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青自幼便跟着他,跟了多久他已忘了…

只是记得刚见面的时候,她眉眼清淡、嘴角含笑,站在一棵杏花树下看着他,柔声唤他:“三爷。”

其实喜欢这个词,太过难测…

即便当初的江氏,他的未婚妻,他待她更多的也只是兄妹情谊。只是因为后来出了那桩事,他的心中才留下了江氏身穿婚服、悬于半空带着解脱笑容的身影…这么多年,他未再娶,旁人只当他是心恋江氏。

只有他知道,他不过是在忏悔、是在赔罪。

王昉见他迟迟不说话,便轻轻唤了他一声:“三叔?”

“嗯…”

王岱回过神,他抬头看着王昉,指腹仍停留在茶盏的杯壁上…王岱搁下手中的茶盏,伸手轻轻敲在王昉的额头上,好一会才笑骂道:“你的胆子越发大了,哪家的姑娘跟你一般操心长辈的房中事?”

他这话说完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一句:“好了,你回去吧…那位秋娘的事,我自会遣人去查探。”

王昉见他不肯说,便也不好再问…

她起身朝王岱行了一礼才往外退去。

琥珀正在廊下等她,见她出来便上前扶住了王昉的胳膊…院子里原先搬弄的东西也都拾掇好了,这会的燕溪阁已恢复成往日的素净了。琥珀一面扶着王昉朝外走去,一面是低声说道:“先前空青姑娘不知怎么了,一双手被烫得通红出来的时候还失神了许久。”

王昉闻言却未说话…

她想起那个最后堕入空门的女子,不过是有情皆苦罢了。

等至有容斋的时候。

院里院外却一片喜和之气,翡翠瞧见王昉忙笑着迎了过来,一面是与她屈膝打了个礼,一面是柔声说道:“主子,覃娘回来了。”

“覃娘?”

王昉面上一怔,前些日子覃娘递来了信说是快到了,只是没想到竟会这么快。

她听到这个名字,面上也忍不住泛开一抹笑。

王昉迈步朝里走去…

覃娘与纪嬷嬷正在说话,瞧见王昉进来便笑着起身与她打了个见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几月不见,四姑娘容颜更甚了。”

她向来是个粗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已是不容易。

王昉一听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迎了上去口中是说道:“原本还以为您要再过几日才能到。”

覃娘面上也带着笑,她等王昉坐下才跟着一道坐下:“路上正好碰到三爷的车队便一道来了…”她这话说完是把原先备好的锦盒递给王昉,便又跟着一句:“这次去南地的时候给您挑了几个小物件。”

王昉打开一看,瞧着里头摆着得都是一些女子用的东西。

这些东西她瞧惯了,只是这到底是覃娘的心意,她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便笑着与覃娘点了点头,口中跟着一句:“让你破费了。”

琥珀几人上完了果点、茶水…

便由纪嬷嬷领着一道出去了。

屋中一时只有王昉与覃娘两人,覃娘笑看着王昉却是从袖中又取出了一个锦盒,轻声说道:“这才是我要带给四姑娘的东西。”

覃娘这话说完便打开了锦盒,锦盒里放着一把袖弩…她一面是把那箭弩系在自己的手腕上替人演示起来,一面是低声与王昉说道:“如今您身边虽有两个丫鬟,可出门在外免不得有不全的地方,刀剑太过显眼…这把袖弩是我请南地一位大师所做。”

“您出门的时候把它系在手腕上,这儿细小之处可放银针,这儿稍大之处可放短箭。”

王昉看着这个却当真有几分傻眼,这样的东西她也只是从话本中瞧见过…她的手轻轻拂过上头,好一会才颤声说道:“覃娘,多谢你。”

对她而言,这样的东西比起那些华而不实的礼物还要有用。

覃娘的面上依旧挂着直爽的笑容,闻言也不过笑着说道:“不过是一把袖弩罢了。”

她说完这话看着王昉,却又跟了一句:“还有一桩事,我想了想还是该和您说一声…当日您让我把那人清理掉。我察觉到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因着是敌是友分辨不清我便只是把马车扔到了悬崖下便趁着夜色走了。”

“等到第二日清早我去崖下查探的时候,马车和尸体皆不见了。”

王昉握着袖弩的手一顿…

覃娘见她面上神色,便又低声开口说道:“若是友也就罢了,若是敌…四姑娘,您还要小心。”

第84章

日子已至十月。

天也越渐凉了起来, 趁着日头尚好,琥珀领着几个小丫鬟便又重新把屋里屋外的布帘、床帐一道换了一遍。

王昉外罩一件披风倚塌而坐, 她半弯着一段脖颈,手搁在书册上…

只是那书的页面已有一刻钟的功夫未曾换了,可见如今她这心思并不在书上,却是在想事。

屋子里几个丫鬟正在笑着说话。

王昉却是在想上回覃娘所说的话, 徐复的尸体与马车…那辆马车她倒不担心,出去的时候未免别人起疑,她特地让琥珀在半路的时候租了一辆。至于徐复的尸体, 即便如今再找到也不过是白骨一堆。

她只是在想…

那人究竟要做什么?

王昉的指尖半弯起, 轻轻扣在书页上,难不成上回说话的时候还有其他人在附近?

是了…

那日除了覃娘, 的确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未让覃娘发现他的存在,可见武功必然在覃娘之上。

王昉想到这, 忍不住便又拢了一双眉眼, 指尖也忍不住微微蜷了几分…

陆意之, 他究竟想做什么?

玉钏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她的手中握着一个锦盒,屈膝朝王昉先打了一礼,而后是笑着说道:“您上回让绣娘绣得衣裳已好了。”

王昉听到这句倒是回过了神。

她把手中的书籍落在一侧, 抬眼看去便见玉钏手中握着一个用紫檀木制成的锦盒…这是她自从顺天府回来后让绣娘所绣, 傅如雪的及笈礼快至, 她想了许久不如还是送她一件锦衣。

“打开看看…”

玉钏笑着应了是, 她招来站在一旁的珊瑚, 两人小心翼翼打开锦盒取出那身衣裳。

衣裳颜色大体为正红…

衣袖和裙摆上皆用金线绣着吉祥之物, 裙摆用得却是十副月华裙的样式,腰间每褶各用一色,轻描淡绘、色泽清雅,风动如月华。此时屋中窗棂恰好开了一面,透进来这十月的凉风,风拂过裙摆,其上所绣皆随风摆动,正是说不出的风华。

几个丫鬟瞧见这幅模样皆屏住了呼吸…

待过了许久,还是王昉先开了口:“收起来吧。”

“是…”

玉钏和珊瑚两人小心翼翼叠好放入了锦盒中,好一会才呐呐而语:“这身衣裳如今这般看已是无数风华,若穿在身上也不知是何等模样。”

前世傅如雪的及笈礼是何模样…

王昉已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女子这一生除了婚嫁、最重要的便是这及笈之礼…如今傅如雪因着上回元宵之事,怕是这一场及笈礼也不会大办。那么在她所能之内,让傅如雪能在这样的日子里、在亲朋好友的面前展示出自己的风华,也算一桩好事。

十月初七。

庆国公府影壁之处已停了十余辆马车。

傅如雪及笈快至,除了程宜、纪氏两人留在家中,其余小辈皆随傅老夫人一道去檀城参加她的及笈礼。

王昉原本是要与傅老夫人一辆马车,不过瞧着那个秋娘,她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上回让许青山去打听消息,至今也未有什么回音。三叔虽说调查,可他又不肯与她说这些事,至得如今,她还没有法子把这秋娘赶出府中。

“阿姐…”

王蕙走到王昉的身边,顺着王昉的眼朝前方看去,便见秋娘正扶着傅老夫人坐上了马车。

她一双清雅的眉目微微半敛了几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侧头与王昉柔声说道:“阿姐,我们走吧。”

“嗯…”

王昉点了点头。

而后是与王蕙两人一道坐上了马车。

如今王媛和王佩各有马车,两人自然也不会挤在一道,待她们皆坐好,马车便缓缓行了起来。

檀城离顺天府的路程并不算远。

约莫半天的时间便能到了,若是脚程再快些,路上未有拥堵,两个时辰便能到了。

恰好今儿个路上并不拥堵,王家的马车一路往前通行,午时尚未至一行人便已到了檀城境内…傅家早就遣人在城门口候着了,如今瞧见这十余辆马车又仔细瞧了瞧那外头挂着的车牌,忙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打首的是傅家的管家,年约四十余岁…

待马车停下,他便走上前朝头辆马车拱手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小的傅恒给您请安。”

半夏打了帘子——

傅老夫人朝外看了一眼,而后是开口说道:“傅恒?你父亲呢?”

傅恒见她竟还认识,眼中更是多了几分泪意,他低着头声音带了几分哽咽忙答道:“父亲去年因着身子不好已在家休息了,老爷便又提拔了小的。”

傅老夫人听他这般说也点了点头:“你父亲的腿脚也是早年留下来的病根。”

她说到这便又跟着一句:“正好我这有几个药浴的方子回头我让半夏取给你…看看能不能缓轻他的疼痛。”

傅恒一惊,忙道:“这,这…怎么使得?”

他在傅家自然也知晓傅老夫人自打用了那药浴后,又请了江神医,如今身子是越发好了…父亲年迈,又是几十年的旧疾,若说痊愈自是不可能,可若是能缓解却也是天大的喜事了。

“不过几个方子罢了…”

傅老夫人说到这便又忍不住幽幽一叹:“你父亲也算看着我长大,我也希望他的晚年能过得好些。”

傅恒闻言便也不再多说,他又郑重其事朝傅老夫人拱手一礼,而后是恭声言道:“老爷和夫人已在家中等候,您再稍坐会。”

傅老夫人点了点头…

她往后靠回了身子,半夏便也落下了帘子。

傅恒便翻身上了马,领着一行人朝城里走去。

檀城虽不比金陵奢华,却也是物产丰富之地,许是因为未在天子脚下,这儿的民风比起金陵还要开放些。

王昉等进了城便戴好了帷帽,她手放在青布帘子上往外看去…记忆中来檀城,也是很小的时候了,因此她也记不清这处是个什么模样了。如今瞧着街上行来走往的男女皆有,时不时还能瞧见仍梳着姑娘发髻的女儿家和男子一道走着、有说有笑的,就连两边摆摊得也有不少女儿家。

她们的面上未有一丝羞赫,声音清亮,却是在吆喝着卖东西。

王蕙也戴着帷帽,她瞧见外边的动静便笑着与王昉说道:“虽比不上顺天府,这儿的民风却也算得上是不错了。”

王昉笑着点了点头…

因着离傅家越近,她便落下了帘子。

未有一刻功夫,便已至傅家。

护卫留在外院,女眷便依旧坐在马车中从正门而入至影壁处才停…马车停下。

王家的各位主子由自己的丫鬟扶着走下马车。

王昉一面是由琥珀扶着,一面是抬眼往前方看去,便见一位约有四十余岁面容端正而严肃的男人正领着傅青垣、傅如雪站着,而他的身边便是依旧穿着一身华贵的李氏。

男人的相貌她已有些记不太清,只是瞧着面容与傅老夫人有几分相似…

可见这位便是如今傅家的掌权人,傅如松。

李氏瞧见傅老夫人下了马车,忙迎了人几步。她看着站在傅老夫人身边的秋娘,眼神一闪…不过她也未说什么,只是笑着开口与傅老夫人说道:“姑奶奶,可把您给盼来了。”

傅如松也跟着走上前,朝傅老夫人躬身一礼,口中是言:“姑奶奶。”

傅老夫人看着傅如松,这个侄子她已许久未曾见到了…如今瞧见才发现越发像她那位早亡的大哥了。人越老总是越发念旧,尤其是自己的娘家人,傅老夫人眼瞧着这熟悉的地方,又瞧着这些熟悉的人,面上也是又带笑又带泪。

好一会,她才开口与傅如松说了话:“你把傅家管理得很好,大哥泉下有知心下也宽慰。”

傅如松闻言,素来端肃的面上也有一瞬得动容,只是他终归是男子也不过喉间有轻微哽咽…他朝傅老夫人又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说道:“姑奶奶谬赞了。”

他这话说完便召来傅家两兄妹…

傅青垣和傅如雪走上了前,两人皆朝傅老夫人行完礼,口中跟着一句:“姑太太。”

“好好好…”

傅老夫人朝两人伸出手,细细瞧了瞧,而后是笑道:“大半年没瞧见,也都长大了。”

她这话一落,便让王昉几个小辈一道出来打过见礼…

两厢见完礼,还是李氏笑着开了口:“姑奶奶可别再干站着了,里头呀备了您最爱吃的蟹黄,都是今儿清晨送来新鲜着呢。”

众人便一道往里走去。

傅如雪倒是延后了几步,她笑着握了王昉的手,一面是说道:“可算把你盼来了。”

王昉看着傅如雪一如旧日温婉的眉眼…

她一双杏眼也越发弯了几分:“原该早些来瞧表姐,只是家中事忙才耽搁至今。”

傅如雪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这会能过来便好。”

两人便又说了几句,待走到里屋才停了话头…傅家主子本就不多,便也未曾分席。

等用完午膳,便由傅如雪领着她们去住处。

因着傅家占地大,厢房也多,她们倒也不必挤在一处。这倒是随了王媛的心意,如今她瞧王昉几人谁都不顺眼还不如这般分了开,也省得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因此等傅如雪指了她住的院子…王媛便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王佩瞧了瞧离去的王媛,倒是笑着与傅如雪屈膝打了一礼,口中是言:“劳表姐见谅,坐了一路马车我身子也有些不爽利,且先告退了。”

她这话说完与王昉几人打了个礼,便先告退了。

傅如雪上回在王家住的时候便知晓这两姐妹不对付,只是往日大多是王佩避着王媛,如今瞧着倒像是反了过来。

还有先前那位姑娘…

看来王家这阵子也生出了不少事。

王蕙倒是知晓两人许久不见面自是有话要说,正好她这一路也的确有些疲累了便与两人说了一句也去了自己的院子。

傅如雪笑了笑,她一面领着王昉朝院子走去,一面是说道:“先前姑太太在我也不好问,那位姑娘是个什么身份?”瞧着模样也不是丫鬟,而且她的年纪也不小了,只是发髻梳得却还是姑娘的发髻。

王昉听她提起秋娘,却也未曾避讳。

她挽着傅如雪的胳膊,轻声把她的事说了一回,只是说到她的身世处到底还是遮掩了几分…

待说完这些,王昉便又跟着说了一句:“如今祖母惯是喜爱她,平日里走哪也都带着她…表姐也知晓祖母素来最重旧情,若她是个好的也就罢了,若她是个不好的,哎。”

傅如雪听她说完也拢了一段秀眉…

她轻轻拍了拍王昉的手背,柔声说道:“你别担心,姑太太见过的人比我们还多…若她当真是个心中有鬼的,姑太太自是不会纵容了她。”

王昉闻言也未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等两人进了屋子。

傅家的丫鬟走上前,把原先就备了的果子、茶点送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