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嘟嘟囔囔:“终于有人为我做主了,苏青姐啊,方怡然在你们公司也这么飞扬跋扈的吗?”

苏青笑了:“然然在我们公司跟吉祥物一样,人人都喜欢。”

“那怎么一见我就跟吃了兴奋剂一样那么生猛。”

方怡然伸手去拍拍冰冰的肚子:“华山论贱,你是中神通,我实在忍不住在替天行道啊。”

现场慌乱得跟偷情的狗男女刚刚结束战斗的双人床一样,苏青默默翻找了整个摄影棚,才找到了自己那只沾满狗口水的鞋子。

闻一闻,味道臭臭的,她也不嫌,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穿上鞋子后就转身拿起扫把收拾起现场来。

方怡然和冰冰特别有闲工夫地在斗着嘴,李文博回头看,硕大的摄影棚里,一盏落地摄影灯还没关,与高高天花板上的顶灯,将苏青映在墙上的影子照成深浅不一的两层,更显得影子主人的弱小。

扫地的苏青其实是带着戏的,戏份是“虚无的世界里,我们被朝九晚五的生计,弄得奄奄一息真想驾鹤西去”,却没想到她这出独角戏,竟捎带着让李文博也加入了进来。

当然,如果你对生活有经验,当然知道,衰是条不归路,目前的状况其实咬咬牙也能挺过去。

没想到第二天上班后,“面膜女”心情愉悦地跟苏青补充:他们换包装了,之前片子中的样品都要重新换,但是补拍的预算不会太多。

老板看了一下重拍的实际费用和对方报给的预算,头都大了。

但是对方目前只给了百分之三十的定金呢,现在要是撤出,之前干的活儿就白干了。

而且也没办法去告对方,人家完全可以说还没收到满意的成片呢。

总之,这是一场强奸式的工作,无力反抗,只能坦然接受。

现在就看能不能让对方加个套,让这场浩劫式强奸的损失小一点儿。

老板在办公室大吼了一声苏青,发现没人理他,顿时感觉很没面子,只能转而从办公室伸头看苏青。

疯癫状态可以让一个处处谨慎的女人变成一个荡妇,此时的苏青正对着Hello Kitty的小镜子猛给自己化夜店大浓妆,还是三里屯后街勾搭洋鬼子的丧尸范儿。

在老板咽了咽唾沫要说话的那一刻,苏青甜甜地朝老板笑:“Boss(老板)啊,你说绿色的眼影适合我吗?”

旁边的一群姑娘仿佛在cosplay哭坟的场景:“苏青姐,你疯了,你不要这样,你醒过来!”

苏青挥着手跟老大说:“别让我思考,你再让我大脑运转,我就死给你看。”

这般装疯卖傻老板依旧不为所动,拿着预算表示意苏青赶紧滚进办公室。

苏青伸手往怀里拽,方怡然一把拉住她:“姐,你这是干什么啊?”

苏青鄙夷地看着她:“挥舞着奶罩裸奔啊!我想做这个好多年了。”

老板哼了一声:“你戴不戴奶罩有区别吗?少给我装痴呆!”

老板最终给出了两条路:第一,在李文博他们公司那里扣钱,反正对于他们来讲,咱们也是甲方。第二,硬挺着,反正如果“面膜女”他们再找新公司弄也来不及了,看看能不能多拖出一点儿预算来。

不过,无论哪条路,都得苏青亲自去走,她谁都指望不上。

见到李文博,苏青心事重重地在良心与职业能力之间犯了选择困难症,但是没想到李文博给出了第三条选择。

“他们耍赖,咱们对付呗,有什么肯犯难的。”

方怡然贡献了一堆毛绒玩具,在李文博他们充满泡面和臭脚丫子味道的办公室一角,堆成一个看似温馨的小空间。

两盏灯一打,李文博还拿橡皮蹭了蹭墙上的黑道道。

巴西模特是没钱请了,也再没精力去跟模特经纪公司折腾档期了,把新产品包装放在一角,看起来还挺像样的。

“如果有只狗蹲在那里就好了。”冰冰叼着烟在镜头里看了半天。

“少废话,赶紧拍,拍完咱们就走人了。”

折腾了几个角度,苏青还冒充手模特把狗粮倒进狗盆里,几份老套的素材拍完后,直接上苹果机开始剪片子。

按照李文博的方法,所有之前拍过有旧包装的镜头都不用,然后穿插新包装的特写镜头。

说起来简单,冰冰操作了几下后,大家重新看,总觉得不对劲。

“啊!”冰冰大吼一声,双手摆出气运丹田要发功的姿势。

“奶奶的,老子跟你拼了…方助理,给我捶肩!”

方怡然使劲给他两下子:“少废话,赶快弄,有三个人在你身边为你呐喊助威呢。”

虽然苏青身为一只广告界的老鸟,也拍过不少片子,但这么同甘共苦地跟后期制作,却是破天荒头一次。

乍看之下还挺有意思的,看冰冰啪啪按着快捷键和鼠标,操作着剪辑软件,行云流水得一塌糊涂,不由得心生敬佩。

都说工作状态中的男人最性感,尽管冰冰满脸油污坐下来一肚子肥肉,但是依稀从他专注的神情中,可以看出这位壮士年少时也是一名翩翩帅公子啊,只叹命运不济,一不小心就被岁月这把杀猪刀毁容了。

冰冰皱着眉头,也没工夫耍贱了,眼睛盯着屏幕,嘴里叼着烟,烟雾缭绕之中,他的眼眯成一条缝,几近消失。

这场景,看得方怡然一下子心软了,化身为人肉按摩器,给他按摩肩头。

此情此景,苏青这几天紧绷的神经貌似放松了一下,她瘫在工作台后面的沙发上,桌子上有一包中南海,她也掏出一根,叼在嘴里。

寻找打火机的时候,被李文博看到,他随手把苏青嘴上叼着的烟给拿掉,自己拿了一个打火机点了起来。

苏青连白眼都没力气翻了,没抢回也没再拿一根,而是软软地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3

苏青醒过来时,坐在工作台上剪片子的是李文博,iMac旁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堆积了成山的烟头。

李文博也变得满脸是油污,戴了一副树脂黑框眼镜,胡楂儿像洗不干净的下巴一样。

苏青知道,他绝对是那种不对着镜子抓半小时头发不出门的男人,而此时他却像是一夜没卸妆的艳女一样,脸油了,头发也塌了,看起来跟下班时挤地铁时遇到的大部分男生都一样。

苏青忽然觉得这个李文博有些亲切了,离她开始没那么远。

她喜欢这个蓬头垢面的他,远超那个光鲜亮丽的他。

苏青见他抓了抓桌子上的烟盒,没烟了,他顺手团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并没有带着坏脾气。

他开始翻烟灰缸里比较长的烟头抽。

苏青凑了上来:“两包烟一晚上都抽完了?”

李文博脸都有些绿了,但眼睛还是很跳跃,仿佛一个少年。

他拿着一个长烟头回苏青说:“你知道吗?就是因为觉得半夜没烟抽,只能在烟灰缸里翻烟头,村上春树才戒烟的。”

刚睡醒不久的脑袋像是休眠已久而且内存不够的机器,苏青略带呆滞地想了想:“是《1973年的弹子球》还是《寻羊历险记》里说的?”

两个人在工作台前一人一口烟屁股,看完了冰冰和李文博奋战了一宿的片子。

比之前的版本看起来要更顺畅一些了,但是还是有几个镜头怎么改都像是后贴上去的,有点儿不太舒服。

李文博保存了一下一通宵的工作成果:“我技术只能到这儿了,剩下的找冰冰他们同学帮忙修补一下吧。”

苏青还想收拾一下今晚的残局,李文博拦住她:“等早晨他们上班收拾吧,咱们回家睡觉去。这样工作下去,会得癌。”

此时方怡然在另外一张长沙发上枕着冰冰的大腿,睡得跟一只猫一样。

冰冰仰头靠在沙发背上,嘴微张,口水流啊流。

在口水马上要滑到方怡然脸上的瞬间,苏青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再拍醒了他们俩。

苏青不是那种处处拿手机拍照发微博的文艺女青年,这个微博是给老板看,用来请假的。

方怡然困得五迷三道的,冰冰不太放心,就开她的车送她回去。

苏青上了李文博的车后,两人都懒得说话,车安静得开着,很安稳。

此时凌晨五点的城市依然在贪睡,路上没什么车,一路畅通无阻,仿佛可以通向未来。

等红灯时,苏青像是想起了什么,问李文博:“上次你们怎么送方怡然回家的?”

车内的空气,有一种放了一夜的方便面的味道,李文博并没有搭话。

苏青转头看,发现李文博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薄薄的嘴唇上沾着一堆白沫。

苏青侧头看了一眼后视镜,自己也是难看至极。

苏青头靠在车座上,看着前方红色的秒数一步步归零。

在这几十秒里,她沉浸在一种难以言语的安全感里。

她侧过头近距离地看李文博的脸,微微笑了。

1/如果后面有一辆大货车撞上他们,她和李文博算不算因公殉职呢?这种死法还真是符合她骨子里挥之不去的灰暗心情。

2/他俩要是真死了,方怡然和冰冰两人,应该可以不用遮着掩着隐藏他俩的地下恋情了吧。不过,他俩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呢?

红灯变绿灯,在苏青叫醒李文博之前,李文博自动睁开了眼,分秒不差。

他揉了揉眼睛,像尊神像一样毫无生气地继续开车,苏青则若无其事地看着前方。

呀,李文博跟李川都是薄嘴唇啊,苏青想。

4

实在混不过去了,苏青终于肯打电话给刘恋,让她安排个地方见见,自己请客埋单。

最近一个月的工作时间都没在朝九晚五的范畴内,苏青每天下班都累得仿佛一只狗,完全不想从事任何社交活动。

整一个月,她都由着自己的性子,下班后在家安心发霉,拒了刘恋的好几次邀约,宅家里连《康熙来了》都看到2005年的了。

在刘恋通过微信、QQ、电话痛骂了她几顿后,苏青终于肯恋恋不舍地收拾了屋子,仰头出门去,在刘恋推荐的发型师手下,剪了一个一百二十块的头发。

从头开始,从头再来。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稍微露出了点儿人模狗样的端倪后,她终于下定决心,在周六的晚上,出来见见人,示一下众。

刘恋怕苏青又犯懒,于是在她家附近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茶餐厅。

时间不早了,可这茶餐厅依旧乱哄哄的,人们一堆堆,大快朵颐得仿佛群蝇。

苏青长久不见人,乍一进这样的喧嚣场所难免都有点儿心跳加速,捂着胸口上二楼后,她看到坐在角落的刘恋,正跟一个男生聊得不亦乐乎。

“哎哟,这不是美少年嘛。”

苏青一入座,就假装见多识广特别开朗地跟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打招呼。

之前于刘恋组织的KTV局上,她就见过这个男生,白白嫩嫩的,细眉细眼,脸颊上还有两坨年画娃娃专属的高原红。

那天人挺多的,刘恋像花蝴蝶一样跟各路牛鬼蛇神聊天,最后挪到角落里,问苏青:“感觉怎么样?”

苏青低头喝了一口伏特加兑冰红茶,“太小了吧?”

“你这个荡妇!没上就知道人家尺寸小!”

“少打岔,这小孩不是你吃剩下给我的吧?”

刘恋给她一个白眼:“还小孩,就比你小一岁,你也知道,我对这种身世清白的男生一向不来电。”她拿化妆镜照了照,觉得今天自己还行,“按照水嫩度而言,他跟李川有一拼吧。”

苏青望向那男孩,今天穿了一件红色衬衫,配上白白净净的长相更是显小,她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李川还比我小几个月吗?我这辈子就没交往过比我大的,我是天生当妈的命啊。”

“我觉得你俩挺合适的,你再单下去,下面都快挂蜘蛛网了。”

“我不喜欢戴眼镜的。”

苏青找了个莫须有的理由,气得刘恋干瞪眼,甩手走开,不理她了。

苏青自己属于一戴眼镜,整个人就会被眼镜吸进去的家伙,所以天然地对眼镜有排斥感。

虽然这只能怪自己长相太过寡淡,但她真心不爱男生也戴眼镜,这算是她小小固守的偏执。

我都这样了,还不能有点儿小偏执吗?苏青愤恨地想。

不过,世界上也有戴眼镜好看的,只是她现实生活中见得太少了。

有几个人戴眼镜能像《逃跑新娘》里李察·吉尔那样好看啊?

要是自己身边有,苏青能舔他,只要人家不报警。

那次见面苏青也没放在心上,以为就是连插曲都算不上的一段间奏。

没想到刘恋这人做红娘还赠送追踪服务,直接送货上门了。

说实在的,这男人最多是唇红齿白,有点儿少年气。

苏青还是觉得刘恋不太了解她对男人的品位,她喜欢青草味的男人,不是说长得一脸吃素的忧郁样就能符合了。

因为实在没啥共同话题,现场的气氛有点儿尴尬。

美少年和苏青的眼神对上,两人都连忙笑笑,苏青又看了眼刘恋,发现这妞儿还真没客气,知道她苏青肯定会试图放空消极抵抗,也知道她在冷场之时会充当谐星,打开大家的话匣子。于是竟然先发制人,索性连一句话都不说,拿着手机低头猛按,逼着苏青开动身上开朗又自在的小开关。

服务员看苏青坐下了,走过来给她递上一杯水,苏青看了他一眼,平头小脸,精精神神的二十啷当岁,苏青的话题决定从他身上下手:“哎,真是吃得好了,现在服务员都长这么好看。”

刘恋在刷微博呢,抬头看了一眼那服务员离去的背影:“哟,我真不知道,你还喜欢这一型呢。”

苏青抚了抚额角:“我觉得,你作为闺密非常不称职,这么多年对我的个人爱好还是了解无能。”

刘恋用鼻子哼了一声:“不能再了解了,我觉得再了解下去,我都要跑到你的审美范围之外了。”说罢,她用眼神递个信号过去,意思是让苏青多跟美少年说话。

苏青不能再装没看见,只能朝着男方笑笑:“不好意思啊美少年,我们姐们儿斗嘴,让你见笑了。”

美少年挺不好意思的:“得,换个名字吧,这么叫我真瘆得慌,旁人听到还以为我有病呢,还是叫我时一鸣吧。”

刘恋甜甜地笑:“我看还不如叫美少年呢,你这名字真显得我爹妈起名时偷懒了,你和苏青的名字听起来都特别有气质,以前有个女作家是不是叫苏青?你俩名字倒是挺搭的,民国范儿。”

苏青默默叹了口气,心说这刘恋撮合人还是那么直来直去,这让她和时一鸣除了微笑尴尬对视外,还能做点儿啥?

这顿饭吃得还真是干如撒哈拉呢,苏青特别仔细地扒拉饭碗里的饭粒,以此展现自己把生命都溺死在食物身上的显着缺点,摆明了想搞砸这场荒谬的相亲。

终于熬到时一鸣坐不下去了,伸手招呼服务员说结账,苏青以女柔道选手般孔武有力的姿态抢到了付账的权利,时一鸣捏着信用卡在手上,被这气势震成了一座雕像。

5

事情的转机是大家起身准备离开时,时一鸣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张名片。

苏青一看那白色名片上印着缺一口的银色苹果标,兴致竟一下子来了。

“你在三里屯苹果店工作啊,那你认识李川吗?”

年初的时候,刘恋买了台11英寸的Air,不太会用苹果系统电脑的她,在三里屯苹果店二楼上课的时候,时一鸣是他的一对一授课老师。

刘恋一边上课一边摸清了时一鸣的底细,觉得这个男人还挺符合苏青审美的,使了几个小手腕,便跟时一鸣热络了起来。为的就是找准一切机会,把他推销给苏青。

大概是李川在刘恋心中,已经贱到连记住他曾在苹果工作过也不配,所以刘恋还真忘了这一茬儿。

“糟糕,我忘了你和李川都是苹果店的。”刘恋拍了拍脑门,脸上写满了后悔。

就像是有些守寡多年的贞洁寡妇,一旦遇到合适的机会,就会推倒贞节牌坊变成淫娃。

刚才还一副死活要搞砸这场相亲饭样子的苏青,瞬间止不住闸开始抛出一切关于李川的话题。

“李川,长得挺帅的,话不多,人挺好的…”时一鸣大概看出来这位李先生在苏青心目中地位不一般,也非常配合地开始仔细回忆这位其实并不熟悉的男同事。

苏青闪出跟听到隔壁邻居夸自己女儿漂亮一般的眼神,以一种家长之姿客气地说:“哎哟,他长得还叫帅啊,最多算是平头平脸,大路货罢了。”

刘恋一脸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告诉时一鸣:“你就把李川当成她儿子回忆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