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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迷路在地球(第一章)
我们学校门口有一株槐树,巨大的树干和遮天蔽日的枝叶,常常被外来游客当做是景点留念拍照。
就是在这棵槐树下,陆羽甩了程沧最后一个耳光。
她用尽全身力气说,你给我滚。
我就站在旁边,作为一个旁观了他们四年的电灯泡,我忽然感觉到全世界的灯影都成了碎片。
那棵槐树,似乎什么都知道,又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它真是个老妖精。
我生活的城市叫寥城。我挺喜欢寥这个字眼的,寥落。但这并不是一个衰败的城市,它繁华得有点名不副实,它飞速发展地让人觉得心慌。很多还来不及怀旧的事刚结束,就有太多的新故事上档。
故事,要从我快要毕业的那个普通的晚上说起。
那个晚上,城市的夜晚里有睡不着的人和始终亮着的星星,洒在马路上的碎片勾起了多少记忆,凌晨时分,一场没有多少浪漫的久别重逢上演,一场分崩离析的再见终于落幕,告诉城市里的人一个简单的道理。
“聚散终有时。”
不,请让时间轴往回拨一点,让一切的发生延迟,让措手不及的人,再有那么一瞬间的温情吧。
——楔子
一 婚纱
我抱着一件婚纱往C城的家里赶,婚纱是我托陆羽让人给我从江苏那边带过来的。
这是我给她的新婚礼物。
青春期的前半段我和她如同敌人,后来也不是化解了矛盾,只是那些挥不去的烦恼和障碍,最终被新的烦恼和障碍所顶替。人总不能和一件事过不去,人总是要老的。
尽管明天就要结婚了,她今天还像个主妇一样在给我做饭。自然是最简单的面食,她向来不太会做饭。我进门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一回头,看到我抱着的婚纱,显然吓了一跳,眉头一皱:“你买这个做啥?我都多大岁数了。要穿你穿。”
“又不我结婚。”我白她一眼。
“我又不是第一次嫁人!”
这已经不再是我俩之间禁忌的话题了,所以说起来也不会很尴尬,我顶嘴道:“你嫁我爸的时候摆过一桌酒席?明天你总要穿个像样的衣服咯。”
她走过来,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拎起裙子的一角,一脸嫌弃:“这就是你说的像样的衣服?被人笑话。”
“有啥好笑话的。”我想要耐住性子好好跟她讲述一下婚礼的重要性,没想到她劈头盖脸就来了一句,“你肯定心里会笑话我,穿这个,像个小丑。”
我实在是没话说了,抬起头来看着她,凌乱着头发,皱着眉头,她依旧是强势又霸道,张叔叔对她不错,这点我无法否认。所以,我没有反对过这场婚事。
“之后你是不是要搬去和他住。”我问。
“是的。你也去。”后缀没有征询,像是命令。
“我想好了,留寥城。”
“干嘛不回来!他有关系,要进个单位也容易!”
她总是这样硬邦邦地跟我说话,有时候我讨厌她的强势,可难免,我毕竟是她的女儿,话一出口,跟她一模一样的口气。
“我好不容易考上个大学最后还要靠关系吗?”
见她愣住,我叹了口气。
“妈。我有自己的想法。”我语气软了一些。
她没再答话,走到窗前去洗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那一个人,要记得照顾自己,你什么都不会啊……”
窗外是一片狼藉的风景,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但没办法把这里当做故乡。
这些年除了寒暑假,我极少回去,回家这种词汇对我来说,意义并不像是字典里解释的那样。
我一直觉得寥城才是我的家,尽管它跟我记忆里的样子完全两样,我出生在这里,长到十多岁的时候被送走,错过了它出落风尘的最佳时期。
公平的是,它也错过了我的。
但我仍旧爱它,爱它的日渐仓促,爱它的没情没义。
我身后这个在寥城生下我的女人,我的母亲,马上就要切断和它的所有关系了。她的后半生,都会和另外一个男人,在这个叫C城的地方度过吧。
而我的爸爸,我已有近十年没有见他。
只是那一刻,我已经长大成人的岁月里,难得有一股子矫情的无依无靠的闪电亮起。
短暂,却骇人。
因为是二婚,婚礼并不十分铺张。张叔叔还有个小女儿,不高兴地撅着个嘴。又不敢凶。我想我比她还是幸福多的,我的年纪可以拒绝一个后爹,她却拒绝不了一个后妈。我妈总是凶巴巴的,尽管她和张叔叔交往多年了,早已是小家伙的半个妈妈,可毕竟,婚礼才是一切的敲板,这之后,她会名正言顺地搬进张叔叔家。
她弱弱地喊我。
“姐姐。你怎么才来。”
我走过去,蹲下来:“怎么了?”
“阿姨在化妆,我被她骂了。”
“怎么又骂你啊。”
“我刚把戒指弄丢了,不过找到了。她毕竟不是我亲妈。”她可怜巴巴地撅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我笑着问:“瑶瑶你今年13岁了吧?”
“嗯。”她点点头,哪里像13岁的样子,分明还是个小孩子。
我笑着说:“她就那个样,千万别觉得她不把你当亲生闺女,你姐姐我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对吧?我13岁那年她就把我丢给我外婆了,从小也没少骂我,她这人啊,就是看上去这么薄情寡义,其实很疼你的啦。”
她将信将疑:“真的吗?”
她跟我真的不太一样,相较之下13岁时的我简直是未老先衰,我拍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慰,白雪公主,起码我妈不会喂你毒苹果的。然后进到化妆间,看到我妈穿这一件长婚纱,回头看向我的时候,已经化妆完毕。
不得不说,陆羽介绍的化妆师也算是鬼斧神工,她看上去,像个美艳的贵妇人,只是看到我时,低头看了一眼婚纱,有点不好意思。
“陆羽来了没?”她问我。
有趣的是,我和她血脉相连,却始终像有层隔膜,反倒是我的闺蜜陆羽,两年前来我家玩儿,跟她倒是十分投缘,跟着我喊妈。比我这个亲生闺女,要讨她开心得多。这次陆羽自然也会来,堵在半路上,喊我不要去接她。她直接来酒店。
本来她青梅竹马的小男朋友也要来的,因这婚礼卡在我们毕业期间,他正事缠身。因此来的只有陆羽。
“好看。”我过去,坐在她旁边。
“好看什么。”她白我一眼,“半老徐娘了。”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我从桌上捞了那个戒指盒来把玩,一字一句地问,“你……为什么,现在才嫁给他。”
“可能是因为。”她想了想,身后正给她弄造型的化妆师去找卡子了。她接着说,“总觉得那样你会不高兴。我自私过那么多次,这件事上……”
“那你不怕我现在还是不高兴吗?”我歪着脑袋,看向她。
“那你高兴吗?”她叹了口气。
“高兴。”我点点头,将戒指放回去,“我特别高兴,我想外婆也会挺高兴的。”
她开口想说什么,被门推开的声音给打断。
“干妈!”门口冲进来一个龇牙咧嘴的女孩,猛冲进来,直忽视了我扑向新娘的怀抱,我白她一眼:“蹭蹭蹭,蹭什么蹭,母女谈心呢!”
陆羽仰起头,撒娇意味十足:“我不也是咱妈的女儿吗?妈你喜欢这婚纱不?我选的咧……”我正要开口呛她,化妆师已进来,催着我们说,赶紧的,仪式就要开始了!
二
那天的仪式非常简单。尽管张叔叔有意给她一个隆重的婚礼,但她统统都拒了。要不是我好死不死地非要给她买个婚纱,怕是连婚礼的简单仪式她都会省去,直接大伙儿吃顿饭就了结了。
我这才觉得她和前半生,简直判若两人。
前半生她什么都要,什么都不知足,前半生她骄傲,自负,虚荣,恨不得把自己浑身包满糖衣再出门。也就是因此,她和我爸,才会分道扬镳吧。
她甚至没有跟我解释过他们的感情为什么会走到那个地步,但我渐渐长大,就懂了。
仪式上有一个小插曲,她走进来的时候,高跟鞋绊了一下,宾客们屏气凝神,这一头站在司仪旁边的张叔叔一个健步冲到她面前,问她:“崴疼没?把鞋脱了吧?”
她以前是没有高跟鞋不欢的。十年前突然把一屋子的高跟鞋全给丢了出去。踩着平底鞋到处跑业务。到后来,竟不会穿了。
于是,她把鞋脱了,换了一双酒店的拖鞋上阵,云淡风轻的表情,像并不是在走自己婚礼的红地毯,而是普普通通地,迈步向她接下来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