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正是一年一度的乞巧节,也就是女儿节…这个节日对女儿家尤为重要。
每至这个节日,所有未成婚的少女都需要穿着新衣站在庭院里向织女星乞求智巧。除此之外,也有在乞巧之日前捉蜘蛛的…把捉来的蜘蛛放于小盒之中,次日清晨打开小盒,以其结网的疏密来定巧拙。
这便是“蛛丝乞巧”。
因此每到七月,能看见的蜘蛛便尤为稀少。
王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明了,她昨儿夜里看账本看得迟,今儿个醒来便要比往日迟些。屋中已站了不少丫鬟,翡翠手中更是端着个红木案,瞧见她醒来便兴致勃勃得走上前,与她恭声说道:“主子快打开看看,瞧瞧今年织女娘娘给您送来多少巧。”
其余几个丫鬟虽然不说话,一双眼睛却也直直看着她。
王昉见她们有兴致便也未说什么,她由着琥珀服侍着洗净了手,坐在床沿边上抬手便打开了木盒…
几个丫鬟纷纷朝盒中看去。
而后便笑盈盈地与她恭贺道:“主子的网结得又密又均匀,织女娘娘肯定会保佑您事事顺利的。”
翡翠更是笑着说要去把盒子供起来,她一面寻着合适的地方,一面是跟着说道:“五姑娘那院子里的丫鬟上回还跟奴抢蜘蛛,奴听说了,她抢去的那只才结出了丁点网…把五姑娘都给气坏了。”
乞巧原本求的是针线技巧,可传到后头也就变得越发广泛了些…
因此许多姑娘家都会遣人去捉不少蜘蛛,盼望着得到织女娘娘的垂怜保佑她今年事事顺利。
王昉倒没有觉得什么。
左右也不过是求个心安、图个高兴罢了。
王昉展开着手由着琥珀几人替她穿着新衣,一面是问琥珀:“先前让你去问阿蕙,可去问过了?”
先前陆棠之给她地来了信,是邀她今日一道去街上游玩…
金陵城的乞巧节比起新春还要热闹,不仅街巷闹市达旦不寐,更在街上置了不少有趣玩意…姑娘家一年也出不了几次府邸,因此每逢这些佳节,自然也希望能多出去瞧瞧。
琥珀闻言是笑着抬了头回道:“去问过了,七姑娘说身子不太爽利,便不扰了您和陆小姐的雅兴了。”
王昉眉心一拢:“阿蕙生病了?”
“不是病了——”
琥珀见她拢着眉,便笑着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王昉一听先前拢着的眉心便松了开来,她轻轻笑着:“原来是长大了,这是好事。”
她原想着去看看阿蕙,不过恐她脸皮薄索性也就歇了心思…只是嘱咐着小厨房让她们备些这个日子可用的果点送去,并附着一话是让她好生歇息。
…
等到星月西斜之时。
王昉在院中拜好了织女娘娘便让琥珀和流光跟着、乘坐着马车出了府。
因着徐静嘉已成婚,今儿夜里便只有她与陆棠之两人…两人约在东街那块牌匾下见面。王昉到的时候,陆棠之已经在了,她穿着一身翠绿色夏衫手中握着一把团扇,瞧见王昉便朝她挥了挥手。
有一段日子没瞧见——
王昉才发觉陆棠之竟是瘦了不少,往日尚还有些圆润的面庞如今已渐渐消了些肉,就连身量也高了不少…一张粉雕玉琢的面庞盈盈挂着笑,就连那双桃花目也跟陆意之似得,越发多了几分潋滟滋味。
她这一思一想间,陆棠之便走到了她跟前,笑着喊她:“王姐姐。”
王昉回过神,她看着眼前的陆棠之,一双眉眼也忍不住弯了几分:“多日不见,棠之越发好看了。”
陆棠之闻言却是羞红了小脸…
不过她到底与王昉熟悉了,也不过红了一会,便抬了头期期艾艾得问道:“真的吗?”
陆棠之一直觉得自己圆润得很,即便少吃也没有什么用…她只要每回想到徐姐姐和王姐姐的身姿,想着那一副广袖翩翩、衣袂飘飘的仙人模样,她心中就忍不住羡慕。偏偏不管她怎么羡慕,这脸上的肉还是一直稳固着不去。
母亲与她说等她长大了就好…
她原先还不信,只是等那回来了月信后,身子骨倒真似变了个模样。
脸上稳固不去的肉终于消了下去,就连身量也高了不少…虽然还比不得徐静嘉和王昉,可陆棠之还是很满意现在这幅模样。
王昉看着小姑娘眼中带着几分浓浓的希冀和求知,眉眼便越发弯了几分,她笑着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柔声说了句:“自然是真的。”
待这话说完,她便抬眼看向东街…
如今时辰还算早,东街上也并没有多少人,她侧头看着陆棠之便问起了她的意思:“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陆棠之闻言倒是点了点头,她笑盈盈地挽着王昉的胳膊,与她说道:“我听二哥说东街这新开了家皮影戏,往日我还只是在宫中瞧见过…不知道这外头的皮影戏是个什么样子?”
王昉本就没什么地方想去,闻言自然是笑着应了。
她让流光去打听了位置,而后几人便迈步朝那处走去…因着今儿是乞巧节,街上行走的女子都不必戴帷帽。即便有年轻男女走在一起,众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
一座茶楼。
程愈几人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们原本是想去清风楼,偏偏不知道为何那雅楼早些日子便给关了…原本旁人只当是店主有事,可连着几日也未曾见那处开,先前过去的时候竟见到那门口贴着个要易主的消息。
知晓这件事的众人免不得纷纷猜议…
可到底是个什么真相他们又哪里说得清楚?
这清风楼关了,一时他们也不知去哪儿,索性便随意找了个茶楼喝起茶、说着话…有人还是忍不住叹道:“好不容易金陵城中有这样一处福地,竟是说关就关,真是可惜,可惜。”
“谁说不是?去惯了清风楼,旁的地方总觉得太过庸俗,毫无兴致…往后也不知金陵城中会不会再有这样的福地了。”
…
几人说话间。
程愈却依旧手握一盏茶看着窗外,他一双眉眼依旧半弯着,带着几分素日里的闲适模样…外头华灯初上,他一双清隽而温润的眉眼滑过那夜色中的一楼一阁,滑过那灯下的一人一影。
他一直这样闲适而从容地饮茶笑看这一处一景,最终却停留在了一行人的身上。
程愈握着茶盏的手一顿,他眼看着街上那个身穿胭脂色石榴裙的妙龄姑娘。
她微微仰着头,眉眼含笑,白玉般的面容在这夜色中仿佛渡了一层温煦的光芒…而她手握一柄绢扇,不知与身边人说到了什么,一双眉眼越发添了几分笑意。
“陶陶…”
程愈这一声呢喃众人自是未听清他说什么,刚想发问便见他搁了茶盏、起身站了起来…众人一惊一愣,见此也纷纷站起了身,疑声问道:“景云兄,怎么了?”
程愈眉眼含笑,摇了摇头是言无事,口中却是跟着一句:“今日怕是要扫诸位雅兴了,来日我做东再请大家尽兴…”
待这话一落,他与众人拱手一礼便往楼下走去…留下一干国子监监生两两相望。
“景云兄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瞧见了什么人?”
…
众人在这猜测议论,往常可从未瞧见过程景云这般失态过…究竟是什么人能使得程景云如此失态?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而后眼神一动便纷纷朝窗外看去。
一身白衣的程愈很是好找,他们随意寻了一会便瞧见了他的身姿。
而程愈的身前正站着一行人,打首的便是两个妙龄女子。
有人见此便忍不住笑道:“还真是佳人有约啊。”
“原以为景云就如那九天仙人一般,不通人间俗事,原来也跟吾辈一样…好好好,如今我是越发欢喜起景云了。”
自然也有人低声说道:“就是不知景云的那位佳人,是哪一位了?”
底下站着的可不止一个。
第72章
东街。
华灯初上, 这儿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
王昉和陆棠之一道有说有笑得往前走去,说的却是徐静嘉婚后的几桩事…陆棠之说着说着便弯了一双眉,她手中拿着把团扇轻轻掩着红唇与王昉柔声说道:“我自小就没瞧见大哥露过什么笑脸,自打徐姐姐嫁进了门大哥时不时脸上就挂个笑,倒是把府中的下人都给吓坏了。”
“上回徐姐姐不过是在园子里多转了几圈,他便急巴巴得去寻人,连着母亲也笑话起他。”
王昉听着耳边这几句话, 眉眼也多添了几分柔和的笑意。
她想起那个不过几面之缘的陆则之, 每回瞧见都是冷着一张脸, 不知道的还当真以为他是个不会笑得…
原来只是没碰对人。
但凡碰对了人, 即便是那天山上最寒冷的雪也会化成这三春四月里最温煦的一道风。
王昉想到这, 眼波流转, 盛了这夜色里的几许光辉…
而她手中握着的绢扇正一晃一晃送来这七月里的晚风。
总归徐静嘉未曾嫁错人。
那样一个好姑娘,值得有人这般待她好。
琥珀跟在王昉的身后, 她眼瞧着这街上的闹景刚想侧头与流光说话,便见她一张尚还有些稚嫩的面庞却板得厉害…像一只伺机而动的小兽, 在这夜色里盯着一切不怀好意的人。
琥珀和流光处了也有几日了——
她心里很是喜欢这个虽然看起来年幼却处事稳重的小丫头,因此瞧见她这般便温声说道:“你不必紧张,今儿个是乞巧节,街上人多是正常的。”
待这话一落…
王昉也转过头与她们说道:“不必太拘着, 今儿个街上还有不少有趣物件,你们若有喜欢的便只管买…等回去的时候也给她们带些去。”
流光闻言, 一张小脸也带了几许绯红, 垂着头低低应了是。
琥珀也跟着应了是, 一面还笑跟着一句:“的确该给她们带些去,翡翠那丫头不能出来怕是如今嘴巴都能吊个油壶了。”
王昉笑了笑,却也不再多说什么,依旧和陆棠之迈步往前走去。
“陶陶!”
王昉步子尚未迈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清润声音…她停了步子侧头看去,便见一袭白衣的程愈正眉眼含笑迈步朝她们走来。她握着绢扇的手一顿,眉眼也有几分怔楞,可也不过这一会便弯了眉眼,笑着唤他:“表哥。”
她说完这话是看了看程愈的身后,也没瞧见什么人,便又问他:“表哥怎么独自在这?”
程愈没一会就走到了她们跟前——
琥珀拉着流光朝他屈膝一礼,口中是恭声跟着一句:“表少爷。”
程愈笑了笑,眉眼是一如既往的清隽…
他看着王昉笑着说道:“原是和几个朋友在喝茶,瞧见你便下来了。”
这话一落程愈看向陆棠之,眉眼含笑,带着几分周到的礼节…而后是与王昉继续说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王昉闻言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回人:“听说金陵城中新开了一家皮影社,我们打算去那看看——”她说完这话,想起两人虽见过两回恐还不认识,便侧头与陆棠之说道:“这是我表哥程愈,在家行四。”
因着女子家的名讳不好随便告知…
王昉便只是简单介绍了句:“表哥,这是陆家三小姐。”
陆棠之早先看见程愈的时候已是一怔,她只见过程愈两回…一回是在金香阁门前,他身穿白衣眉眼含笑,明明是腊月寒天,可他的身上却恍若带着三春月的温暖,令人见之便心生亲切。
另一回是在元宵佳节…
她与他一起找寻王昉,也是在那个时候她看到了不一样的程愈。
原来这个似九天仙人一般的人也会着急、也会担忧…她看着他满头大汗、衣衫不整,原先的风光霁月、温润儒雅全化为遮掩不住的担忧和急躁。
那个时候她尚还不知道…
直到她在大哥的脸上也看到这样的神情。
那是心中有所系之人,即便明知道她不会有事,却还是忍不住为她担忧、为她害怕。
陆棠之听着耳畔传来程愈的温润一声:“陆三小姐。”
她回过神,却依旧垂着头,匆匆与他屈膝半礼,口中跟着一句:“程四公子。”
众人都未曾察觉出她的失态…
陆棠之轻轻松了一口气,她抬了头看着灯火下的王昉和程愈…两人皆是出色之姿,在这夜色里星空与灯花的照映下,一个明艳恍若牡丹、一个清隽恍若清风,即便只这般站着便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
她心中有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想隐于这黑暗之中不愿旁人瞧见,却又渴望与他们一道站在这盛世灯辉之下。
可也不过这一会…
陆棠之的面上便又流露出素日里的笑,她心中的那几分不为人知的情绪皆被这晚风吹散,睁着一双水波潋滟、毫无杂质的桃花眼笑看着他们…不必躲藏,也不必觉得羞愧。
能认识他们,是她最高兴的事。
即便她样样不如他们,可那又如何?
他们是那样的好…
…
酒楼之上。
陆意之倚窗半坐,外头是喧闹人市,就连酒楼之中也有歌姬唱歌跳舞,传来一阵又一阵靡靡之音…而他手握一盏醇酒,未饮,只是这般握着,神色却有几分说不出的平静。
一个身穿白衣,腰间佩香囊玉环,稍有几分娃娃脸的男人看着他这般倒是有几分惊奇…
他搁下手中的酒,取出腰间的折扇轻打起来,一双凤眼半眯起来:“九章,你近日不对啊。”男人这话一落,伸手磨着下巴细细端详了陆意之一回,凑近他低声说道:“你不会看上哪家姑娘了吧?”
陆意之闻声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他抬手饮尽手中酒,搁在桌上,才与白衣男子淡淡说道:“你不去找你媳妇,非把我叫出来做什么?”
白衣男子被他这话一噎,手中的折扇也跟着一顿,好一会才委委屈屈说道:“她说要绣嫁衣,嫁衣还能有我重要?”他说到这,忍不住又哀哀叹了起来:“哎,还没成亲呢就对我这么冷淡,以后成亲了还了得?”
陆意之实在懒得理会眼前人…
自打尤子旭和礼部尚书家的姑娘定了亲后就成日在他耳边嘟囔这些,说什么“以前是朵解语花,自打定了亲后却是连个正眼也没瞧过我”、还有什么“要是任由着她这般无视我,往后夫纲还如何振?”
这话说得委实好听,偏偏礼部尚书家的那位姑娘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屁颠屁颠跟过去,连句多余的废话都不敢。
陆意之往日最瞧不起他这般作态…
可如今竟觉得有几分羡慕。
他想起今儿个去庆国公府转悠了好几圈,就连那人的院子他也偷偷翻进去过瞧了几回…偏偏王昉就跟消失了一般,怎么寻也寻不见。他觉得自己当真是魔障了,竟真跟个纨绔似得翻起了姑娘家的院子。
若是让老头子知道他教得那些东西,他都用在了这,不知该怎么埋汰他了。
尤子旭见他不说话,也觉得有些无聊…
有些事还得一起说才有味道,不过九章这样的孤家寡人的确是不会懂他的心。
他想到这便摇头晃脑,继续晃打起了手中的折扇,眼从窗外望去看着那外头的景致,看到一处却是轻轻咦了一声:“哟,这不是王家那位四姑娘吗?九章,你妹子也在。”
他这话刚落…
便见原先半坐半躺不知在想什么的陆意之骤然坐起了身。
陆意之手扶在那木头窗棂上,他依着灯花往街上看去,便见一个身穿胭脂色石榴裙的姑娘正站在街上…她的手中握着一把绢扇,这会也未曾晃动只握在手上,隐隐可以那上头绘着的几许山水写意。
而她眉眼微抬,那双水波潋滟的杏眼在这灯花与星月的照映下,越发显得清亮而璀璨。
陆意之嘴角刚刚扬起,便听到尤子旭又跟着一句:“咦,那个不是程景云吗?”
程景云?
陆意之压下了刚刚扬起的嘴角,他的眼从王昉身上收回看向站在她身前的人…一身白衣、眉眼温润正是程景云。
他一双眉眼拢了几分…
往日瞧这位程景云也没什么,怎么现在看他是越来越觉得烦了。
不知说到了什么…
王昉的那双微微抬起的杏眼越发带了几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