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站在门口就听见程佑宝鬼哭狼嚎的求饶声:“医生,您老人家能不能轻一点儿,疼,疼死我了……”

“你这小丫头,哪儿就真那么疼了?不擦药怎么能好?怪不得刚才把人都赶跑咯,敢情是怕这杀猪的叫声被人听见了不好意思?”

“哎哟!疼……嘿嘿,您猜对了,我是怕他们笑话我,您不知道啊,我最怕疼了!”

没想到这么巧,受伤的是她。

聂维扬想了一下,挥挥手让赵宏别跟着,等里面平静了,才敲了敲门。

听见声音,老医生和程佑宝都不约而同地从白布帘后面探出头来。

老医生淡定地问:“你是……”面前英俊的后生看起来并不像来看病的学生。

倒是程佑宝一惊一乍地整个人跳了起来:“您怎么来这儿了?啊……”她忘了自己还是伤残状态,脚一拐就直直地往前扑去。

聂维扬眼疾手快地上前两步扶稳她:“小心。”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得程佑宝能闻到他身上很清洌的味道,一下子脸红到耳根后,只能抓着他的手臂悄悄拉开一点距离。

从聂维扬的角度看去,可以见到程佑宝头发扎了起来,露出秀气的脖颈,白皙的皮肤像剥壳的荔枝一样水嫩,丰满的胸前随着紧张的呼吸一起一伏。

他的呼吸骤然一紧。

老医生扶过程佑宝在病床上坐下,皱着眉数落她:“又说怕疼,还敢乱动?”

聂维扬一下子觉得怀里空空的,不过很快回过神来,问医生:“请问伤得严重吗?”

程佑宝听他这么问也知道他为什么来了,不等医生回答,自己就说:“就是被踩了一脚,不严重,不严重。”

聂维扬却是低头看了看她脱了鞋的脚背,已经淤青了一片,肿了起来,几个圆润可爱的脚趾因为他的目光紧张地蜷起,他几不可闻地笑了一下。

老医生才撇撇嘴说:“还好没伤到骨头,这几天走路要注意点儿。”

程佑宝连忙应声:“嗯嗯,我知道的。”

“上好药了?我送你回去吧?”聂维扬说。

可程佑宝哪里敢劳他大驾,摆摆手说:“不用了,等会儿有人来接我的……”

早前就听陈磊说聂维扬是利用自己的休息时间来演讲的,更何况像他那样显赫的人,她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还是少接触为好,人情更是不敢领。

聂维扬并不勉强,口袋里的手机已经响了几回,应该是秘书提醒他到点开会。

听医生说她已经没事,他又关心了两句,才转身离开。

赵宏站在门口不远处,聂维扬一出来他就上前说:“刚才秘书处打来,说会议改期了。”

聂维扬点点头,不自觉往门里的方向看了看。

隔音并不好,又听见里头的对话。

医生问:“小丫头,刚才那是你朋友啊?挺一表人才的,怎么不让他送送?”

“不是啦,他是……”程佑宝也不知道怎么说,压低声音问,“说实话,您不觉得他太严肃了?我有点怕他嗳,哪里敢让他送……”

赵宏觉得头皮发麻,悄悄地瞥了一眼上司。

聂维扬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顿了一下,往外头走去。

他们刚上车发动车子,聂维扬在接电话,司机在等他吩咐去哪里。

跟前就有另一辆车停下,从驾驶座走出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匆匆往医务室奔去。

没一会儿,就看见他背着程佑宝从里头走出来。

两人的姿态很亲密,程佑宝晃着两腿儿,还笑嘻嘻地贴着他的耳朵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都笑得一脸灿烂。

全然不像面对聂维扬时战战兢兢的谨慎模样。

聂维扬正好打完电话,深邃的眸睨着车前窗,那男人小心地把程佑宝放到副驾驶,自己又转身回到驾驶座,然后开车离开。

空气有些凝着。

“司长?我们这是回办公室么?”赵宏小心翼翼地提醒。

聂维扬好半晌不说话,然后摇摇头:“不了,先回一趟军区大院。”

差别

黑色流线型的轿车穿过重重的守卫进了大院,聂维扬一个人下了车,慢慢地往里面走。

他进客厅的时候母亲沈英正在通电话,听语气似乎心情不错。

见聂维扬进来,沈英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朝儿子招招手,又连忙跟电话那头的人说:“正好维扬回来了,我和他提一下,应该没问题,那先这样了,咱们晚一些再联系。”

聂维扬在沙发上坐下,把外套搁在一边,抬眼问:“妈,急着让我回来有什么事?”

沈英皱着眉:“没事就不能见见你么?你说说看多久没回家了?以前在国外我管不着,可回来了怎么也不在家里住?每次给你打电话都说忙……”

聂维扬神情温和,回答也很耐心:“我现在是忙一些,等这段交接过渡期过了以后我会常回来的,不也一样?” 

沈英眯了眯眼睛,看着他说:“刚你也听到了,我和你吕阿姨说好了,找个时间让你和她侄女见个面,也是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的,你们一定聊得来。”

“妈,我很忙。”聂维扬的声色一下子冷淡了许多,慢慢地说,“我不想浪费时间相亲,也没这个必要。”

没想到他连敷衍的功夫都不做,直接就拒绝了。

沈英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叫做没这个必要?你都快三十五了还单着,你大哥的孩子都快高中毕业了!你再忙吃个饭的时间总有吧?不行,你让小赵把行程安排好,我看就这个周末吧!”

“有时间再说吧。”聂维扬衡量了一下才没有坚持,继而婉转换了话题,“爸呢,还在部队里?”

沈英摇了摇头:“没呢,在楼上书房,他最近有些不舒服,你上去陪他说说话吧。晚上留下来吃饭,我让吴妈做你喜欢吃的菜。”

聂维扬边说边起身:“嗯,那我先上去了。”

书房在二楼。

聂维扬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敲门。

里面传来聂戎生沉稳的吩咐:“进来。”

“爸,我回来了。”

聂戎生正在看报纸,抬眼看了他一眼,把报纸放下:“过来坐,最近很忙?”

聂维扬在父亲跟前的红木沙发坐下,轻声答:“这段时间访问多,还有几个重要的新闻发布会要跟进。”

“见到你妈了吧?”聂戎生微笑着问,虽然已经上了年纪,可是因为常年训练的关系,他比同辈的人要精神挺拔很多,也能分辨出年轻时的风采。

不过聂维扬并不像他,更多的继承了母亲的优点,长得清隽英俊。

他点了点头:“刚刚在客厅聊了一会儿。”

“她早上跟我提过了,说让你和吕家的姑娘见一面,你怎么看?”

聂维扬神色没变,低眉看着茶几上青瓷茶壶飘出的袅袅茶烟,目光有些凝沉。

“爸,我才刚回来,暂时还不想考虑结婚的事情。”

聂戎生抿了口茶,语重心长地说:“维扬,你也老大不小了,去见一见也没什么,真的不合适我们也不会勉强。当年非让你和安茹一起,最后弄得离婚收场,你妈总觉得内疚,所以这些年她人也看了不少,就是不敢和你提,怕你有抵触。可眼看着你也到年纪了,不说我们当父母的着急,你于公于私都应该开始重视这个问题了。”

“爸,我知道了。”聂维扬抿了唇,眸里带着几分倦色,“我尽量抽出空见一面吧。”

聂戎生咳了几声:“你从小就懂事,我也不多说。这人老了毛病就多,你哥又去了成都,你回来了也好,好好做。”

不知道有没有人给“懂事”这两个字称过有几分重?

聂维扬只轻轻应了一声,并没有再说话,交握的十指紧了紧。

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已经把自己藏得很深,只要不触及底线,他一向“从善如流”。

这天程佑宝也回了家。

程家就在大学生活区的教师公寓,是精巧的复式小两层,程海铭王静夫妻俩住一楼,程家三兄妹住在二楼。

程佑宝受了伤,是程佑安背她回来的。

王静还没有回来,程海铭挂了围裙在厨房熬着汤,一听到开门的声音,手里拿着大汤勺就奔了出来。

一见闺女还要大儿子背着,心疼得要命:“宝宝?你哥电话里也没说清楚,伤哪儿了?”

“爸,您别大惊小怪啦。”程佑宝大大咧咧地笑着:“我好着呢,没事儿!” 

程佑安把她放沙发上,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她肿起来的脚背,她呀的一声疼得尖叫起来。

他瞥了她一眼:“还敢说没事?是谁刚才舔着脸让我背的?”

程佑宝不敢看大哥的眼睛,晃着父亲的手故意撒娇:“爸,哥还生我气呢。”

别人家或许重男轻女,可在程海铭眼里,闺女比儿子要宝贝得多,所以才起了佑宝这个名字,是他老程家庇佑的宝贝,谁也欺负不得。

程海铭瞪了儿子一眼,才笑眯眯地对佑宝说:“你别理他,他是生自己的气,前几天去出差没看到你演的舞台剧,亏大了。”

程佑安故意别开眼,咳嗽了两声掩饰被人识穿的尴尬。

“真的?哥你很想看么?”程佑宝这下更得意了,又忍不住显摆起来,“要不你上我微博看吧,有粉丝帮我做了个剪辑视频,我演得可好了!”

“这丫头,有这么夸自己的么?”程佑安哼了一声,还是不理她。

“哥……”程佑宝扯了扯他的衣角,装委屈撒娇是她的必胜杀手锏。

“好了,要看也得等晚上,我刚才是请假回来接你的,一会儿就得走。你别乱蹦跶,再伤着了看我理不理你?”程佑安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程佑宝耍宝地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小的遵命!”

程佑安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家回公司。

“宝宝,你先看一会儿电视,爸爸今晚亲自下厨做你喜欢吃的菜。”程海铭报了一连串菜名,“还熬了猪骨汤,给你补补。”

“啊,爸,你怎么可以用美食诱惑我?我的减肥计划要泡汤啦!”

程海铭难得地板起脸来,不赞同地睨着她:“不准减肥!”

吓得程佑宝缩了脖子,嘴上唯唯诺诺的,心里想的却是:意见接受,行动照旧。

不过晚上的时候她最终还是没抵挡住程爸爸私房菜的魅力,整整吃了两大碗饭。

程佑安因为有应酬,没有回来。

程佑宝本来还想再吃的,可程佑乐在一旁幸灾乐祸:“程佑宝,你再这么吃下去就成猪了!”

“哼!”程佑宝瞪了他一眼,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小肚腩,又蔫了,再一次叹气,减肥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程海铭敲了小儿子一下,教训道:“有规矩没?还敢教你姐减肥,你自个儿要减肥的话明儿起就别回来吃饭!”

程佑乐嫌弃学校饭堂的菜不好吃,几乎每天都回家蹭饭的。

“别介!我是开玩笑的!姐您哪儿需要减肥?您这么标准的身材都可以参加选美咯!一准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他狗腿得连姐这个少有的称呼都出来了。

程佑乐是程佑宝的孪生弟弟,比她晚半小时出世,不过姐弟俩长得不太像,程佑宝比较像爸爸,程佑乐像妈妈。

只是他们这能屈能伸见风使舵的耍宝轻狂的性格倒是如出一辙。

程佑宝又冲他冷冷哼了一下,忽然眸光一转,笑眯眯地指使着:“程佑乐,帮我倒杯水来。”

才败战没多久程佑乐就故态复萌,懒懒地拒绝:“我才不要,你自己不会拿啊。”

程佑宝撇撇嘴:“我是你姐啊,你帮我一下会怎样?”

“妈,你瞧,程佑宝老欺负我!”程佑乐知道老爹和大哥都偏心,只能找娘亲求安慰。

“喝什么水?”还没等程佑乐得意,王静瞄瞄女儿肿了的脚背,指挥说:“佑宝喜欢喝柳橙汁,我下班买了几斤,你去厨房给你姐榨一杯。”

“啊,啊,啊,你们都欺负我!我这就……”

一家之长的程海铭挑起眉:“就什么?”

“就去榨橙汁呗……”强权之下,程佑乐只得低头,人也乖乖去了厨房,心里却忍不住发散思维,不知道以后谁有本事把这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老姐娶走呢?

程佑宝在家虽然很得宠,可是管得也很严格,所以她坚持住宿舍,一般周末才会回家住。

脚上的伤好了以后她又重新搬回宿舍。

她学的是中文,课程并不是很紧,她每周都会利用休息时间做家教,坐十几站地铁到一个外国人生活区给一美国小姑娘补习汉语。

不过今天是她来这里做家教的最后一天,因为下个星期小姑娘要跟着父母回美国了。

这份家教是她老师推荐她的,给的报酬很可观,小姑娘和她相处得也好,程佑宝有些舍不得,心情很低落,离开小区以后就一直低着头走路,也就没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

刚拐了弯,程佑宝的粉色单肩包一下子就被人用力扯了去。

她反应还算灵敏,下一秒就拉住包包上的流苏,和小偷角力着。

那男人扯了一下没成功,脸上开始狰狞起来,又拿出小刀晃了晃,刀口很锋利,一下子把流苏都割断了。

程佑宝被刀子的寒光吓得手松了松,男人得了机会抢了包就跑。她回过神来再追上去,对方已经没了踪影。

因为刚下过雨,地上还是湿的,不止没把包抢回来,刚才她还跌了一跤,蹭了一身泥泞。

程佑宝扶着腰喘着粗气,看着来往的车流还有匆匆路过的陌生行人,又看看一身狼狈脏兮兮的自己,不由得苦笑。她刚拿到的工资还有学生证身份证什么的都在包包里,今天又穿了没兜的裤子,所以她身上连一毛钱都没有,这里学校十万八千里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