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抗议说,“祖宗我是人,要睡觉的,不像你们鬼,24小时活蹦乱跳。”

“谁说我们不用睡觉,改天我给你找本《鬼生手册》,了解一下基础知识。”

柚子来了精神,“真有这本书?”

薛起想了会,坦然,“有空我去编一本。”

“……”这句有空同理于“改天请你吃饭”“下回聊”,柚子不抱希望了,“我继续睡了。”

“我叫醒你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说。”

“我没事去你大伯二伯还有你裘四叔那逛了一圈,发现他们都不在家。然后我又去了一趟老宅,发现里头小金人们的活动范围变小了,这意味着,它们在收缩搜索的范围,老宅那里看来真的有宝贝。”

“哦。”柚子看着白色墙壁,一会才说,“让小金人们拿走也好。”

薛起说,“那我有必要跟你科普一下它们是怎么拿的。”

柚子狐疑,“该不会是要把老宅给拆了吧?”

薛起一笑,“小胖姑娘,你怎么这么聪明?”

“……”柚子立刻坐了起来,都没空骂人了,认真问,“怎么个拆法?”

薛起说,“妖怪也有妖怪的法则,跟人界划分得很清楚,尤其是这种会破坏人类财物的妖怪,被限制得尤其严格。可一旦人类居住的房屋出现了异样,比如坍塌的老宅,就等于跟它们告示,这房子已经被人类遗弃,无人居住,可以拆了。”

“然后?”

“然后它们会循迹过来,地底没有宝藏还好,有的话,它们会把宝贝搬走。”

柚子咽了咽,问,“怎么个搬法?”

“犹如白蚁,啃食房屋,挖土掏石,拿走宝藏的同时,房屋剩余的部分,会轰然崩塌。为了掩饰它们的恶行,通常会下一场大雨,冲垮房屋。偶尔它们也会犯懒,直接掏空后就走了。”薛起继续说,“也就是偶尔会上新闻的‘地陷’。”

柚子恍然大悟,一会才想起老宅马上就要连剩的半边都没了,急忙穿袜子穿鞋,拿了包抓了手机,“祖宗我们快去。”

就算那里已经破败坍塌,烧了一半,但也是她最想保护的地方。

因为别的地方,都不是家。

夜幕下的老宅显得幽深静谧,一片破败景象在夜里就变成了拍鬼片的最佳地点了。

地上的小金球还在勤勤恳恳地探索着,像铺了一地金子,连不怎么爱财的柚子都看得心里荡漾。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人类从古至今总是追逐金钱,因为它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柚子蹲下身,语气轻轻,“小可爱,我跟你们商量一件事好不好,不要在这挖宝,我给你们买……”她想了想自己可怜的钱包,还没一个小金球那么贵重,没敢把“金子夜明珠”说出口,“买好吃的。”

在忙着转圈的小金球们看了她一眼,眼里充满了嫌弃。

柚子厚着脸皮继续说,“人类的东西很好吃的哦,要不要吃火锅呀?要不要吃早茶呀?要不我带你们去吃海鲜自助餐?”

——这么多小金球,一个吃一份海鲜都能吃穷她。

——千万不要选最后一个千万不要!是她嘴贱是她嘴贱。

幸好小金球没选海鲜自助餐,但是——它们什么都没选,甚至懒得理她,这回连鄙视的眼神都不给了。

薛起看了直笑,“放弃吧,它们只对闪闪发光的东西感兴趣。我看除非你拿出钻石劝诱,否则它们不会离开。”

柚子说,“祖宗,我像是那种能掏出钻石的人吗?”

薛起细看,“不像。”

柚子一想,嬉皮笑脸问,“祖宗,我能不能跟你许三个愿?”

薛起唇角一弯,吐字,“你当我是阿拉丁神灯。”

“……”这祖宗怎么上天入地什么都知道,一千岁的年纪了,要不要这么潮流,别告诉她他还会玩微信!

“哐、哐、哐……”

老宅后院传来一阵铁器碰撞地面的声音,柚子脸色一变,“它们开始拆屋子了?”

薛起皱眉,“这不是它们的作风。更像是……人。”他侧耳听了听,立刻笑了笑,“看来你一天之内要见两个讨厌的人了。”

柚子竟然听懂了。

她往后院轻步走,走到巷子口,探头一瞧,约莫五六十平的院子栽种着许多果树,昨晚火没烧到后院,但被热浪灼烧,叶子几乎全枯萎了。

树下正有两个人,拿着锄头奋力挖着,已经挖出个泥坑来了。

大概是平时没怎么动,这会累得气喘吁吁。

“嗨。”

这一声“嗨”可把薛大两口子吓了一跳,还以为大半夜闹鬼了。颤巍巍地一瞧,是柚子,顿时尴尬起来。

“是柚子啊……”

柚子倚在树下,笑盈盈看他们,“挖宝贝呀?”

薛大说,“不是……”

“那来乘凉?”

大伯娘插话说,“就是来挖宝的!”她一脸豁出去的模样,说,“我跟你商量件事,挖到宝贝我们一块分,不分给你二伯,怎么样?”

柚子摇头,“这个提议不怎么样。”

大伯娘急了,“你可要想清楚,等镇上派了挖掘机来,这一钩子下去,挖出的东西可就都要上交给国家了。”

“我无所谓啊。”柚子说,“爷爷已经把宅子留给我,你们大半夜哐哐哐地挖,这是破坏私人财产知道吗,我可以告你们的。”

薛大气急败坏,骂道,“你个白眼狼,我是你大伯!挖了宝贝一起分,你非要弄个鱼死网破是吧?我们两家分有什么不好?”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人说,“不好!还好我来了,否则钱被你们分了我也不知道。

扛着锄头的薛二快步从巷子出来,朝他们冷笑,“好啊,背着我分东西,呸。”

薛起摸摸下巴,说,“我想起一个新闻了,‘夫妻幻想中了五百万彩票大奖,因分钱意见不合大打出手’。”

柚子飞快看了他一眼,只能动嘴唇吐槽,“你哪看来的。”

“我订了《三界快讯》,上面有各种五花八门的新闻。”

“……”她真的很想知道祖宗平日里都在做什么,浑身写着大闲人三个大字。一会她说,“回头我也要看。”

那边还在吵架,柚子知道院子里没有宝贝,因为小金人没有过来,它们在大堂那边。

“大伯二伯。”柚子想起有个问题要问他们,终于插话了。

柚子一出声,三人就不吵了,齐刷刷看她。

“老宅侧门的钥匙,你们人手一把,对吧?”

两人答道,“对。”

“没有外借过给别人?”

薛大说,“你突然问这个干吗?”

柚子顿了顿,说,“因为大宅起火的时候,侧门是开着的,也就是说,有人从侧门进来放火,那个人有老宅的钥匙。”

话一出,薛大当即骂起了薛二,薛二也不甘示弱,立刻反击。

“肯定是你,这回你赖不掉了!”

“钥匙统共就两把,你一把我一把,我没做,你还敢反咬我一口!”

……

柚子听得头疼,也知道问不出什么,转身走了。

薛二见柚子走了,自己以一人之力实在难挡他哥他嫂的口水夹击,无比郁闷地逃了出来。

宝贝是挖不成了,可恨!

薛二气冲冲回了家,进了院子就把锄头一扔。二伯娘闻声出来,问,“怎么了?”

薛二怒吼,“还能怎么了,撞鬼了!两个鬼!就你清高,早跟我去老宅,也不会……”他看了她一眼,更加恼怒,“你去了也没用!屁话不会说一句!”

二伯娘无故挨了一顿骂,也不气,安抚说,“快去洗澡睡觉吧。”

薛二怒气未消,上了楼冲了个冷水澡,这才舒服点。

等他趿着拖鞋出来,见到妻子在整理衣服,忽然想到柚子说的话,顺口问,“我那串钥匙呢,老宅正门偏门的那把。”

二伯娘说,“在箱子里放着。”

箱子就在旁边,薛二就顺手打开看了看,还在。

一会他躺床上了,又问,“之前你不是为了方便照顾老太太,又配了一把吗,在哪?”

二伯娘微顿,朝他笑笑,“怎么突然问这个,好像是在一楼的箱子里。”

“没什么。”不知怎么的薛二想去看看,但人已经躺下了,又懒得动。还是等会去一楼厨房吃宵夜的时候再去看看吧。

不过……他瞎想什么呢。

纵火犯也可以爬墙进去啊,不一定非要走偏门。

想着,薛二的眼皮越来越重,见妻子还在玩手机,不知道敲着什么信息。手机屏幕很亮,把她的脸都映得有些青。他打了个哈欠说,“还不睡,灯刺眼。”

“啪嗒。”

妻子一声不吭,关灯了。

薛二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是外头的狗一直在叫,吵得他都没办法当做听不见。他习惯性地伸腿踹了踹旁边,想让妻子去看看。

但踹了个空。

薛二被迫起来,开灯一看,旁边没人。

“大半夜的去哪了……”

他嘀咕一声,找遍二楼也不见人,于是又往一楼走。

儿子女儿大了,在外头工作,说好端午回来又没回来,那么大的房子就他们两口子住,这会半夜找了两层楼,空荡荡的,有点瘆人。

薛二在一楼转了一圈,都不乐意出去看一看,她有没有在院子里。

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去睡觉,明早再问她死哪去了。

就要上楼时,他瞧见一楼柜子里的抽屉,不由停下步子,最后还是朝它走去,看看多配的那把钥匙在不在。

他拉开抽屉,伴随一声钥匙清响。

钥匙在。

他不由松了一口气。

“睡在你枕头边的人不见了,你都不去外面找找吗?”

突然出现的人差点没把薛二吓死,捂着心口直瞪她,“你走路没声啊!”

二伯娘看着他,说,“你为什么突然要找钥匙?”

薛二觉得她的脸色不对,虽然平时她就是这么一张死水般的脸,但感觉不同……

他下意识想要逃,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不等他逃走,忽然一根绳子从他后面出现,掠过他的眼前,随后脖子被身后的人狠狠勒住。

他愕然,惊慌。

背后的明显是个男人,他却看不见。

更让他觉得害怕的是,眼前人毫无反应,像他才是一潭死水,看的人连眼睛都没动。

女人轻轻开口了,“钥匙,是我刚放进去的。”

薛二瞪大了眼,突然明白了什么,拼死伸手,要抓破她这张可怕的脸。

可背后的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绳子越勒越紧,深深陷进脖子里。

直至他完全断气。

绳子才解开。

这股绳子是用几根纤细绳子拧成的,很结实。

哪怕是解开后,也很结实。

用来裹粽子的话,一定——很漂亮。

一个都别想跑

第八章 一个都别想跑

薛二死了。

柚子从裘家赶过去的时候,村民已经围成了一堵墙。不知道谁说了一声“柚子来了”,村民就主动让出一条路。

柚子很快看见了她的二伯。

薛二躺在玉米地上,肥硕的身躯压倒了一片玉米杆子。他仰躺朝天,双眼充血,脖子上有道很深的勒痕。

他穿着一件白色马褂,花点短睡裤,一只脚的脚趾还挂着鞋,另一只不知道去了哪里。手边还有一个皮钱包,柚子看了一眼,里面已经空了。

虽然柚子不喜欢她这个二伯,但在她的心里,还不至于恨到想他死的程度。

而且奶奶刚过世,二伯又死了,说不难受是假的。

柚子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起忽然附耳,说,“你二伯的魂魄不见了。”

柚子猛地回神,扫视一遍周围,没有看到他的魂魄。

这说明二伯走的时候,怨气非常重。

老鬼告诉过她,地府抓人的速度是按照一个人死前的怨气值来划分的。

像奶奶那样寿终正寝没有怨气的,允许在人间逗留十天半个月,如果不设牌位通知,地府那还会拖延一段时间,丝毫不急。但鬼魂怨气值越多,被捕得就越快,免得它们祸害人间,寻人报仇,扰乱人鬼两界的秩序,这个时候就算没有设牌位,也会被归为重点抓捕对象。

二伯昨晚遇害,魂魄现在就不见了踪影,被抓捕的速度可见有多快。

是谁杀了他,让他这么怨恨,死不瞑目?

这时有人急步过来,拨开人群就扑了过来,瘫在地上痛哭起来,“弟弟啊——”

薛大哭得一抽一抽,开始只是因为怕昨晚薛二和他有口角的事被传出去,加上老宅失火烧柚子的事,更怕被人怀疑到自己头上,所以赶紧来哭一哭。可哭着哭着看见弟弟的死状,过往的无数美好回忆涌上心头,就变成真哭了。

哭到最后竟然难过得晕死过去,吓得来陪哭的老婆赶紧跟村人一起送他回家去歇着。

但就算是这样,村民的议论声也没有停下来。

柚子差点被烧死,薛二又死于非命,唯有薛大一家好好的,这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

村主任已经报了警,但今天是端午,路上堵,进村的路也不是特别好走,要赶到还得一段时间。

他让村里的干部把村民驱散,免得破坏现场。不相关的人可以轰走,但亲属就不好劝了。只好陪在一旁,不要让他们动尸体就好。

柚子看着在一直在旁边跪坐的二伯娘,更不忍心了。

二伯娘比之前要憔悴很多,本来脸色就不太好,现在更是苍白。她怔怔看着死去的丈夫,没有像大伯那样哭得昏天暗地,只是默不作声,眼泪却没有停过。

这种无声的哭泣,比哭天抢地更让人痛心。

“二娘,你回去吧,我在这等警察来。”

二伯娘像是没听见,姿势也没有变。

柚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站起身时,视线落在二伯穿的鞋子上。

拖鞋有点旧,但鞋底很干净。

村主任弯身劝说,“一会警察就来,很快就能抓到凶手了,安姐你就回去吧。”

二伯娘缓缓摇头,声音嘶哑低沉,“我要陪着他。”

村主任不好再劝,柚子也有些怅然。

“我来了我来了。”薛立人背着个大药箱小跑过来,喘气说,“这田埂小得连电动车都进不来,步子也迈不大,主任你赶紧申请补助把这条路也修了吧。”

村主任说,“就你屁事多,快去看看。”

“欸,好。”

薛立人在尸体一旁放下药箱,村主任和柚子说了几句话,半晌没听见后面有动静,往那一瞧,只见薛立人正对着尸体左看右看,那提这拎的,气得他差点没上去踹他一脚,“我让你看看安姐!谁让你看他!”

“啊?”薛立人回神,“你不是让我验尸啊?”

“你以为你是法医啊,你这是破坏现场,等会警察来了我非得把你供出来不可。”

薛立人吓得举起双手,“好好,我走,这就走。”

村主任骂道,“看了人再走。”

薛立人瞧了一眼旁人,抓起药箱就说,“没事,注意多喝水,还有防晒,免得中暑。”

说完他就快步离开,生怕主任真踹他,柚子追了上去,“药叔。”

薛立人应了一声,说,“节哀啊,虽然你不是很难过的样子。”

柚子问,“药叔怎么知道我不难过?”

“你都没掉眼泪。”

“可药叔又怎么知道我没掉眼泪,或许我已经哭了好几轮,眼泪都干了。”

薛立人“嘿嘿”笑了两声,“小脸蛋干干净净红扑扑的,眼泪是咸的,擦了会有痕迹。”

“哦……”

薛立人又说,“虽然你药叔不是法医,但你药叔医术也不差。”片刻他说,“从尸体上来看,你二伯死亡的时间大概在昨晚11点到1点之间。”

柚子问,“死因是窒息吗?”

“嗯,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大致查看了下,他的身上除了脖子上的勒痕,没有其他伤口。”

柚子若有所思点点头。

太阳渐晒,柚子正寻思着要不要去找把伞来,在村口等警察来的村人就跑了过来,说查案的来了。

办案的人留了人手在现场,又分派了两个人去做笔录。

村办公室有点简陋,用的还是以前泥砖堆成的一层房子。外表不起眼,里面倒也干净。

而且灰瓦泥砖盖的房子冬暖夏凉,在外头晒了半天的柚子进了里头,还以为开了空调。

二伯娘已经坐在桌子前,脸晒得有些发红,两眼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