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万水千山,看遍人间景色。

也曾粉身碎骨,用力地活过。

火光中,她看见无数张脸,或欢笑,或苦涩。

有人拉住她的手,她甫一回头,看见了熟悉的脸。

那人牢牢握着她,像是在回应:你看,我和你一起。

一起用力地活着。

*

这部纪录片历时太久,原以为一年内可以拍完,结果超时颇多。

就在拍摄过程中,陈熙的风波终于落幕,在健忘的快餐时代里,大家忙着吃新瓜,聊热门话题,终于不再有人频频提起酒驾的事情。

于是在搁浅一年后,《乌孙夫人》终于得以上映。

进入院线似乎不太有必要了,毕竟新一轮的宣发也大不如前,再投入这一笔资金,资方也认为不划算。

于是电影于各大平台上线,进行网络首播。

昭夕远在天边,信号也一同搁浅,并不知道外界对电影的反响如何。

事实上,新一轮的西柚CP热又起来了。

首先是电影好评如潮,单从电影制作与取景方面,观众直呼是一大美的享受。

无边无际的草原,日出日落,西域儿女,一切都在电影里完美呈现。

在女性视角下,冯嫽夫人无疑是个传奇,以女儿身巩固邦交、出使西域,为西汉的边疆和平立下不朽功劳。

同时,她与乌孙右大将的爱情也成为电影一大看点,赚足了观众的眼泪。

电影最末,缠绵病榻的冯夫人脑中走马灯般回忆着年轻时的场景,繁华长安与壮阔西域交织成画,终于消失在铜炉里冉冉升起的一缕青烟中。

很多人唏嘘,很多人掉泪。

弹幕几乎全是清一色的:“吹爆昭导啊啊啊!”

“回忆杀我一万遍呜呜呜。”

“太好看了,这么好看的电影为什么拖了这么久才上映?!”

当然,赞美往往也伴随着恶评。

有人夸,自然有人批评,可那些都不重要了。

随着电影播出,西柚CP的视频又被翻了出来,无数人呼喊后续。

“好想念L&H工作室啊。”

“不知道那两位娱记现在在干嘛。”

“没有他们俩的娱乐圈瓜都不好吃了呜呜。”

“不是说自己是粉头吗?怎么不继续跟进你们的CP大业了?!”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里,二位娱记千呼万唤始出来。

只是现在,他们俩摇身一变,成了新闻行业的小记者,专门报道社会民生类新闻。

钉子户拆迁大闹一场,他们得赶往现场。

隔壁老王与老李妻子的情|色纠纷,得肩负起劝架的重担。

哇,每天都觉得自己很忙有没有。

仿佛是超人,社会主义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既然观众们需要,两位嘿嘿一笑,对视一眼,又冒泡了。

久违的工作室微博重新上线,两位请好年假,开始往珠峰赶。

“听说各位最近需要我们,我们又出来重操旧业,搬砖了。”

珠峰山脚下,两人一边瑟瑟发抖,一边靠卫星电话给山上的人联络上了。

“程哥来接我们?”

“对,说是快到了。”

“真没想到他们会答应咱俩曝花絮啊,我还以为肯定会拒绝我们。”

“昭导多聪明啊,她说纪录片市场不好,能靠别的多带动一下,就算提前预预热了。要不能同意咱俩跑来拍什么CP花絮?”

“不愧是我女神。”

两人赞美了好一阵,冻得手脚冰凉。

上山一看,差点没认出昭夕来。

女神她没化妆,黑了不少,如今居然是小麦色的皮肤?!

天啊,那个传说中肤白胜雪的下凡仙女呢?

卢思礼和徐浩现场表演了一出目瞪口呆jpg。

可是昭夕坦然大方地冲他们笑了,招招手,说:“来来来,商量一下后续的宣传方案。”

她不化妆,笑起来时,眉眼飞扬。

那双明亮的眼睛仿若天上星,自有灵气。

没有了昔日的下凡仙女,眼前却多出一位江湖女侠,穿着红色羽绒服,挺拔地站在那里,拎了两罐啤酒扔给他们。

“忘了说,欢迎啊,老熟人。”

于是两人呆呆地看了片刻,又圆满了。

原来所谓的无边美貌,并非精致的、人工雕琢的那一种,真正的美人即便站在这无人之境,冰雪为光,旷野为妆,也自有惊艳之处。

昭夕噙着笑,与程又年一同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就自成风景。

卢思礼喃喃道:“此生无悔粉西柚啊……”

徐浩扑哧一笑,说:“粉归粉,昭导,这工钱还是要结啊!”

昭夕大大咧咧把手一挥,“结,肯定结!”

第77章 番外十一一半圆满(下)

纪录片上映是在次年十月。

入秋, 银杏招摇的日子。

首映礼在夜里十点, 正值周末,每家影城都迎来一周高峰的黄金时段。

昭夕还在镜子前化妆。

程又年最后一次看表, 从客厅走进来, “再不出发,赶不上开头了。”

昭夕拿起口红执行最后一道工序, 含糊不清道:“马上就好。”

程又年有些好笑, “昭夕,你一会儿要戴口罩,化妆也没人看的见吧?”

昭夕放下口红, 从镜子里朝他眨眨眼。

“仪式感,你不懂。”

即使电影院里漆黑一片,无人知道戴口罩的她就是导演, 但在这样隆重的日子里,她也想充满仪式感地和他一同去影院观看自己的电影。

又或许,该说是他们的电影。

两人从地科院附近的新家出发。

从珠峰回来后, 程又年忙碌了一阵子,把装修新家的重任交付给昭夕。

“昭导的审美值得信任。”

为了这一句, 昭夕打起精神, 化身装修女工,尽职尽责设计这个小房子, 可谓是鞠躬尽瘁。

只是, 程又年将银行卡和存折本交给她时, 她还是愣了愣。

“这是……”

“全部家当。”

昭夕的心蓦地提起, “给、给我干什么?”

“装修不需要钱吗?”程又年答得坦然,末了才说,“付完首付,所剩无几,所以麻烦昭导,还是尽量往简约的方向靠一靠,极尽奢华我可能会吃不消。”

所以只是因为装修吗。

昭夕刚刚提起的一颗心又慢慢落下了,但高度好像比起点要低一些。

居然就只是因为装修= =、

她低头看了眼存折上的数字,感慨:“程又年,你好穷啊!”

“现在才开始嫌弃,是不是有点晚了?”

“我是想给你敲个警钟。”昭夕抬头就笑了,得意洋洋说,“要对我好一点,昭导带你吃香喝辣。”

程又年沉吟片刻,“据我所知,某人的上部电影只上了平台,没能收回本金。下一部还遥遥无期,不知道能不能回本,倒是烧了小孟总一堆钱……”

昭夕:“……”

程又年:“到底谁带谁吃香喝辣?”

昭夕理直气壮说:“大不了我带你去我哥那儿骗吃骗喝!”

程又年:“……”

程又年:“昭夕,我们的志向能不能远大一点?”

总之,红色小楼的二手房就在这样的条件下装修起来。

风格极尽简约。

雪白的墙壁,白色系的大理石砖,所有家具都是原木系。

昭夕送给程又年的礼物是一整个阳台的绿植。

耐旱的仙人掌,茂盛的琴叶榕,还有放满一整只白色木架的多肉。

客厅的双人沙发后,墙壁上挂着一幅照片。

黎明时分的珠峰在苍茫白雪的覆盖中,云瀑流转,霞光万丈。

照片被镶在原木边框里,四周留白处理,竟与周遭风格惊人的契合。

那是她亲手拍下的照片。

纪念一次难忘的旅程,于她,于追求电影的道路,于整个人生,都无法再复刻的记忆。

两人从小红楼出发,开车去附近的影院。

因为西柚CP的又一次大热,这回就连程又年也戴上了口罩。

两位娱记的本领不是吹的,淡出娱乐圈两年,还能被吃瓜群众放在心上,没有两把刷子是混不到这个地步的。

昭夕也很配合,为了影片的顺利上映,全程与娱记一起讨论如何造势。

程又年没有话语权,但只要昭夕愿意,他也无妨。

于是在项目结束,纪录片接近尾声时,他们在珠峰上拍了一组照片。

昭夕穿着白色的纱裙,头发盘成优雅的发髻,沿边缀着无数淡白色的格桑花。

素颜,未着一丝一毫粉黛。

在她身旁,程又年穿着深蓝色工装,身姿笔直,面容英俊。

他们顶着一年又两个月晒出来的高原红,冲彼此大笑着。

身后有一群洁白的羊群,巍峨雪山,还有万丈金光。

那样一组照片,震撼了无数人。

更多的花絮接连奉上,有剧组和队员同吃同住的画面,有昭夕生满冻疮的脚,有陈熙干燥皲裂的唇……

一切美丽与艰苦的完美融合。

同一时间,有热搜悄然而至,然后像洪水一般席卷了所有人。

不止是微博,不止是论坛,就连地铁上,也开始有人讨论这个话题——

明星与科研人员的资薪问题。

这是一个长久来都困扰着民众,不断被提起,却从来没有接过的话题。

为什么明星可以拿着高昂的工资,享受巨额红利,却不用付出什么?而科研人员们在一线奋斗,为祖国为科学做贡献,却只能拿着微不足道少得可怜的工资?

很多人在一线城市工作一辈子也买不起房子。

可明星们,即便只是十八线小明星,随随便便接拍一部粗制滥造的偶像剧,片酬也能超过五十万。

于是拍拍广告,四处跑跑,就能在北京拥有一套小房子。

这个话题再次出现,并且一度成为最热门的社会讨论点。

可卢思礼和徐浩放出的一组又一组照片,破天荒令这个看似无法协调的矛盾得以缓解。

也许并没有那么极端。

至少在这部纪录片的拍摄历程中,没有明星拿着巨额片酬在享受,不是只有科研者才奋斗在一线吃苦耐劳。

他们同吃同住,喝的是同一桶沉降水,睡的是同样的木板床。

队员们手脚生疮,剧组众人也嘴唇皲裂。

围坐在火堆旁时,没有职业之分,大家唱的是同一首歌,抬头仰望同一片星空。

自然有人跳出来说:“这是炒作!”

可是炒作如何,不炒作又如何?画面上,镜头里,那个昔日艳光四射的昭夕的的确确素颜出镜,皮肤是秋日熟透的小麦,面颊上是消散不去的高原红。

她嘴唇干裂,有明显的血口,却还肆无忌惮笑着,全无娇气的模样。

那双手生有红彤彤的冻疮,小指肿得像胡萝卜。

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在这严酷的环境下,笑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那样的眼神令很多人动容。

在这冰天雪地里,她和程又年对望着,大笑着,仿佛彼此之间没有隔阂,世上也没有那么多不公。

大家讨论着金钱,讨论着利益,而他们却只看见了彼此。

一群人聚集在珠峰之上,不分彼此。

于是原本是关于西柚CP的讨论,很快延伸到了社会层面,许多抨击明星与电影电视剧行业的人忽然之间无话可说,而那些醉心于科研、从不追星的人,也好像对另一个行业有了新的了解。

没有哪条路是坦坦荡荡的。

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表象之下,许多人在为梦想奋斗着,即便努力的方向不同,烦恼的烦恼有异。

但在追梦的路上,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

昭夕和程又年钻进放映厅时,音乐声才刚刚响起,广电的小金龙也还未从屏幕上褪去。

一片漆黑,反倒方便他们不那么引人注目地入场。

两人悄悄地拾级而上,往最后一排走。

倒不是因为没抢到最好的座位,昭夕特意选在最后一排,就是想看看观众的反应。

没想到的是——

小声说着借过,和程又年轻手轻脚落座时,忽然被旁边的人拍拍肩膀。

她一愣,抬头就借着微弱的光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罗正泽咧嘴一笑,说:“女神,来晚了啊?”

昭夕吓一跳,“罗正泽?”

话音刚落,前排也纷纷转过头来,“哈喽,昭导。”

“自己的电影都不提前到,没上心啊!”

“还是和我们老程忙着卿卿我我,连入场时间都错过了?”

昭夕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口罩还挂在脸上,没有摘下。

前排更多人转过头来,纷纷向她招手。

她有些怔忡地看看大家,再侧眼看看程又年。

程又年倒是一脸淡定,点头说:“嗯,包场了。”

“……”

地科院全员出动,包下了这个放映厅,一同观看首映礼。

昭夕原想首映的时间太晚了,加之心里忐忑,想先来探探路,次日再邀请队员们一同看白天的场次。

没想到……

最后她啼笑皆非摘下了口罩,开始和一群人看首映。

电影的名字很简单,《长路》。

片头是舒缓的音乐,伴随着直升机航拍的祖国大地各处美景,短短几十秒内,沧海桑田、高山低谷,近在眼前。

陈熙的声音在音乐里响起。

“这是一条很长的路,像无数前辈们说过那样,我们做地质的,脚走到哪里,路就在哪里。”

镜头聚焦在通往珠峰的一条冰路上。

缓慢上移,良久,才定格在万丈高处。

那条路没有尽头,只有一群艰苦跋涉、身穿工装的人。与这天地相比,宛若蝼蚁,渺小又不起眼。

电影结束时,很多人在偷偷擦眼泪。

昭夕也红了眼。

昔日历历在目,像首唱不完的歌。

手边递来一张纸,程又年垂眸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可又好像道尽了千言万语。

今夜像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