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接过帕子胡乱擦了一把,说了句:“不辛苦,您先坐会,没一会便可以吃了。”

她这话说完便把木桶放下,而后是转身去竹林里把原先就备好了的柴木等物一道取了出来…翡翠瞧着惊奇,她走上前一道帮起了忙,一面是说道:“呦呦,你竟然把东西放在这?”

“要是让我娘知道——”

呦呦一边说着话,一边是动手搭起了架子:“我带着四小姐来吃这些铁定要抽我一顿,所以我昨儿夜里便把东西先放在这了。”

许是她往日也常做这些。

没一会那烤鱼的架子便搭好了,她拿了火折子生好火让翡翠看着些,自个儿是拿着木桶走得稍远些待剖好了鱼,又寻了几根干净的木枝削尽了外头的皮,把鱼插了进去才转身走回去。

火已经生起。

这鱼也已经架了上去,没一会便传出了那鱼自带的几许香味。

王昉闻见这股子香味,手支在下巴上一瞬不瞬地看着那架子上翻动着的鱼,竟也难得馋了几分。

陆意之侧头看着她那一双杏眼中沾着几分好奇,笑着问道:“喜欢?”

喜欢?

王昉倒也说不清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觉得这样的吃法很是新鲜罢了…她往日从未这般吃过,一时见到心中自然有几分好奇。

陆意之未听见她的声也未觉得有什么,反而是笑道:“往日我与老头子去山间游走的时候也曾这般烤过,那天上飞着的鸟、地上跑着的兔子,还有那地里的番薯都可以这样烤来吃。”

王昉知晓她说得老头子是江鹤江先生…

许是陆意之说得着实有趣,王昉听着听着便忍不住侧头朝他看去。

陆意之见她看来,一双眉眼便越发添了几分笑:“我那会跟着他离开金陵的时候也才十岁,老头子枉有神医之名行起事来却十分不靠谱…平日里走街串巷的,跟个江湖郎中似得,若是有钱了便领着我去当地的酒楼好好吃上一顿,若是没钱了便让我去别人的地里挖一些吃食、或是差着我去抓兔子、抓鱼。”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眉眼中的笑意一直很深…

一直等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陆意之侧头看向王昉,眉眼疏阔、越发有几分朗朗清风之态:“那时候总觉得老头子不靠谱,如今想来这年少时印象中的几段有趣经历却都来自他。”

王昉想着两人平日见面连一句话也未曾好好说过…

可如今听陆意之含笑说起这些陈年旧事,她的心中却还是忍不住羡慕起他与江先生的师徒之情。

人这一生…

有这样的人相伴,有这样的几段经历,总归是不错的。

呦呦几人仍在烤鱼…

香气弥漫间,珊瑚握着一串鱼在火上轻轻翻动着,眉眼柔和却是忆起了往事:“以前我娘眼睛好的时候,倒也常常这样烤鱼给我吃…她烤得鱼不仅肉鲜,就连皮也很脆,一口咬下去仿佛还能咬出那肉汁来。”

“可惜这么多年,却再未吃到了。”

翡翠听着这话,轻轻叹了一声,她刚想说话却是想起上回珊瑚说的,便问道:“我记得你上回说过你家住在杏花村?杏花村离这不是很近吗?”

珊瑚点了点头:“的确不远。”

王昉离得并不远自然听到了这话,她轻轻喊了声“珊瑚”,见她放下手中的鱼走过来,便笑着与她说道:“早先就一直想拜访你母亲,既然离得不远,不若等会我与你一道过去…祖母的事,我还要好好感谢她。”

珊瑚闻言忙摇了摇头,她一张小脸透了个红,急急说道:“怎能让您去奴的家,这不合规矩…您若不嫌,不若奴去家一趟,亲自带她过来。”

王昉听她这般说,自然也就应下了,只是跟着一句:“等回去的时候让许护卫给你遣个人赶车,今儿个也晚了你便在家歇一晚,明儿个再过来便是。”

珊瑚一听这话,一双眼眶便红了起来…

让家中的护卫给她一个奴婢赶车,这是主子在给她脸面…若不是还有陆意之这个外人在,她却是要好生谢主子一回。

因着王昉到底是姑娘家也不好在此久待,几人吃完了鱼又去了这一身味便要归了。

临走的时候王昉倒是看了陆意之一眼,见他抱着元宝依旧倚着竹子坐在那石头上。天朗气清,日头透过那一片竹林斜斜打在他的身上,竟有几分说不出的静谧感...她一怔之下,出口问道:“陆二公子还不走吗?”

陆意之笑着摇了摇头:“我的鱼还没钓完。”

翌日清晨。

王昉陪着傅老夫人刚用完早膳,原想着趁着日头还不热去外头院子里再走上几圈,便听到外头翡翠说道:“主子,珊瑚回来了。”

傅老夫人取过桌上的茶盏,闻言倒是笑道:“听说昨儿个你让她归家了?”

王昉笑着点了点头,跟着一句:“她母亲患有眼疾,如今由人照顾着…我今儿个是请了她母亲过来,打算好生谢她一谢。”

“她娘也来了?”

傅老夫人倒也起了几分兴致,毕竟她如今这身子骨也有珊瑚的一半功劳,她与身边的半夏说道:“去把她们请进来吧。”

这话便是要亲自见一见了。

等丫鬟重新上了茶,珊瑚便也扶着一个老妇人走了进来。

老妇人估摸着年岁也就四十未至,可模样看起来却很是老态,她穿着一身看起来干净、样式却有些老旧的衣裳,满头银丝用一块布包着,半佝偻着身子、耷拉着脸走了进来。等至屋中,珊瑚在她耳边说了一声,老妇人便颤颤巍巍屈膝跪了下去,口中唯唯诺诺得说道:“老,老妇人给老夫人、四小姐请安。”

傅老夫人看着老妇人笑着说道:“快起来吧——”

她这话说完是跟着一句:“我还要谢你一回养了个好女儿,若不是有她在,我这腿脚怕也不会好得这么快。”

那老妇人由珊瑚和半夏扶了起来,却还是瑟缩着身子…

傅老夫人原本还想与人好生交谈下,可见她这副模样后话便也不好说了。她让半夏去取一百两银子又让人去把昨儿个甄管事送来的各式果子都备一份,而后是留着老妇人又说了几句妥帖话才让人送她回去。

等老妇人走后——

李嬷嬷便低声说了一句:“珊瑚倒是个大方得体的,她母亲…”

傅老夫人闻言是瞥了她一眼,等她止了声才握着茶盏淡淡说道:“到底是乡野妇人。”

...

王昉出门的时候,正好在院子里看见了纪嬷嬷…

纪嬷嬷站在院子里,脸对着外院面容微微沉着也不知在想什么,王昉顺着她的眼往前看去却是珊瑚与她的母亲…

王昉朝人走了几步,低声问道:“嬷嬷怎么了?”

“姑娘…”

纪嬷嬷回过神,她朝王昉屈膝一礼,而后是看着那个颤颤巍巍的身影,开口疑声问道:“那位老妇人就是珊瑚的母亲?”

王昉点了点头。

她看着纪嬷嬷的面色,见她眉心微拢却是在沉吟着什么...王昉想了想,问道:“嬷嬷认识她?”

“许是老奴认错了——”

纪嬷嬷摇了摇头,她看着那辆远去的马车,若当真是那人,怎么也不该是这幅模样。

第71章

庆国公府。

程宜手握一盏热茶端坐在椅子上, 她的身边坐着纪氏…而王昉几个小辈便按着顺序以左右而分坐在后面的一排位置上。

王管家站在一侧…

院中还站着一个牙婆打扮的妇人,而她的身后是三十余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姑娘,她们大多是十岁初头、最大的也不会过十四,头一排的都是容貌长得姣好的,连衣着打扮也要好些…这一排的大多是为了给主子日后陪嫁准备的。

后头几排的模样不算姣美,却也都是清秀之姿。

王管家见底下的人都站好了,便上前几步把手中的名册递给程宜, 而后是恭声问道:“大夫人, 今年可还是按着往年的顺序挑?”

程宜把手中的茶落在一侧的茶案上, 她接过名册翻了几页, 淡淡说了一句:“我屋子里丫鬟还够, 今年就不挑了…”待这话说完, 程宜便侧头看向纪氏,她眉眼清和, 一面是把手中的名册递给她,一面是柔声说道:“阿蓁你瞧瞧?”

纪氏看也没看她手中的名册, 只是摇了摇头,淡淡说了一句:“不用了。”

她的面容自从出了王冀那等子事后就一直萎靡不振的,今儿个脸上还敷着厚厚的□□,可还是能瞧见她眼下那遮也遮不住的乌青…就连声音也透着股喑哑沧桑。

程宜见此心下免不得一叹…

她和纪氏做了十多年妯娌了, 早年磕磕绊绊的自然也有,可国公府本就没多少女眷, 她又是个清平性子…和纪氏也犯不到哪里去。

倘若纪氏当真因为阿冀的事记恨于她, 她也无话可说。

人这一世——

可做的、不可做的, 还是得分清楚。

因此程宜也没说什么,她把手中的册子交给白芨,跟着一句:“既如此,那就把册子递给姑娘们,让她们每人挑三个。”

白芨双手捧过名册,恭恭敬敬应了是…

而后是转身朝后迈了几步,把册子奉给了王昉。

王昉其实早就看好人了,纪嬷嬷早先就已经与她说过哪几个是她教好了的…她也未曾推辞,接过名册先低头细细翻看了起来,等看到纪嬷嬷与她说过的几个名字她也未曾停顿,依旧一页一页翻下去,直到看到最后一页才召来琥珀低声与她说了三个名字。

琥珀点了点头…

她手捧着名册往前迈出一步,看着底下众人念道:“青夭…”

琥珀念完这个名字便从第一排走出了一个容貌姣美的丫鬟,丫鬟身段风流,眉心还有一颗朱砂痣,平添了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风流意味…活脱脱一个风流媚骨。

青夭低着头往前迈出一步,微微垂首,屈膝一礼。

她的仪态虽端庄,却还是有几分遮不住的韵味,就连声音也如黄莺翠鸣一般:“青夭给众位主子问安。”

程宜见此便忍不住皱起了一双眉。

虽说陪嫁的丫鬟要挑得姣美些,可若是容颜太甚只怕是个心比天高的,往后不好控制…她刚想召来白芨说话,便听到纪氏掀了眼帘淡淡开了口:“陶陶到底年纪还小,竟然头个便挑了这样的。”

程宜闻言便歇下要找白芨过来的心思。

她的手中依旧握着茶盏,面上也挂着一道平和的笑容:“好不好的,总得慢慢教…人如此,丫鬟也如此。”

她这话说完,淡淡瞥了眼那个名唤“青夭”的丫鬟,才又跟着一句:“不过一个丫鬟,阿蓁着实多虑了。”

纪氏闻言也不过淡淡一笑,说得倒是好听,要真让这个丫鬟跟着陪嫁,以后急得不还是她程宜?她垂着头,手揭开茶盖轻轻扫着茶沫,也不说话。

主子既然不说话…

琥珀自然也就不好说什么,她便继续翻着名册,念了其余两个名字:“寒星,流光。”

这话一落——

竟然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丫头一道迈步走了出来。

她们身量不高先前又隐在最后一排,众人也未曾发现,如今见到这两张一样清秀的面容皆忍不住一滞,就连底下几个丫鬟也忍不住纷纷在心里说道“四姑娘这个运气也委实太好了些”。

头一个挑了个最美的…

这后头竟然挑了对双胞姐妹花。

程宜见这二人不过是普通清秀之姿,便也未说什么。

王昉挑完这三个,便让琥珀把名册递给了王媛…她想着纪嬷嬷说过的其余几个,抬眼在人群中淡淡扫过几眼。

王媛挑了三个…

王佩也跟着挑了三个。

而后便轮到王蕙了,轮到她这其实已经没多少出色的人,索性她先前也没什么看中的便低头翻起了名册。她原本不过是想随便翻翻,倒是偶然瞧见了个别致的名字,她红唇微张低声呢喃:“伴月…”

她如今最爱的便是这一抹伴月香了。

王蕙眉眼弯弯,心中说了一句“巧了”…而后是侧头与身边的丫鬟指了这个名字,跟着便又挑了两个才算成。

王昉手握一盏茶坐在位置上。

她见阿蕙挑出来的三人,心下一松,便继续慢悠悠地饮起了茶。

主子们把该挑的都挑了。

其余的或是进入府里,由王管家安排其他差事或是由牙婆继续领了人回去。

王昉让琥珀把三人领回有容斋,而她便与王蕙陪着程宜回飞光斋…等到了飞光斋,程宜还是免不得说起了王昉:“先前你二婶在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你如今年岁也长了,除了琥珀几个与你自幼玩到大的,还得挑几个陪嫁的。”

“这陪嫁的人可不能马虎…”

“容颜得好却也不能太好,你今儿个挑的那个青夭容颜实在过甚了。”

程宜说到这,想到那个青夭的脸和身段,一双眉更是拢了几分,就连面上也还是带着几分不赞同,跟着一句:“你把她放到纪嬷嬷那,让纪嬷嬷好生看着…罢了,你还是把她放倒我手上,往后寻个错赶了出去便是。”

王昉闻言却是轻轻笑了起来。

她接过白芨递来的茶盏奉给程宜,而后是柔声说道:“您也说了,不过是个丫鬟,怎么搓揉还不是我说了算?您放心,等回去我便把她教到纪嬷嬷的手上,纪嬷嬷素来会教人,即便是个有心气的她都能给压平了。”

程宜闻言倒是点了点头,纪嬷嬷是从程家跟过来的,就连她飞光斋的几个大丫鬟也都是由她一手□□出来的。

交到纪嬷嬷的手上,她也放心。

何况陶陶说的也对,不过是个丫鬟,怎么搓揉不还是她说了算?

要真不行——

往后再寻个法子赶出去便是。

王昉见她总算不说这回事了,心下才松了一口气…她原本是要挑另一个人,可先前眼滑到青夭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一怔。虽然时间不对地点不对,甚至连她的名字也不对,可她还是从这一张尚还有几许稚嫩的脸上窥见出几许日后的无边风华。

这个人怎么会来府中?

王昉不知道。

上一世她第一次见到她是元康十二年…彼时她已经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

而她的名字,本应该叫做采莲。

有容斋。

王昉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索性也就没再让青夭三人过来叙话,只是让琥珀替她们先安排着差事。

两边的木头窗棂皆大开着…

王昉坐在软塌上,任由这七月的徐徐暖风打在她的身上,而她手握一碗雪梨汤,却是纪嬷嬷刚刚给她送来的。

屋中并无外人——

纪嬷嬷也难得在王昉面前皱了一双眉,她昨儿个便与主子说过了那几人的名字,按道理主子也不会记岔…怎么今儿个竟会带了了个外人回来?偏偏这个外人,长得还着实美艳,即便她阅人无数,却还是忍不住叹服在这人的容颜中。

她这样一想,一双眉拢得便越发厉害了。

王昉把手中的雪梨汤喝完,只觉得不管是喉间还是心下都舒畅了不少…

她把汤碗放在桌上,取过帕子轻轻擦拭起唇角,侧头看去便见灯火下的纪嬷嬷紧锁着一双眉…王昉想了想,便轻轻笑道:“嬷嬷怎得这般看我?”

纪嬷嬷心下一叹,闻言她是低声说道:“姑娘怎得挑了那个青夭回来?那人…”

“我与母亲说了,这人便先交给嬷嬷…”

王昉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嬷嬷不必担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纪嬷嬷倒不担心这个,姑娘自打去岁落水醒来后便越发懂事了,几桩大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她心下一叹,既然姑娘心里有秤砣,她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至于那个青夭,她便替主子盯着些,任她往日心比天高,往后也得乖乖听话。

她想到这,便柔声说道:“您放心,老奴自会替您掌着眼。”

王昉闻言,眉眼便越发弯了几分…她手握着纪嬷嬷的手,跟着是温声说道:“您说的几个我心里都记着,午间我让琥珀去看过了,她们也都留在了府里…这样也好,多放些地方,咱们也能多看到些。”

纪嬷嬷闻此倒是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姑娘说得对,多一双眼睛也能多看到些东西…府里人多眼杂的,的确也该布几个眼线。

纪嬷嬷怜爱得看着王昉,见她眉眼依旧还稍显稚嫩,却也已经隐隐露出几许锋芒…姑娘真是长大了,知道要做这些布局了。

这样…

以后即便她不能陪着姑娘,也能放心。

日子一转便到了七月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