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迢迢表示怀疑。

“是吗。那么请问程先生在哪里高就?”

“他是科研狗,搞研究的。”昭夕镇定自若,准备来一波欲扬先抑。

“哦?做什么方面的研究?”

“……”话题超纲,昭夕果断拦截走向,“你管什么方面的研究,反正说出来你也不懂。”

“是吗?那我可更感兴趣了。”宋迢迢笑了,“愿闻其详。”

大晚上的,突然说自己有男朋友。

没两分钟男朋友就抵达现场。

谁信?

两人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不争馒头还争口气,宋迢迢才不会让昭夕得逞。

女人之间的战争就是这么腥风血雨,一场都不能输。

昭夕当然答不上来她的问题,正准备胡搅蛮缠,就听身侧的人开口了。

“地质研究。”

她有些意外,抬眼望向程又年,只见他安然而立,答得礼貌而从容。

……不愧是逼王。

话题很快被程又年接了过去,没有昭夕插嘴的余地。

你问我答在两位学神中展开。

“地质研究?那程先生是在高校任教?”

“不。我在地科院地质研究所工作。”

“这样啊,那程先生是哪所高校毕业的?”

“本科在清华地质工程专业就读。后来去了MIT,硕博连读。”

昭夕:……?

虽然她一开始预设的也是MIT海龟,但这,这编的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清华本科,MIT硕博连读= =!

她用眼神询问程又年:后面要怎么圆啊……?

逼王就是逼王,演个戏也能遍出连编剧都编不出来的剧情。要知道,能手撕鬼子的男人们遍地都是,他写的这种人设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昭夕有点心肌梗塞。

另一边,程又年说得这样信誓旦旦,宋迢迢有些意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判断出错了。

难道还真是科研人才?

她微微一顿,又问:“地质研究,我倒真不太了解,你们搞地质的平常都做些什么呢?”

“这一行只是统称地质研究,其实真要细化,方方面面都能涉及到,研究范畴很广。”程又年沉吟片刻,“拿我自己而言,之前参与过的项目主要有长江三峡东部地区震旦系地层剖面,中国震旦亚带化石及地层意义,也涉及过吉木萨尔大龙口二迭三迭纪地层古生物研究。”

昭夕:“……”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系列吧。

*

话题很快上升到昭夕无法插嘴的地步。

宋迢迢还能勉强攀谈几句,再深入一点,也无能为力了。

程又年适时地低头看表,“时间太晚,我该回去了。”

顿了顿,想起此刻自己“男朋友”的身份,他又尽职尽责提醒朝夕:“坐了一晚上飞机,也该早点休息。”

昭夕:……

敬业的态度是有的,就是你这表情不像在跟女朋友讲话,更像教导主任在严肃批评记过学生。

算了,对包工头哪能要求这么多。

刚才的表演已经令人喜出望外。

眼见宋迢迢已然信服,昭夕在心里仰天长笑,面上还作出温柔小意的女友模样,挽住程又年的手,“我送你出去,不看你上车我不放心。”

对她而言,这点级别的表演简直是小菜一碟。

然而程又年浑身一僵,只察觉到那只纤细柔软的手臂,灵巧地穿过他的臂肘,姿态亲昵地与他贴合在一处。

他难得失神片刻。

四合院门口,宋迢迢被迫吃了碗狗粮,目送两人离去。

从门外到巷口,两人姿态亲密,窃窃私语。

她跺脚,有些烦躁于很久没有过的失利。

另一边,昭夕压低声音:“可以啊程又年,没想到你是这种无师自通的演绎天才。这演技浑然天成,装逼的话随口就来,真的不考虑当演员吗?”

“谁演了?”

“也是。”昭夕回想起什么,恍然大悟,拍拍他的胳膊,“难怪桌上摆那么多书,真有你的,《国家地理》、《环球科学》可不是白看,张口就来啊。”

“……”

程又年淡淡地看她片刻,“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解。”

“是是是,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笼统地把你划分为农民工了,实在是失敬!”

“是吗?”程又年一脸怀疑。

“当然。今天我才豁然开朗,原来农民工也分两种,一种是没文化的,一种是爱读书的。”她对这位“爱读书的农民工”给予高度评价,“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天生我材必有用,后天的努力完全可以弥补学历的不足!”

程又年:“……”

他匪夷所思看着这位乾坤独断的大导演,从她手臂里抽回胳膊,正欲把话说明白,就见昭夕惊喜地抬手——

“哎,出租车!”

一辆空载的出租车恰好经过,见人招手,立即停在了路边。

昭夕回头瞄了眼,宋迢迢还在门口站着呢,此刻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赶紧把程又年送上车。

“今天真是多亏了你,我欠你一条命。”

“?那倒不必。”

“道谢的话我下次再说。总之今后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昭导风里雨里,电话里等你。”她非常讲义气地放下豪言壮语。

程又年坐上车,抬眼看着车外的人,淡淡说:“倒的确有这么个忙需要你帮。”

咦?

这么快的吗?

昭夕愣了愣,“什么忙?”

“以后少联系。”车上的人面无表情说完这句,干脆利落关了门,“师傅,开车。”

昭夕:“???”

“程又年你什么意思——噗。”

吃了一嘴汽车尾气。

*

昭夕回到门口时,宋迢迢已经先她一步进屋了。

老年人果真睡眠少,这都什么时间了,两位老爷子还能聊天。又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华山论剑,明明每个周末都聚在一起。

她一边腹诽,一边得意地哼着歌进门。

在玄关换鞋时,意外地没听见说话声。都换好鞋了,她才后知后觉抬起头来,屋里怎么这么安静?

不应该啊。

谁知一抬头,就迎上一片热烈的目光。

什么情况?

宋迢迢抱臂站在一旁,微微一笑:“送走男朋友啦?”

昭夕:“……”

笑容顿时僵在嘴边。

这一夜,因为宋迢迢的告密,原本正准备结束的“老年人论坛”又轰轰烈烈开始了。这个话题比之前的话题都要火爆,一时之间进行得如火如荼。

“交男朋友了?”

“怎么不告诉我们呢?”

“带回家来让大家给你参考参考啊。”

“这都到门口了,怎么不让人进来坐坐呢?”

“听迢迢说,是个搞地质研究的?”

“哎哟,地质研究好啊,低调又有意义!”

……

以上省略蓝猫淘气三千问,和十万个为什么。

昭夕投去一个愤怒的目光:宋迢迢,我与你不共戴天!

*

好说歹说,送走各位热情洋溢的贵客。

昭夕脱了大衣,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已然瘫了。

各位这么能说,怎么不去参加《百家讲坛》呢,有你们在,能有易中天什么事儿啊!

以及,宋迢迢你死定了,我昭氏复仇小本本上已经又记了你一笔,你给我等着!

最后,不知道程又年到家了没?

身体万分疲倦,昭夕还不得不拖着沉重的躯壳爬起来,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给【包工头】发信息。

“到家没?”

程又年的回复还没到,敲门声先到了。

昭妈妈端着一盘刚切好的苹果走进来,“睡前吃一点,免得饿。”

“我吃过了——”

“行了吧,我自己的女儿,我还不清楚?你什么时候碰过一口飞机餐了?”

“……”

“苹果不长胖的,乖,好歹垫一垫。”

昭夕坐起身来,一边接过苹果,一边振振有词:“一百克苹果五十二卡,这只这么大,起码有两百卡。”

送完苹果,按理说就该离开了,可昭妈妈没走,就这么定定地站在那。

昭夕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

“什么时候带回来看看?”

“……”

昭夕咽了苹果,没好气:“妈!”

“真是搞地质研究的?”

“唔,是。”

……好歹民工也要搬砖,成天和土地打交道,勉强算是吧。

昭夕并不敢告诉妈妈,“男朋友”这事其实是子虚乌有。

母亲大人一向诚实善良,若是今晚得知她窜通外人欺骗宋迢迢,估计明天和宋家聊天时,就会亲自道歉,安慰宋迢迢“受伤的心”。

好不容易赢了那丫头一次,她要好好得意一阵子!

大不了……

她有些愧疚地瞄了妈妈一眼,大不了过一阵再告诉家里人,就说两人性格不合,好聚好散了。

昭妈妈留下来,是不放心女儿。

“按理说,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妈妈不该多插嘴。”

她是很开明的母亲,家中一向奉行西方式的教育模式,不然也养不出昭夕这种无法无天、自由发展的性格了。

“可你从小没受过什么挫折,被我们保护得太好,妈妈难免担心你过于天真,感情用事,有时候看不清楚人心复杂。”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昭夕心知肚明是自己之前和谁交往过那事,让妈妈忍不住担心。

她赶紧表态:“妈妈你放心,这次真不是娱乐圈里的人,宋迢迢都鉴定过了,你还不信吗?真是搞地质研究的!”

“就是听说是个文化人,所以才更担心!”

昭夕有点糊涂了,“是圈子里的人吧,你担心我被骗。不是圈子里的人,你又担心什么?”

“担心你吃了没文化的亏。”

“?”

这是亲妈?

不是,她好歹也是堂堂中戏研究生毕业,就算是艺术生,读的书不算多,但怎么也不该跟没文化沾边啊!

昭妈妈还在感慨。

“小时候让你多读书,你偏想当演员,就算不想让你走这条路,为了尊重个人意愿,也没人拦着你。”

“妈,你停一下。”

昭夕严肃抗议。

“我是文化不如宋迢迢,但我好歹遗传了你和我爸的基因,还继承了我家的优良传统,就不兴人家看上我的美貌和善良吗?”

妈妈摇头,“文化人,哪有你想的那么肤浅。妈妈是想,那么优秀的年轻人,图你什么呢?昭昭啊,须知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又没你什么事。再好看的人也会老,老了之后,你靠什么和人过日子?”

昭夕:“……”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没她什么事?

这真是亲妈。

好说歹说,送走妈妈,昭夕把门一关,懊恼地拿出手机。

【包工头】的信息早在五分钟前就抵达:到了。

她噼里啪啦发了一串文字过去,于是洗完澡的程又年刚回房间,就看见了新消息。

【暴躁女导演】:程工头,咱们商量一下,下次装逼不要装得过分高调,行吗?搞研究就搞研究,非要造个清华才子、麻省海归的人设,张口闭口一串地球人听不懂的台词,这,也,太,假,啦!

下一条——

【暴躁女导演】:我就是提个不成熟的小建议。内心还是很感激你的:)。

昭夕扔了手机,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

这逼装得太大了,后患无穷啊!

另一边,程又年终于没忍住回复道:谁装了?都是真的。

【暴躁女导演】:哇你还装上瘾了。

【暴躁女导演】:出不了戏了是吗?

程又年:“……”

片刻后,他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包工头】:以后少联系。早点去看眼科。

作者有话要说: 【包工头】:其实毫无演技,全靠本色出演。

100只红包。

今天有五千字哦,以后基本每天都是这个肥度,骄傲挺胸。

☆、第十七幕戏

第十八章

昭夕迷迷糊糊醒来, 依稀听见院子里传来收音机的声音。

北方的冬天有暖气,掀了被子也不觉冷。

她走到窗边, 推开结冰的玻璃窗,那声音骤然大了起来。

昔日有个三大贤

刘关张结义在桃园

弟兄们徐州曾失散

古城相逢又团圆

院子里有颗老松树, 四季常青。

今日天气晴好, 松树底下,爷爷在晒太阳。收音机里放着京剧《珠帘塞》, 而他咿咿呀呀跟着哼唱。

昭夕蓦然失笑, 忽觉回到了小时候。

那些年, 她每天早上赖床不起,爷爷就会把收音机开到最大声,按下暂停键,拎在手里, 不紧不慢来到卧室, 不动声色搁在她床头。

然后啪嗒一声, 按下播放键。

糟老头子心眼可坏了,挑的还都是打仗的京剧曲目, 鼓乐声震耳欲聋。

每每在嘈杂的乐声中惊醒, 迎接她的都是那句一成不变的台词——

“太阳晒屁股了, 还不起床!”

只是那个时候,爷爷的头发还没有全白,背影也还和那株老松树一样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