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有所念人/爱不逢时上一章:第 5 章
  • 我有所念人/爱不逢时下一章:第 7 章

陈觉非一想到逍遥自在的日子就要到头了,脸上一片愁云惨淡,月考自然也是黯然收场,结束之后拒绝了几个哥们的邀约,自己乘出租车回家了。

姜词从考场回到教室,翻出词典查了几个英语单词,又去学校画室训练了半个小时。等她收拾好东西,校园里只剩寥寥数人。她捡起撑在走廊地上的雨伞,一边默默估算着这次月考的总分,一边朝校门走去。

她成绩一向不错,但这不错的程度是相对于艺术生而言的。平时月考成绩堪堪达到普通本科的一本线,想要上更好的学校,还差了一段距离。

崇城深秋多雨,天色连日阴沉,乌云堆在远处建筑的顶上,似随时要坠落而下。

姜词缩了缩脖子,正要收回目光,忽瞥见校门口对面商铺的屋檐下站着一个人,脚步立时一顿。

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伞尖轻轻磕在蓝白相间的地砖上。风衣也是黑色,衬得他身形挺拔修长。雨雾迷蒙之中,眉目较之以往少了几分严肃,显得更为清隽。

姜词下意识将伞降下,遮住自己的脸,然而——

“姜词。”

清越低沉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回荡在耳中。

姜词低垂着头,立在原地。雨声之外,渐有脚步声缓慢靠近。眼前地上出现了一双腿,锃亮的鞋面沾染了些许雨水。

紧接着,一只手将她伞往上一推,眼前豁然开朗。

姜词缓缓抬眼,他手里的伞没撑开,风衣的面料上也沾了雨水。

姜词咬了咬唇,“你把伞打上。”

梁景行高她许多,伞也撑得高,盖住了她手中的那柄。

这情势细思有些好笑,姜词觉得不自在,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梁景行低头看她,“有时间吗?”

姜词没说话。

“我去你住处坐一坐。”

话音刚落,一辆车呼啸而来。姜词忽觉面前光线一暗,却是梁景行往前一步将她虚虚罩在怀中,将车轮擦过路面掀起的积水完全挡了下来。

姜词一惊,低头看去,他西裤裤腿已经淋了个透。已是十月末,加之连日降雨,气温骤降,这雨水浇上去的滋味,想来不甚美妙。

姜词已到了嘴边的婉拒,便被自己咽下了。

到了车里,梁景行打开暖风,脱下风衣扔到后座。他里面只穿了件灰色衬衫,打方向盘之前将袖子挽起来一截,露出手腕到小臂处利落的线条。

“冷不冷?”梁景行将暖气调高一档。

姜词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下班时间,路上堵成了沙丁鱼罐头。梁景行似乎怕她觉得无聊,将车载广播打开。里面接连不断的路况播报,全城各处都在塞车。

姜词心想,一时恐怕回不去了。

开开停停,到了高架桥下,彻底堵死,梁景行索性松了油门。温度渐渐升起来,玻璃窗糊成一片。

梁景行掏了支烟点燃,将车窗打开一线,稀疏的雨丝飘进来,落在他的肩上发上。

姜词伸出一根手指,在雾气弥漫的玻璃窗上胡乱画了几笔,正要伸手抹掉,身后传来梁景行的声音:“我说过,不用着急。”

第11章 杨妃色(04)

·

姜词动作一顿,张开手,在窗上飞快抹了一把,淡声道:“总是要还的。”

“一个月一千,你打算还到什么时候?”

姜词咬牙,一转头,正正对上梁景行的视线。他眼神极为复杂,一瞥之下,看不分明。姜词目光沉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梁景行一时没吭声,而姜词紧抿着唇,别过脸去,这留给他一个倔强的后脑勺。

梁景行叹了声气,这声叹息里似乎包含了无尽的情绪。姜词心脏跟着一紧,却也只是垂下了目光,神情漠然。

车流开始动了,梁景行踩了一脚油门,压着离合,跟着蠕动的车队缓缓往前。半小时后,他们终于离开了最为拥堵的路段,拐入车流较少的车道。

到达霞王洞路时,雨已经停了,空气里翻着泥土的腥味。梁景行拿起后座的大衣,搭在臂间,跟在姜词身后。灰蓝格子的伞被她拿在手中,无意识转着,溅开一串微小的水滴。

到了六楼,姜词从书包里掏出钥匙,正要插.进去,回身看他一眼,“…家里有些乱。”

她打开了门,抬手按下墙壁一侧的开关,白炽灯浅黄的灯光倾泻而下。

梁景行匆匆一扫,顿时一惊。他早料到室内必然简陋,但没想到能简陋到这个地步:

房子约莫只有四十个平方,南边拿布帘隔开,里面支着单人床、布艺衣橱和一个书架,紧挨书架堆着好些画具;西边靠墙立着电风扇、取暖器和一张可折叠的桌子,旁边则是一摞红色塑料凳,就是上回他在别墅里见过的那种;角落窗户边摆着燃气灶和液化气罐,一个低矮的碗柜,一台旧冰箱,这便是厨房了;一旁有个小小的隔间,门紧掩着,想来该是洗手间。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房子有些年份了,地砖缝隙已经发黑,石膏板的简易吊顶由于楼上渗水,大面积鼓包,泛着黄色。房子大约采光也不太好,进屋便有一股潮湿的霉味。

无法想象,曾过惯锦衣玉食生活的姜词,如今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姜词从那叠塑料凳抽出一个,递给梁景行,又将取暖器提过来按开按钮,“你坐一会儿,烤烤裤子,我烧点水。”

梁景行坐下,将取暖器对准自己湿漉漉的裤脚,目光却一直定在姜词身上。

只见她熟练地扭开了液化气罐的阀门,给燃气灶打上火,往水壶里关了半壶的水,跺在灶上。不一会儿,没安装抽油烟机的房间里便弥散开一股冲人的煤气味儿。

姜词将冰箱门打开,转头问他:“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

“面条行不行?”

“随意。”

很快水烧开,姜词找了一圈,发现一次性纸杯用完了,便去卧室拿来自己平日用的马克杯,在水龙头下涮了涮,倒了大半杯热水,递给梁景行,“家里一般不来客,没备茶叶,你将就一下。”她似觉得寒碜,面色几分尴尬。

马克杯上宽下窄,深红色。梁景行接过,“没事。”

他将杯子搁在一旁的桌子上,仍旧抬头看着姜词。

她将水壶中剩下的注入暖瓶之中,取下挂在一旁的锅烧水,又从冰箱取出数只番茄,切成几瓣,而后立在灶旁,一手叉腰,静静等水煮沸,神情几分怔忡。

片刻,水开了。揭开锅盖的瞬间,腾腾的白色热气一扑而出,将她眉目隐去,像是云雾缭绕之下,水汽氤氲而远山苍茫。雾气散去之时,澄黄灯光洒下,衬得她清丽的侧脸一时分外柔和。

梁景行一怔,忽然万分遗憾自己没带着相机。

姜词浑然不觉,将西红柿和面条丢入锅中,等了片刻,又往锅里打了两只鸡蛋,放入些许调料,关了火,将面条盛进两只海碗。

梁景行立即站起身过去帮忙,两人各端一碗,到餐桌旁坐下。姜词似给烫了一下,抬起手指捏了捏耳垂。

“我不喜欢葱姜蒜,家里没有,”姜词将筷子递给梁景行,“要是觉得味淡了,可以再加点酱油。”

“没事,我也不爱吃。”

眼看着梁景行挑了一筷子面,姜词立即停下动作,盯着他送入口中,“怎么样?”

梁景行抬眼,“还行,稍微煮久了,面有点坨。”

姜词撇了撇嘴,“你这人可真不会聊天。”

梁景行笑了一声,“实话实说有利于你今后进步。”

“果然是大学老师,说话口气都像在训人。我没天分,再怎么进步也就现在这水平。在学校食堂吃得多,只周末做饭。”

“比陈觉非强多了,他连水都不会烧。”

姜词看他一眼,“陈觉非和你一起住?”

“他爸妈时常出差,他经常会去我那儿。”

“难怪他胆大包天。”

梁景行笑了笑,“是有些吊儿郎当,但本性不坏。”

本以为姜词和陈觉非这样形同水火,势必要反驳两句,谁知她垂眼喝了口面汤,轻声说,“还行。”

梁景行微微一怔,笑了笑,索性顺水推舟,“既然没大的误会,你也就别生他的气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很上心。”

姜词手一顿,再抬眼看向梁景行时,神情陡然冷了,“…你是在撮合我和陈觉非?”过了三个多月,被她剃掉的头发已长了三四厘米,短而硬,发色如墨,衬得她脸庞冷峻倔强。

梁景行静了数秒,轻叹道:“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

姜词紧盯着他,没吭声。

“你与陈觉非如何发展,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只是在长辈的立场上说几句公道话。”

姜词本要反驳两句,但听见梁景行又低低地叹了声气,便将一肚子的不服帖按捺下去,张了张口,低声道:“…对不起。”

梁景行摇头,暂时搁下筷子,“我今天过来,是想问你,为什么拒绝觉非的提议?”

雨似乎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打在玻璃窗上,姜词垂首沉默,那神情让梁景行想到葬礼那日,也是这样的雨天。

梁景行目光落在她脸上,安静等她开口。

许久,姜词终于出声,“现在这套房子,是我爸唯一没抵押出去,也没被法院查封的财产。我爸妈刚结婚的那几年就住在这里,直到我五岁,生活开始好转,一家人才搬出去。后来,我爸觉得这房子有纪念意义,就买了下来…好歹我现在不至于流落街头。”

她缓缓抬起头,双眼似水深静,“一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我而言都是问题。”她摊开手,语气平平淡淡,“不剩什么了,所以,总得攥住点什么。”

梁景行一时无言以对,只得沉默。

“那十万块钱解了我燃眉之急,交完学费之外,让我最初一段时间不至于吃不上饭。但是…”姜词顿了顿,“你不能因为曾借给我钱,就以为我万事都必须听从你的安排…”

“阿词,”梁景行打断她,未曾注意到自己变了称呼,“为什么你认为我将你介绍给许尽欢,是对你的‘安排’,或者在你看来,更像是一种‘侮辱’?”

姜词一愣,目光微微一闪,避开了梁景行的注视,心里却想,原来那个女人叫许尽欢。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觉非是出于好意,你的才华不应浪费在诸如发传单这样无谓的事情之上,接商稿或许是目前最适合你的创收方式。”

“陈老师不允许我过早开始接受商业眼光的审判,他认为这会损害一个人的艺术直觉。”

梁景行摇了摇头,“我倒觉得让你在烈日之下暴晒街头,对你的天分和精力才是更大的损害。”

姜词不说话。

“所以你拒绝帮许尽欢画画,仅仅是出于对陈老师的顾忌?”梁景行紧盯着姜词,留意她表情的微小变化,“…还是,你有其他理由。”

姜词手指悄悄攥紧,又即可松开,最终只平淡回答,“没有什么理由,单纯不愿意而已。”

梁景行叹了声气,他知道姜词这人,要是不愿说,撬开她的嘴也没办法。

片刻,梁景行重新拿起筷子——这下,面是真的坨了,“这样,我去和陈先生沟通,你只告诉我,你今后愿不愿意帮我公司画插画?”

姜词看着他,“帮你,还是帮许小姐?”

梁景行一顿,“有区别吗?”

“有,”姜词目光直直定在他脸上,“帮你,我答应。”

梁景行无奈一笑,“…许尽欢以前是不是得罪过你?”

“没有,跟她第一次见。”姜词挑了一箸面,放得久了,黏糊糊的,毫无嚼劲。

“那就这么说定了?”

姜词没有抬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第12章 杨妃色(05)

·

吃完饭,姜词将碗堆在水池里,打算送梁景行出门。

“外面在下雨,不用送了。”

姜词低头看了看,“你裤子干了吗?”

梁景行拿起立在一旁的雨伞,“没事,差不多了。”

姜词将他送到门口,“楼道没灯,你下楼注意安全。”顿了顿,低垂目光,又说,“谢谢你。”

梁景行笑了笑,“你早点休息,进去把门锁好。”

目送梁景行身影消失在楼梯拐弯处,姜词方关门落锁,静立片刻,她走到窗边,推开玻璃窗,往下看去。

潇潇冷雨打在脸上,远近灯火模糊一片,黑夜里遥遥地听见汽车驶过路面的声音。等了片刻,梁景行身影出现在巷口,他没撑伞,点燃了烟,一星灯火影影绰绰,似乎随时要被雨水浇熄。

就在姜词打算关上窗的时候,梁景行忽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姜词动作也跟着一顿。

隔得远,只有手机屏幕的些许微光,看不分明。只知道电话很短,似乎不到一分钟。

然而梁景行挂了电话,却站在雨中许久没动。漆黑的一道身影,似是融进了夜色,莫名显得有些寂寥。

姜词手指扶着窗棂,也忘了动,不知道看了多久,梁景行总算再次迈开脚步,仍是淋着雨。伞被他捏在手里,似是一柄拐杖。

梁景行身影消失很久之后,姜词方缓缓关上窗。雨水凝在在眉间睫上,她眨了眨,水滴滚落而下。

梁景行回到车上,坐在安静昏暗的驾驶座里,久久未动,恍若一尊凝固的塑像。他耳畔仍在回荡方才那通恍若不真实的电话,以及此后短暂急促的忙音。

梁景行没想到时隔多年,会再次接到叶篱的电话。

雨声潺潺,她声音便也显出几分潮湿的特质,钝重沉缓,再不似以往清亮,语气倒是轻松,逐字逐句都仿佛带着笑,“…还是我自己告诉你,免得你从别处听见,以为我现在病得多么惨绝人寰呢。”她顿了顿,声音一时更加低沉,“…景行,原来你还用着以前的号码。”

梁景行怔了怔,正要开口,那端有人喊叶篱的名字,她应了一声,对梁景行笑说,“我要去做检查了,回聊。”

自然是没有“回头再聊”。

数日之后,梁景行在大学官方网站的滚动新闻中,看到了关于叶篱病重的报道。

他仍在犹豫,一则不清楚叶篱到底病到什么程度,还剩多少时间;二则公司和学校事务繁多,交割起来麻烦重重。

一晃两周过去。

在此期间,姜词找了个时间去陈觉非教室门口找他。等他下课出来,朝他手中丢了瓶可乐。陈觉非猝不及防,差点没接住,站稳以后,像见了怪物一样盯着姜词。

姜词却是神情平淡,“上回是我不对,不该冲你发火。”

陈觉非目瞪口呆,疑心自己听错了,“你…你没毛病吧,再说一遍?”

姜词冷冷瞥他一眼。

陈觉非哈哈一笑,上前将她肩膀一勾,“姜词啊姜词,你也有今天!”

姜词嫌弃地给他一个肘击,陈觉非捂住肚子退开,脸上仍挂着明晃晃的笑容,“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道歉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原谅…”

话没说完,姜词推开人群,转身走了。

陈觉非摸了摸鼻子,虽觉有些丢脸,但还是姜词“竟然主动低声下气低三下四来求他和好”的喜悦之情占据上风,他顾不得身旁几人面面相觑,扭开可乐瓶子喝了一大口,哼着歌回教室了。

张语诺知道两人和好,也是与有荣焉。高二教室在另一栋楼,她每天下早自习后,都会不辞辛劳到高三教学楼,和陈觉非会和,再去等姜词下课,一起去食堂吃早饭。

课间休息,张语诺也找过姜词几次,但每次去,她不是在做数学试卷就是在背书,张语诺也不好意思继续打扰了。

但陈觉非不需要高考,有大把时间可以浪费。张语诺性格开朗,很快和陈觉非身边那一圈人混熟。久而久之,便有人开她与陈觉非玩笑。陈觉非自然会辟谣,但他吊儿郎当的态度显得他说的话跟放屁一样毫无威信,大家不但不信,反而传得更凶。

张语诺只在别人撺掇太过时似真似假地发一下火,大家只当她是恼羞成怒,越发肆无忌惮。

而每一分钟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姜词,自然没有精力留心张语诺微妙的心理变化。学习之外,陈老师的课程也不能落下。可她记挂着梁景行说的话,几次去上课都有些心不在焉,不是调错了颜色,就是弄错了排笔。

这次陈同勖刚去采风回来,自己也在画画。姜词目光越过画板看他一眼,轻叹了口气,拿不准梁景行是否已对陈老师提及让她过去帮忙的事。

磨磨蹭蹭,就到了正午,陈同勖将画笔一搁,喊道:“阿词。”

姜词正在走神,吓了一跳,手里画笔没拿稳,差点跌下去,定了定神,忙问:“陈老师,怎么了?”

陈同勖站起身,披上外套,“中午有人请客,陪我吃顿饭。”

姜词眼皮一跳,心里已有预感,“谁请客?”

“上回你帮忙画过画的梁先生。”

“哦,好。”姜词也放下画具,心想,看来还没说。

陈同勖凑过来往她画板上看了一眼,“不行啊,怎么一上午就这点进度?”

姜词笑了笑。

吃饭的地方离陈同勖画室不远,梁景行已经到了,替两人拉开椅子,又唤来服务生倒茶。

陈同勖介绍道:“景行,这就是我关门弟子姜词。”

梁景行微微一怔,没料到姜词丝毫未向陈同勖提及他们彼此相熟。他不拆穿,淡笑道:“久仰。”

陈同勖又看向姜词,“阿词,叫梁叔叔。”

姜词不情不愿,半晌才嘟囔一句,“梁叔叔。”声音低得似蚊子叫了一声。

陈同勖无奈笑道:“这孩子是这种性格,景行你别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