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昉看着她,摇头笑了一声。

玉钏性静,翡翠机敏...

却都是十足的忠心。

因着上一世的缘故,王昉醒后,对她两比往日还要好些。

王昉握着筷子,先拣了一块枣泥糕吃了半口,山药与枣泥混在一道,味道香甜,倒实在不错。她吃了三块糕点,又用了半碗燕窝粥,才罢手...

“主子,怎么样?”

王昉接过玉钏递来的帕子,看着翡翠眨巴着眼,便又笑了下:“不错。”

翡翠闻言便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珍珠姐姐还怕您吃不惯,心里担忧着,您喜欢就好。”

“珍珠?”

王昉嘴角的笑一滞,她把帕子放在几上,看着翡翠,神色平静:“不是让她在休息吗?”

翡翠看了看玉钏,又看了看王昉,才低声说道:“是在休息的,只是珍珠姐姐向来是个闲不住的,身子一好便动了起来。她没您的吩咐,不知该做些什么,便去小厨房帮忙了。”

“小厨房——”

王昉往后靠去,似笑非笑说了一句:“我的大丫头,跑去小厨房做事...这是在向我诉冤呢?”

她这话一落,玉钏忙跪了下来。

翡翠虽然后知后觉,却也察觉出了王昉话中的不高兴,她脸色一白,便也跟着玉钏跪了下来。

王昉未叫她们起来。

她依旧靠在软枕上,看着那盘山药枣泥糕,不知在想什么。

琥珀、玉钏、珍珠、翡翠都是她身边的大丫头...

琥珀是纪嬷嬷的女儿,也是她的乳姐,半个月前因为家中要事,王昉便索性让她们归家探望去了。

至于珍珠...

她因为先前未曾护好主子,被罚了三十板子。

王昉醒后,未曾让人发卖她,却也迟迟未让她做事。

如今怕是急了。

王昉垂眼看向玉钏,声音很平:“玉钏,你可知道,我为何生气?”

玉钏低着头,忙道:“玉钏知道。”

“嗯...”

王昉抬了抬手,声音依旧平淡:“起来吧,下去教一教翡翠,让她明白。”

两个丫头,齐齐应是。

翡翠收拾了膳食,刚要跟着玉钏下去,便听到身后一个幽远的女声:“让珍珠进来吧。”

两人一怔,忙跟着又应了一声“是”。

...

几上的香炉中,放着几块清新醒神的香块,王昉歪靠在塌上,一面拿着金簪轻轻拨弄着...

一面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跪在跟前的珍珠。

相较琥珀她们...

珍珠是最不出色,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琥珀性烈,玉钏聪慧,翡翠机敏...

唯独眼前这个珍珠,仿佛事事都通,却未有一个出色。

她对珍珠印象最深的——

便是上一世,她死于永康八年,十月。

她未曾捱到她醒来,便没了气。

那时,王昉觉得她可怜,给了她家里不少银两,还让人好好安葬她。

至于这落水的事,因为珍珠的死,她便也未曾再去查过。

“珍珠。”

王昉的声音很轻,也很淡,在这香气缭绕中,她的面容也带着几分悠远。

珍珠却听得清楚明白,她未曾抬头,依旧低眉顺眼,柔声答道:“奴在。”

王昉收了金簪,她依旧靠在软枕上,头回这样细细地,端详起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人:“那天,你为什么带我去假山?”

珍珠身子一颤,却也只是这一瞬,便又化为平稳:“紫玉说站在那处,可以看到不同的景致...奴看您那阵子气色厌厌,便想着带您去看看景致,心情也能好些。”

“却未曾想到,会这般...”

珍珠这话说完,伏跪于地,身子大颤:“奴有罪。”

王昉看着她伏跪的身姿,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话,再来个死无对证的人,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她袖下的手稍稍蜷了几分,面色平淡:“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珍珠身子一动,跟着缓缓说道:“奴是家生子,母亲早逝,父亲在账房做事,前些年父亲又娶了个继母...如今家里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年岁都还不大。”

“哦,我记起来了。”

王昉歪着头,好整以暇看着她:“我记得你继母进门前,我还给了你五十两彩头。”

珍珠依旧伏跪着,声音也带了几分喜色:“您大恩,奴家里都记着。”

王昉面上也带了几分笑,她依旧看着珍珠,话锋却一转:“这次母亲不问缘由罚你,珍珠,你心里可有恨?”

珍珠忙抬了头,她的脸上有着未曾掩饰的惊愕。

这一瞬后,便忙又磕了几个头:“奴是家奴,心里怎么会有怪罪主母的想法?这回,本就是奴的罪过,才让您落了水...便是打杀了,奴也不敢有一句怨言。主母大恩,留下奴一条贱命,让奴来偿还罪过,奴心里感激不尽,又怎会有恨?”

王昉笑了,她的面色还带着几分大病初愈的苍白。

这一抹笑,不同以往,带着一份格外的别致,竟让珍珠闪了眼去。

王昉换了个坐姿,手炉已经有些凉了,便搁在一旁,才又说起话:“你今日让翡翠帮你传话,珍珠,你觉得我该不该高兴...你们姐妹情深?”

珍珠面色一白,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她依旧垂首跪着,却是认起罪来:“奴知罪,任凭主子发落。”

王昉点了点头:“倒还算乖巧。”

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那你说说,我该怎么罚你?”

珍珠放在地上的手紧紧攥着,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平和:“奴连犯两事,不堪担任大丫鬟,自愿降为三等丫鬟。”

王昉这才正视起她...

大丫鬟降到三等丫鬟,少的可不只是一个月银,丢的也不只是一个面子。

这是断送了自己的前程,来认罪啊。

这个处处不出色的丫鬟,今天可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王昉的面色依旧平淡,声音也很平稳:“你既有所求,那就允了你吧...下去吧,等纪嬷嬷回来,让她给你安排。”

“是...奴告退。”

珍珠站起身,许是跪的久了,走路的身子还有些不稳。

王昉看着她打了帘子,走出屋子。

良久,才收回了眼。

屋中香气缭绕,她半合了眼,手轻轻敲着小几,珍珠的身后究竟是什么人?

还有,那个下毒的人...

又究竟,是谁?

第3章

连着落了三日雨。

到的今日才算是真正放了晴。

王昉的身体也渐渐大好了,每日昏睡的时间也少了,平时还能下床去外头走走。

她这病原就不打紧,只是因着心中有思,才总是不见好。

如今把事儿想明白了,人轻松了,身子骨便也好全了。

...

翡翠正领着人在外厅布膳。

王昉便坐在铜镜前,由玉钏给她梳髻。

几个丫头中,玉钏的手是最巧的,没一会功夫,便梳好了...因着王昉如今还未及笈,挽的发髻样式并不复杂,看起来却是又清爽又好看。

倒是把她这几日的病气也去了个大半。

玉钏从首饰盒中,挑了两根合适的,柔声问她:“主子今日要戴哪个?”

王昉看着她手中握着的一根牡丹金步摇,一根八宝如意钗...

她皱了皱眉:“你把盒子拿过来,我看看。”

玉钏一怔,忙又应了一声。

她把放首饰的紫檀木盒,拿到了王昉身前。

紫檀木盒看起来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王昉记得,这个木盒还是三叔去外边的时候,给她带来的。它共分三格,每一格都摆得很满,头一格放着项链、璎珞等物,第二格放着的便是珠钗头簪、再往下的一格却是一些精致小物...

这里面的首饰有不少是祖母、母亲给的,也有不少是三叔在外收罗来的...

每一件都是十足的精贵。

王昉挑了许久,才找出一根珍珠步摇,虽然华贵,看起来却比旁的要素净些。

“就这根吧。”

“是...”

玉钏把手中握着的两根妥善放好,忙又取出王昉所说的那根。她心里是有几分奇怪,怎么主子醒来后,便连喜好也与往日有些不同了...她把手中的步摇细细替人斜插好,又选了一副同式样的珍珠耳钏,再挑了璎珞、香囊等物替人戴好。

待一应好全,玉钏才恭声说道:“主子,好了。”

王昉淡淡“嗯”了一声,她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心里满意,便抬了手。

玉钏忙伸手扶起她。

...

八仙小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粥、小菜、饺子、包子,还有红枣糕...

约莫有十来道的模样。

王昉眉一皱,她往日份例便要比旁人多出不少。

可今日这一桌,却是要比往日还要多些。

翡翠机敏,见她眉一皱,一面递上热帕子,一面说道:“这是昨日老夫人遣人吩咐下来的,她念主子大病初愈,如今身子刚好,需好好补一补。”

王昉接过帕子,拭了拭手。

她的声音有些无奈,面上却也挂了笑,带着几分近日来少有的娇嗔:“祖母也不怕把我撑坏。”

屋中几个丫头见她与往日一般,心下一松,忙笑了起来,翡翠也跟着笑说一句:“主子这可是错怪老夫人了,老夫人疼您疼得跟眼珠似得,哪里舍得把您撑坏?”

王昉笑着摇了摇头,倒也不说旁的了。

她刚想用膳,便听到那十二道珠帘外,珊瑚恭声说道:“主子,七小姐来了。”

王昉把筷子一搁,面上的笑愈发浓郁了:“阿蕙来了?快请进来。”

她这话一落,外头的帘子一打。

进来一个约有十一岁,体态纤弱,浑身带着一股书卷味的姑娘。她头梳垂髫髻,外罩一件月白绣红梅的披风,行走间露出里面绣着佩兰的黄色褙子...全身上下未有多少饰物,唯有头上簪着几根玉钗,显了通身气态。

玉钏上前打了珠帘,一面替人脱了披风,一面是说道:“七小姐来得巧,先前主子还念着您呢。”

王蕙如今虽只有十一岁,却已显出了美人坯子。她模样像程宜,一样的清雅,书香味重,自成一股风流。

闻言,她半侧着头,看着王昉,眉眼灵动,面容清雅,笑说了句:“那是巧了,为着这一份巧,阿姐要请我吃早膳。”

王昉前几日见王蕙的时候,大多是在昏沉中。

如今这般清醒见着她,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感慨...

她把眼前这个阿蕙,与那十六岁时,流连病榻、面容苍白的阿蕙一合。

差点便要落了泪来。

王蕙看着她,似是有几分疑惑,便又轻声喊她一声:“阿姐?”

王昉回过神,她把心中那股子情绪尽数压了下去,才又笑了起来:“你呀,我看你不是念着我,却是念着我小厨房中的早膳。”她这话说完,翡翠便已让人又摆好了一份碗筷:“还不过来,陪阿姐一道吃?”

“阿姐疼我。”

王蕙笑着坐在人边上,她接过热帕,拭了手,才又细细看了一回王昉的面容:“阿姐看起来大好了。”

王昉拣了个热乎乎的小笼包,放到了王蕙的碗里,才又笑着说了句:“病了这么些日子,也该好了...若是再不好,阿蕙便该长成大姑娘了。”

王蕙脸一红:“阿姐浑说什么,这才几日。”

她这话说完,把帕子递给翡翠,才又端坐着说了句:“阿衍走了几个月,怕是回来的时候,要当真不识了。”

“阿衍...”

王昉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良久才又笑了下:“他也该回来了。”

她那个聪慧的弟弟,也该回来了。

...

王昉和王蕙用完早膳,也才卯时三刻。

两人各带了个丫鬟,便往飞光斋去了...飞光斋占地极大,原是分为两处地方,一处为国公夫人程宜居处,一处为国公爷王珵居处。只因王珵并无妾氏,待程宜嫁到庆国公府,他便做主把两处合为一处,改名“飞光”。

这些年,两人生活和美,从无争吵。

而王珵也从未纳妾,两人便一直居于同处。

早些年傅老夫人还常说,待程宜生了三个孩子,子嗣够了,她便也懒得管了。

两人在路上用了两刻,到飞光斋的时候,便是辰时一刻了...

几个丫头见到她们,忙恭声请了安。

王昉朝里望了望,屋子里还很安静,便问了句:“母亲起来了?”

程宜身边的大丫头白芨,恭声朝两人请了安,才又低声回了话:“国公爷昨儿得了一副画,夜里与夫人赏了许久,睡得晚了,今早便有些起迟了...夫人念天凉,请两位小姐先去偏厅坐着。”

夜里不睡觉,赏画...

的确是父亲做得出来的事。

王昉与王蕙相视一笑,点了点头,两人便先往偏厅去坐了。

偏厅来,几个丫鬟已经开始布起早膳,还有不少人端水端帕往里走动着...

没过一会,布帘被人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