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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看着丁卓,完全不像平时那般俏皮开朗,眉目间多了些凝重,“丁医生,我说的这些话,你先不要告诉方医生。”

“好。你说。”

“我对自己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撑到现在,可能有点撑不下去了…”阮恬笑了一下,爸爸妈妈一直为我操心,从小到大,我没少吓到他们。我劝过他们再生一个孩子,但是爸爸不答应,说他担心自己做不到对两个孩子一样公平。爸爸年轻的时候,创业很苦很忙,所以耽误了我做先心手术,他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后悔…”

丁卓沉默听着。

“我爸妈把我保护得很好,我虽然在生着病,但其实没有说过太多的苦,只是,在爸爸的车上看到女同学跟闺蜜一起手拉手逛街,或者跟男朋友偷偷谈恋爱的时候,还是会觉得羡慕…”

她垂下眼,眉目笼进淡淡的阴影之中,“…很多男生给我写过情书,都被我爸撕毁了。他不希望我谈恋爱,说我的心脏承受不了大的情绪起伏。所以,我很感谢方医生,虽然他只当我是一个不懂事的妹妹,可我是真心喜欢他…”

阮恬抬眼看向丁卓,眼中泛起雾气,“我知道方医生很自责,觉得他救不了我。我也觉得遗憾,这么喜欢他,却不能让他高兴一点…丁医生,我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如果…”她顿了一下,声音一梗,“请你帮我安慰安慰他,告诉他说,我说喜欢他都是闹着玩儿的,他的人生还这样长,我不希望他因此背上负担。”

丁卓沉默良久,点头。

阮恬背过脸,伸出手指擦了一下眼睛,笑了笑,“我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爸妈和方医生…我怕他们会难过…”阮恬声音一下就哽住了,“…我希望爸爸妈妈在我离开以后,可以去过他们想过的生活,不再提心吊胆;也希望,方医生找到一个喜欢的,善良的姑娘…”

阮恬泛着水光的眼睛看着他,“…丁医生,也祝福你。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对于多数人都唾手可得的爱情,对于另外一些人,却是那么那么的难…”

丁卓哑声说了句“好。”

又待了片刻,护士过来开始给阮恬做日常检查,丁卓嘱咐她好好休息,离开病房。

拐过走廊,在拐角处,丁卓瞥见窗边站了一个人,定下脚步。

“老方。”

方竞航转过头来,忙揩了一下眼角。

“听见了?”

方竞航没吭声。他本来已经走了,想起笔记本落在阮恬病房,又折返回去。

丁卓看他许久,没说出话来。

方竞航转过身去,手肘撑在窗框上,手掌盖住眼睛。

窗外光线照进来,在他身后的走廊上,投下一道灰扑扑的影子。

第40章 (40)坦诚

过了许久,丁卓出声:“走吧。”

“你先走,我回趟病房。”

丁卓看他一眼,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掌,向着电梯走去。

方竞航回到病房,一推开门,护士正在给阮恬量血压。

阮恬双眼都亮了起来,看着他惊讶笑问:“你怎么回来了呀?”

方竞航走过去抄起压在童话书下的笔记本,拿在手里扬了扬,“你说我怎么回来了?这里面全是机密,不能让你看见。”

阮恬嘿嘿一笑,“我不会乱看的。”

“真没看?”

“没有!”

阮恬要举起手发誓,方竞航马上给她摁住了,“爪子规矩点,做检查呢。”

一旁护士笑了一声。

阮恬也笑了,“护士姐姐,不好意思啊。”

方竞航在床沿上坐下,“你妈妈什么时候到。”

“快到了,已经在路上了。”

“那我再坐一会儿,等她来了再走。”

“你上了一夜班啊,不困么?”

方竞航伸手在她脑袋上摸了一把,“困也得待着,一会儿你要是想上天,护士可拦不住你。”

阮恬笑起来,眉眼弯弯,两道新掐出来的月牙一样可爱。

方竞航顿觉心中隐痛,好似让一片锋利的刀刃疾速地划了一道。

如果大化已定,不肯再给这个女孩更多的十年八年,哪怕三年五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现在的每分每秒。

丁卓走出住院部大楼,清晨的阳光洒落而下,空气一股青草晨露的清苦味儿,阳春三月的清景,处处透着一股盎然生机。

丁卓伸了个懒腰,掏出手机,预备给孟遥打个电话。

正这时候,前方一辆黑色轿车门忽然打开,从驾驶座上走下来一个男人。

男人看着约莫四十来岁,商务休闲着装,一手掌着车门,姿态随意闲散,隔着段距离,凝视着丁卓。

他目光里带着十足审视的意思,丁卓蹙了蹙眉,先没把电话拨出去,捏着手机插进衣袋,与那人对峙。

过了片刻,那人将车门一关,绕过车头向丁卓走来。

那人到近前停下脚步,嘴角噙了一抹不明所以的微笑,“丁卓丁医生?”

·

旦城气温日渐升高,一场春雨下过,满城的桃李都开花了。

比稿日期将至,孟遥忙得几无时间关心外界,只在每天早上赶地铁的途中,望见远处树上,粉团蓬勃,似云霞蔚然。和丁卓约了几次去看樱花,也都因为两人休息时间没能协调一致而作罢。

周五,林正清又召集组织了一场跟正雅集团的碰头会,这次郑岚好歹从百忙之中抽出了时间。

会议在公司举行,孟遥起了个大早,提前到公司去整理资料文书。

正在做最后检查,会议室门打开,林正清领着郑岚走了进来。

孟遥顿了一下,停住手上动作,向郑岚打了个招呼。

郑岚似笑非笑,“孟小姐,好久不见啊。”

孟遥也勉强笑了一下。

郑岚到自己位上坐下,翻看着桌上摆放的资料,随意翻到其中一页,定住目光。

孟遥没去看她,只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不一会儿,会议室们被推开,郑岚的助理孙乾也走了进来。

孟遥不动声色地皱了一下眉。

自上回之后,但凡是有孙乾的应酬,林正清都不让孟遥去了。孙乾这人在外人面前极其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便如此刻,就仿佛没有看到孟遥一样。

十来分钟,与会人员陆陆续续到齐,林正清组织,会议正式开始。

正雅集团追加了一项需求,今天会议主题,就是对这项需求展开说明。

孙乾捏着遥控器,一页一页翻着PPT,逐项解释。

这人私底下猥琐龌龊,在工作上确有几分真才实学,否则不至于能进入人才济济的正雅集团,当上副总的助理。

孟遥公私分明,一贯不把情绪带到工作上,这会儿一边认真听着孙乾的报告,一边做笔记。她做文书工作的,领会甲方遣词造句的习惯,对成稿顺利通过验收,有很大帮助。

孙乾正要做最后的总结陈词,会议室门外突然一阵喧闹。

大家停下手里动作,林正清皱眉,“不好意思,我出去看一下,孙助,请继续。”

林正清走到会议室门口,刚将门一打开,便见一个红衣女人直冲而来,拎起提包向着头砸了过来。

林正清下意识护住脑袋,那女人便趁着这当口溜进了会议室,“那婊、子呢!给我出来!”

前台的同事立在会议室门口,向林正清哭诉道:“我…我拦不住!”

“赶紧喊保安过来!”

骤然生变,在场所有人都不明所以。

却见坐在主席位上的郑岚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似笑非笑,“这不是孙夫人吗?”

大家目光齐刷刷移到孙乾身上。

孙乾丢了遥控,大步走过去拉住红衣女人的手臂,“这是工作场合,你闹什么闹!”

红衣女人扬手便是一巴掌,“孙乾,你要不要脸!跟你勾勾搭搭的婊、子就在那儿坐着呢,你好意思说这是工作场合?!”她抬起手臂,涂了鲜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直直地指向孟遥。

孟遥一怔。

所有人都愣住了。

红衣女人一声冷笑,“是不是还想狡辩?孙乾,你这人可真能!能爬上今天这位置,我替你出了多少力,我爸替你出了多少力!”她手伸进自己拎着的提包,从里面掏出一叠照片,扬手往会议桌上一撒!

恰有一张落到孟遥面前,她往上看了一眼,那晚应酬,路灯下孙乾抱住她的那一刹那,数个角度,拍得一清二楚。

孟遥心里一凛,全身发冷,骤然明白过来。

被算计了。

抬头一看孙乾,谁知他也正看着自己,脸上神色复杂。

红衣女人一把揪住孙乾的领子,“说话啊!你还怎么解释?”

孙乾收回目光,攥住红衣女人手臂,“行了行了,有话回去说。”

红衣女人使劲一挣,几步冲到孟遥面前,抬手便是一巴掌,“臭婊、子!勾引有妇之夫,要不要脸!”

保安终于赶到,冲进会议室,上前钳住了红衣女人,将她往外拖。

红衣女人咒骂不绝,随着会议室门关上,声音才渐渐远了。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孟遥半边脑袋都是懵的。

直到此刻,她才隐约意识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乾跟她无冤无仇,那么…

她缓缓抬头,看向郑岚。

郑岚也看着她,脸上挂着不加掩饰的笑容。

她手背撑着下巴,慢条斯理地说:“是觉得孟小姐眼熟,现在总算想起来。在XX报和副主编搞婚外恋的那个女记者,就是你吧?”

举座哗然。

林正清也是懵的,过了好一会儿,总算反应过来,走到孟遥跟前,抓住她手臂,将她从座位上拉起来。

她嘴角渗血,半边脸已经肿了。

林正清二话不说,将她半搂着,走向会议室大门。

身后郑岚声音带笑,不紧不慢说道:“我倒是个公私分明的人,要是孟小姐能力突出,也就罢了。可我刚刚看了看这些资料和文书,贵司所谓的笔杆子,是否有点言过其实?老实说,我不认为这种水平的东西,在比稿中能够正雅集团的认可。”

林正清脚步一顿,未作回应,抬手打开了门。

他将孟遥带到了行政那边的小会议室,从桌上抽了张纸巾,递给孟遥。

孟遥怔愣半晌,才想起去接。

捏着纸巾,擦了一下嘴角,疼得她不由地“嘶”了一声,五感六觉才渐渐复苏。

林正清低头看着她。

孙乾这事,他自己亲眼见证,她是被冤枉的,因此对郑岚说的另一件事,他也尚且存疑。

白色灯光下,孟遥越发面无血色。

林正清没忍住碰了碰她的手,手指发凉,没有一点温度。

“孟遥…”

孟遥缓缓抬眼,“我能请一天假吗?”

林正清抿了抿唇,点头。

孟遥站起身。

林正清轻轻拉住她手臂,“你要是想说,可以告诉我。我相信你。”

孟遥身影茕茕,脸上神情一片漠然。

林正清叹了声气,“直接从这边门下去吧,你的东西我帮你收拾。”

孟遥下了电梯,走出公司大楼。

下午太阳明晃晃的,照得水泥地一片发白。

身后旋转门带起一阵风,紧接着响起一道女声,“孟小姐。”

孟遥听出是谁,没回头。

郑岚缓缓走到孟遥跟前,睨她一眼,笑了笑,“在美国的时候,就听说了有你这么一号人物。管文柏闲不住的主,在你身上耗费这么多时间,倒是让人惊讶。”

孟遥神情木然,“自家养的狗,跑出去咬伤了路人,不怪自己拴得不牢,不怪畜生狗性难改,倒去怪路人手里拿了包子。郑女士的思维,我不大能理解。”

郑岚笑了一声,“你可别说没从管文柏身上捞到好处,咬归咬了一口,那赔付的医药费,全是从我腰包里掏的。”

“既然都被咬伤了,那不就是我应得的么?”

郑岚眯了眯眼,脸上不无鄙夷之色,“我自认不是什么好想与的主,谁要让我难过,我就得让谁难过。今天这出戏,前年在帝都就该演给你看了。本以为你识相,离开帝都就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没想到年纪不大,本事不小,居然能撺掇得动管文柏连狗骨头都不吃了。”

“既然是狗,你何必自降身价跟畜生计较。”

“那也是我养的狗,死在家里也不能去吃外面的一根骨头。”

孟遥心里生出无穷无尽的灰败。

每当她觉得日子好过一些的时候,总有不断不断的阻力,将她拖向身后漫无止境的阴影。

好像有人蛮狠拦住她的路,指着她的鼻子,痛斥她不配得到幸福。

孟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室友走了,出租房里半点儿声音也没有。

她换了拖鞋,去厨房烧热水,站在水槽前时,眼泪终于没忍住流了下来。

外面手机忽然响起来,孟遥急忙把水壶放上去,按下通电按钮。

是丁卓打来的。

孟遥犹豫了一瞬,才把电话接起来,“…喂…”

那边顿了一下,“怎么了?”

孟遥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只得紧紧捂住嘴,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孟遥,说话。”

“孟遥…”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在哪儿,我马上过来。”

“没…”孟遥忙说,“没事…你今天加班吗?”

“不加班,正打算问你,要不要一块儿出去吃晚饭。”

“我在家。”

丁卓顿了一下,“好。那你先别哭了。”

“我没…”

“不管什么事,等我下班过来。别哭了,你一个人哭,我不放心。”

听见这句话,孟遥眼泪越发止不住,她拿手背一抹脸,哽着声儿,“好。”

“等我。”

“好。”

一窗夕阳,西面天空红云漫天。孟遥坐在餐厅的窗边,看着天色一分一分地暗下去。

七点刚过,响起敲门声。

孟遥回过神,赶紧过去开门。

丁卓一脚踏进屋,一言未发,先把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