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人生就是一场梦,大梦一场,醒来仍然回味无穷。

她记得这一夜观众起立,掌声雷动的盛况。

也记得在灯光亮起时,比灯光还璀璨的含泪的目光。

她想,要永远记得这一刻。

不管未来的日子有多难,攀上高峰或跌落低谷,即便身在绝境,也要牢牢记住,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无数个此刻。

此后,风雨兼程,一往无前。

*

《长路》在口碑上大获成功,美中不足的是,票房成绩平平。

说是平平,其实也已经创下纪录片的新高,但与卖座的电影相比,尤其是昭夕过去的三部电影,《长路》只能算是勉强及格。

职业影评家倒是给这部纪录片打下了高分,纷纷称它是中国纪录片的又一里程碑,是昭夕迄今为止最好的作品。

回地安门吃饭时,孟随倒是老神在在。

“我就没指望过你能给我赚什么钱,回本都是意料之外的事。”

昭夕:“……”

您真是我亲哥。

家人的立场倒是惊人的一致。

爷爷说:“片子不错,有点意思。”

爸爸说:“继续努力。”

妈妈私下拉着她的手,“吃了不少苦,妈妈很心疼。”

可不是?养了二十七年,不,如今是而是八年了,一直白净娇俏的小姑娘,眨眼晒成了小麦姑娘,至今都没白回来。

宋迢迢来找她聊天,啧了一声:“这高原红还若隐若现的啊。”

“差不多快散了吧?”昭夕摸摸脸,咧嘴笑,洋洋得意地说,“反正程又年又不嫌弃。”

宋迢迢翻白眼,“狗死的时候,没有一对情侣是无辜的。”

昭夕忽然想起什么,说:“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

宋迢迢:“……”

宋迢迢:“你这语气听着很像我妈。”

“可我介绍的人和你妈介绍的那些都不一样,这个不是什么知书达理、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是妖艳贱|货,保证特别。”

宋迢迢:“特别什么?特别讨人厌?特别渣?特别让我想跟你绝交?”

昭夕不服气,一把拿过宋迢迢的手机,摆弄一阵。

“反正微信我给你加上了,没事儿聊聊看呗,不能当对象,这不是还能当兄弟?有事儿没事儿约个酒,我师兄人虽然不着调了点,但是脸好看啊。比那个什么立扬强多了。”

“再提黑历史,翻脸了啊!”

宋迢迢嘀嘀咕咕看微信。

那人的头像是个爆炸头的旺仔。

没错,就是旺仔牛奶的那个旺仔。

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往外走,“光看这头像也知道,不是傻X就是智障。”

千里之外,魏西延打了个喷嚏。

嗯?

谁在骂他?!

第78章 番外十二献给你

地科院的小红楼装修好后, 两人倒也没有直接搬进去。

只是新家的存在很好地缓解了距离问题。

国贸离地科院太远了,偶尔程又年忙起来, 就直接回小红楼。

以前在宿舍住时, 昭夕不方便过来, 如今有了私人空间, 更好配合他的时间。

反正程又年忙起来,就她跑远一点,来小红楼住。若是他缓过劲来,她开始忙了,那就换他迁就她,回国贸住。

于是很多东西都变成了两份。

她惯用的护肤品, 国贸一套, 小红楼也有一套。

笔电搬来搬去太麻烦, 小嘉便帮她又重新配置了两台一模一样的电脑, 师傅送货上门,安在了小红楼里。

甚至, 连程又年的衣柜也被她占用了四分之三。

昭夕理直气壮地说:“反正你长年累月穿工装, 衣柜闲着也是闲着, 不如交给我,物尽其用嘛。”

程又年无法反驳, 眼睁睁看着衣柜失去半壁江山,然后自己那狭小的二分之一也一点点被蚕食。

只是偶尔早起, 昭夕还在熟睡中, 他轻手轻脚穿衣服时, 打开衣柜,望见他的素色衣服在一片花红柳绿的环绕中,会忍俊不禁。

私人领域被侵|犯的滋味,其实也不错。

纪录片《长路》在来年的电影节上获奖,随之而来的还有各大电影展的红毯邀请。

更多奖项纷至沓来。

在纪录片稀缺的中国,能有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纪录片,且它不沾染任何商业气息,一心一意传达自己的初衷,这样的作品不获奖都难。

《长路》毫无争议地成为了年度最佳。

很多人甚至说它是我国纪录片有史以来的最佳作品。

程又年下班回家时,看见昭夕坐在沙发上发呆。

“在想什么?”他换了拖鞋,走到她面前。

昭夕慢吞吞地拿起茶几上的信封,“在想,要不要去参加这个。”

程又年接过信封,打开一看。

电影节邀请函。

《长路》获奖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之前的各大颁奖典礼,昭夕都没有亲自参与过。

事实上,自《木兰》大火后,昭夕遭人非议,经历了层出不穷的网络暴力,就再也没有接受过媒体的任何采访。

她不在意他们说什么,我行我素地活着。

《长路》上映前,若不是为了作品能得到更多关注,她也不会配合卢思礼和徐浩做什么推广炒作。

程又年微微一顿,“想去?”

作品得到观众的认可,想亲赴现场看到大家的喜爱,也在常理之中。

昭夕出神地看着他手中的邀请函,良久才说:“只是觉得,以前对公众和舆论全然失望的态度,其实有失偏颇。”

“你还记得吗,在塔里木刚认识不久时,有天晚上我送你去项目上拿样本。你问我为什么不对媒体解释,我说,因为大家都只相信自己爱听的说辞,没有人会听我在说什么。”

程又年微微一笑,“记得。”

是了,那时候他对她说什么来着?

夜幕四合的塔里木盆地,两人静坐在车里,窗外是比城市里明亮璀璨得多的夜空,有风呼啸而过。

程又年转过头来望着她,低声说:“不要那么悲观,总有人会相信。”

往事近在眼前。

昭夕笑了。

“因为攻击和谩骂,我就选择闭目塞听,完全关闭了和外界沟通的窗户……的确是我太悲观。”

你看,她讲的故事依然有人在用心听。

这样不讨好市场的作品,依然感动了无数人。

昭夕才慢慢明白一个事实,有多少赞美,就会有多少诋毁,但绝不应该因为□□就全然忽略了另一群人。

“我应该有所解释的,就算只为了那群想听我说话,愿意相信我的人。”

*

电影节红毯现场。

灯光火海,群星荟萃。

女星们光彩夺目,在红毯上只作短暂停留,但无一不是全副武装,争妍斗艳。

穿西服的男星们难得成为点缀,低调地将江湖让给这群下凡的天仙们。

快门声不断,无数镜头对准红毯,直击现场。

伴随着记者们的呼喊——

“看这里!”

“XX,看一眼这边!”

“这里这里!”

加长版帕拉梅拉停在人群边缘。

小嘉紧张地拉住老板,“我看看!嗯,妆没问题,很精致……裙子这边再理一理……啊,我再给你把项链正一正……”

昭夕笑了。“别瞎紧张。”

她转头看看坐在后座的男人,“那我下去了?”

程又年一身正装坐在那里,眼神在她面上停驻片刻,才点头,“我在台下。”

昭夕莞尔,“我知道。”

她伸手打开车门,在门拉开之前,声音轻快地留下一句:“别太矜持了,记得为我鼓掌欢呼。”

“我会的。”

三个字很快淹没在媒体与人群的喧嚣之中。

主持人的声音响彻现场,念出昭夕的名字。

所有目光都转向红毯尽头。

黑色的帕拉梅拉上,有人拎着裙摆,步伐轻快地一跃而下。

卷发盘成松散慵懒的发髻,有几缕俏皮地垂在耳畔。

她穿一身正红色长裙,艳若玫瑰。

眼波是姣姣银河坠下的最亮一颗。

唇是三月杏花娇艳欲滴。

那个告别媒体已久,仿佛只活在八卦与热搜上的“木兰”,如今终于坦然出现在大众视野中。

昭夕松手,裙摆铺了一地。

她弯起唇角,大大方方踏上红毯,在无数快门声里,姿态优雅,神情大方。

裙摆仿佛摇曳的花朵,步步生莲。

无数聚光灯,无数呼喊声。

昭夕微微笑着,朝大家挥手示意,停留在红毯的时间并不长,却已然成为今夜最动人的景致之一。

亦或没有之一。

主办方将她的座位安置在第一排,与陈熙、魏西延左右为邻。

今日陈熙是与魏西延一同来现场的,倒是昭夕落了单。

旁人不知个中内情,还以为这对从来都像连体婴似的师兄妹闹起了不和,为此,八卦又更新了一大波。

但当事人心里清楚着呢——

魏西延看见她,朝后排扫了一圈。

“你家包工头呢?”

昭夕笑笑,“自己看啊。”

“这么多人,男的乌压压一片都穿西装,我哪看得见他在哪儿?”

昭夕淡定道:“这还不容易?一堆庸脂俗粉,最能脱颖而出的那一个呗。”

魏西延:“……”

魏西延:“你能要点脸不?”

陈熙微笑提醒:“四面八方都有记者,你们注意点。”

于是一旁的昭夕和魏西延一边掐架,一边管理好了面部表情,以最温柔的神情、最和蔼可亲的笑容,继续进行唇枪舌战。

表面笑嘻嘻,嘴里MMP。

哪怕不常出席这种场合,昭夕也对流程了然于胸。

致辞。

看大屏幕。

介绍提名作品。

有请嘉宾上台颁奖。

她与两位老友不时低声聊天,插科打诨一番。

周围总有无数人在看她。

是什么让这位话题女王走出了象牙塔,收起了易碎的玻璃心,主动来到现场?

就因为获奖吗?

不可能。

毕竟她前两部电影也拿了奖,她还不是人影都没见一个?永远是副导演亲临现场,替她致辞、扛奖杯。

昭夕神情坦然,全然未将探究的目光放在心上。

就像她说的那样,要是哪天人群的聚焦点不在她身上了,那就代表她老了,不漂亮了,到那个时候她才心酸呢。

一组接一组的明星登台领奖。

最佳女主角。

最佳男女主。

……

直到某一刻,主持人神秘一笑,说:“接下来要公布的,是年度最佳影片,今年影坛佳作连连,不少优秀的导演都为观众们呈现了视觉盛宴,随便说几个名字都如雷贯耳。”

台下一边笑,一边有人起哄,叫出了几位导演的名字。

“下面请看大屏幕,今年的年度最佳影片提名作品,了解一下。”

提名的共有六部作品,其中有难得一见的武侠片,缅怀香港电影的黄金岁月;也有剧情片,讲述四代同堂的家族兴衰;有爱情喜剧片,褪去了粗糙滥制的风花雪月,以细腻的笔触讨论当代年轻人在速食爱情的大环境中保持纯真、追求所爱……

还有一部难得的纪录片,叫做《长路》。

主持人把舞台讲给嘉宾。

出人意料的是,年度最佳影片的颁奖嘉宾竟然是傅承君,中国电影不可或缺的里程碑。

在场不少演员导演毕业于中戏,哪怕抛开院系之别,也无一例外崇敬欣赏这位老先生。

年青一代的电影人几乎是在教科书里读着他的故事长大。

学习电影的一路上,都伴随着他潜移默化的引导。

所有人不约而同起立鼓掌,掌声长达十秒,才在傅承君稍安勿躁的手势中渐渐平息。

他头发白了大半,眉眼间有年岁留下的痕迹。

老人一身中山装,闲庭信步般走到台中,微微一笑,调侃说:“怎么,是我消失太久,很多人以为我已驾鹤西去,如今见我还活着,大伙儿都挺乐呵?”

台下一片哄笑。

的确,傅承君近年来一心执教,早已不在影坛活跃,很多年轻人都不知道他现状如何,还以为从小在书里看着他的名字,老先生早已是鲁迅那般的存在。

傅承君拿着话筒,声音洪亮,不卑不亢。

“接到这个颁奖邀请,其实我第一反应是不想来的。人老了,精神大不如从前,没法再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出现在公众视野中,谁愿意看大家评论我好不容易出现一次,又老了?”

台下依然是笑声和起哄。

“傅老,您不老!”

“帅着呢!”

“师傅您老人家永远十八!”

昔日的学生不管是影帝还是影后,都像孩子一样起着哄。

最后那个声音是昭夕的,一旁的魏西延也帮着闹腾。

傅承君假意板起脸来,指指他们,“回学校再收拾你们!”

气氛愈加可爱。

很快进入正题。

傅承君道:“我很高兴看见,我们的电影人在今年呈现出了诸多佳作。这些年市场波动,人心浮躁,很多事情都成了资本论,利益第一,故事反倒退居幕后。”

“可今年的提名作品,我一一看过,在浮躁的当下,能有这样一批好故事,我很庆幸我还站在这里,没有驾鹤西去,还能看见下一个春天。”

……

傅老一番肺腑之言,令刚刚还活跃不已的现场慢慢安静下来。

很多人沉思,很多人目不转睛望着他,认真聆听。

他说这条路走了一辈子,和其他的道路没什么不同,总会遇上很多歧路,总有风雨,总有泥沼山岚。

“要爬坡,爬过才知道山那边是什么。”

“要跌倒,爬起来才知道前路哪一部踏错。”

最后宣布获奖影片时,他说。

“让我们恭喜《长路》获得年度最佳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