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屋中的光亮恢复如初,徐娘脸上的愕然也尽数收下,只是眼中却还有几分不敢置信...她自幼便通此道,后来做了这成衣铺的掌柜,更是常浸于此,对配色与花样即便算不上了如指掌,却也能说一句心有丘壑。

她甚至敢说,这金陵城里的成衣样式与花样配色,谁都没有她知晓得更多。

可眼前这两身衣裳,初看已是惊艳,若当真穿与身上,却不知是如何绝艳?徐娘走上前,又细细看了两回,还是止不住叹然道:“枉我一直觉得于此道之中,再无对手...却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这话说完,便又看向王昉,跟着一句:“不知这两身衣裳出自哪位绣娘?”

王昉还未说话,却是琥珀笑着开了口:“衣裳出自府中普通绣娘,可花样却是出自四小姐的手。”

“什么?”

徐娘看着王昉,脸上是掩不住的愕然,四小姐竟还有这样的本事?

王昉看着她,双手放于膝上,柔和笑了下:“不过是往日多看了几本闲书...今日请徐掌柜来,便是想问你,若是往后成衣铺中卖此衣裳,却不知如何?”

徐娘闻言,一双眼越发亮了,娇笑着说了话:“这衣裳与花样都是新颖,又甚是好看...若是放于成衣铺中,怕是金陵城的贵人们都该抢疯了。”

王昉点了点头,却是一语:“就是要他们抢...”

徐娘一怔,收了面上的笑,低声问道:“四小姐的意思?”

“若是人手一件,也不过占了个新流...”

王昉话说得极慢,一双眼依旧带着如常的笑:“抢而不得,心中才会有所惦念。”

徐娘做了几十年的成衣生意,比起常人来自然是要更通透几分...

听她这般一说,眼一转就明白了:“四小姐说得是,只有心中有了惦念,咱们成衣铺的名声才会越发响。”

王昉笑了笑,却不再说话,她让琥珀把花样呈给徐娘:“我是闺中女儿,也不知外头的情形...闲来无事画了几幅花样,徐娘若是瞧得上便用吧。”

徐娘忙双手接过,她也不避讳,当场便翻阅了起来,越往后翻阅,一双眼便越发要亮几分...

等看完,她起身朝王昉恭恭敬敬屈身一礼:“妾身便也不跟您让谦了,这花样妾身收下了,等出了样便请您一阅...”她这话说完,才又跟着娇笑一句:“您就等着来日这收益翻几个倍吧。”

...

等送走了徐娘,翡翠免不得还是要说一句:“这徐娘也太不知身份了,怎么能与您说这样的话?”

王昉笑了笑,生意人总归口无遮拦...

不过她今日见人,为得不过就是一个钱?既如此,又有什么能不能的?

王昉未说什么,起身往碧纱橱走去...

王蕙正坐在塌上绣着女红,见她进来,便抬脸朝她露了个笑:“阿姐忙好了?”

“嗯,好了...”

王昉笑着点了点头,她坐在王蕙的边上,翡翠等人重新换了茶,又新上了几盘糕点...她便低头看着王蕙手上绣着的穿蝶牡丹,问了一句:“这是要做荷包?”

王蕙笑着应了是,她手上没停,跟着一句:“阿姐的荷包用了好几年,也该换一换了。”

王昉心下有所感触,当年阿蕙也常替她做这些,每回去看她,床边的绣篓中就放了不少,荷包、络子、袜子...她靠在床上,面色苍白,嘴角却挂着笑:“我也没什么能替阿姐做的,缠绵于塌,也只有一双手尚还有些用。”

她恐泄了面上思绪,忙背过身去,把香料盒中的百濯香扔了几块到炉中:“这些事,交给丫鬟去做便是。”

“无妨——”

王蕙未曾察觉到那一瞬的波动,依旧笑着说道:“只是几个小物件,废不了多少力气。”

琥珀走了进来,她的手中握着一张印着杏花的信笺,笑着说了句:“白芨姑娘送来的,说是武安侯府的陆三小姐请您去参加赏梅宴...”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夫人和二夫人那也收到了帖子。”

既如此,便不是一个寻常女儿家的赏梅宴了...

王昉心下思衬着,手上却还是接过信笺看了起来,信有三张纸,她倒是觉得好笑,平日连说话都害羞的小姑娘,写起信来竟有这么多话要说...

王蕙听见她的笑声,便也抬了头:“是当日阿姐说得那位陆三姑娘?”

“是她——”

王昉笑着把手中信看完便放在案上,是问琥珀:“母亲那可曾应承了?”

琥珀便答道:“夫人的意思是让二夫人领你们过去,如今快近年关,府中事多她也不好抽身...”

王昉点了点头,依她自己的意思,也不想去...

她可没心思、也没这个闲工夫让人过去赏看,只是送信的是陆棠之,她曾答应过她...

王昉侧头又看了看阿蕙,即便她没什么心思,阿蕙这个年纪也该多去交几个手帕交,而不是天天闷于这一方天地。她希望这一世的阿蕙不仅身体健康,她希望阿蕙能拥有更广阔的人生与天地。

她这样想着,便应了下来:“那就应了吧,左右也不过是一个赏梅宴...”

“是,那奴便去回了夫人。”

琥珀这话说完,便往外走去。

王昉看着阿蕙,握着她的手背轻轻拍了一拍:“我的阿蕙也去,就穿着那月莲裙。”

“阿姐...”

王昉靠着她的耳畔低声说了一句。

王蕙有几分愕然,还有几分无奈,却还是点了点头:“全听阿姐的。”

“乖...”

王昉让人把账本拿进来,便倚着软塌看了起来。

屋中很安静,除去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便再无旁的声了。

王蕙手中握着针线,她侧头看着靠坐在软塌上的阿姐,阿姐正低头看着账本。

这段日子,阿姐好似变了许多...

可不管是往先的阿姐,还是如今的阿姐,她都喜欢。

王蕙眼中清明、神色温和,不再说话,依旧就着手中的针线按着花样绣着...

窗外寒风凌冽,而这屋中依旧一室暖意。

第34章

陆家的赏梅宴定在二十四。

因着程宜在家中有事, 便由纪氏领着她们一群小辈前去...

如今天色尚还早。

王昉便被琥珀几人早早叫了起来,她们或是端水捧帕、或是拿着衣服、鞋袜...正笑盈盈得看着她。

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尚还有些昏沉...

王昉手心掩着红唇打着呵欠,一双杏目泪眼朦胧得看着她们:“还早得很...”

琥珀绞了一块热帕子,递到她的手上,一面是笑着接了话:“主子已许久未曾参加这样的宴会了,自是要好生准备。”

王昉接过帕子, 有些无奈, 自打几个丫头知晓她要去参加宴会, 便早早安排了起来...什么衣服要配什么首饰, 斗篷要用哪一件, 鞋子要穿哪一双, 头发要梳什么样式?若不是她拦着,怕是要把那箱笼里的衣服一套套取出来让她试。

她也没说话, 任由几个丫头替她穿扮着...

等王昉坐在铜镜前的时候,已是辰时一刻, 外间由珊瑚领着人布着早膳。

屋中新换了几盆银丝炭,她不觉得冷,便只单着了袄裙,坐在铜镜前由玉钏替她梳着发...她的头发本就黑亮, 今日玉钏又特地替她抹了一层玫瑰露,拿着一副珍珠头面替她梳了一个垂鬟分肖髻。

翡翠看着盛装打扮的王昉, 一面是把项圈递了过去, 一面是呐呐而道:“主子今儿个真好看。”

琥珀正从箱笼里重新换了一条白狐围脖, 闻言是笑瞪她一眼:“主子哪日不好看了?”

翡翠脸一红,嘴一翘,辩道:“今儿个最好看嘛...”

王昉听着几个丫头的笑语声,也睁开了眼,铜镜有些模糊,并瞧不真切,可还是能隐约看出几分的...镜中的女子面若秋月,色如春花,一双杏眼水波潋滟,微微一转便是无数风情。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铜镜中的这一副姿容,竟是要比那时还要好看几分...

十二串珠帘外,珊瑚恭声禀道:“主子,七姑娘来了。”

王昉回过神,她侧头往珠帘那处看去...

一个身穿月莲裙,外罩鹅黄色绣佩兰斗篷的姑娘,正俏生生的立在那。

她头梳垂髫髻,身上并无多少装饰,只在颈上戴了一个明珠项圈,裙摆因着先前的走动,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涟漪,而那裙摆上的月色与清莲便也跟着轻轻晃动起来。

王昉看着这样的王蕙,一时之间竟也有几分失神。阿蕙本就气质清雅,今日着这一身衣裳,却越发衬得她气质清绝,恍如仙人遗世独立,又如山中空谷幽兰...偏偏她如今年纪尚幼,面上带着几分羞赫,令人见之便又多了几分可亲。

“阿姐...”

王蕙走进室内,看着王昉,声音难得有几分扭捏。

她到底年纪尚小,又不常受他人注视,这会自然有些不习惯。

王昉回过神,她笑着拉过王蕙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回,才说了一句:“阿蕙别羞,往后就该这样打扮...”

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我的阿蕙长大了,越看越像个大姑娘了。”

王蕙听她这般说,越发羞了几分,嗔她一声:“阿姐——”

两人这厢笑着说了话,王昉便也妆扮好了...

等用完早膳,往外去的时候,纪氏已领着王媛、王佩在影壁处等候了。

王媛一瞧见王昉两姐妹,便轻轻哼了一声:“四姐姐好厉害啊,让我们这么多人都等着你们。”

她这话说完,还想再说,便瞧见两人斗篷里的衣服,轻轻咦了一声:“你们里面穿着的衣服是哪里买得?”

女人对衣服总是格外在意的,众人听到王媛这一句,自然是朝王昉两人看来。其实她们穿着斗篷并看不真切,只隐隐在走动间能隐约瞧出那裙子不同寻常的别致。围在马车两侧的几个丫鬟瞧见这一份别致,也忍不住惊呼出声:“那是什么花样,竟如此好看?”

王昉与王蕙两人步子未停,待至纪氏身前,才屈身做了个家常礼。

王昉便又说了一句:“让二婶久等了。”

却是未理王媛先前的所问。

纪氏眼神一闪,笑着说了话:“别听你五妹乱说,我们也不过刚到,哪来什么久等?”

她对这两个侄女的衣服也有几分好奇,可她到底身为长辈,便先说了话:“人都齐了,先上车吧。”

众人皆应一声“是”。

王昉和王蕙往惯用的马车走去。

王佩便跟在王媛的身后...

只是因着杜姨娘的事,王媛早就看王佩不顺眼了,又因着先前被王昉失了面子,自然是把气都撒在王佩身上了:“你跟着我做什么?没看到还有这么多车吗?”

王佩面色一白,车子是还有...

可那都是仆妇的车,她一个正经小姐,又怎么能与她们去挤?

王媛说完这话,便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她径直由人扶着走上了马车...

车厢内传来纪氏的声音,似是低声说着王媛,却并未开口让王佩上车。

王蕙看着孤身而立的王佩,心下还是有几分不忍,便拉着王昉的手停了步子,轻轻唤她一声:“阿姐...”

王昉顺着她的眼往那处看去...

仆妇也已各自坐上了马车,长长一条影壁,只有王佩孤身站于那处。

王昉皱了皱眉,是对琥珀:“去请她过来吧。”

她这话说完,是又看了眼纪氏的马车,想起先前祖母与她说的那桩事,怪乎近些日子她这位好二婶越发不管不顾起来——

原是因为他的关系。

王昉面色平淡,袖下的手却暗自攥了几分,也未曾再说旁的,转身往马车走去。

...

王佩是由琥珀扶着走上马车的,她今日依旧是往日在家时的打扮,并没有什么特殊,斗篷倒是今冬新做的,里头露出来的衣裳却是旧日的,就连首饰也是往常用惯了的。

她看着王昉两人,一张尖尖小脸泛着几许羞赫,低着头,细声细气说了一句:“多谢四姐,多谢七妹...”

王昉轻轻嗯了一声,她接过玉钏递来的茶盏握在手心,才又淡淡看了她一眼:“我记得今冬份例的首饰、衣裳早几日都已送去。”

“啊?”

王佩刚接过玉钏递来的茶,闻言是一愣,才后知后觉说了话:“是,是送来了...”她这话说完,才又埋着头轻声说道:“我怕阿媛不高兴。”

王昉喉间一梗,想说什么又生生压了下去,她冷冷瞥了王佩一眼,便靠着车厢半句都不说了。

王蕙看了看王昉,又看了看王佩,握着她的手柔声说道:“六姐也是国公府的正经主子,你这样去,旁人只会觉得是府里苛待了你...二婶与五姐也不会念着你的好。”

王佩听她这么一说,一张小脸便越发白了几分,声音有几分颤抖:“那,那我该怎么办?”

“六姐别急——”

王蕙面上挂着柔和的笑,一面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一面是和声说道:“我还带了一身备用的衣裳,是新的...六姐与我身形不差,若不介意,便换一身?”

王佩看了看王昉,见她倚着车厢坐着,未曾说话,便轻轻应了一声。好在车厢够大,琥珀便取过王蕙的衣裳,替她穿戴了起来...

...

武安侯府陆家位居玄武巷,离朱雀巷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并不算远。待王佩穿戴完毕,马车便也将将停好...

今日是女眷宴会,因此各家的马车便都是停至内院的影壁处,再由仆妇引她们进屋。陆家一个穿着得体的仆妇见马车停下,便走上前,朝头辆马车屈身一礼,说话平和有度:“请您大安,外间天寒,请夫人与小姐们随奴进屋。”

马车停下,丫鬟上前扶着几位正经主子走下马车...

纪氏一身富贵打扮,看着那个仆妇身上的服饰,便与她笑着说了一声“客气了...”她这话说完,是朝王昉几人看去,眼滑过王佩身上的新裳,她面色一动,却到底未说什么。

只笑着朝几人说了句:“我们走吧...”

仆妇领着几人往宴客处走去,陆家所占甚广...沿路过去,便能瞧见雕花长廊、亭台楼阁,很是精致。

领路的仆妇笑着与众人说道:“陆家宗祠是在苏州,因此家中布局也都是按照苏州那边修缮得...”

纪氏闻言便点了点头:“常言苏州园林精致如画,如今一瞧倒真是如此...”

她这话一落,又穿过一条长廊,宴客处便也到了。

宴客处名唤“留园”...

留园门前站着两个衣着得体的丫鬟,瞧见纪氏一行,一人迎上前朝几人屈身一礼,一人便往屋中禀道。

纪氏脸上带着矜持而雍容的笑容,领着王昉四人往屋中走去。

屋中先前正热闹说着话,如今见纪氏一行人走了进来,便把说笑声停了一瞬,坐在屋中的命妇小姐皆往她们这处看来。

便见打首之人年有三十余,衣扮盛装,面呈富贵...身后更是跟着四个若神仙妃子妆扮的姑娘,一时竟把这满室目光都夺了去。

第35章

屋内滞了一瞬。

姚如英亲自迎了几步, 一面是与纪氏笑着说道:“方还念着你们...”

一面是朝她身后看去,便见到四个衣着得体、面容精致的小姑娘。

姚如英素来端庄和贵的面上也掩不住带着几分钦羡之意:“早就听说王家四个女儿各有千秋,如今一瞧,才觉这话当真无过。”

纪氏面上带着矜笑,却也未曾避讳,只说了一句:“夫人美赞...”

她这话说完,便笑着介绍起四人来:“这是四女王昉、五女王媛、六女王佩、七女王蕙...还不向陆夫人请安?”

王昉便上前一步, 领着三人行了一个甚是得体的礼。

王家的姑娘自小便由教养嬷嬷教习规矩, 无论行坐卧眠、还是说话形态, 皆有专人教导...在家的时候她们虽未曾有太多约束, 可出了府在外人眼前, 即便是素来没个遮拦的王媛, 也是行姿端正,仪态尤佳。

因此她们这一礼, 不仅得体周到,看在她人的眼中, 也很是赏心悦目。

姚如英笑着点了点头:“都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