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有所念人/爱不逢时上一章:第 24 章
  • 我有所念人/爱不逢时下一章:第 26 章

半小时后,他领着两个打包盒回到诊所,姜词正在弯腰穿鞋。

他将打包盒递给姜词,“赶紧吃,吃了回去。”

姜词接过,打开盒子,掰开方便筷,垂眸道了声谢。

秦朕哼了一声,“这半天不知道耽误多少生意。”

姜词喉咙里发苦发干,慢慢嚼着食物,“淡季没多少人。”

“…”秦朕忍不住往她脑袋上拍了一掌,“有没有良心?”

姜词微微蹙了蹙眉,“别拍我,脑袋晕。”

秦朕觉得再呆在这里非要被她气死不可,起身出了诊所,点了支烟,蹲在门口。没过多久,姜词出来了,“回去吧。”

回客栈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到了门口,姜词拉开门下去,将“暂停营业”的牌子摘下来。

秦朕默默看着,在她正要进门之时,忽然开口:“姜词。”

姜词停步,转身看她。

“上回我嘴欠,说话有点难听,你别介意。”

门口亮着一盏灯,姜词逆光站着,表情一时看不清楚,声音很轻,仿佛一缕薄烟,风吹即散,“没事…你说得对。”

第二天早上,秦朕“咚咚咚”来敲她房门。

姜词感冒还没好,有些畏寒,长袖外罩了件烟蓝色的针织披肩。秦朕闪进姜词屋里,将手里端着的热稀饭搁在桌上,勺子塞进姜词手里,“画不出来就歇着,较什么劲儿。”

姜词一勺一勺喝着稀饭,说话瓮声瓮气的,“你懂什么?”

秦朕点了支烟,往桌子底下堆着的书扫了一眼,什么什么理论,什么什么概论,什么什么流派技法…他翘腿往床沿上一坐,挑了挑眉,“我不懂?像你这样的画家,以前光我租的那套房子里就住了八个。”

姜词看他一眼,“你在帝都是做什么的?”

秦朕淡淡回答:“什么来钱做什么——赶紧吃吧,给你放一天假,别窝在屋里了,出去逛逛。”

“不知道去哪儿。”

“…那跟我去周城进货。”

还是那辆破桑塔纳,摇摇晃晃,似是随时都要散架,秦朕反正不着急,慢悠悠地开,一路哼着歌。今日天气十分的好,天色蓝得醉人,云朵自在,仿佛牧羊人在悠闲地驱赶羊群。

在周城下了车往里走,沿路可见照壁上的“清白传家”“青莲遗风”“水部家声”等。秦朕拐进一家扎染厂,让姜词帮忙挑些杯垫钱夹的小玩意儿。

姜词第一次来,琳琅各式的扎染制品争相闯入视线,目不暇接。她逛到隔壁房间,看见一条深蓝色的半身长裙,层层叠叠,纹理繁复。

“让你挑东西,跑哪儿去了?”秦朕紧跟而来,见她正定定地看着那裙子,顿了顿,“喜欢?”

老板赶紧过来,“金花,喜欢就试试吧,我们这里的裙子全是手工扎染的,很漂亮的。”

秦朕挑了件白色上衣,取下那条长裙,一同塞进姜词怀里,“去试。”

他点了支烟,倚着门框,等姜词出来。

片刻,试衣间门打开,姜词牵着裙子,几分不自在,扭头去找镜子。

秦朕微微抬起目光,看向姜词。

黑发,白衣,蓝裙,漆黑的眼睛仿佛夜空。

他突然想到一首歌。

姜词问老板多少钱。

“这个裙子两百块,上衣八十。”

两八百,能买三本画集了。

老板见姜词犹豫,继续劝道:“金花你穿这个好漂亮的,我们衣服全是自己手工做的,批发价,不贵的。”

秦朕深深吸了口烟,“穿着吧,我送你。”

老板心花怒放,“那我把你原来的衣服装起来。”

姜词摇头,“不了,不适合我。”她伸手将老板一拦,进了试衣间换回自己的衣服。

回去路上,秦朕问她为什么不要这衣服。

姜词靠着椅背,怀里抱着一只抱枕,“我又不会一辈子待在大理,我得攒钱。”

秦朕看她一眼,“都说了钱我出,就当送给你。”

“你有钱还不如先把这破车换了,”姜词神色平淡,“…我不习惯欠别人人情。”

秦朕笑了一声,“你攒钱打算去哪儿?”

姜词偏头想了想,“帝都吧。”

秦朕“嗯”了一声,不知所谓,再没开口。

晚上客栈酒吧依然热闹,姜词待在房里看了会儿书,出去溜达,恰好看见秦朕被起哄着推上了舞台,有人往他手里塞了把吉他。

姜词倒是没想到秦朕还会弹吉他,饶有兴致地停下脚步。

秦朕在凳子上坐着,抱着吉他调整姿势,扫了几下弦,清了清嗓:“北方的村庄住着一个南方的姑娘,她总是喜欢穿着带花的裙子站在路旁,她的话不多但笑起来是那么平静悠扬,她柔弱的眼神里装的是什么,是思念的忧伤…”

他无意间抬头,恰好看见了人群最后的姜词。

黑发如墨,灯光下她的眼睛安静幽深。

南方姑娘,我们都在忍受着漫长。

·

崇城的冬天来得很快,圣诞节即将来临之时,梁景行得知谈夏要回国。这半年,他已经被谈夏打太极的本事搞得心力交瘁。找她谈过数次,她只推托回来再说。最近一次通话,谈夏定了归国日期,提出接机的要求。

梁景行在出口等了半小时,便看见前方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迎面走来,朝他招了招手,“梁老师!”

梁景行神情疏淡,等谈夏到了跟前,将她箱子拎进后备箱,顺道拉开了后座车门。

谈夏却是视若无睹,径直上了副驾驶。

梁景行发动车子,也不看她,“系上安全带。”

驶出十多分钟,梁景行一言不发。谈夏捏着手机,运指如飞,忽笑了一声,语气似是玩笑,“梁老师,您这可不是诚心谈生意的态度。”

“谈小姐,平心而论,真正毫无诚意的人恐怕不是我。”

谈夏笑了,“您也是商人,怎么会不知道奇货可居待价而沽的道理。”

“你想要多少钱?”

谈夏歪头看他一眼,“我不敢妄自估价,这得看这画的作者在您心目中值多少钱。”

梁景行眉目沉肃,没有答话。

谈夏暂将目光从手机上挪开,笑说:“姜明远出事之后,我爸气得差点烧了那幅画。我也是学画画的,觉得画本身还是不错,毁掉也是可惜,就找我爸要了过来——所以,您现在还能看见这幅画,有我一半的功劳。冲着这一点,您请我吃顿晚饭不过分吧?”

梁景行却是懒得再与她周旋,“你直接报个价。”

谈夏笑了,也不在意梁景行的拒绝,“钱对您来说远不是问题。我爸是做房地产的,这几年正往文化产业转轨,您在这方面既有人脉又有资源,我爸有意向跟您合作。”

“原来是为了生意上的事。”

“不是,”谈夏摇头,似笑非笑,“我真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没办法,退而求其次,顺手帮我爸一把。”

梁景行目光沉沉,“谈小姐,我并不是非得要这幅画。”

谈夏耸了耸肩,“我不在乎,反正什么时候您跟我爸的合作走上正轨,我就什么时候把画给您。您不要也没别的人要了,挂着闹心,只好一斧头劈了当柴烧。”

梁景行无声叹了口气,这年头的小姑娘,真是一个比一个更不好对付。

梁景行将谈夏送回谈宅,回程路上给许尽欢打了个电话,简明扼要讲清此事。

许尽欢笑不可遏,“从天而降的风流债,你这人怎么尽招惹凶悍的萝.莉。”

梁景行哪还有心思与她开玩笑。

“谈辉这人风评不好,你别冒险跟他合作。梁景行,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我觉得你有点钻牛角尖。”

梁景行没吭声。

“姜词本人都不一定在意,你真没必要把自己的事业搭进去。别折腾了,姓谈的小姑娘不就是仗着你想要才有恃无恐吗?”

挂断电话,梁景行靠边停了车,静静坐着,突然很想抽烟——可他已经戒了大半年,早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日子。

外面刮着风,头顶凤凰花树的枝桠被吹断一截,“啪”一下砸在车头上。

思绪被打断,他抬头看了一眼,突然就想到去年有个晚上,姜词坐在车头上,晃荡着两条腿,笑吟吟地喊他“梁老师”。

第46章 群青色(05)

·

临近年关,公司里自发掀起了年终清扫的热潮。刘原也受了感染,这天下班之后留在办公室帮梁景行整理文件。

信函、合同、公文…刘原分门别类一样一样地筛拣。

梁景行也在整理电子邮件,问刘原:“你婚期定了吗?”

刘原将废弃的文件扔进一个专门的瓦楞盒里,“定了,三月十八号。”

梁景行几分怔忡,直到这时候才发觉,不知不觉竟已快到一年。一月姜词满二十,而三月,他也要满三十二。

刘原丝毫没觉察,手里动作没停,继续讲关于婚礼的细节,婚纱、戒指、请柬样式等等等等,“…等结了婚,我跟我哥一起凑钱,在县里给我爸妈买套大点儿的房子,县里医疗条件好…”刘原话音一顿,拿起躺在纸箱里一个未拆封的快件,“梁哥,这个你还要吗?”

梁景行回神,往他手里看了一眼,“什么?”

刘原翻开背面的快递单,“唔…我看看,帝都朝阳区…姜…”刘原瞪大眼睛,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姜小姐寄的!”

话音刚落,梁景行已从椅上弹起来,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快件,几下拆开。

然而里面除了一张素描纸,再无其他。

梁景行深吸一口气,将素描纸展开。一株桃花,一旁写着两句诗:“入目皆茜色,君可同此心?”角落潦草落了一个“词”字,日期是…前年的三月九日。

刘原盯着梁景行,却见他脸上惊喜之色渐渐消失,眉间只余一股沉郁之气,不由开口问道:“梁哥,姜小姐说什么了?”

梁景行按了按眉心,将画倒扣在桌上,声音沙哑,“前年的。”

那时候,她将一枚红宝石的耳钉放进他掌中,笑说:“你要是不喜欢这份礼物,过几天还有另外一份。”

然而后来他回崇城之后,文件堆积如山,只让刘原整理出了商业函和发过通知的快件,阴差阳错,最终漏了这一封。

她远比他勇敢,早将一颗冰心投掷于玉壶,殷切问他:“君可同此心?”

或者更早,早在那晚他们坐在破破烂烂的长椅上,她问他知不知道以前云南有一种烟,叫做“茶花”。

“我出去一趟。”梁景行捞起了一旁的外套和钥匙,快步走出办公室。

车停在霞王洞路,梁景行穿上外套,双手插.进衣袋,踏着一地的枯枝败叶,走去姜词家里。姜词走时没留钥匙,梁景行怕以后进不去,索性换了锁。但换锁之后,他一次都没去过。

里面原封不动,就连他的西装和姜词的几件衣服也依然挂在窗前,早就晾干了,积了一层灰。

冬天天黑得早,屋里暗沉沉的,一股久无人居的尘埃气息。梁景行开了灯,在床板上坐下。被他扯掉的布帘一半塌在床板上,积了一层絮状的尘埃。梁景行看了一眼,站起身拎起布帘抖了抖,仍旧按原样给她挂回去,然后去浴室洗手。

洗手台上还放着没用完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拧开水龙头,一股铁锈味,放了一会儿水才清澈。

梁景行洗完手,投了块抹布,挽起衣袖,走回卧室清理书桌和架子上的灰。

他拉开抽屉,里面装着些橡皮、发圈、胸针、明信片之类的东西,都是些女孩爱收集的小玩意儿。

抽屉深处,他发现了一本相簿。

梁景行陡然意识到,他竟然没有一张姜词的照片。

呼吸一滞,心口闷痛。

他坐了下来,将相簿翻开。

第一张照片塑封上写着一行字,“摄于百日”,照片里胖嘟嘟的一个肉团子,五官挤作一堆,压根看不出现在这样清丽的模样。再往后翻,是周岁照片,穿着粉色单衣,手里拿着串香蕉,盯着镜头,表情十分的不高兴。

再往后,她脸上糊作泥猴哭得撕心裂肺,被人抓拍下来;或是穿着泡泡裙文静乖巧地坐着,倒似个家教严格的小公主,也不知拍照的时候背后哄了多久才能让她乖乖听人摆布;再有捏着蜡笔在纸上涂抹,神情专注,隐隐已有现在那份拒人千里的傲气。

按着时间顺序,一张一张,串起了她迄今为止的时光。

最后一张单人照,是她十五岁生日那天拍的,穿着白色的小礼服,一手扶着栏杆,站在楼梯上,微仰着下巴,骄傲而矜持。

梁景行目光定在这张上面,久久未曾移开。过了许久,他将这张照片抽出,插.入大衣里面的口袋。

又往后翻了一页,顿时愣住。

一张全家福,照片中的姜词不过五岁,依偎在一个年轻女人的怀里。女人眉目柔和,娴静温润——正是姜词画中之人。

关于姜词母亲,梁景行只是有所耳闻。那时候姜明远生意已起步几年,日子正好过,姜夫人却罹患癌症,撒手人寰。

他从未听姜词主动提起过她妈妈,从前一直以为大约是姜夫人走时姜词年纪太小,尚不经事,所以感情不深。可真要感情不深,笔锋哪能日此饱满细腻,分毫毕现。“蝉翼”轻薄,只存一夏,就像她尚未延展就仓促结束的童年时光。

梁景行不忍再看,深吸一口气,合起相簿,垂首静坐片刻,给谈夏打了个电话。

·

姜词二十岁生日谁也没告诉,悄无声息地就过去了,之后便开始筹备着过年。

这段时间,她听秦朕的劝告,不再跟画死磕。大理的冬天似乎来得很慢,她无事便去洱海边转悠,一坐就是一个下午。这样下来,有时候反而能灵感突现,完成了几幅颇为不错的作品。

过了腊月二十六,客栈停止营业,保洁阿姨也早早放假回家了,偌大的客栈,就姜词和秦朕两人。

秦朕一点没闲着,买来数盆金桔装点大厅,又上上下下贴春联挂彩灯。姜词问他何必劳神费力,反正也没别人。

“年是给自己过的,关别人什么事——你别干看着,快去画两幅喜庆的画挂着。”

姜词自然懒得理他。

除夕当天,姜词喊了一圈没找见人,去了厨房才发现他买了面粉回来,正在擀饺子皮。

秦朕看她一眼,“都几点了,这时候才起床。”

姜词伸手戳了戳放在桌子上的面团子,被秦朕打了一下手,“洗手了吗就乱戳。“

“有速冻的,何必费这个事儿。”

秦朕“啧啧”一叹,“你日子是过得有多将就,过年的饺子当然要自己包才有意思。”

姜词洗了手,拿了个面团在手里,问他:“你不是大理人吗,过年为什么要学北方吃饺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大理人了?”他笑了笑,忍不住逗她,“…我是昆明的。”

“…”

“在帝都待了十年,习惯了。”

姜词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你家人呢?”

“没了。”

姜词“哦”了一声,“跟我一样。”

秦朕忍不住抬眼看她,她微垂着眼,像捏橡皮泥一样搓着那坨面粉,神情倒比他还要平淡。

“别□□它了,”秦朕伸手夺过她手里的面团,捞起一只啤酒瓶子递给姜词,“拿去洗干净,过来帮忙。”

姜词以前没自己包过饺子,这时候反正闲得无聊,便依言将啤酒瓶洗净,照着秦朕教的方法擀面皮。最初不得要领,不是太薄就是太厚,要么厚薄不均。擀坏了十多个面团,渐渐掌握方法,速度也快起来。

她擀了一会儿,往秦朕手里看了一眼。

“你想包?”

姜词点头,“我试试。”

秦朕拿了块面皮,边讲解边示范,“把馅儿放在正中,别太多也别太少,合拢,然后把边捏起来。”他将摊开手,“行了,就这么简单。”

姜词如法炮制,包了一个圆鼓鼓的,面皮堪堪能合拢,

“…”秦朕看着自己那堆匀称漂亮的饺子堆里闯入这样一个异类,“…真丑。”

姜词毫不气馁,又包了七八个,大小各异神态不同。

秦朕忍不住揶揄,“挺好,凑一盘,你自己解决。”

眼看着包了百八十个,怕是都能吃到年后了,秦朕打发姜词去烧水。他加快动作,打算一口气包完剩下的几张,一抬眼看见糖罐子里还有白糖,再看姜词,她正专心致志地涮着锅,便悄无声息地舀了一勺糖,包进最后一张面皮里,又在边上掐了一道作为记号。

秦朕将大厅两侧的藤椅放到一起,往小桌子上铺了块桌布,端上两大盘饺子,又打开了常年积灰的电视。电视挂得高,真要看得仰着脖子,只当听个响儿,增加点气氛。

秦朕搬来一件鸡尾酒饮料,拿出三瓶摆在桌上,“专替你买的,只有八度。”

姜词嘟哝一句:“八度也会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