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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上齐后,梁景行提起正事,“陈老师,今天请你吃饭,主要是为了姜小姐的事。”

陈同勖筷子一顿,“你说。”

梁景行将陈同勖酒杯斟满,“公司新张,求贤若渴,我想让姜小姐兼职帮我画插画。”

陈同勖神色平淡,“景行,你应该知道我带徒弟的规矩。上回你那壁画,我也是权衡许久才让她去的。但商业插画…我恐怕为时尚早。”

“我保证不会对她所画内容做任何干涉,完全尊重她的意愿。”

陈同勖沉吟。

梁景行笑道,“她现在高三,做别的兼职费时费力,我不会占用她太多时间,若您不放心,她的画作全经您审核再作发表,您以为如何?”

陈同勖转头看向姜词,“阿词,你的意思是?”

姜词目光低垂,低声道:“老师,您做决定。”

陈同勖也并非刻板固执之人,考虑姜词如今境况,最终点头,“那行,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阿词我是要将她往职业方向培养的,不希望她走野路子坏了品味,要是我发现有不合适的,会随时撤销这个决定。”

梁景行笑答:“您放心。”

“行,”陈同勖看向姜词,将一旁茶壶提过来,“阿词,你敬梁叔叔一杯,请他以后多多照顾。

姜词一直默默听着,心里的念头百转千回,这时听见陈同勖唤她,方回过神来。她没接茶壶,微一抬眼,忽伸手抄起酒瓶,捞起一只干净酒杯斟满,仰头一饮而尽。顿了顿,将酒杯倒过来,似笑非笑看着梁景行,“先干为敬了。”

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陈同勖压根来不及阻止,他愣了愣,反应过来,低声呵斥一句,“胡闹,你从没喝过,喝什么白酒!”

姜词笑了笑,“喝酒才有诚意,您说呢?”

她伸手拿过梁景行面前的杯子,斟满递到他跟前,“梁叔叔,该你了。”视线直直地落在他身上,黑亮眼中映着他的身影。

梁景行目光仿佛比方才深了一分,细看又似乎只是错觉,他接过酒杯,笑说:“姜小姐,太客气了。”

白酒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姜词酒量浅,以前从没喝过,只觉嗓子口辣得发疼。坐了不过十分钟,胃里开始翻腾,脸颊也跟着烧起来。

陈同勖担忧看她:“要不要紧?不会喝还瞎喝…”

姜词正要回答,从胃里泛起一股冲人的气味,她急忙伸手捂住嘴,“唔唔”两声,丢下筷子霍地起身跑出包厢。

第13章 杨妃色(06)

·

胃里吐空,身体松泛了些。姜词往脸上浇了捧冷水,靠着洗手台站立片刻,喘了口粗气,扶着墙壁缓缓走出洗手间。

她脚步虚浮,眼前白花花一片,拐了几个弯,彻底不辨方向。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抬头一看,前方是个露台,支了两顶阳伞,伞下是藤制的桌椅。

姜词到藤椅上坐下,头枕着双臂,趴在桌上。不知过了多久,忽感觉有一双手轻轻搭在了自己肩上。姜词腾地坐直身体,反手一打,转过头去,顿了几秒,目光方渐渐聚焦,看清来人是梁景行,卸下防备。

梁景行温声道:“回去吧,让人给你煮了一碗醒酒汤。”

姜词思维迟滞,过了半晌,低低笑了一声,这笑容难得竟显出几分傻气,“谁让人煮的?你,还是陈老师?”

梁景行顿了顿,“我。”

姜词又笑了一声,朝他伸出手,“拉我一把。”

今日天放晴了,正午日光充足,姜词逆光而坐,耳廓泛着红,衬着光线,几分透明。梁景行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她细长白皙的手指,缓缓伸手握住。

姜词起身,却并未立即将他手松开,就势向前一步,凑到他跟前,仰头直直地看他,“梁叔叔,恐怕我今后真要赖上你了。”她语气半真半假,双颊由于酒精烧得通红,黑亮的眼中水汽氤氲,含着几分朦胧的笑意。

梁景行呼吸一滞,过了片刻,缓缓笑道:“你是陈老师的徒弟,今后你我又是合作关系,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姜词看他一眼,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松开手,转身向走廊而去。她脚步不稳,每踏出一步都似踩在松软的棉花之上。

梁景行跟在身后,轻叹一声,向前一步夹住她的手臂,“方向反了,走这边。”

姜词“哦”了一声,拐弯时脚下一歪,差点摔跤。梁景行赶紧伸手将她腰一搂,这下,姜词便半个身体都靠在了他身上。

鼻息间尽是酒气,夹杂她身上似有若无的香味,梁景行眸中一暗,呼吸不由放缓。

姜词却是浑然未觉,以这样的姿势一路跟着梁景行回到包间。

陈同勖立即将姜词接过来按在椅上,向梁景行道歉:“阿词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梁景行摇头笑说:“没事,觉非跟她一样。”

“说起觉非,也是有一阵子没见他了,他打算申请哪里的学校?”

“美国、加拿大、英国和澳洲都申了,哪儿过了就去哪儿吧。”

陈同勖笑道:“他从小没吃过苦,送出去锻炼锻炼也好。”说罢,几分发愁地看了看姜词,“这孩子…课看来是上不成了。我下午得接待几个客户,也没时间照顾她。”

“要不我送她回去。”

陈同勖犹豫片刻,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她住老城区,霞王洞路附近,到路口了问她具体地址。”

陈同勖赶时间,先行离开了。姜词趴在桌上,一手握拳抵在胃上,眉头紧蹙。梁景行坐到她身旁,轻轻拍了拍她肩膀,“阿词。”

姜词微微抬眼,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现在不叫我‘姜小姐’了?”

梁景行看着她,目光沉沉,“你是醉了,还是没醉?”

“你觉得呢?”

梁景行叹了声气,“把醒酒汤喝了,我送你回去。”

“不想回去。”

“你想去哪儿?”

姜词静静看他片刻,“去你公司看看,”觉得自己语气似乎太过生硬,又加了一句,“行吗?”

姜词已数不清是第几次坐梁景行的车了。他开车很稳,从不与人占道抢道,遇红绿灯时,踩刹车松油门时间都控制得很好。车内也很干净,没放置任何乱七八糟的东西,用了点香,柑橘调的,清冽浅淡,十分好闻。

在这样平缓的行驶之下,还没到公司,姜词就睡着了。

到了楼下,姜词仍在沉睡。梁景行静坐片刻,伸手将她轻轻一推。

姜词缓缓睁眼,刚从水中打捞而出,思维迟滞,脑袋里炸裂似的疼。

“好些了吗?去我办公室睡,车里容易感冒。”

片刻后,姜词点了点头,伸手按着额头,慢慢坐起身。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滑落下去,她定睛一看,是梁景行的西服外套。

梁景行神色平静,将衣服拎起来搭在臂间,拔下钥匙,打开门,绕到另一侧将门打开,“走吧。”

姜词想也没想,抓住他的手臂,从车厢里钻出来。

周六公司几乎没人,只留了三四个员工值班。梁景行将姜词领进办公室,倒了杯热水搁在茶几上,“你要是不舒服就再睡一会儿。”

姜词喝了热水,侧身在沙发上躺好,却是睁着眼睛,目光定在梁景行身上。却见他将衣服搭在椅背上,在椅上坐好,随手打开了电脑。他一手扶着鼠标,紧盯着屏幕,偶尔敲几下键盘。

四周静悄悄的,只偶尔有车驶过,但声音隔得远,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怕她感冒,办公室里开了空调,温度很高。片刻后,梁景行似乎觉得热,又将衬衫的扣子解开一颗,衣袖稍稍挽起来。

姜词静静看着,眨了眨眼。

半小时后,办公室里忽响起一声低沉的叹息。

姜词本是昏昏欲睡,听见这声叹息,骤然一个激灵。却见梁景行丢开了鼠标,身体往后靠去,头往上仰,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似压在了椅背上。他紧闭着眼,维持这个动作,久久没动。

姜词忽觉心口一阵沉闷,因为此时此刻的梁景行,并不像她一贯见到的那个梁景行。

这让她想到那日巷中,梁景行在雨中久久伫立的身影,也是这般寂寥,脆弱,并且孤独。像一座岛,孤悬海外,四周浪潮汹涌,无人可以泅渡。

最终,梁景行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来,一转头,却对上姜词黑亮的眼睛。

他愣了愣,清了清嗓,“睡醒了?”

“我没睡。”

姜词从沙发坐起来,将还剩半杯的水喝下去。水已经冷了,残余丁点温热,“你在做什么?”

“批改作业。”梁景行缓缓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姜词这才想起来,梁景行的本职工作其实是大学老师,“你是打算转行吗?”

“公司最大股东是我姐,我只投资了一小部分,替她管理罢了。”

姜词走到办公桌前,往他电脑上看了一眼,确实是文档的界面,下方任务栏中堆着一个邮件的图标,她目光微微一沉,盯着那图标看了片刻,“你这个人,似乎只要愿意,能胜任任何一种角色。”

梁景行喝完水,将杯子搁在一旁,也不靠近姜词,将窗户打开,点了一支烟,“随着兴趣而已,这几年才专心做事。”

“那你最喜欢做什么?记者?摄影师?老师,还是现在的商人?”

梁景行转头看着窗外,静静抽着烟,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又似乎无心交谈。片刻后,终于出声,“记者。”

姜词还要再问,梁景行忽转过头来看着她,抢在她之前再次开口,“阿词,下周我要去趟帝都。”

姜词一怔。

“去多久还不确定,你要做的工作我会吩咐刘原告诉你,要有任何不清楚的,尽可以问他。”

姜词神情一滞,“哦。”

“你再休息一会儿吧,吃过晚饭我送你回去。”梁景行重回到到办公桌旁。

姜词却没动,抬眼看着他,目光太过透亮,甚有些犀利的意味,“梁叔叔,这决定是你刚刚做的,还是一早安排好的?”

她喊“梁叔叔”时,语气总似带着几分深意,仿佛讽刺,或是别的什么。

梁景行没说话。

姜词再不看他,绕过去,重回到沙发上。她翻了个身,将身上外套脱下来盖在身上。

梁景行静立片刻,然而姜词再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已经睡着。

第14章 杨妃色(07)

·

周考一轮轮进行,很快就到了期末。姜词过着极为规律正常的生活,只是每次给张语诺父亲张德兴打钱的时候,都会觉得心口憋闷,似乎眼前这样暗淡的日子,永远也到不了头。

抽空,她会问问张语诺最近的状况。但无论问几次,情况都是一样,张德兴脑中淤血渐渐消散了,但仍没有转醒的迹象。张母刘亚芬照顾这么一个“植物人”,耐心渐失,平日总是连声咒骂,骂已经死了的姜明远,骂姜词,生气到极点,也会骂张语诺。

十六岁的女孩,正是心思敏感的时候,每每提及,都是愤愤不平,“难道我爸一辈子不醒,我就一辈子都不能过正常的生活吗?成天哭丧着一张脸,怨天尤人,我爸就会醒过来吗?”

姜词无言以对。

重重压抑之下,她不由自主地会想到梁景行。

只有这个人,不会同情她的境遇,亦不会因为她父亲的罪行而将她连坐,更不会让一直盘踞于她心中的阴暗扭曲沉渣泛起。

可这个人,如今也是杳无音讯。

有好几次,姜词,都打算找陈觉非或是刘原打听梁景行的近况,话到嘴边,又被自己生生咽下。

她对于自己的软弱心生不齿,没人能替她经历眼下这些。水潦火烧,鬼蜮荆棘,都是她一个人的。

崇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姜词期末考试也结束了。她考得不错,比起高三第一次摸底考试时进步了足足三十四分,这样的成绩,足够让她在艺术专业和普通本科之间自由抉择。

期末考试结束之后,还有两周的补课,此后才是仅仅只有七天的寒假。而补课期间,恰逢姜词过生。

往年都是过得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但如今能有一个人记得这日子都属难得。

天气时雪时晴,姜词生日这天,竟恰好是个大晴天。在教室上课时,教学楼外通风管道上冰块融化滴下的水敲在空调顶上,“滴滴答答”,总让姜词产生几分正在落雨的错觉。

英语老师在讲时态变换,姜词将目光投向窗外,放任自己走了一会儿神。

冬日阳光晴好,她那些晦涩心事也一同被暴晒过一般,变得轻盈几分。

下课后,姜词收拾好书包,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请假。生平第一次,她撒谎早退了。

一出校门,她掏出手机给曹彬打了个电话,“曹哥,今天有空吗?”

曹彬惊喜道:“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在酒吧呢,白天连只苍蝇都没有,闲得很。”

“那我过来找你吧。”

曹彬一怔,“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姜词笑了笑,“没有,我今天生日,过来给你做点生意,中午请你吃饭。”

姜词先回家一趟,换了身衣服——她这一年都没买过新衣服,好在以往那些贵则贵矣,都是质量上乘,经久耐用。

推开酒吧门,曹彬正坐在吧台上与调酒小哥胡侃。见姜词进来,曹彬立即从高脚凳上跳下,迎上去将姜词轻轻一抱,手掌猛拍在她背上,“阿词,生日快乐!”

这一下拍得姜词差点一口气呛住,调酒小哥冲她抛了个飞吻,“赶紧过来,专门为你调一杯生日酒。”

姜词同曹彬一起坐过去,调酒小哥先来了套眼花缭乱的花式表演,随后将调好的鸡尾酒倒入高脚水晶杯中,放入两块冰。

浅浅的一只杯子,浅绿淡红两色,映着吧台浅黄色灯光,晶莹剔透,十分好看。

“这叫半面妆,绿是翡翠绿,红是杨妃红,”小哥扬了扬下巴,“我自创的。”

“嘿,”曹彬端起酒杯看了看,“诌起来一套一套的。”

姜词浅浅喝了一口,酒味很淡,酸酸甜甜,分外可口,她弯眉一笑,“谢谢,不用给钱吧?”

小哥笑说:“给,当然得给,不然我喝西北风去啊?”

“没钱怎么办?”

“那只能把你人押在这儿了。

说笑一阵,曹彬问起她近况。

姜词脸上笑容淡了几分,“就这样,还行吧。”

曹彬叹了口气,“你这人就是太喜欢逞强,你曹哥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有用得找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曹哥,你别这么说,”姜词将鸡尾酒一饮而尽,冻得她哆嗦了一下,“真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已到了饭点,姜词和曹彬就近找了家餐馆。吃完之后,姜词要结账,被曹彬拦了下来,“你过生日,我请你才像样子。”

姜词笑了笑,“哪有寿星让别人请的道理。”

“我也没给你准备礼物,蛋糕都没来得及订,请顿饭是应该的。”

姜词推拒不过,还是让曹彬付了。走出餐馆,曹彬问她:“快过年了,你有什么安排,打算回老家吗?”

“只放七天,”姜词很淡地笑一下,“再说家里也没什么亲戚了。”

曹彬和姜词同乡,是了解姜家状况的。姜姓在他们那一片是大姓,何至于没有亲戚,不过是人走茶凉,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摆了。

安慰的话说多了也腻味,曹彬拍了拍她肩膀,“要是过年无聊了,给我打电话,我包饺子给你吃。”

姜词笑答:“好呀。”

“我还得回去酒吧值班,就不多陪你了。”想了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张纸片塞进姜词手里,“别人给的,今晚是最后一天,你要是没事,拿去看吧。”

姜词也没拒绝,仔细收好塞进口袋,笑说,“曹哥,谢谢你。”

曹彬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只叹了声气,摆手道:“那行,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人觉得冷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向四周寻点暖和的东西。但一旦离开了这处热源,却会加倍地觉得冷。

姜词双手插在衣袋里,看着曹彬胖而敦实的身影消失在前方拐角处,自嘲地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

两日前,梁景行也踏上了归程。

他本一直在犹豫是否要见叶篱最后一面,那日在办公室里审阅学生论文,许尽欢给他发来一封邮件。

邮件最后,附上了叶篱的近照,她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由于化疗,头发已经落光了,苍白的脸上挂着笑容,冲着镜头比了一个“v”字。

真是瘦了太多,仿佛只剩下一把枯骨。

正是这张照片,促使梁景行最终下定决心。

他在帝都待了两个月,临近过年才回来。

回国当天,许尽欢开车去机场接他,见面先嘲笑他一顿,“胡子好久天没刮了吧,看你这样子,说是刚从戒毒所出来,我一点也不惊讶。”

梁景行笑了笑,没说话。

回去路上,许尽欢跟他汇报了公司最近的状况,“原本是该让刘原来接你的,可他最近累得够呛,连约会的时间都没有,女朋友都差点跟他分手。”

梁景行不知听没听见,只静看着前方,没做声。

许尽欢看他一眼,“梁景行,你要不要紧?”

“没事,”梁景行掏出烟盒,“我抽一支。”

“我刚戒成功,你别馋我。”说着,却还是替他打开了两侧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