着帮衬兄弟,只有你,远走高飞就不管家里了,我他妈都怀疑你是在外面找了野男人艹烂了不敢回来嫁人!”他极尽阴谋的揣测亲姐,末了轻哼一声:“你不想嫁呢,也不是不行。我收了老张家五万彩礼,你要是能给我十万,我就跟妈说,暂时放你一马。”

算盘拨得响,说到底都是钱。

如果能拿到更多的钱,尹安也不是非要姐姐去死。

他觉得自己挺厚道。

尹晴七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一下子被换成冰水,惟独心脏跳得极快,控制不住的猛跳,每一下都像撞在自己的耳膜上,撞得她头晕,意识却清醒极了。她抬手揉着耳垂,烫得似一颗燃烧着的珍珠,在每一次人生需要作出重大抉择的时候,都没有人给她建议,她也不打算寻求他人帮助。

因为在她受过的家庭教育里,没人会帮她走出困境。

惟有自救。

“我请教过大师,如果结下阴亲,我可能会死。”

对姐姐声音中的冰冷视若无睹,尹安皮嬉皮笑脸的反问她:“又不是我会死,关我屁事,不想死就拿钱来啊,我结婚盖房子不用钱?我看过姐夫的照片,还挺帅的,姐你下去也不亏啊,活着也是当卖剩蔗,别人都知道我们尹家有个嫁不出去的老姐,逢年过节都不回来,丢人死了…姐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喂?我艹,臭表子还挂我电话…”

他骂骂咧咧的又呸出来一片瓜子壳。

……

放学后,陈家接送子女的宾利里,陈家兄妹热热闹闹的说着话。

程念坐在副驾座,沉默地看住窗外飞快往后掠过的风景。

司机看在眼内,又觉得有点可怜。

‘可怜’的程念手机屏幕一亮,她翻过来,点开微信查看新消息。

晴七:【请问大师是不是可以分期付款?我愿意。】

程念唇角一弯,无声地笑了。

无论哪个年代,现实中亲子反目的戏码,都比剧里上演的大戏更加有意思,为她的平静生活增添色彩。

她同意了尹晴七的请求,向她定下长远的还款计划。

尹晴七又请教了她当面解决和远程支援的分别。

正巧她也在江市,‘婚期’在假日,程念可以走一趟,她心一狠,决定付出更贵的代价请大师上门——钱都花了,就要彻底解决。

面对程念的痛快答应,不需要任何担保,尹晴七忍不住问:【大师不需要押金?】

程念:【想活命的人,不会赖我的帐。】

程念:【对你来说,小钱而已。】

晴七:【实不相瞒,我现在很穷,虽然签了娱乐公司,但没大师想的那么有钱,不过该交的钱我一定会交的。】

没想到大师会把她想得那么富有。

不过想到新闻上常报道的天价片酬,大师可能对娱乐圈没有很深入的了解,也许和路人一样认为只要沾边就能随便买房买车吧!

下一刻,手机屏幕上亮起的一行字让尹晴七止不住的头脑发热——

【我是说,未来的你。】

尹晴七想再追问下去,大师却回了个笑脸:【再问就是要算命了,我算命收得比驱邪更贵,你要算吗?】

这刻,她什么都明白了。

野心膨胀,充盈她的胸腔——

拥有幸福家庭的孩子,出社会后,父母会成为她的底气和后盾。

而尹晴七,只能用野心去填满它,使得腰杆挺直,无论有多艰难,都要走出这片泥泞。

晴七:【承大师贵言。】

转眼就到了婚期当日。

江氏夫妇商量过后,让女儿到奶奶家住一晚——

虽然大师斗法很精彩,苏筱情期待得不得了,偷偷拉了个微信群跟姐妹们直播,但当然不可能让年幼的女儿涉险,万一像恐怖小说里写的那样会沾染阴气就不妙了。而尹晴七和大师约定,大师会在晚上到访,不需要预备任何东西。

得在外面过夜,程念也懒得想籍口了,琥珀让小区和陈宅墙上的监控失灵五分钟,小黑变回原形,驮她翻窗离开。

晚上十一点。

江宅一家严阵以待。

江运看着妻子往门外贴了一对春联,表情纠结:“媳妇你干吗呢?”

“驱鬼!”

“鬼又不是年兽。”

“那我再撒把盐好了。”

说着,苏筱情从厨房里拿出一罐精盐,在门前洒了道边,又怕招虫子,往盐上喷了些杀虫水。她用胶纸在大门上粘了一道十字架,玄关放着圣经,要不是她对狗过敏,都想临时跟保安借条黑狗了。

苏筱情:“没关系,听说鸡也驱邪。”

说着,她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一盘白斩鸡,招呼尹晴七:“你多吃点没关系,我把好的位置留下来了,待会大师要是有兴趣就用来招待人家。”

“…谢谢嫂子。”

迎接程念的,便是一阵微妙得难以形容的气味,以及一盘精选的出来的白斩鸡。

顺着地址找上门来的她,抬头看着被粘在大门上的白色十字架和桃木剑,开始怀疑客户不是撞邪,而是思想出了问题。

第76章 076

敲门声一响,尹晴七的心脏便反射性的剧跳。

即使再坚强, 也始终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夜夜敲门声已经在她心里打入了阴影。

江运轻咳一声, 打破了凝重的气氛,先在猫眼里瞄瞄, 看到一头乌发, 和年轻的上半张脸。

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子。

他奇怪:“你好, 找哪位?”

“尹晴七。”

“…念鳞大师?”

“对, 是我。”

女孩平淡的语气, 像一道惊雷将他劈得外焦内嫩。

始终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知名经纪人, 面对意料之外的情况,他飞快打开了门迎接, 说话有条不紊的:“大师晚上好,哎我该下去接你的, 我是江运, 一开始联系你的就是我, 我是尹晴七的经纪人。”

他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暗中打量这位大师。

好年轻。

娱乐圈里充满了努力装嫩的面孔,他猜想念鳞大师比尹晴七年纪更小。

一个穿着黑色长袖小礼服的美丽少女。

透过猫眼时看还不觉得,开门后被她幽冷的视线扫到, 后背生理性升起战栗感,让江运想起上次陪女儿去看爬虫馆, 他特别怕蛇, 馆最深处的温室有只蛇醒着, 和其他睡得正熟的同类相比,活泼得深受游客欢迎,女儿拉着爸爸去看,江运被那双金色的倒竖兽瞳盯得腿软…

大师目光落在身上的时候,江运有同一种感觉。

少女视线傲慢地打量了他一圈,才慢声开嗓:“门外的桃木剑和十字架,是什么意思?”

“呃,是内人贴的…”

“有趣的小手段,不过没用的,桃木剑需要有灵力的人使用或者开过光,才勉强有一点效力。至于十字架,阴亲不归他们管…”说着,大师一顿,问:“要脱鞋吗?”

听到是大师不是鬼,客厅里的两位女眷迫不及待冲到玄关。

一看,也跟着傻眼了。

苏筱情愣愣的接话:“不、不用,大师您进来就好。”

看林正英演的电影里,每次驱邪都要弄出好大阵仗,说不定还要跟鬼打一架,她提前将贵重的易碎物品收好,也做好了事后要大扫除的心理预备,穿鞋子踩进来算不了什么。

“谢谢。”程念向她点头示意。

“哦不用客气…大师,您今年几岁?”

这童颜,超过三十岁她别说什么驱邪了,先请教一下怎么保养,用的是什么精华吧。

程念回忆了一下这具身体的年龄:“十六岁。”

十六前面再加两个数字,应该就很接近她的真实岁数。

大妖神仙之间报岁数都爱抹掉零头,但跟人类报,就只能报个零头了。

“…”

“…”

“…”

这回挨雷劈的成焦木的,是三个人了。

程念毫不在乎的往里走,苏筱情反应过来,主动问道:“大师要吃鸡吗?我今晚做了白斩鸡,留了最好的位置给你,还有鸡血也留下来了。”

“不用,我吃过晚饭了,你…”

感受到手臂上一阵骚动,跟在屁股后面的琥珀期盼地看住自己,程念皱眉:“我的宠物想吃,可以吗?”

“没问题没问题,反正早就是打算给大师的。”

程念:“鸡血就不必了,我不爱吃。”

苏筱情讪讪:“我以为大师驱邪会到这些。”

她将预备好的白斩鸡捧出来,程念让她放在厨房就好,让小黑和琥珀自个分了去。

金蟾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蜗牛才是人间美味。

两只灵宠处不来也有食物偏好的原因,吃不到一块去是很难建立友谊的。

四人坐在客厅上,大灯照亮每一角。气氛却莫名阴森。

程念坐在中间,接受三人的注视,泰然自若得像是早就习惯了被人盯着看。她也知道,在人类眼中,这么年幼的风水大师是不可思议的。江运作为最年长的一家之主,他责无旁贷,硬着头皮开口:“大师,您比我们想象中年轻啊:”

“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子的?”

苏筱情小心翼翼的说:“就…高人的样子。”

“我不够高人吗?”程念忍俊不禁,也不生气,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担心我没有真材实料?”

这一句,是冲着尹晴七问的。

因为她才是她的客户。

迎着大师的目光,尹晴七心中一咯当,决定坦诚:“有疑虑,但既然请了你来,我只能相信你。”

大师淡淡地应了声,年轻美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盯着女孩子的脸看不礼貌,江运除了一开始惊讶多看两眼外,就没再唐突的紧盯不放,但他特别会记脸,这位大师长得真好看,而且气质特别,有种清冷空灵的美感,适合演古装片,最近仙侠网剧题材都挺火的,要是能签下来…

客厅气氛局促。

看她年纪小,又是妹子,苏筱情自觉是家里的女主人,鼓起勇气道:“我去切个苹果,大师吃吗?”

大师掀起眼皮,如冰的眸子瞥她一眼:“好,麻烦你了。”

苏筱情松了口气,走到厨房,看到放在洗碗盘旁边的白斩鸡上,正卧着一条大快朵颐的黑蛇。

“…”

她胆子大,不怕爬虫类…难道,这就是大师的宠物?从哪里爬出来的呢?大师连手袋都没带。在她惊疑交加之际,黑蛇从鸡肉中抬起头颅,朝她点点头,尾巴尖晃了晃,彷佛在无声的打招呼。

“…你好?”苏筱情试探性的问。

尾巴又晃了一下。

通人性的蛇,也太厉害了!

能听懂人话,苏筱情就不怕了,打开冰箱挑两个最红最甜的大苹果,一边飞快的切,一边感慨:“早知道就让柔柔留下来了,她最喜欢冷血动物,要是能摸一下就好了。”

她将半个苹果切得极细,放在白斩鸡旁边,招待动物客人:“饭后水果。”

看住陌生女人离开的背影,小黑低头嗅了嗅:“这嘛玩意,爷不吃素。”

琥珀:“我吃呀!”

“那你吃吧。”小黑嫌弃地用尾巴尖将苹果推到琥珀面前。

苹果脆甜,程念吃完后,看到三双紧张兮兮的脸孔,不时瞟一眼墙上的时钟,不由得笑了:“距离吉时还早着呢。”

媒人在梦中报的时间,是深夜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