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佑宝不是有意要偷听,程家的教育里是不许孩子在背地里说人坏话,那样太不道德,可是天时地利人和,她不听也不成,何况还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其中一个女的声音有些尖,笑声也刺耳:“你看见安茹没?从前那么不可一世像女王一样,现在不还是霜打的茄子,瞧她那脸色糟糕得。”

“她再傲再强又怎么比得过青春少艾,人家可是娶了个小十几岁的,她拼得过男人,可敌不过年纪。再说了,听说当年是她自己嚷着离婚的,人家可没负她。现在再婚了,可就应了那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

“你说得对,男人嘛,都喜欢好颜色,我要是男的也得挑年轻的。”

“我是见过那聂维扬的老婆一回,一看就是男人喜欢的乖乖牌,这种娶家里好啊,安安分分说什么听什么,让她往东就不会去西,那安茹就输在太好强,哪个男人会喜欢?他们就爱听话的。”

“你说得对,就是这个理儿。”

程佑宝听得脑袋轰轰,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来的。

阮澄见她脸色不对劲,以为是拉肚子很严重,就有些急:“你怎么了?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我送你去医院?”

程佑宝惨白着脸,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就是想回去了。”

“那行,我载你回去。”

路上,程佑宝看着车外的风景,突然问:“阮阮,你说,其实聂维扬喜欢我什么啊?”

阮澄冷不丁被她这么一问,反应老半天了,才开口:“连我都喜欢你呢,你说他喜欢你什么,自然是你值得喜欢,怎么突然这么问?”

程佑宝只是摇头。

“连盛时乾都说要是我有你十分一乖巧,他就不会那么头疼了,男人都喜欢听话的女人吧。偏偏我就不听话,气死他!”阮澄说得无心,只是觉得车里气氛闷闷的,想说个趣。

哪知程佑宝更沉默了。

乖巧这两个字,就像一个雷。

聂维扬高兴的时候,会说“你乖,真听话的丫头”,不高兴的时候呢,就会嚷“怎么就不能好好听话,乖一点不行吗”。

她一直为他改变自己,因为爱他,那他呢,有为她改变吗?

他们闹了那么多次矛盾,最后都是他哄她迁就他,可最后还是按他的意思发展的。

会不会是像她们说的,他只不过是要个乖巧安分的妻子,刚好她出现了而已?

应该是她太敏感了,她最近太情绪化,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

聂维扬回家有些晚,玄关旁堆了很多购物袋,他知道今天佑宝去见阮澄,估计都是阮澄送的,怎么这丫头全搁在这儿了?也不知道收拾一下,他换了拖鞋,放好了公文包,就把那些袋子都拿到客厅。

“佑宝?”他喊了一声,没人应,才十点半,按理说丫头没那么早睡才对。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菜似乎也没动过。

上楼开了灯,进房间里,佑宝躺在床上,手里拿着IPAD,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没听到我喊你么?怎么又躺床上看电视剧?很伤眼睛的。”聂维扬拿过她手里的东西,还闻了一下,“洗过澡了?”

程佑宝皱皱眉头,推开他,一身烟酒的味道,她最不喜欢。

聂维扬讪笑了一下:“我去洗澡,你别再看了,弄得近视了怎么办?”

聂维扬迅速洗了个澡,因为理了发,所以在浴室吹几分钟头发也干了,上衣没穿,直接就往床上躺,习惯性地把手一伸要抱佑宝。

程佑宝推开他,有些不乐意:“天热,你离我远点儿。”

“热就开空调吧。”聂维扬有几天没碰她了,身体又贴上去,一手撩开她的头发想亲她的眉眼,一手就开始脱她的衣服。

“你别这样,我今天不想要。”程佑宝把敞开的衣服拉拢,直接就背对他,仿佛是不耐烦。

她最近总爱使这样的小性子,要人陪要人哄,喜欢听好话,所以聂维扬只当她在小打小闹欲拒还迎,抬手轻松把她转了身,翻身就压在她上头。

“怎么又不高兴了?嗯?”

程佑宝只是闭着眼不肯看他,她有些怕他的眼神,怕她看到的和她以为的不一样。

见她这样冷冰冰,聂维扬才知道她是真不想做,深呼吸了几口气,松开她躺了回去,求欢被拒,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

他憋着一道气。

却听见佑宝问:“维扬,男人是不是都爱女人听话呢?”

聂维扬挑眉,淡淡地应声:“嗯。”

“那要是我不听话呢,你会不会不爱我?”你是不是只喜欢那个听话的我?

他就说:“你什么时候听我的了?老气我才对。”看来得去洗把冷水澡,不然今晚没法睡了。

程佑宝沉默了。

“怎么不说话了?”聂维扬其实也累,欲望又没有得到纾解,也没有了哄人的心思,“今天怎么闹别扭了?去跟阮澄见面发生什么事了?”

他总是这么敏锐,可程佑宝却不想跟他说自己在纠结什么,他肯定觉得自己小气,无理取闹。

“阮澄说男人都喜欢听话的女人,我就想问问你。”她突然转过身,抱着他,“可我也想你偶尔听我的话,我们是平等的,你说过的。”

聂维扬叹气,摸着她的头发,不知道说些什么,总觉得她结婚以后有点不对劲,脾气也大,是不是得了什么结婚综合症?

看来得多花点时间陪陪她。

他已经让赵宏去订蜜月的行程了,估计到那会儿她会高兴点?

半夜。

聂维扬本来就睡得不沉,手机铃声一响他就醒了,没想到佑宝也醒过来。

她怔怔地看着他问:“都几点了,谁会打来啊?”

抬眼看挂钟,已经是半夜两点了。

“没事,你睡吧。”他拿着电话就出了去。

是安茹打来的,佑宝不喜欢她,可这么晚打来,一定是急事。

可他接起电话,那边就只听见哭声,他喂了几遍都没用,心里觉得奇怪,还是耐心地等着。

等哭声渐小,才断断续续地传来熟悉的声音:“维扬……我在医院,我害怕,你能不能过来陪我?”

“生病了?在哪家医院?现在太晚了,我明天再去看你吧。”

“我可能,可能要把子宫切掉了……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想做手术,没了子宫,我还是女人吗?还有人要我吗?”

聂维扬身体一僵,脑袋有片刻的空白,一时间还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又发现佑宝不知何时跟了出来。

她的声音在夜里清晰又寒凉:“是谁打来?”

中毒

聂维扬没有回答,低眉看见妻子还赤着脚,微皱起眉来。

程佑宝脸色苍白,又问了一遍:“到底是谁?是不是安茹?”见他目光一凛,她就感觉自己猜对了,眼圈开始红,声音也变得尖锐,“不是说你们没什么,不是说以后不联系吗?”

安茹、安茹,怎么她老出现在自己的生活?

她那样质问的语气让聂维扬不舒服,好像他欺骗了她甚至已经出轨了似的,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

他让自己冷静了一下,才说:“你先回房睡觉。”安茹说要切除子宫,这件事太严重了,他还得想想怎么做才好。

“你把电话挂了,我们一起睡。”程佑宝执拗地坚持,甚至过去要抢他的手机。

聂维扬自然不会被她拿了,反而推开了她,说话隐含了怒气:“你别无理取闹!她生病了,需要我帮助而已!”说完就对手机那头的人说,“我一会儿再打给你,你先别急。”

好了,挂了电话收起手机,就剩下他们夫妻两人。

虽然是初夏,可这是小高层公寓,走道的穿堂风还是有些冷的。

程佑宝的心也冷,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点神气也没有,她没打算和他吵架,吵架伤感情,她只是不喜欢安茹而已。电话一收,她绷紧的弦也放松下来了。

她以为已经这事已经结束了,抬脚就回了房,可是走了几步,发现聂维扬没进来。她愣了一愣,自己钻回被窝,刚才还觉得热,怎么这会儿这么冷呢?

两人这次谁也没有低头。

程佑宝躺了好久,意识还是很清醒,所以当聂维扬进来,开衣柜拿衣服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你要去哪里?”房间只是开了小夜灯,程佑宝没起床,只是看着天花板问的。

聂维扬穿衣服的动作一滞,安茹一直打来,哭得很厉害,从他们认识到结婚,再到离婚后见面的这几次,他从来没见过她哭,她一向很坚强,这个事情对她的打击太大,剥去了她女强人的外衣,又是个要强的,估计连家里都没有说吧。当时他们要离婚,她父母是坚决反对的,所以关系也很紧张。她不可能让人见到自己落寞的样子。

只是独独打给了他,是已经受不住压力了?他又想起了她曾经流产过的事,眼神暗了暗。

“我出去透透气,你先睡吧。”聂维扬没打算多说,今晚太多事,他们的情绪都不对,彼此冷静一下也好。

“你要去安茹对吗?”程佑宝一直忍着没哭,可发现眼泪还是一个劲儿地掉。

她哽咽的声音聂维扬怎么听不出来,心都疼了。

“不要哭。”

“她生病了为什么要三更半夜打给你?她分明别有用心!”

聂维扬本来没打算这个点去见安茹的,礼数不合适,身份也尴尬。他只是心烦意乱,想出去喝杯酒把事情理一下,可是这会儿脾气再好也忍不下去,觉得她说的话太离谱了。

他瞪着她,发现她根本没看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越说越过分了,她是病人,别有用心什么?就是朋友有事去帮忙也在情在理,况且……”他犹豫着要不要把安茹的实情跟她说,又怕她更反弹更敏感。

就算是宫外孕,安茹也是曾经有过他的孩子,现在身体不好,还要切除子宫,虽然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但是让他搭把手却是应该的。

“况且什么?况且你们曾经是夫妻吧?朋友是吗?我早就跟你说,她肯定是不甘心了,想和你再续前缘!”

“程佑宝!你太过分了!”这次聂维扬几乎是吼出来。

“我过分?”程佑宝幽幽说着,一点不惧他的怒意,猛地坐起来,就这样和他直视,突然苦笑,“对,我就是太过分,过分在乎你了!不在乎你,谁管你去跟前妻续情还是跟新欢说爱?”

她也终于明白了阮阮说的,女人可以认真,但是不能比男人认真,认真就输了。

可惜明白得太晚,他对她的好,她对他的情都刻在心上了,就是此时不想要也不行,那得把心挖出来,会疼的,她很怕疼。

冲动是魔鬼,聂维扬不想再吵,他随手拿了外套就要走。

“聂维扬,我一直听你的,你说什么都是好,你让我做什么,虽然我有时候不高兴,可是想着你对我好,我也让你说了算。这回你能不能体谅我的心情听我一次,今晚哪里都不要去。”她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很心酸,怎么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今天以前明明还好好的,他们计划着蜜月,商量着未来,一切都那么的好啊。

她只是不想他和安茹再有纠葛,让她破坏他们感情而已,这样也有错吗?

可是聂维扬还是走了。

程佑宝把脸埋在被子里,背上一起一伏,哭得不能自已。

她捂着自己揪成一团的心,只觉得透不过气来,哭着喃喃:“聂维扬……你知不知道我也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她中了一种名叫爱情的毒。

聂维扬心烦意乱,不过想的不是安茹,而是佑宝,他想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了,而他们之间又怎么了。

他把阮澈叫了出来,两人去了常去的夜店,要了个包厢。

阮澈风风火火赶到的时候,聂维扬一个人已经喝开了,做朋友这么久,很少见他这样,分明是借酒浇愁嘛。

“你这是怎么了?和老婆吵架了?”

聂维扬抬眼瞪了他一下,拿了啤酒瓶就直接灌,理都不理他。

阮澈觉得委屈:“哎,我那么仗义地为了哥们抛弃温香软玉来这儿,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总不能是半夜三点想喝酒了?”

他知道聂维扬顾忌她老婆,又想尽快要个孩子,已经很久不碰烟酒了。

“安茹,不对劲……佑宝她,也不对劲。”好半天聂维扬才憋出这么一句。

阮澈是脂粉堆里养出来的,就算他语焉不详,可是结合前后也猜出了七八分,就是安茹这个名字让他皱起了眉,什么事扯上了前任都是说不清的。

“你和安茹不是八百年前就没关系了吗?怎么又关她的事?你也不是拎不清的,怎么不知道女人最顾忌的就是男人的前任,就是呼吸在同一片天都是罪过。”

阮澈说的是实在话,他和阮澄不愧是兄妹,两人对感情的事都看得特透。

“安茹她,她在医院。”聂维扬一边喝酒,一边把之前的事,还有今晚的事都说出来,只是叮嘱好友,不要再跟别人说,毕竟是涉及到了隐私。

阮澈听得瞠目结舌,有些不可思议地说:“这安茹倒是厉害,忍了这么多年,怎么今时今日才跟你说?不会真想跟你有点什么吧?”

“怎么你也这样说?”

“不然呢?你老婆说得不错,凭什么三番两次来找你,肯定是见你再婚了她却还单着,心有不甘了,不来搅局显不出她重要。安茹那种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半夜里打给刚新婚的前夫,任谁都要生气。我说你也不是那种分不出好歹的,现在怎么当局者迷了?还是安茹流产过,你愧疚了?”阮澈一针见血的本事,比阮澄有过之而无不及。

聂维扬别开眼不说话。

“不会吧……兄弟,我劝你一句,快把不必要的同情心收起来。如果你知道她宫外孕流产还坚持离婚还不管不顾,那是你混蛋,可是明明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者不罪,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见安茹缺胳膊少腿的,现在出了问题,与你有什么关系,是前妻重要,还是老婆重要,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知道。”聂维扬叹了口气,又觉得这酒怎么喝了那么多也没点反应,他反而更加清醒了,“我就是气她说话没个分寸,最近她别扭得厉害,动不动就跟我闹,我有些招架不住了。”

阮澈没好气地赏他一白眼:“你以为娶貌美如花的妻子是那么容易的?女人不都那么情绪化么?她对安茹的反应那么激烈,也是因为紧张你,还是回去哄哄她吧。”

不过聂维扬还是没回去,他喝太多酒,不合适开车,又怕程佑宝更反感,直接就去了阮澈那儿眯了一会儿,他们哥俩的身材差不多,就换了他的衣服,第二天就直接去上班了。他给程佑宝发过短信,她也没回,不知道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白天聂维扬让赵宏准备了些东西,借了中午休息时间去了躺医院。

去了才吓了一跳,安茹在外人眼里一向是艳光四射自信十足的,哪里是现在这个躺在床上面容苍白形销骨立的女人。他们也才几个月没见面。

安茹见了他就是哭,一直嚷着不想做手术,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就说帮她联系更好的医生,国内没有就去国外找,然后再做一次会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