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等了半天,对方都没有回过来。园园估摸着他应该是在忙。

午饭时,园园跟与她同一间大办公室,负责其他刊物的同事们聊天,八卦到了她的顶头上司张越人,于是解开了她心里的某些疑惑。

一、为什么《传承》杂志,除去美编、外聘编辑,就只有主编和她两个人呢?答案是,张越人要求极高,甚至可以说严苛,每次招人给他,那些人都待不足两周就跑了。

二、总编为什么会欣赏张越人?答案是,本来《传承》订量太少,快做不下去了,但张越人来做了主编后,愣是单枪匹马地把这本极小众的刊物做成了一本大众普及读物。订量直线上升,迅速扭亏为盈。

园园正想着自己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两周,电话响了。正是傅北辰。园园跟同事们示意了一下,寻了一处安静角落接听电话。

“不好意思,上午一直在开会,没看到短信。”

“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交了稿子,想感谢你。”

傅北辰顿了下,笑道:“不客气。以后有什么问题,如果我能帮得上忙的,都可以来找我。”

园园心说:我眼下就有麻烦事想找你了好吧。可她实在是开不了口说傅教授的事,便说:“那你忙吧。我挂了。”

傅北辰温声回:“好。”

收起手机后,园园仰头长叹了一声,还是自己去找傅家声教授谈吧。

傅北辰将若有所想地放下手机,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进来。”

进来的是他助理陆晓宁。

“《陶瓷收藏》杂志的章编辑问您什么时候有空?她想请您喝咖啡顺便让您指导下上次的那篇稿子。”

“你替我谢谢章编辑,说咖啡我就不喝了,稿子烦请她把关,我相信不会有大问题的。”傅北辰的声音不大,但是不带情感,不容反驳。

陆晓宁应了声是,然后离开。关门时,她抬眼看了看傅北辰,心里不免嘀咕:咱们傅专家还真是不给人一点机会啊。

因为七月份的《传承》马上要出片,园园忙碌地过了几天,期间也一直在了解傅家声教授。

傅家声,四十年代生人。历史系的本科,古代文学的硕士,文献学的博士,曾就读的大学都是中国响当当的名校,目前是国内研究敦煌学的少数几个大牛之一。

难怪傅北辰年纪轻轻就那么厉害,原来是家学渊源。园园心想,小时候妈妈给她讲故事,讲到女娲造人,有些人呢是她捏出来的,还有些人呢是她用绳子甩出来的。看来傅家人就是女娲捏出来的那种了,真心是羡慕不来。

这天整理完傅教授的资料,走出期刊中心大楼的时候,都已过八点了。菁海市到底是大城市,期刊中心又是老大楼,在市区较繁华的地段,入夜了也是灯光璀璨,一派不夜城的景象。

园园刚准备到路口去打的——因为她要坐的公交没了,就看到有道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

是下午就不见了人影的张越人。她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主编!”

张越人看到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怎么这么晚?”

“呃。”

张越人也意识到是自己给员工的工作量大了点,但声音出来时听不出一点起伏:“回去注意安全。”

等张越人进了电梯。园园在路口等了十来分钟,愣是没有一辆空车,这时候,身后又传来张越人的声音:“还没走?”

园园回身,这时候已经没力气对他笑了,只是疲惫地点点头。

“住哪里?”

“啊?”

“…”张越人似乎不愿意再重复一遍。

园园的脑袋有点懵,空气一时有点凝滞,直到一道声音响起:“你打算睡这儿了?”

她闻声迅速扭头——

简洁的T恤,牛仔裤,程白的惯常打扮。看到他出现,她自然是无比惊讶。

程白朝张越人点了点头,算是招呼,然后拉了园园就走。

园园内心迅速权衡了一下,比起主编大人,似乎还是跟程白走比较恰当,虽然这感觉就像是选打针还是打点滴。她回身跟张越人道再见:“主编再见!”

张越人没什么表示,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

“手机为什么不开?”程白系上安全带,并没有马上开车,转头问。

“啊…”园园赶紧掏出手机,发现已然没电。她咽了口唾沫,低声回道,“没电了。没注意到。”

程白知道原因后,皱了下眉头,一脚油门踩下去,再也没理她。

他大概是很不愿意来接她的吧,园园想,一定又是胜华叔叔让他来的。车里很安静,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放点音乐或者听点广播,也不至于两人这么不尴不尬的。

“工作是不能胜任吗?才会弄到这么晚。”

什么话嘛,园园嘀咕:“要你管。”

程白回:“没办法,我最近无聊。”

园园不由想到了某句俗话:下雨天打孩子,没事找事做。

“刚才那人是你单位的领导?”

“嗯。”

“不是男朋友?”

园园张口结舌:“怎么可能呢。”

程白也一点都不意外道:“确实。”

“…”啥意思啊?

之后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家。

周日,园园忙里偷闲回了趟老家,去看望前天已出院回家的奶奶。那天她在单位,胜华叔叔送了奶奶跟妈妈回去,妈妈给她打电话叫她不用担心她们,让她专心工作。老人住院这段时间,她去看望过几次,老人只要清醒着,就对她恶声恶气。妈妈不想她受委屈,后面索性就不让她过去了。

园园的老家在玉溪镇——菁海市最东边上的一个古镇。从菁海市坐车过去大约一小时左右。

这几年玉溪镇的名声越来越大,因为前任的书记和镇长都特别有远见,他们顺着全国旅游的大潮,努力挖掘本镇的水乡古镇特色,将老街重新规划了一番,最终把玉溪镇打造成了很多文艺人士钟爱的“小桥、流水、人家”之地。

但其实玉溪镇这个名字是建国后才有的,它最早以前只是一个村,叫公主村,因为村南有个祠堂,供着南宋时期的一对公主和驸马。不过玉溪镇的居民们都姓程,而被供奉的驸马却姓傅,关于这一点背后的原因,如今镇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而也许有着帝王血脉庇佑,公主村历来文脉兴盛,出过不少进士和学者。

对于这些历史旧事,园园只有一个想法:幸好自己出生得晚,公主村什么的,跟旁人说这种家庭住址压力会很大的。不过话说回来,她家祖先还真会选地方。跟皇孙贵胄做邻居。

园园的家在老街上,门面租给了镇上的一个子女都在国外的退休女老师。女老师把自己家里的藏书都搬了过来,开了一个咖啡书吧。往来的游客都爱来这里坐一坐,不为看书喝咖啡,就为了体验一种悠闲自在的感觉。

园园快走到家的时候,远远就望到了那棵高大参天的红豆树,枝桠纵横交错,绿叶层层叠叠。这棵红豆树被验证已有一千多年的树龄,它长在玉溪镇最北边的废墟上,与公主驸马的祠堂南北遥望。而据说红豆树所在的那片废墟地在清朝的时候原本也是一个祠堂,但太平天国的时候突然莫名坍塌了。之后,这个废墟一直有闹鬼的传言。因此也没有人再去建屋子。到如今,那里只剩下断壁残垣,以前究竟是什么样的布局,已经不太看得出来了。在全镇特色改造的时候,这个废墟是重建还是留存的问题也被多次搬上会议讨论。但因为始终争执不下,被暂时搁置。只有那棵千年红豆树,被围了铁栏杆先保护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