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北京很少下雨,而在地安门遇见陆向晚的日子也屈指可数。

孟随很快记起来了。

“你说的那天,我没戴眼镜。”

这回换陆向晚一愣。

男人从善如流摘了这副银边眼镜,指指自己的眼睛,“IT男,码农,五百度近视。摘了眼镜不比你好到哪里去。”

陆向晚:……???

孟随重新戴好眼镜。

“还有什么要问的?”

陆向晚懵了。

她瞪着无辜的眼睛,就这么呆呆地望着孟随,千言万语涌入喉头,最后却只问出一句最无关紧要的。

“为什么这个时候忽然想追我?”

“为什么?”

仿佛她问了个很好笑的问题,孟随抿了抿嘴唇,有点不高兴。

“我还没问你,暗恋我这么久,我等你半天,你不告白就算了,怎么还听你妈的话去相亲了?”

“陆向晚,我是傻子吗?小姑娘看上我,我能不知道?在地安门那会儿,你总是偷看我,每次一和我说话就脸红,我能不知道你喜欢我?”

陆向晚刷的一下脸红了个透。

但无从反驳。

孟随还在念——

“给你多少次告白机会了?把昭夕支走,让她去厨房洗碗。把爷爷支走,让他出门打牌。把爸妈支走,让他们去隔壁找宋家夫妇聊天。给你创造那么多的机会,你怎么不知道好好把握?”

陆向晚懵逼了,这会儿脑子才终于畅通无阻。

“不是,你要是喜欢我,你干嘛不主动跟我告白?!”

孟随淡淡反问:“我是谁?”

陆向晚:“孟随啊。”

“对。我是孟随。”男人一锤定音,“你是做新闻的,外面怎么说我,你不知道?”

“我知道啊。”陆向晚糊涂了,“这跟外面怎么说你有什么关系?”

孟随淡淡垂眸,“都说我清冷高贵,不食人间烟火,拒人千里之外,神秘豪门……”

“所以?”

“所以人设不能崩。”孟随言简意赅,“我怎么能告白呢?”

屋里沉默了大概有五分钟。

五分钟的时间里,孟随好像在等她告白。

陆向晚……

陆向晚很想拿起照妖镜再给他照一次,她到底是怎么瞎了眼,看上一个妖魔鬼怪的?

五分钟后,孟总被轰出了门。

陆向晚在屋里面无表情说:“等孟总您什么时候学会了放下身段,明白谈恋爱没人要脸这个道理,咱们再说后续。”

孟随震惊。

不可思议。

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受到这种待遇。

他板着脸,憋了半天才说:“那我要是学不会呢?”

“我就继续相亲。”

“?”

“说到做到。”

孟随冷道:“你再说一次,陆向晚。”

陆向晚从善如流:“我说,你要是学不会,我就继续相亲。”

又过了五分钟,就在陆向晚提心吊胆,以为男人是不是面子挂不住已经走了,还在懊悔自己好像蹬鼻子上脸太严重了……?

啊啊啊。早知道就不傲娇了。

万一他真走了呢?

门外才传来很低很低的一声。

“行吧,那我不要脸了。”

她心跳一停,听见他下一句。

“开门,陆向晚。”孟随低低地笑了两声,“顺便,把通往你心里的门也一起开了吧。”

第76章 番外十一半圆满(上)

开春了。

后海的冰还未化开, 已有成串的鸭子扑腾着翅膀游来游去。

春江水暖鸭先知。

傅承君坐在湖边的石凳子上, 挑眉, “所以年都过完了, 还没拉到投资?”

两位学生老老实实立在面前。

昭夕撇嘴:“谁说没拉到?这不是已经拉到了一半吗?”

魏西延插嘴:“虽然那一半还是她哥友情赞助的。”

昭夕:“……”

傅承君笑了。

“早几年回中戏看我, 不还夸海口说,没有你拉不到的投资?”

昭夕嘀咕:“谁知道他们那么势利眼儿呢?也就一部电影没过审, 拖着没上映,就立马不给面子了。”

“我看不是上部电影的事。”傅承君目光清明注视着她, “纪录片有多大个市场,你心里清楚。”

三月的风带着凉意, 吹绿了柳梢, 带起一池涟漪。

昭夕安静了一会儿,才说:“清楚也要拍。”

“亏钱怎么办?”

“反正是孟随的钱……”昭夕话说一半, 看见傅承君皱起的眉头,才正经回答,“现在市场不景气, 影视公司一家接一家注销。我跟好几个大平台谈过, 投资虽然拉不到,但他们还是愿意出资引进的。”

“只上平台吗?不考虑院线?”

“院线当然优先考虑,但我也要把后路找好。如果院线亏钱, 至少还能通过平台弥补。”

师徒三人在湖边谈了很久。

最后散场时,傅承君才说:“剩下的一半, 我去学校争取。”

两人一怔, 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

师傅老了, 当年上课时还被学生们誉为中戏的台柱,老帅哥一枚,如今两鬓斑白,风霜满面。

可他笑起来时,还有年轻时的况味,像风云流散。

“教了半辈子书,也就遇见你们两个愣头青,别人都在功利的路上越走越远,你们却还热衷于犯傻……这点像我。”

满腔热血,撞撞南墙又何妨呢。

傅承君是骑着自行车离开的,摆摆手说:“不用送了,骑回学校也就十分钟。”

他单脚支地,回头看着两个年轻人,伸手指指。

“放手干,别给我丢人。”

*

年中,初夏已至。

昭夕开始收拾行李。

小嘉忙忙碌碌在衣帽间和客厅来回跑,屋里明明开着空调,她还热的满头大汗。

“防晒霜五瓶够吗?我总觉得不够……”

“防晒冰袖每个颜色一副吧?好搭配你的衣服。”

“裙子用带吗?我看还是带两条,万一需要艳压地质队女队员什么的?”

昭夕失笑,“哪来的女队员?程又年说,除了我们拍摄组有女性,他们连只母苍蝇都没有。”

“那,裙子不带了?”

“不带。”

昭夕走到行李箱旁,看着地上摆着的三只大箱子,叹口气。

“清减清减吧,一只就够了。”

小嘉眼睛都直了。

“一只?你的面膜化妆品都能放半只箱子,一只怎么够?”

昭夕蹲下来,一样一样往外拾捡。

“化妆品不带,防晒霜带上就好。”

“风衣不需要,衬衣也不用,带两件轻薄羽绒服,宽松T恤再拿几件,裤子都选运动裤。”

最后从箱子里拖出一只沉甸甸的首饰盒,打开一看,满盒都是bling bling的珠宝。

“……首饰也不用。”

小嘉像是头一回认识自家老板,瞠目结舌地望着她拾捡出来的一地“必需品”。

“全都不要?”

“嗯,全都不要。”

小嘉抠了抠并不存在的眼屎。

昭夕好笑地问:“你干什么?”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小嘉的话令她失神片刻。

其实一个月前,当她把保密协议摆在程又年面前时,他失神好久,也是不可置信的样子。

为了给程又年一个惊喜,昭夕特意在立项后,才把和地科院签订的拍摄同意书拿给他看。

同意书是建立在不影响科研考察的基础上,队员们不摆拍,原则上不必配合导演。一切就好像记录花絮那样,拍摄团队可以全程开着摄像机,最后剪辑成纪录片。

成片需要经过地科院的同意,才可以公布。

程又年怔忡许久。

“昭夕,你真的想清楚了?”

“当然。”

“随行跟拍,并不是你平常拍电影那样,不是做做样子就可以。”

“我知道。”

程又年看她片刻,才说:“会很苦。”

“所以更想亲自参与。”昭夕摸摸他面上已经褪去很久的晒伤,好像还能看见去年他从新疆回来时的样子,“同甘共苦,不好吗?”

“你这么爱美……”程又年失笑,“不怕晒黑?”

“怕啊。”昭夕望着他,眼神亮晶晶的,“但比起晒黑,还有更重要的事。”

为了锻炼体力,她甚至在年前就开始健身。

过去因为爱美,昭夕几乎不踏足健身房,只靠少食多餐来维持体型,最多在家做做瑜伽,以免小腿长出肌肉。

可是这次的项目需要体力和耐力。

昭夕不光自己锻炼,还拉上了一整个团队,为各大小区的健身房事业添砖加瓦。

出发那天,好几台摄影机准备就绪,从地科院就开始跟拍。

天刚蒙蒙亮,一行人踏上了去往北京西站的旅程。

此行不是别处,目的地正是珠峰项目组。

出发时,所有人都在笑。

镜头里的每一张脸都带着憧憬与期盼。

此行路迢迢,未知的路途上会有无数艰苦,但所有人都已做好准备。

参与拍摄的没有任何大明星,若真要说出几个叫的上名字的人来,大概就只有三人。

导演组:昭夕,魏西延。

旁白配音:陈熙。

但若仔细看看,会发现整个拍摄团队有无数熟面孔。

执行导演姓杨。

三名场务无比面熟。

摄影师还是那几个。

悉数来自《乌孙夫人》剧组。

陈熙是在去年年底结束拘留的,告公众书重新为酒驾一事道歉后,也没有再更新个人动态。

她主动找到昭夕,愿意无偿为这部纪录片配音。

而作为配音演员,其实是不需要亲自参与纪录片拍摄的。可陈熙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如果可以,让我也来帮忙吧。”

昭夕笑了:“很苦哦,可能会晒成非洲人。”

陈熙笑着看看她,“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某一瞬间,两人好像回到了昔日读书时,没有什么知名大导演,也没有为了出人头地奔波与灯红酒绿的小演员。

她们插科打诨,这些年的隔阂也冰消雪融。

片子一拍,就拍了整整一年又三个月。

不同于普通电影,走完剧情就可以按部就班完成拍摄计划,纪录片要拍摄的内容大概比最后呈现出的正片多了十倍不止。

一百个日出里,能够挑出最美的那一幕。

无数次失败的尝试,才能化作镜头上短短十秒钟的历程。

整个团队与珠峰项目组一同上山。

喝的是天然沉降水,住的阴冷潮湿的木屋。

脚下是万年不化的坚冰,头顶是茫茫无际的雪山。

每天日出时,牧羊人赶着羊群往山间进发,橘红色的朝阳将羊群都照得红彤彤的。

队员们陆续起床,背上沉重行囊,也往新的勘测点进发。

无数个黑夜,大家围坐在篝火旁,听着木柴噼里啪啦爆裂的声响,笑着说话。

寂寞空旷的群山之中,他们像与世隔绝的小矮人。

起初也有抹厚厚一层防晒霜,后来发现其实用处并不大,长时间的高强度日照下,昭夕也有了一点高原红。

海拔太高了,嘴唇会干裂,涂什么都没用。

夜里的被窝冰凉一片,常常一觉睡到天亮,脚还是凉的。

程又年与她各睡一头,将她的脚捧在怀里,替她焐热。

偶尔会听到她嘶的一声,或是不安分地一直挠痒痒。

昭夕生平头一次体会到脚上生了冻疮的感觉。

冷的时候就疼,不冷便痒。

偶尔长途跋涉,高反严重,会有人呕吐。

吐完歇歇,继续上路。

队员们和拍摄组变得不分你我,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中,陪伴就已是一种别样浪漫。

你的我的黝黑的脸,通红的面颊。

冰天雪地淌下的热汗,和哭到极致时缩在被窝里偷偷掉的眼泪。

悉数成为了镜头后一闪而过的画面。

那天围坐在火堆旁,大家起着哄,聊着天,最后纷纷叫着要昭夕唱首歌。

她坦言:“我唱歌很一般的。”

“不要紧。这里好多五音不全的,你这种一般的,在我们这儿也是牛逼的了。”

昭夕哈哈大笑,想了想,点头说好。

她唱的依然是曾和程又年一起在国贸的公寓里听过的那首歌,年少时分的挚爱。

I lived。

Hope when the moment comes

You\'ll say I did it all

I owned every second that this world could give

I saw so many places the things that I did

With every broken bone

I swear I lived

我未曾虚度年华,亦不负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