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说完,眼滑过四人,便又跟着一句:“不仅长得好,就连规矩也是半分挑不出错...”后话却是与纪氏说:“我看, 我这一声夸赞还是轻了。”
纪氏便又笑着说了一句。
底下自是又不识纪氏的,便暗自低声问了一句:“这就是程家出身的那位庆国公夫人?”
“不是...”
“这是王家二房户部侍郎王允的夫人, 姓纪。”
户部侍郎王允...
几人听到这个名字, 便想起近日流传在金陵贵人圈中的一个消息, 是说王家那位二爷不知怎么就得了九千岁的青眼,如今在朝中风头正盛呢。
九千岁——
那可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若是能得了他的青眼,往后自是青云直上。
在座的妇人念着这个理,心下一清,面上自然也是笑着说起附和话来,多是夸赞王媛。
丫鬟上了茶...
纪氏坐在右边首位,王昉四人便坐在她身后的位置。
有姚如英长袖善舞,又有其他妇人的附和,屋内的气氛却是比先前还要热闹不少。
王昉手中握着一盏茶,她看着身边王媛双眉微挑,面上是遮不住的高兴,可见先前那些夸赞已让她动了心神。她嘴角依旧挂着一道笑,心下却还是忍不住道了半句“到底年纪小...”
她手中茶盖半揭,一双眼却似不经意地滑过室内...
屋中约莫有十余位妇人,而她们身后皆有姑娘坐着,或是一个、或是两个...皆打扮得甚是得体。
她心下一衬,便有了几分明白了...
王昉这样想着,尚未收回眼,便看到了一双带笑的眼睛。
却是陆棠之——
陆棠之生有一双桃花眼,却与陆意之的不同。
陆意之的桃花眼风姿夺目、太过勾人。而陆棠之许是年幼,或是心性使然,一双桃花眼只能瞧见水波粼粼,清澈见底。她坐在姚如英的身后,如今正半歪着头朝她这处看来,屋中温度适宜,她只穿了一身袄裙,脖子上却戴着一块白狐围脖,圆圆的小脸这会便陷在那白狐毛上,越发显得几分可人。
陆棠之见王昉察觉到她,一双桃花眼便如月牙一般又弯了几分...
王昉看她这幅模样,便也忍不住弯了眉眼。
屋中说得热闹...
姚如英便顺时笑着说了一句:“瞧我光顾着说话,都忘记娇娇儿们还在屋里坐着...今日天气好,你们也别陪着我们干坐着。”她这话说完,便朝身后说道:“棠之,你领着各家小姐出去走走吧。”
“是...”
...
陆棠之领着众人往外走去。
陆家许是不常待客,她又是个生性害羞的,一路往外走去也未曾说些什么话,不过她身份高,旁人自是不会说她什么。便由她身边的丫鬟与众人介绍着园中布局、花卉种类。
陆棠之便顺势走到王昉的身边,她见到身边人都在赏看园景,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王昉看着她这幅模样,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回:“瞧你,倒似是打了一回仗。”
陆棠之面上一红,低声说道:“我不喜欢这样...”
偏偏家中除了母亲,便只有她能接待女客,却是逃也逃不掉。
她这话说完,看着王昉便又轻声跟着一句:“好在我央着母亲多写了一份帖子,请了王姐姐过来,不然我一定会闷死。”
王昉见陆棠之双目清澈,毫无旁的想法...
可见是真的不知事。
她心中忍不住还是腹语一回,也不知陆家是怎么教得,竟能养出陆棠之这般不知世事的性子?
王昉听着身后一众女子的说笑声,恰似莺莺轻语,余光又见她们着红穿黄,竟是要比这满园花卉还要好看数倍...却不知是人赏花,还是人比花?
陆家两位公子虽都尚未娶妻...
只是大公子陆则之自小便与文渊阁大学士的女儿定了亲事。
这般说来...
今日这赏梅宴是为了陆意之?
陆棠之见身边人又没了声,便轻轻朝她挥了挥手,喊她:“王姐姐?”
“嗯?”
王昉回过神,面上似有些惑:“怎么了?”
陆棠之弯着眼,笑着与她说道:“前面有个水榭,正好毗邻梅林...可要去歇息一会?”
王昉往身后看去,见众家小姐虽还禀着礼仪含笑看着景致,可到底是寒冬腊月,走在外头这么久,也的确受不住...她摇头笑了笑,便点了头:“走了一路也的确乏了。”
陆棠之笑着说了声“好”,她让身边的丫鬟去与众家小姐说了一句,自己是领着王昉几人先往水榭走去。
水榭位于一片湖泊之中,它毗邻梅林,三面皆筑有小桥...
里头早就生了热炭,还摆有琴棋等雅物,众人一进去便觉得满身寒气皆被这热气消散。
丫鬟上了茶点果脯...
王昉看了眼室内,王媛不知何时已跟几家小姐混熟了,如今正坐在一处与她们热热闹闹说着话。她笑了笑,却也未说什么,任由琥珀替她解下斗篷,便与陆棠之介绍起人:“这是我六妹王佩,七妹王蕙。”
陆棠之朝她们点了点头...
她生性害羞,这会自是也不会多说什么。
若是不知晓的,只当她是个冷淡的,王蕙却是听阿姐提起过她的性子,便与她笑了笑,声音柔和:“阿姐曾与我提起你。”
“啊?”
陆棠之抬了脸,看了看王昉,又看了看王蕙:“王姐姐说我什么?”
王蕙面上带着清雅的笑:“阿姐说,在宫中的时候,你帮她良多。”
陆棠之闻言,脸一红,轻声说道:“王姐姐说岔了,明明是她帮我良多...她教我打络子,画花样,还教了我许多。”她说到这,脸越发红了几分,连着声音也轻了几分:“我都没有教过王姐姐什么。”
王蕙虽然听阿姐说过陆棠之,却也未曾想到,这位陆家的三小姐的性子竟是如此有意思?
她这样想着,脸上的笑便又浓郁了几分...
几人这厢说着话,便有人轻轻“咦”了一声,是指着王昉的衣裳,诧声问道:“她这是什么花样,竟如此别致?”
众人听见她的声,便都往王昉这处看来。
先前她们也未曾注意,如今见王昉临窗而坐,穿着上袄下裙,样式并无多少特别。就连那紫藤花也不过寻常花,偏偏那紫藤花下竟有一人一伞,身后更有小桥流水...
有丫头打起布帘,送来几许风...
王昉身上的袄裙随着那风一动,紫藤花轻轻拂动,就连那小桥流水、握伞美人也跟着活了一般。
女人对衣物首饰向来敏感,如今见到这样一番景致,却是掩饰不了的惊叹,跟着呐呐开了口:“这哪里是衣服,竟似画一般...”
陆棠之也张了樱桃小嘴...
她的面上有遮不住的惊讶,这些花样王姐姐也曾教过她,却未曾想到做成衣服竟会有如此绝艳?
围在王媛身边的几家贵小姐,皆站了起来,朝她走来,打首的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看着她,问了一句:“王小姐这一身衣裳实在别致,不知是家中绣娘做得,还是外间成衣铺所购?”
王昉手中握着茶盏,闻言是抬了脸笑着说了一句:“绣是家中绣娘所绣,不过我知晓有一家成衣铺也会做这样的衣裳...”
几家小姐一听,立马亮了眼睛:“不知是哪一家?”
“东街的绸织铺...”
王昉把手中的茶盏落下,她微微抬眼,露出一双含笑杏眼,便又跟着一句:“不过若说别致,我这一身却还算不上。”
第36章
“什么?”
...
几家贵女看着王昉身上衣裙, 皆是一愣。
这样的衣裳若还算不上别致,却不知她口中的别致是何等模样了?
王媛先前见人都过了去,心下已是不舒服,又见王昉竟着如此衣裳,更是心下不服...如今听她这话,便轻轻哼了一声:“不知四姐所说的别致又是哪幅光景?”
难不成——
王媛看向王蕙,见她依旧穿着斗篷, 却还是能看见斗篷里的几分光景。她先前瞧了几眼, 的确还算不错, 只是有王昉美玉在前, 她这一身看起来难免有几分寻常了。
王昉未理王媛, 她眼滑过众人, 见她们或是眉眼带惑,或是面有不信...她笑了笑, 也未曾解释说明,只是侧耳与陆棠之说了一句。
陆棠之眼中带着几分好奇, 可她知晓王昉的本事,便也未曾多说,召来一个丫鬟让她去准备东西。
在座的贵女不知她们是要做什么...
却也耐不住心下好奇,便这般端坐着, 却是要看一看王昉所说的别致究竟是何模样?
丫鬟来去很快,她的手中捧着几匹黑布, 是朝陆棠之屈身一礼, 恭声说道:“主子, 布来了。”
说话的却是王昉,她看着丫鬟手中的布匹,点了点头:“把窗都遮起来吧...”
端着布匹的丫鬟抬了脸,她的脸上是止不住的惊讶,就连在座的贵女们也皆是一愣...
王媛看着王昉,一双眉微皱:“四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王昉依旧好整以暇的坐着:“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了——”
她这话一出,旁人虽是蹙着眉,却也未曾拦...陆棠之便让丫鬟们一道去把窗子遮起来,水榭不算大,却也不算小,琥珀几人也去帮了忙。
王媛见着这幅阵仗,又看了看王昉,轻轻哼了一声:“故弄玄虚。”
等那黑布皆盖住了窗,屋中便一丝光亮都没了...
人在黑暗中,总归是不惯的。她们等了一会,也未曾见到王昉所说的别致,便有些难耐起来,更有人高声说了话:“王小姐究竟要做什么?莫不是在拿我们逗趣?”
王昉面上依旧挂着从容的笑,她握着王蕙的手,轻轻拍了拍,言道:“阿蕙,把斗篷解了吧。”
“好——”
王蕙解下身上的斗篷,顺势起身。
有人低呼一声:“那是什么?”
随着这一声惊呼,众人皆往前看去...屋中黑漆漆的一片,却唯有一处有星有月有清莲。
王蕙往前迈出几步,那星月与清莲便也跟着轻轻晃动起来。
王昉听着众人的惊呼声,还有那不敢相信的声音,唇角微微扬起:“把布都揭下来吧。”
“是...”
等那黑布被揭下来,室内依旧恢复了光亮,屋中众人有一瞬睁不开眼,等再睁眼的时候,那星月与清莲也早就消失...她们看着王蕙那一身襦裙,至今尚还有些不敢置信,先前在黑暗中散发出如此绝艳光彩的就是这件衣裳。
王昉看着众人依旧未曾回神,便轻轻笑着说了一句:“无边夜色,星月当空,揽一捧清莲入怀...可不绝色?”
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众人循着她的声,渐渐回过神来...
而后是又沉浸于她所说的画面之中。
这样的衣裳,的确担得起绝色二字——
有人低声呢喃道:“东街绸织铺...我竟不知金陵城中,竟有如此地方。”
王昉已不必再说什么...
东街绸织铺这个名字,因为这两件衣裳,早已刻入了她们的心间。
名声既响...
余后的便是徐娘的事了。
王昉不再说话,回过头便看见一瞬不瞬望着她的陆棠之。
陆棠之看着她,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还带着掩饰不住的崇拜:“王姐姐好厉害,当日你教我花样...绣在帕子上已经很好看了,没想到放在衣服上竟会如此惊艳。”
王昉笑她一声:“傻丫头——”
而后是跟着一句:“这次来得急,我也未曾给你备下什么礼...等过段日子,我亲自替你花一副花样,你让家中绣娘做一身便是。”
陆棠之一张小脸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呐呐说道:“真,真的?”
王昉捧着茶盏,一双眉微微挑了几分,是笑她:“我还能骗你不成?”
陆棠之红了一张小脸:“王姐姐从未骗过棠之...”
她这话刚落,屋外便有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她朝陆棠之屈身一礼,而后是与她恭声说道:“三小姐,徐家小姐来了,如今正在您屋中。”
陆棠之一怔,跟着一句:“徐姐姐回来了?”
她面上带着遮掩不住的笑容,刚想起身便瞧见这满室人,又看了看王昉,有些犯起难来。
徐小姐?
王昉记得与陆则之定亲的那位大学士之女,便是姓徐。
她看着陆棠之轻轻笑了下:“无妨,你去吧...我们坐在水榭也不过聊天说话,身边又有丫鬟伺候着,不会有事的。”
“徐姐姐性子好,只是自那件事后,便不惯与人接触...”
陆棠之说到这,似叹似哀,便又低声一句:“王姐姐请稍坐,我去去便回来。”她这话说完,起身与众人屈身一个寻常礼,说了句“请大家稍坐”,便往外走了。
在座的贵女见她匆匆离去,便疑声问道:“陆小姐这急匆匆的是去做什么了?”
“听说是那位徐小姐回来了——”
“徐小姐?那位与陆家定亲的徐小姐?她不是为母守丧,两年前就离开了金陵吗?”
徐小姐名叫静嘉,她自幼便与陆家长子陆则之定有亲事,原是两年前她及笈之后便该成亲,偏偏徐母因病仙逝,这一桩婚事便被先搁置下来...之后徐静嘉为母守丧离开金陵,辗转已有两年余。
如今既回来...
那么与陆则之的婚事自然也该提上章程了。
在座的适龄贵女想到这,心下还是免不得有些不舒服,她们今日来的确是为了和陆家的婚事,只是陆意之那样文不成,武不就的人又怎么能与陆家大少比?
陆家大少不仅是武安侯府的世子、下一任武安侯爷,更是少年将军,十五便随父上战场,累下赫赫功劳,至今已官拜三品,升授定远将军...
她们但凡想到陆则之的好,心下对陆意之的恶便又多了一分。如今水榭中没有陆家的主人,她们说起话来自然也不必小心翼翼,便有人说道:“陆二公子文不就,武不成,若不是因为陆家这层关系,我和母亲才不会过来做客。”
“谁说不是,若是他有陆大公子一半好,又岂会迟迟都未有人愿嫁给他?”
王昉听见这些话,眼滑过在场的陆家丫鬟,见她们各个低垂着头,却还是能瞧见她们脸上的几分不甘与怒意...她眉心微皱,尚还未曾说些什么,便听到王媛咦了一声,说起话来:“我说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原来是替那个病痨子相看啊?”
她这话一出,几家贵女自是说不了什么...
陆家一个年纪颇小的丫鬟,却还是忍不住抬了头,低声辩驳道:“我们二公子病早好了,他不是病痨子。”
王媛轻轻哼了一声,她还想再说什么...
王昉便冷冷瞪了她一眼,低声训斥道:“你是不是忘了祖母说过什么了?”
这个蠢货,也不看看是在什么地方,就如此口无遮拦...
王昉想起陆意之后来的杀伐果断,她可不希望为王家树立一个这么可怕的对手。
王媛脸一白,好在她总算还记得是在外头,狠狠瞪了王昉一眼便不再说话...屋中众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无论是王家还是陆家,都不是她们能得罪得起的。
王昉经此一事,也无意在此多待。
她侧头看了阿蕙一眼,见她正与王佩下棋,便也不愿打搅于她...抬了手,由玉钏扶着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