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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旻问:“你认识他?”

董艳颇有些得意地笑了下,炫耀似的说:“谁不知道林学长啊?有天我和他还一起迟到过呢。”

舒旻差点没石化。抿了抿嘴,她肃然盯着红色榜单上的那个名字,好一会儿,自言自语似的撂了一句话:“就算这个林越诤再怎么厉害,他的五子棋也一定下不过我。”

彼时,一个刚从楼梯上下来的少年听见她的话,忽然停下脚步,若有若无地往她那边看了一眼。

等到五子棋开赛后,舒旻果然一路势如破竹,顺风顺水杀到了总决赛,总对决那个下午,她刚踏进教室,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高个子少年坐在窗边的棋盘前,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上的黑子,一双薄唇抿着,眉眼间有些孤高之意。

她只看了对手一眼,就感觉到这不是个善岔,她慢慢放下背包,迅速整理了下自己的战斗思路,确定准备得万无一失了,才上前迎战。

第一轮比赛,舒旻赢的并不艰难,她不免有些轻敌,觉得凭他这样的臭棋篓子也能杀到总决赛,完全是运气好。谁知道到了第二轮,面前这个少年像忽然换了个人似的,下起手来处处凶险残酷,不到二十分钟就给她的战绩里添了一道辉煌败绩。舒旻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个人其实是不急着赢,他用第一局来彻底摸清楚敌人的实力、弱点,让对方轻敌,然而在第二局的时候狠挫对方锐气,乱掉对方的阵脚,然后再全力以赴,拿下第三局。

领悟到这一层,她手心不免有点汗湿,她正眼打量了下面前的对手,少年的容颜在明亮的日光下有些恍惚难辨,但是他眼底的笑意和悄然上翘的嘴角却深深刻进了她脑海里。

第三轮比赛时,两人都分外小心,缠战了近四十分钟,老手舒旻终于成功地做了个局,把他的注意力分散了,眼见得自己的算计得逞,舒旻在落下最后一粒子前,忍不住得意地放缓了动作,她夹住手上棋子,凑近他,细长的眉往上一扬,眼中烟波闪动,异样璀璨地一笑:“哥哥,你输给我了。”

在少年恍然失神的瞬间,她笃定地将手中的白子落下,定局已成。

林越诤和舒旻的初遇其实是在九年前,地点他记得很清楚,是在三中的多媒体大楼。新建的多媒体大楼正对着一片浓荫蔽日的大槐树,初夏的午后,习习凉风穿过树枝桠杈间,摇得一团浓绿和阳光轻轻晃动,格外清幽。每逢午饭后,他打打完球都会去那里看会儿书。那天,他看完书下楼,忽然听见一个女孩提到他的名字,他放慢了脚步,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瘦高,模样清秀,扎着马尾的女孩在给他下挑战书:“就算这个林越诤再怎么厉害,他的五子棋也一定下不过我。”

类似的挑战,他从小到大没少遇到过,但是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女生给他下战书,他扬眉一笑,情不自禁地又瞟了眼那女孩,见她一副神气活现的骄傲样子,活像一只气鼓鼓的气球,一个念头下意识地冒了起来,他想着扎这孩子一下,放了她一身的傲气。他折回楼里,直接找相熟的老师报了五子棋的比赛,回到教室后,他拿了棋盘,让棋友教他五子棋的下法,那棋友稍微一演示讲解,他便会了。他一向都不是轻敌的人,临时又去买了一本五子棋秘籍,正儿八经地在家里练了好几天。结果一上阵,他轻而易举地杀到了总决赛,前日那小女孩倒也没让他失望,果真是他最后的对手。

一局棋败下来,他对眼前这个少女很有几分刮目相看,虽说那一局棋他是故意让她的,但是就算他真的用了全力,也未必能赢她。五子棋看似简单,要下出水平,不但需要智慧,更加需要心境,面前的女孩最多十五岁的样子,却能将棋下出二十岁人的心境,实在不是常人能及。

心念一动,他的心思不免芜杂起来,接下来虽然险胜了她一局,最终却在第三局败给了她。最后落下棋子的一瞬,她冷不丁地凑近他,黑亮清灵的大眼睛里先是漾起一丝得意,接着,她朝他露出一个极其粲然的笑容,一声骄矜又俏皮的“哥哥”猛地在他心口一撞,撞得他整个世界地动山摇。一股激流震荡着流向他的四肢百骸,那种感觉他无法言说,只觉得她那带着轻暖香气的一笑,犹如千树花开一般绚烂耀眼,照得他暗淡的世界一片雪亮。

那是他人生里,第一次遭遇失败,也是他人生里,第一次遭遇心动。

那以后,他总能先于任何人在人群里发现她,操场上、食堂里、下学的路上,纵然她在万顷波中,他都能一眼找到她的影子。

两个月后,他做了人生中第一件傻事,每季的分班考试里,他故意以三门白卷,从最好的班级掉去差班。

纵然跌破了全校师生的眼镜,他却安之若素,岿然在四楼差班的窗口坐着,埋头看书写字,间或抬头,看一眼楼下的拐角处,因为那里,偶尔可以看见她上下楼的样子。

他将她的一切收入眼底,透过那些支离的影子在心底描摹她,他猜想她是一个骄傲敏感、心思细腻而又真实善良的人,他喜欢看她孤独自矜的样子,那是聪明睿智的象征,他喜欢看她偶尔大笑的样子,显得既可爱又爽朗,每每想到她那些独一无二的优点,他便会为她心生骄傲。

有一段时间,他发现她鲜少出现在人前,几度犹豫,他故意路过她所在的班级,刚巧碰见她站在走廊上出神,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抬起眼角,往她那边缓缓看去,那一瞬,她刚好回眸,然而那双眼睛漠然掠过他时,没有片刻停顿。饶是她当他做空气,他还是无措地移开了眼睛,垂头从她身边错开,一颗心狂乱地跳着。直到走到转角处,再也看不见,他才倚着墙仰面靠着,落寞地合上双眼。

后来,他不满足于只在转角处见她,便拖延着时间等她一起放学,骑着单车,不近不远地跟着她,沿着她走过的路前行,见她所见,想她所想。

在这场寂静无声、不抱希望的爱恋里,他每天都会因她的毫无知觉而绝望,每天又会因她还在那里升起希望,就像太阳日复一日的起落,永无止息。

一年多的时光里,他不着痕迹地融入了她的生活:他买下她最喜欢的机器猫存钱罐,只为着在哪天可以亲手交给她;他经常买下那些被她拿起过又放下的东西,有时候是一支笔,有时候是一本本子;他接下她小区发安全传单的工作,只为在敲开她家门时,看一眼她弹钢琴的背影;他报了她所在的雅思培训班,期待她能在熙熙攘攘的陌生人中发现他这张,稍微熟悉一些的面孔…

直到有一天,他在她身边看见了别人的影子,他们坐在一个破落的面馆里相视而笑,眼睛里只有彼此。

他怔怔站在一隅看着,看着那个男孩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全放进她碗里,又看着他帮她把碗里所有的香菜挑出来。

那一刻他在心里说的居然是:哦,原来她不吃香菜。

等到人去店空,他步进店里,坐在那个男孩刚才坐过的位置,要了一小碗拉面,那天风很大,吹得店门口悬着的帘子啪啦作响。坐到那碗面没了热气,从不动容的他还是湿了眼角——只因她是别人的女朋友。

他悄然从她生活里退了出来,因为有人替他做着他想做的事情:和她坐在一张桌子前看书,和她分食一碗面条,和她共骑一辆单车,为她撑伞,为她写诗,为她眉梢带忧,为她心下怅惘,为她欣喜若狂。

人与人的缘分一向玄妙,调回最顶层的好班后,他便再不能一眼从人群里找到她了,许是不想。一年后,当他再见到她时,她已经剪短了头发,婴儿肥的脸长开了些,人随和爱笑些了,但是那双眼睛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忧悒,听说,那个男孩考去北京了。

那以后,他时不时能在学校外的刺槐树下见到她,她有时候抱膝坐着,同老人下棋,有时什么也不做,只是在那里呆坐着。饶是如此孤独,她的眼睛里,始终还是没有他。

一年后,他收到了剑桥的通知书,妈妈问他有什么要带走的,他只带了几件衣服和一箱子的“鸡零狗碎”。只有他知道,那个箱子里装着他的整个青春年华,以及那段年华里,最好的他与她。

林越诤画好第三局的线,笑着将图纸推到舒旻面前,却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太过复杂,他怔然回望进她眼里,一时也辨不清那里闪动的是质问还是委屈还是动容。

良久,她垂下眼睫,一丝水汽顺着她的长睫滑下。她几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拿起笔,默然开了局。

林越诤心浮气躁地下了十几个回合,抑不住心里的不安、烦乱,随便落了一个子,抬头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舒旻?”

舒旻垂注在棋盘上的目光一动,落下一粒子。

第27章 无处说的遇见与告别(2)

林越诤随着她的去势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白子已经在他如影随形的堵势里连成了一串。

与此同时,她缓缓抬起头,看进他眼睛:“哥哥,你又输给我了。”

林越诤猛然一滞,眸中烟波骤闪,望向她的目光竟有丝慌乱,仿佛心底某扇隐秘的大门猛地被人撞开,他的世界骤然间被一览无余。

他喉头一动,半晌说不出话来来。

微微跳动的火光下,舒旻红着眼圈,却倔强地不让一滴眼泪落下:“林越诤,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吗?”

他下意识地侧过脸,想避开她的目光,舒旻却伸出手,捧着他的脸,迫他同她对视:“说句实话,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吗?”

“舒旻。”林越诤定了定神,黯然垂下头去,“不要为难我…”

舒旻眼里浮起一片失望,愣怔了片刻,一种莫名的不甘左右了她。她心一横,推开挡在二人间的棋盘,扑进他怀里,八爪鱼一般紧贴着他。她的身体单薄却温软,玲珑的身体曲线,与他的单薄衣衫下的身体处处伏帖。

林越诤的心跳漏掉了几拍,耳尖霎时红透。舒旻感觉到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和他渐渐发烫的身体,她仰起头,在烛光里凑近他,低声呢喃:“阿诤…”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去她的双唇,那里如雨后海棠般粉嫩莹润,她带着点甜香的温热扑在他的唇上,让他有种喝醉了般的眩晕感。他明显感觉到困于他心底的欲望在蠢蠢欲动,但他偏妄想镇压,他侧过脸,微乎其微地推了她一下,自以为拉开了同她的距离。

舒旻洞若观火地注视着他,忽然抬手轻轻拭去他额上的薄汗,继而轻柔地抚过他的眼睫、鼻梁,最后落在他唇上,缠绵地摩挲:“林越诤,说你爱我。”

林越诤只觉得昏昏的脑中萦绕着“嗡嗡”的鸣音,全身所有的感官都汇聚在她或轻或重的抚摸里。这致命的蛊惑让他几欲窒息,他不得不承认,他曾在青春年少时无数次梦到、幻想过她的主动,现在忽然成了真,他反倒有种浮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舒旻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蜻蜓点水般吻他的唇。她吻得很有心机,始终只是若有若无的碰触、流连。他的目光越发迷离,欲望让他浑身滚烫,负罪感却让他倍感寒凉——他越是爱她,就越是不敢侵占她,只有他知道,他们之间隔着的,到底是什么。

相较于他的水深火热,舒旻却异常清醒,她异常敏感地感受着他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她渐渐加深那个吻,舌尖轻轻沿着他温暖的唇线逡巡。

他终于不受控制地扳住她的脸,狠狠地吻下去,他的手热切地循着她的腰窝向上,发出动情的轻呻,他张开嘴,像要吞下她一般吻她、轻咬她。

就在这时,舒旻毫无预兆地推开他,波澜不惊地看着他,漆黑幽深的眸子里,透出冰冷却诱人的、审视的光芒。

林越诤如被推下云端,他睁开湿润氤氲的双眼,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顿了一秒,他再度欺身上前拥她入怀。他将她压去沙发的扶手边,抱着她,把头埋去她脖颈间,一边吸吮,一边意乱情迷地说:“舒旻,我好想…”

他的每一次亲吻都让她忍不住发颤,汹涌的爱欲潮水般冲击着她,有那么一瞬,她几乎无力抵抗,但到了最后的关头,她在禁区外捉住他的手:“如果你想,那就说服我。”

林越诤从她光裸的颈窝里抬头,眸色忽然暗了下去,他的唇线抿得很紧,没有丝毫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样子。

舒旻抑制不住地悲从中来、怒从中来,她大力推开他,含泪质问:“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给我一个肯定的态度?说一声爱我,想要和我在一起,就那么难吗?”

闻言,林越诤怔忪出神了一会儿,默默松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