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群演已就位,浩浩荡荡站了一片。

场务小刘这些天什么事情都没做,就忙着带人招群演了。

人都是从城镇里拉来的,剧组车辆不够,还特意租借了两辆卡车。

化妆师天不亮就忙碌起来,人手有限,剧组里稍微会化妆的女孩子都来帮手。毕竟是群演,没有什么精细的妆容,重点是服装到位。

片场已经换了个地点,不在黄线旁,向东迁移了七百米,仍在塔河河畔。

昭夕拿着扩音喇叭给众人说戏——

“第二十次提醒各位了啊,没有第二十一次了!”

“甲组,叫到你们,就从A点冲到B点,呐喊的时候声音响亮点,拿出吃奶的力气,别怕吓到我,昭导胆子大,吓不怕。”

众人哈哈大笑。

“乙组,听到名字,立马从帐篷里冲出来,表情记住了啊,就四个字:惊慌失措。”

“丙组,叫到名字立马搬兵器,和乙组一个表情,惊慌就对了。”

……

她翻来覆去说了好多遍,魏西延又组织众人彩排了几次,确认无误了,现场的设备才亮起,准备开拍。

昭夕跳下小凳子,眼尖地瞄到乙组有个眼熟的背影,觉得哪儿没对。

“那个谁,最后一排的小哥,你回头!”

那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嘿嘿一笑,转过身来。

昭夕:“…………”

“罗正泽???”

她目瞪口呆,“你怎么会在这里?”

罗正泽凑过来笑嘻嘻:“那什么,我昨晚在电梯里碰见小嘉,听见她打电话说群演的事情,我一想,嘿,实现毕生梦想的机会终于来了!”

小嘉插了句嘴:“他说他不要钱,免费演,连盒饭都不吃我们的,我就让他来了。”

昭夕瞄了眼他身上的服装,一言难尽。

“……你知道乙组士兵都战败了吧?”

“知道,刚才你都说了二十一遍了。”

昭夕:“……”

昭夕:“所以你的毕生梦想,就是演一具尸体?”

罗正泽一脸严肃:“你没看采访吗?成龙和周星驰也是一路跑龙套演过来的,刚开始多少部电影都没露过正脸呢。”

“所以?”

“所以我刚去给摄像师点了烟,他答应我会给我的尸体一个特写。我比他们可强多了,处女作就有正脸,嘿嘿嘿。”

昭夕:“……”

小嘉扑哧一声笑了,说:“放心吧老板,他也就演一尸体,要是没演好,后期给他剪就行。”

罗正泽不可置信:“你说什么?剪了???”

小嘉板起脸来,“所以啊,好好演,可别演砸了,听到没?”

罗正泽怒发冲冠:“我从小看着韩剧和电影长大,人家在背ABC的时候,我已经知道机位变换和借位接吻了。我能连具尸体都演不好?”

小嘉:“……”

昭夕:“……”

训练有素的马夫拉着“战马”来到现场,甲组的士兵们骑上马,各就各位。

按照先前说戏时的细节,演员们矜矜业业,按部就班地完成导演的指示。

草原上,天光正亮,塔河宁静舒缓地蔓向远方。

帐篷里,乌孙士兵正在休息,不远处的巡逻兵忽然感受到大地隐隐传来的颤动。

远处,乌压压一片骑兵像疾风一样驶来。

探子纵马而来,屁滚尿流地跌下马,“报!匈奴来袭!”

乌孙将士阵脚大乱。

战争就这么轰轰烈烈拉开帷幕。

现场惊心动魄,五台摄影机同时捕捉战争全景,机器不断推移。

两位导演全神贯注站在监控器后,昭夕不断拿着喇叭下达指令。

某一刻,她如释重负:“卡!”

前半段落幕,一切顺利。

群演的戏份拍过,下一场就是主角的戏。

化妆棚里,陈熙等候多时。

她饰演的女二号是解忧公主。

乌孙人一向秉承“不田作种树,随畜逐水草”的生活习俗,以游牧民族的姿态迁徙在乌孙国境内。

因此解忧公主来到乌孙后,也并无王城宫殿,只能住在王帐里。

昭夕与陈熙一同走近王帐,边走边说:“剧本你看过了,我就不多解释,只叮嘱三个点。”

她率先踏进帐篷,掀开帘子出来时,面上一片惊慌之色。

“掀帘子的时候,望远方,会有个特写,注意面部表情。”

她随意地指点一下,面上的表情却异常到位,仿佛眼神里都透着惊慌,但惊慌之余,又有属于汉朝公主的分寸,很快又稳住了心神。

陈熙怔了怔,才回过神来,点头说:“好。”

昭夕又走到兵器架旁,“侍女会问你,这时候冯夫人不在,我们该如何是好。你要抽一把剑,说若不能用它击退敌军,那就身先士卒。”

“嗯,台词我记得。”

昭夕点头:“拿剑的时候,记得拿这一把。其他的都是道具,只有这把是真的。”

“好。”

“你来试试,剑有点沉,不知道你拿不拿得动。”

陈熙依言走上前,从兵器架里抽出长剑,果然很沉,她一开始竟然没抽动。

昭夕说:“这是仿古剑,特地请专家制作的,你拍的时候要更用力一点,拿出公主的气势,用力一抽——”

话音未落,陈熙使出了浑身力气,将宝剑用力拔起。

兵器架是普通木头制作,质地很轻,上了红漆,做旧后投入使用。本身并非多么重要的道具,装饰作用居多。

如今架子上陈列着诸多道具,但都是塑料制品,加起来也没有这把仿古剑的分量。

陈熙用力一抽,架子被她带的一晃,兼之最重的长剑忽然被抽走,架子顿时失去重心,朝她砸去。

“小心!”

昭夕惊呼一声,下意识把陈熙朝一旁推去。

结果陈熙手一松,人倒是倒在一边,但长剑脱手,连同兵器架一起砸下来,正好将昭夕压在下面。

说轻也不轻,这一整个比人还高出半米的兵器架,连同仿古剑和其他道具一起,约莫有二三十斤。

陈熙回头看时,恰好看见昭夕被压在架子下面,脑袋还被仿古剑的剑鞘砸中。

周围传来一片惊呼,剧组众人立马跑来,魏西延一马当先。

“昭夕!”

他脸都白了,和执行导演一起把兵器架抬起来。

松开手就去扶地上的人,“怎么样?有没有事?”

昭夕眼前金光四起,头晕眼花,后脑勺一阵剧痛,嘴上还在说:“我没事。陈熙呢,陈熙怎么样了?”

倒不是老同学情谊深厚,舍己为人了还先关心陈熙,主要是惦记着她是女二号,这时候要是出个三长两短,拍摄进程又要被耽误。

虽然龇牙咧嘴的,后脑勺的确很痛。

魏西延看她这反应,松了口气,但还不敢掉以轻心,阻止她不让她爬起来,先检查她的后脑勺,“撞哪儿了?这儿吗?”

“嘶——”昭夕倒吸一口凉气,“别碰啊啊啊!”

“没流血,起了个大包。”魏西延仔细看看,“你先别动,躺会儿,看看后续。”

“能有什么后续?这么个架子能砸死我不成?”

她还在说话,远处的某具尸体却忽然爬了起来,一溜烟往这边跑。

场务一惊:“哎,你往哪儿跑啊?”

“我看我女神去!”

罗正泽撒丫子往王帐这边跑。结果刚跑近点就发现,女神趴在地上,形象全无,一个劲干呕。

魏西延神色凝重,手上扶着她,立马扭头嘱咐小嘉:“打120,让救护车来!”

昭夕:“打,打什么120——呕——咳咳咳,我没事,就是有点犯恶心——呕——”

罗正泽:“……”

魏西延火起,怒道:“你闭嘴吧你!脑震荡你知道吗?轻则恶心呕吐,重则脑损伤。你他妈想成智障?”

昭夕顾不上反驳,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挥手。

“大,大家退远点……”

魏西延:“退远点干什么?!”

“形,形象,呕——”昭夕一边止不住地干呕,一边说,“不能破坏我的形象,呕——”

“……”

方圆十米内,全场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千六,从天不亮爬起来写到这会儿,昭导是干呕,勤奋小容呕的却是血。

300只红包,明天见。

☆、第五十四幕戏

第五十四章

救护车很快从国道疾驰而来, 惊起一众鸟雀。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 一路冲向片场, 拨开人群时,那位躺在地上的病患还在犯恶心。

魏西延要送她去医院,昭夕一边干呕一边拒绝。

“你接着拍, 把剩下的——”又是一阵恶心, 她勉强压住, 捂着胸口说, “把剩下的拍完, 别耽误时间。”

小嘉一直跟在她身后, 眼泛泪光说:“放心吧延哥,我在。”

魏西延不放心就小嘉一个人跟着, 回头嘱咐执行导演:“小杨,你也一起去, 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还穿着一身士兵服的罗正泽都懵了, 连连说:“我也去,反正我请了一天假——”

一旁的医生打断他:“你们当救护车是观光车吗?还不赶紧把病人送去医院检查, 在这儿讨论你去他去的。跟车最多两人, 多的上不了车。”

说完,扫了眼罗正泽这身“盔甲”。

“先生, 您这身打扮, 建议您留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罗正泽:“……”

昭夕躺在担架上,被这番对话逗笑了, 刚刚笑了两秒钟,又“呕——”的一声捂住了嘴。

医生手一挥,“赶紧走。”

昭夕被抬上车,小嘉和杨导演紧随其后。

车门一闭,救护车又闪着红灯,声势浩荡,一路疾驰而去。

车里,医护人员开始给昭夕测心跳、量血压,问她是如何受伤的,有什么感觉。

昭夕有气无力地躺在担架上,闭眼压下那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喃喃道:“想死的感觉。”

正在检测血压的护士吓一跳,手都抖了抖,“什么?”

医生也白了脸,立马凑过来看,结果发现除了心跳快了些,血压突然拔高了点,倒的确没什么别的致命症状。

“是大脑缺氧,喘不过气来,还是心脏压迫,呼吸困难?”他一边翻昭夕的眼皮,一边急促地问,“告诉我哪里有痛感。”

担架上的人脸色苍白,双颊却浮起一抹浅浅的胭红。

“这里。”她悲伤地捧住心,泪眼汪汪地睁开眼,“维持多年的人设,忽然崩塌,颜面无存,心好痛,痛到无法呼吸……”

医生:“……”

护士:“……”

小嘉:“……”

杨导演:“……”

一开始认出她是谁后,医护人员还很客气。

此刻车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护士不得不努力扶住暴脾气的医生,免得他在半路掀了车门,把病人扔下去。

*

路上,小嘉和杨导演赶紧把受伤过程说了一遍,医生总算松口气。

“初步怀疑是脑震荡,按理说不会太严重,但不排除有脑损伤的可能性,所以去医院之后要立马做个核磁共振。”

进了医院,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昭夕原本就犯恶心,躺在担架上,被众人七手八脚抬上抬下,又转移到了手术推车上,匆忙送往CT室。

顿时晕的更厉害了。

她从小身体素质不错,除了后来爱美,开始节食,又因工作缘故长期饮食不规律,胃不太好,还真没受过大罪。

如今想呕吐的感觉一直在嗓子里打转,一股气上不来,下不去,她半死不活地躺在推车上,一手蒙住脸,一手攥着衣角。

心道还不如给我一刀,痛归痛,好歹比这头晕恶心强。

头一回做核磁共振,昭夕被护士送进诊室里,两扇冰冷的铁门打开,有人在门口叫她的名字:“下一个,昭夕。”

她突然心慌,躺在担架上叫了声:“小嘉!”

小嘉连连应声:“我在!”

护士叮嘱:“家属不能进去,就在外面等。”

昭夕收回伸到一半的手,强压下紧张的心情,被推进了诊室。耳边传来滴的一声,两扇铁门在身后无情地合拢,隔绝了内外的人。

“老板你别怕,我就在这——”

小嘉的声音只说了一半,就被硬生生掐断在门外。

室内,偌大的仪器像个白色太空舱,冷冰冰地立在房间中央。

护士一边低声安抚昭夕“别紧张”,一边为她穿上鞋套,将棉球塞入她的耳朵。

昭夕问:“塞这个干什么?”

“仪器运转时会有噪音,塞了棉球会小声一点。”

最后躺在仪器上,昭夕的头部也被固定住了,动弹不得。

她求救似的望向护士,可惜对方没有接收到她的信号,很快消失在隔壁的监控室门口。

上半身进入仪器的那一刻,昭夕浑身僵硬,只觉得世界无限缩小,整个人都被困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

耳边发出嗡嗡的轰鸣声,天旋地转。

她并没有幽闭恐惧症,但此刻心跳都快停了,浑身都是汗。

一场核磁共振检查,做完时,昭夕都快虚脱了。

她闭着眼睛,被护士推出了门,耳边是嗡嗡的说话声。

“医生,请问多久可以出结果?”这是小嘉的声音。

“大概半小时左右。刚才在监控室看了,应该不算太严重,但脑震荡肯定是有的。”

“啊?那要住院吗?”

“这个程度,需要住院观察几天,你先去办个入院手续吧。”

“那我老板——”

杨导演适时说:“你去办手续吧,这里有我。”

医生看了看躺在推车上的人,对周遭投来的视线似有觉察,顿了顿,说:“昭小姐应该是要单人病房吧?”

小嘉点头:“是的,麻烦你们安排一下,可以吗?”

“可以的。”医生回头嘱咐护士,“单科有空的单间,你先去安排一下,患者身份特殊,去急诊室等着也不方便,先送进病房吧。”

小嘉和杨导演连连道谢,一个去办入院手续,一个跟在护士身后,一同推车往住院大楼走。

昭夕的晕眩感就没有停止过,一直紧紧闭着眼睛,生怕睁眼就会呕吐。

耳边是周围嘈杂的说话声,医生护士的对话她也左耳进右耳出,没听真切。

身下的推车倒是一直在移动,路面凹凸不平,偶尔会颠簸,她得尽全力克制住自己,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失态。

闭着眼睛也能感知到,光线明了又暗,暗了又明,从室内抵达室外,又进入另一栋大楼的电梯。

半路,杨导演似乎惊讶地“咦”了一声,说了什么话。

医院里喧哗不已,脚步声、推车声、谈话声,还有各种铃声呼叫医护人员,昭夕无暇顾及周围的情形,只一心与呕感作斗争。

直到某一个瞬间,推车进入单人病房里,全世界的噪音都消失了。

护士说:“就是这里了,昭小姐身份特殊,主任特地把走廊尽头的单间安排给你们,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