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以澜略略一惊,却听身后有人道:“大姑娘,老爷叫你过去呢。”

赵以澜听出这是毛妈妈的声音,当即站起身退到一旁。

毛妈妈来得急,并未料到会在这儿看到赵以澜,微微一怔,随即肃容道:“三娘,你怎么在这儿?”

“是我把她叫来陪我闲聊的。”季思琪说。

毛妈妈脸色稍微和缓,点点头又换做急切的模样:“大姑娘,快去吧,老爷等着呢。你一会儿可要说两句软话,别又跟老爷吵起来…天下哪有不是的父母,老爷也是为你好,你作为子女,总要多体谅体谅老爷…”

季思琪起身,心不在焉地应着,走出院子时回头对赵以澜眨了眨眼,便随毛妈妈去了。

院子主人都走了,赵以澜也没有理由再留下去,便随之走出院子。徐婉娘和那叫石棉的小丫头并没有发现赵以澜的失踪,她到的时候她们还正在一个教一个学,看得作为徐婉娘正规学徒的赵以澜相当羞愧,并心安理得地坐在一旁发呆。

季思琪,季思芳…目前,对于季思琪此人,她有个大概了解,但因并不清楚季思琪为什么会有那样不容于世的想法,她就没有办法对症下药,这个还要等之后有机会再问。而季思芳,跟季思琪就差了两岁,也到了说亲的年龄,想来也有不可对外人说的理由…

这个古代社会之中,赵以澜见过那么多人,性格奇怪张扬的有,但那都基本还在这个社会的价值体系之中,像季思琪这种简直就比现代女性还要超脱,已经不是一般人类了。她有点害怕,万一季思芳是个更奇葩的…她感觉她可能赶不及在萧无渊寿辰之前完成这个任务了。

很快到了午间,小丫鬟石棉要去大厨房拿三人的午饭,赵以澜待得无聊,便自告奋勇地跟着一起去。

石棉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最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赵以澜跟她说了几句,二人便迅速熟悉起来,她笑道:“季大姑娘如今要嫁人了,真是可喜可贺啊,听说未来大姑爷一表人才,是众多女子掷果盈车的对象。我记得季二姑娘也正值妙龄,不知未来二姑爷又是怎样的人呢?”

石棉嘻嘻笑道:“未来二姑爷定是个粑耳朵!”

“哦?为何如此说?”赵以澜好奇地问,莫非这位季二姑娘十分剽悍,是母老虎似的女子?那季孟岩确实要忧心的,这样的女子在这个时代可不好嫁,当然,社会底层又另说了,底层一辈子打光棍的人不少,能娶个老婆就该谢天谢地了,母老虎总比没老婆好。

石棉低声道:“二姑娘说了,将来若要嫁人,在姑爷送来的聘礼之中,必定要有一份契约,保证婚后不得纳妾,不得有通房,还不许去眠花宿柳。”

“就这样?”赵以澜早就做好了季二姑娘或许更难搞的准备,但听石棉的意思,只不过是个在这个时代来看占有欲稍微强些的女子,不许丈夫有除自己之外别的女人而已。季府有钱,只要是低嫁,要达成这一点似乎不难吧?

“姐姐你不觉得这样很没有女德吗?”石棉见赵以澜似乎毫不在意,瞪着眼睛说,“毛妈妈说了,拘着相公不让纳妾也不少见,家里没什么银子的,哪个会想着纳妾?自个儿都养不活了!但二小姐总不能嫁个贩夫走卒,可正经人家的七尺男儿,又怎肯愿意写这么个契约呢?太丢份子了!”

赵以澜恍然大悟,对的,要做到没别的女人或许不难,但白纸黑字写下来的话,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一种尊严人格上的羞辱,没人会愿意的。

可即便如此,听到这些的赵以澜依然觉得放松了些——有季思琪做对比,季思芳的问题,甚至都不能算什么问题了。

石棉知道的事其实也不多,赵以澜和她一起到了大厨房,又拎着午饭回来,路上也没有得到更多的信息。

三人吃过午饭,石棉又将餐具还回去,赵以澜吃过饭懒得动,就没有一起去。石棉回来的时候却是忧心忡忡的,不等徐婉娘和赵以澜问起便说:“老爷又生大姑娘的气了,晌午大姑娘见过老爷后,老爷砸了好些东西呢!我听说,老爷这回怎么说都不肯听大姑娘的话,说未来大姑爷哪儿都好,婚期已定,必须嫁呢!”

赵以澜道:“那大姑娘如何说的?”

“我也不晓得,许是什么都没说吧。”石棉一脸困惑,“也不知道大姑娘为什么那么不想嫁给未来大姑爷…”

赵以澜心道:不是不想嫁给那个人,是不想嫁给任何人吧。

或许是因为季思琪未婚先孕的事比较严重,石棉并不清楚,她清楚的只是季思芳那很多人听来不过是个玩笑的嫁人条件罢了。既然季思琪说,采花贼来的那一夜她并不想反抗,说不定事情发生的当时,她的丫鬟什么都不知道,等第二日早上才瞒不住的?想来就是因为当夜季思琪那超出常理的冷静,才没有造成大肆宣扬的后果,旁人许是并不晓得曾经有一个罪恶的夜晚,一个采花贼潜入季府伤害了季府大姑娘。这事的发生应当就在不久前,季思琪说她怀孕了,但如今并未显怀,想来不过就是这两三个月的事。如今,季思琪怀孕的事,或许只有季思琪的贴身丫鬟,毛妈妈和季孟岩知道,她和徐婉娘成为知情人,不过是季思琪一次任性的后果罢了。

赵以澜的任务对象是季孟岩,如今季孟岩和季思琪仿佛成了对立的两头,她要帮季孟岩实现心愿,必须从季思琪这边下手才行啊。

下午,毛妈妈过来,领着徐婉娘和赵以澜去给季思琪量身,确定嫁衣款式。因季老爷已确定婚事,由不得季思琪再反对,这嫁衣她便是不想做,也要硬逼着她配合来做了。

一行人来到闻香居时,闻春和闻夏正在房门外待着,见到毛妈妈,闻春连忙说:“毛妈妈,大姑娘午膳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见人,该怎么办啊?”

毛妈妈皱了皱眉:“你们怎么不早说?”

她快步走上前,拍门叫道:“大姑娘,我是毛妈妈啊!你开开门,让我进去。”

她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会儿见没有回应,便又继续啪啪啪拍门,苦口婆心地说:“大姑娘,这话我都不知说多少回了,想来大姑娘耳朵也听出茧子来了,可我不得不说啊大姑娘。老爷也是为你好,你想想看,夫人去世后,原本是有人上门说亲的,可老爷怕续弦的夫人欺负你们,硬是不肯再娶,可见他对你们三人是如何疼爱。大姑娘,你想开些,咱们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快开门吧,让婉娘替你量身,早点做好这嫁衣…”

然而,无论毛妈妈说什么,说得多么情真意切,里头都没有任何回应。

赵以澜忽然想起上午跟季思琪聊天时她眼底那如同一潭死水般的平静,心里一慌,连忙上前道:“毛妈妈,撞门吧,我怕大姑娘做傻事。”

毛妈妈一惊,再贴耳上去,似乎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登时叫道:“大姑娘,你可别做什么傻事啊!大姑娘!”

门上锁了,毛妈妈拼命往门上撞,直撞得门砰砰直响。赵以澜直接绕到窗户旁,见窗户没锁,很是惊喜,连忙推开窗户向里看去。

房中央,直挺挺地吊着个人,正是季思琪!

“季大姑娘上吊了!”赵以澜喊了一嗓子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手脚并用翻进房内,飞快地捡起地上翻倒的凳子,跳上去站直身体抱住季思琪的腰,将她稍稍托举起来。

季思琪似乎吊了有一会儿了,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赵以澜将她托起后,她的脖子不再被勒紧,只是一时半会儿赵以澜也没办法将她从绳套里解出来。

毛妈妈几人听到赵以澜的话纷纷涌到窗口,毛妈妈看到房间内的一幕差点晕厥,扒着窗台想要爬进去,却因身体不够灵活而始终没有成功,最后还是闻春在几人帮助下进了屋子,跑去将房门的门栓打开,放几人进来。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赵以澜终于成功将季思琪的脖子从绳套之中解放出来。

季思琪平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脖子下方有一道深色的勒痕。她的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似是已失去了生机。

“闻春,闻夏,你们快去找老爷,去找大夫!”毛妈妈到底多活了几岁,慌忙吩咐二人去找人。

她视线一转,就发现跟着徐婉娘来的三娘正在解大姑娘的衣裳。

“你、你做什么?”毛妈妈忙要制止她的“轻薄”举动。

赵以澜抬头瞪了毛妈妈一眼,只说了三个字便又低下头:“别捣乱。”

毛妈妈没想到这个之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三娘竟然有这般气势,一时呆愣在那儿。

如今正是冬日,衣裳穿得多,赵以澜脱了季思琪的外衣观察了十来秒,才确信季思琪的胸腔还在起伏,呼吸虽然微弱但也顺畅,既然没有心脏骤停,也就不用做心肺复苏了。

想来,应该是上吊的时间还不久,只造成了昏厥。

见赵以澜把人衣裳掀开,又盖回去,便什么都没做了,毛妈妈心急,也瞪了赵以澜一眼,直接用大拇指掐季思琪的人中,边用力掐便哭喊道:“大姑娘,你快醒醒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以后怎么跟你娘交代啊!大姑娘,大姑娘!”

赵以澜没阻止她掐人中,反正她也拦不住,这时代的急救水平就这样,她也苛求不了太多,即便是现代,这种掐人中爱好者还到处都是呢,怪不得毛妈妈。

毛妈妈下手着实重,许是太疼了,季思琪终于缓缓醒了过来,双眼从茫然渐渐恢复平静,没有活着的喜悦,也没有没死成的懊丧。她仿佛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了这个发展,轻轻吐出一句:“没死成啊。”

毛妈妈见季思琪这模样,心疼得很,嚎哭得毫无形象可言:“我的大姑娘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你要是去了,留下毛妈妈我可怎么活啊,百年后我怎么有脸去见夫人啊?大姑娘,你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非要自尽呢?咱们命就一条,别人都想要活久些,偏你就这么想不开…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这时候,得到季思琪自尽消息的季孟岩和季思芳都赶了过来,季思旭上学去了,不在家自然也就不知这消息。

这是赵以澜第一次见到季孟岩和季思芳。季孟岩模样还算周正,但已是大腹便便,一股子富态味。而季思芳,跟她姐姐季思琪长得很像,但姐妹二人的气质是不同的,季思芳似乎是个爱笑的女孩,即便嘴角没有明显的弧度,双眼也弯弯的像是在笑,颇有几分可爱,跟“母老虎”的剽悍形象可没有半分重叠。

见房间里围了乌泱泱的一大群人,赵以澜赶紧退到最后面。季思琪被带到床上,她如今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声音很嘶哑,人也虚弱,这会儿只是躺着,似乎没有听到一丁点周边的声音。

此刻自然没人理会赵以澜,她退了几步,便进了旁边简单隔着的一个小书房,一面是博古架,另一面是书架,上头摆满了各种书籍。

赵以澜驻足片刻,发现除了四书五经之外,书架上相当多的都是佛经,她随便抽出来看了两本,发现书都被翻得变厚了,书上还有一手簪花小楷,十分秀气可爱。不过翻得最多的,还是一个叫徐熙之人所著的《香炉夜话》,《天演录》,书都快翻破了。赵以澜稍微翻了翻,发现这两本书主要说的就是天地人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像是哲学著作,而从它们的破旧程度和上面的批注来看,季思琪应当很喜欢这两本书。

赵以澜将书放了回去,转头看出去,此刻季思琪正被众人重重包围,她看不到季思琪的身影,可却莫名能感受到她的焦灼,那种寻不到出路的绝望。读书使人明智,季思琪看的不是《女戒》这种束缚女子的书,反而是大气,引人思考的书籍,也难怪会变得如此与众不同。在刚才的书和批注里,赵以澜甚至隐约看到了哲学三大终极问题: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要到哪儿去?

人的痛苦有时候源于想得太多,而能做的太少。季思琪看的这些书,思考的这些问题,早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可她却被束缚在这肉身之中,更绝望的是,她还是个身不由己的女子,到了年龄就要嫁人,这一辈子都要维系在男人身上,父亲,丈夫,儿子…或许当她没有读那么多书的时候,这一切于她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她会完美地融入这个角色之中,成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儿,贤良淑德的妻子,温柔体贴的母亲——但如今,在开智之后,她已经再也回不去了,她的精神已经翱翔在那无尽的广袤世界之中,然而她的肉身却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她找不到出路,这里根本就没有出路。

所以那一夜,当那个采花贼潜入季思琪的闺房,她一定是将之当做打破束缚困囿的唯一希望吧?因此她不想反抗,她甚至应当是欣喜地迎接着这足以毁掉她一生的变故,等待着变化的到来。

赵以澜忽然明白,季思琪先前怎么就对她那么自来熟,那是因为她来自现代,至少思想上跟季思琪是贴近的。

可季思琪期待的结果还是没有到来。即便她未婚先孕,摆出不愿意嫁人的姿态,她爹也不肯放过她。

赵以澜猜测着中午之前季思琪被季孟岩找去时,二人究竟谈了些什么,她相信,正是这一场谈话,才直接导致了季思琪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她想,或许,季思琪会跟季孟岩说,自己不想嫁人去祸害别人,而季孟岩一定会让她打消这个念头,让她相信她嫁给男方,其实是男方得利,甚至这就是一场交易而已。而季思琪呢?或许她会最后尝试着跟她爹进行交流,这个从血缘关系上来说跟她最亲近的人,她或许会告诉他她的想法,她的痛苦,然而结果注定不会美好,季孟岩和季思琪二人的思想不在一个层面上,季孟岩说不定还会觉得他这个女儿疯了。

没有办法与季孟岩沟通,回来之后的季思琪一定是觉得放眼四望都是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高墙,无法逃脱,才会选择自尽的吧?

赵以澜缓缓走近,她终于透过人群看到了季思琪,此刻,季思琪正沉默着躺在床上,无论季孟岩和旁人说什么,她都没有做出回应。

忽然,季思琪视线微微转动,最后竟然落在了赵以澜身上,不知是不是从赵以澜此刻的眼神之中读出了什么,季思琪忽然开了口,声音嘶哑:“爹,你们都先出去吧,我要跟三娘谈谈。”

“三娘?谁是三娘?”季孟岩面露困惑,因为听闻大女儿自尽的消息,他匆匆赶来,身上还有些狼狈,此刻见她暂时无事,一颗心总算稍稍放了下来,可见她这死气沉沉对他们所说的话都全无反应的模样,他又不免担忧,怕她再次做傻事。如今大女儿终于开了口,可谁知口中竟然是个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人的名字,不禁有些疑惑。

“是府里新来的绣娘的徒弟,今日刚进府的。”毛妈妈连忙回道,她很快便找到了在人群之外的赵以澜。

季孟岩这时候也看到了赵以澜,皱眉问道:“你就是三娘?”

“是,季老爷,我是跟着婉娘师父一道来帮大姑娘缝制嫁衣的。”赵以澜低着头回道。

“你跟思琪从前可有交情?”季孟岩问道,既然是今日才进府的,在重新活过来之后,思琪怎么会要找这个本该不认识的人?他担心思琪只是想把他们都支出去,再做傻事。

还没等赵以澜回答,季思琪那嘶哑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我跟她今日一见如故。爹,我不会再做傻事了,你们出去吧。”

赵以澜道:“季老爷请放心,我保证会好好照料大姑娘,绝不会有任何闪失。”

她这话说得着实霸气,倒不像是一个小小绣娘的徒弟了,不过此刻季孟岩也没有那个心思多想什么,怕他们这一群人继续待在这里会让季思琪更难过,便带着人匆匆出去了。

徐婉娘是最后走出去的,她给了赵以澜一个担忧的眼神,赵以澜却对她安抚地笑了笑,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等所有人都走出去,房间里便恢复了平静,赵以澜在床边坐下,低头看着季思琪。

而季思琪,也什么都不说,只是平静地望着赵以澜。

赵以澜忽然伸手握住季思琪放在外头的手,认真地轻声道:“我懂你的痛苦,你并非孤身一人。”

第105章 解决之道

就像是一直堵塞的洪水有了出口, 季思琪先是定定望着赵以澜,随即珠帘滚落般的泪水无声滑下,她就仿佛雕像似的看着赵以澜,唯有脸上那没有止歇迹象的泪水令旁人明白她还是个活人。

赵以澜心中轻叹, 目光平静温暖, 想要将自己最大的善意和理解传达给对方。作为一个穿越者,因为有系统金手指,即便她不喜欢这个时代,可至少不会受到外界束缚,也没受过多大委屈,而思想境界隐约比她还高一层的季思琪却没有这样的幸运, 她的肉身注定因她的性别、出身而被困得毫无出路。

不知过了多久,季思琪眼里的泪终于止歇, 她沉默着, 面上的神情却比方才轻松多了, 似乎又变成了先前跟赵以澜聊天的那个淡泊的季思琪。

赵以澜发自内心地说:“你若愿意,我可以帮你。”

季思琪眼里亮起一道光,明明满怀希望, 却又强自压抑, 只以平静中略带颤抖的声音道:“你打算如何帮我?”

赵以澜道:“我认识一位朋友, 可以让他以江南商人的身份向你爹提亲,但这只是假成亲,在你爹看来,你跟着他远嫁他乡, 但事实上,你其实还是在许都,你将会拥有一间自己的小院子,想做什么都没人会管你。”

这就是赵以澜想出来的,既能完成任务又能让季思琪自由的办法,让季孟岩认为自己女儿好好嫁了出去,而因为嫁到了很远的南方,两家自然就不太会走动,至少这两年能混过去了,至于之后的事,那就之后再说了。而让季思琪留在许都,只是因为赵以澜本人的据点在这里,今后也方便照看她。她都想好了,她家隔壁的院子可以买下来,让季思琪住下,然后她自己变回赵以澜的模样,以认识邻里的方式重新跟季思琪认识,她如今这个十九岁少妇的马甲,暂时还是先捂着吧,毕竟马甲这事她可是瞒着所有人的,暴露了就不好了,他们这些没见识过也没听说过系统的古人,绝对会拿她当妖怪的…

季思琪再也绷不住那淡定的模样,赵以澜所说的未来,比她曾经幻想过的所能想到的最好出路都要好上太多!

“真的可以吗?”季思琪紧紧握住赵以澜的手,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婚姻大事,你的朋友真愿意拿来如此儿戏?”

赵以澜自然不会告诉她这其实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系列,将自己那些个假身份扫了一圈,捞出个最合适的,笑对季思琪道:“没关系的,反正是个假名假身份,转过头就没人认识他了,他怕什么啊。他叫赵昊,模样还算过得去,不过季大姑娘你可别看上他,他只爱男人,对女子没兴趣的。”

小说看多了的赵以澜,怕季思琪将来看到身为赵昊的她会因为救命之恩而产生那么点不一般的感情,因此要将苗头掐灭在摇篮之中。

有了希望,季思琪便稍微活泼了些,闻言嘴角一勾:“你且安心,我不会给他添更多麻烦的。”

赵以澜笑了笑,却见季思琪忽然挣扎着坐起身,从床头柜子的暗格之中拿出个小盒子,递到赵以澜跟前:“要让我爹相信,想必要花不少银子,还要准备聘礼。这是我这么多年来攒的私房钱,或许不够大办的,简单置办些应当足够了。”

赵以澜没有接,笑道:“季大姑娘,你就这么把钱都给我,也不怕我卷款潜逃?要知道,我只是个小小的绣娘学徒罢了。”

“我不怕。即便你全拿走了也无所谓,我的命是你救的,你要拿回去都行。”季思琪并不在意地说,“况且,我晓得你不是那种人。倒是你为何会是个小小的绣娘徒弟,让我很是想不明白。”

季思琪早上还隐约觉得这个绣娘徒弟不一般,但并未多想,然而如今她十分确信,若说这个时代还有人能理解她,那么非三娘莫属。他们之间并没有谈过她为何要自尽,可她觉得无需多说,她从三娘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切理解和包容,她知道三娘是能理解她的,那对她来说,便足够了。若三娘真拿着她的私房钱跑了,她也认了,就当是感谢三娘有那么一瞬间让她觉得不孤单吧。

“哈哈,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嘛。”赵以澜打着哈哈,她一个绣娘徒弟居然能认识一个能帮季思琪的男性朋友,想来确实有些可疑。

“你有不便不能说实话也无妨,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就成了。”季思琪大方地笑了笑,将装私房钱的盒子塞进赵以澜怀里。

赵以澜想了想,却又推了回去:“我如今拿回去也无处可藏,还是先放在大姑娘你这边吧,等我有用了再来拿,稍等我几日,这段时日就请大姑娘安心等待。”

她换成赵昊的脸,就要花3点好感度,出去后变成赵昊来提亲,再变回祝三娘回季府,就真的是嫌弃好感度太多了——毕竟季思芳的事她还没有解决呢,现在还不能离开季府。

“无妨,这么多时日我都等下来了,不在乎这十天半月。”季思琪微勾了勾唇,“况且有了今日这一出,想来我爹不会再逼我嫁人了。”

大女儿差点就因为自己逼婚死了,季孟岩自然会心有余悸一段时间,等他稍微平静了些,赵昊就该出场了,而这时候季思琪表示同意的话,想来季孟岩会欣喜若狂,很快同意将大女儿嫁出去的吧。毕竟大女儿已经有身孕了,可瞒不了多久。

二人密谋完毕,赵以澜走出房门的时候,所有人都盯着她看,面露紧张。

赵以澜道:“大姑娘已经没事了,她也不会再做傻事。”

“果真?”季孟岩匆匆问了一句,便越过赵以澜向里走去。

赵以澜走到徐婉娘身边,目送季思芳也急忙走进门去。

徐婉娘面色复杂。她本以为三娘虽跟着她进府,应当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季老爷,谁知如今三娘不但见到了季老爷,还被季大姑娘另眼相待,想来如此一来在季老爷面前也多了几分分量。三娘长得美,季老爷多看两眼,指不定就上了心。而以三娘这刚来一日便不动声色获得季大姑娘青眼的手段,只怕还真能让她当上季老爷的继室。

不过,她隐约觉得有些奇怪的是,这会儿三娘对季老爷并不热络,连眼神都没有一个,莫非…欲擒故纵?

“三娘,你可想好该如何达成你的愿望?”毕竟是在季府,徐婉娘话说得谨慎。

赵以澜一怔,随即笑道:“大概有些眉目了吧。”

“那…那便好。”徐婉娘心下惋惜,倒也不再多说。

季思琪的事,对赵以澜来说是完成了大半,接下来她就要专攻季思芳这边了。季思琪的心愿十分奇葩,她可以伪装成男人来跟她假成亲,但季思芳不同,季思芳是真想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夫君,那么她可不能随便变另一个身份来祸害人家。

赵以澜正在思索,在她计划之中的季思芳不知为何走了出来,竟径直朝她走来。

“三娘姐姐,毛妈妈说,之前是你救下了我大姐?”季思芳探问道。

难得的跟季思芳搭话的机会,赵以澜自然不会错过,她轻轻点头:“是。从窗户看到季大姑娘寻短见,我当时也来不及多想,忙爬进窗户去救她。”

“谢谢,大姐虽有时想法古怪,但毕竟是我大姐,我可不愿见她如此轻易便毁了自己。”季思芳道,“我爹待会儿应该会赏你的,不过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可我又觉得赏银子太俗气…这样吧,明日我带你去街上,你想要什么,便买什么。”

“…那便多谢二姑娘了。”赵以澜自然不会拒绝季思芳的亲近举动。

季思芳当即雀跃地说:“太好了,我这就去跟我爹说去!”

她说完便快步回了屋子内,走路的幅度略有些大,就像是蹦回去似的。

赵以澜:“…”总觉得季思芳说是要带她出去买东西赏赐她,实则是以此为借口出府玩。

这里没赵以澜几人什么事了,赵以澜便和徐婉娘回了安排给他们的住处。当晚,毛妈妈替季孟岩送来了赏赐,总共五十两银子,看得石棉这小丫头眼睛都直了。

真隐藏富豪的赵以澜当然还看不上这点银子,只是她现在毕竟是个穷苦人家出来的寡妇,如今看到这么多银子应当有点反应才对。因此,她礼貌礼貌地激动了一下:“季老爷可真大方!毛妈妈,我收下这么多银子不合适吧?”

毛妈妈面上带笑,可能是因为赵以澜救了季思琪的缘故,这会儿毛妈妈对赵以澜比之前都多了好几分的耐心,和颜悦色道:“合适,怎么不合适了?妈妈我还觉得少了呢!你可是救了大姑娘的命,给再多都不嫌多!来,快收下!”

毛妈妈如此热情,赵以澜自然盛情难却,满面笑容地收下了这些银子。不过她也没有吃独食,等毛妈妈走了,她就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给了石棉,把个小丫头高兴得又是手舞足蹈又是推脱,最后还是赵以澜板着面孔吓人,石棉才小心收下。至于徐婉娘,却并不想要赵以澜的银子,非让她自己留着也好照顾自己,赵以澜见徐婉娘神态不似作伪,也就没再强求。

第二日,赵以澜被早早到来的季思芳接走,跟着她们的,是一个叫阿吉的小厮和一个叫做闻秋的丫鬟,跟季思琪那边的丫鬟是一个系列的名字。

在马车上,季思芳先说:“三娘姐姐,你先想好要买什么,待会儿想要什么都行。”

赵以澜点点头:“多谢二姑娘。”

季思芳正要开口,外头驾车的阿吉问:“二姑娘,去哪儿?”

季思芳不假思索道:“十里街。”

这个熟悉的地名令赵以澜微微一怔,还好她如今换了个全新的马甲,即便碰到十里街的熟人,也无人认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