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夫人睁开眼,握着王昉的手轻轻拍了拍:“且先把她放在我的身边再看看吧,若是她日后想嫁自然最好,若是不愿…”
“往后我便允她一间宅子,让她余后半生有所依靠。”
…
金香阁。
王蕙头戴青色帷帽,由着伴月扶她下了马车。
未进先闻香…
这便是金香阁。
伴月打了帘子扶着王蕙走了进去,帘边悬着的铃铛因着布帘的掀翻轻轻响了起来…里头一位身姿妖娆的女人便循声看来,她是辨了一辨待王蕙解下了帷帽,忙笑着走上前朝她行了一礼:“原是贵人来了。”
她这话一落,便又跟着一句:“今儿个王四姑娘未来吗?”
王蕙面上挂着笑,一双眉眼如远山般清雅,闻言便笑说一句:“阿姐今日有事。”
青娘笑着迎人朝里阁走去,她眉眼带着几分风流味,口中便道:“恰好今儿个又进了一批新香,您进去瞧瞧?”
王蕙笑着点了点头…
待至那布帘外,她侧头朝伴月说了一句:“你且在这候着。”
屋中无外人,伴月自然也未说什么,便应了人的话在外候着…青娘却忍不住闪了下眼神,不过她终归也未说什么,亲自抬手扶了王蕙朝里走去。
等至了里头…
青娘笑着替王蕙倒了一盏茶,而后便低声问道:“七姑娘可是有话要与青娘说?”
王蕙也未曾避讳,她把腰间悬着的香囊解了开取出里头的一颗香料…口中是温声笑言:“今儿个来此,是想问一问青娘,这香可有问题?”
青娘看着桌子上的那颗香料,只这般瞧着便知道出自行家之事,她眉眼微转只说了一句:“这香的味道倒甚是好闻。”
待说完这话——
她便取过来放在手心低低嗅了嗅,而后便又掰开来瞧了瞧,待到最后还轻轻撵了一角放进嘴中尝了尝。
王蕙见她这般自然去拦。
青娘笑了笑,她背过身把口中的那角香料吐了出来,而后是与王昉说道:“这香没有问题…却不知这香是何人所制?”
王蕙闻言,心才松了几分:“这香是家中一位客人所制。”
她说到这便不再细说,只是站起身与青娘点了点头:“多谢青娘了。”
…
等王蕙走后。
青娘才转进屋内是想去取香料,便见一位身穿玄裳眉目风流的年轻男人正坐在那个位置上,他的手中恰好握着那粒香料见她进来便淡淡开了口:“这香有什么问题?”
“二公子?”
青娘一怔,不知他是何时来的。
不过她也未细想便垂了眼低声说道:“这香的确没有问题…”
她话语一顿,待过了一会才又跟着一句:“有问题的,是这制香的人。”
第83章
三日后。
庆国公府, 千秋斋。
外头天朗气清,而千秋斋中亦坐满了人, 除去依旧沉迷山水画的王珵以及早早就去上朝的王允,其余一众人皆坐在屋中。
王昉坐在傅老夫人的身边,她低着头手中正剥着一个福橘…
傅老夫人却一直往帘外瞧去,时不时还朝身边的半夏问上一句:“不是早就打了信来说是至城门外了?怎得过了这么久还没到。”
半夏闻言从那帘子上收回了眼, 而后是笑着转过身看着傅老夫人回了话:“老夫人,这才过去两刻钟的功夫,何况从外院过来也要一段脚程呢。”
王昉也笑着抬了头。
她一面是把手中的橘子放在傅老夫人身前的果盘中, 一面是笑着说道:“祖母, 您别着急…三叔知晓您念着,路上不会耽搁太久的。”
她这话一落, 外头便传来丫鬟的一句:“三老爷归家了。”
跟着是布帘打起的声音。
王昉便又笑道:“您瞧,三叔这不就来了吗?”
王岱笑着由人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他的身上带着几许长途跋涉后的尘土味, 面上也有些疲倦, 精神气却十足…一走进来便笑着与王昉说道:“你这个小丫头,又在说我什么话?”
他这话一落便朝傅老夫人拱手作揖,口中是言:“母亲, 孩儿归家了。”
“好好好…”
傅老夫人忙让人起来, 口中是说道:“平安就好, 平安就好。”
王岱笑着站起身, 又与程宜、纪氏打了问安礼, 一双含笑而带着几分洒脱的眼睛滑过屋中众人待看到秋娘的时候, 眉目却有些微的拢起。
王昉在王岱进来的时候就一直关注着…
如今瞧见他皱眉,便笑着开了口:“三叔你不知道,这位秋姑娘就是上回咱们在路上遇见的那位姑娘…前段日子祖母礼佛的时候遇上流民也全靠这位秋姑娘帮衬,才逃过一劫。”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目弯弯,就连话语之间也透着一股清晰可见的天真意味。
王岱听后却越发拢起了几分眉…
他在外头闯荡这么多年,自然知晓人心难测。
何况这事委实太巧了。
不过此时并不适合说这些,何况不管那其中究竟有没有什么难测的纠葛,表面上这位秋娘的确救了母亲。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说一声谢…因此王岱便垂眉敛目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言一句:“多谢。”
秋娘亦敛了一双清雅的眉目,福身一拜是为还礼,声音清雅如和风:“这不过是秋娘的举手之劳,三老爷客气了。”
傅老夫人坐在软榻上,她眼看着底下的两人…
一个眉目温润、一个眉目清雅,若不是这位秋娘的身世着实不堪,倒的确相配。
真是…可惜了。
王昉看着傅老夫人,她倒不担心祖母会生出什么变化,祖母素来最重清名与礼教,她可以接受秋娘是贫苦出生,可却决不允许王家的媳妇出自那样的腌脏地…她只是担心三叔。
三叔前世与这位秋娘感情甚厚。
即便今生有她从中作梗,可她心中还是有些许惶恐…这其中,会不会再生别的变化。
“陶陶?”
王岱早已转过了身,他看着王昉喊了她一声也不见人答,便又喊了一声。
王昉回过神来,她看着王岱、又见众人看来的眼神,小脸忍不住一红,声音却依旧平稳:“三叔唤我何事?”
“你这丫头…”
王岱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而后是与傅老夫人说道:“母亲不知道,咱们陶陶啊在顺天府又办了一件大事。”
他这话一落,屋中众人都生了几分奇。
傅老夫人面上也带着几分好奇,她侧头看了看王昉见她小脸上也带着疑惑,可见也不知道王岱说得是什么…她笑着转过头,而后是与王岱说道:“你倒也会打起哑谜来了,还不快细细说来?”
“是——”
王岱便也不再打起哑谜,笑着说道:“上回程家宴客,程少夫人一身衣裳惊艳四座,之后又有人传出咱们金陵这家成衣铺的名声…儿子这次晚归便是在着手安排这一桩事。儿子打算把这一家成衣铺延绵多家,不拘是南方还是北方皆可开设。”
“竟有这样的事?”
傅老夫人闻言也有些惊奇,她侧头看向王昉带着几分嗔笑:“傻丫头,你怎么也不知道与祖母说?”
王昉这回却是的确不知道…
上回给程瑛与孟氏所做不过是因着一家子便画了几个花样,权当图个开心罢了,哪里想到这无心行下的事,竟然会得到这样的结果…这也许便是所谓的无心插柳柳成荫?
其实这一桩事却是要感谢孟氏…
孟氏自幼便爱妆扮,何况她也的确是瞧惯了好东西的,对妆容服饰这一方面向来有自己的研究。因此她虽然嫁到程家才一年余,却已经是顺天府各位贵人效仿的模样,平日但凡她出来,穿得什么衣裳、戴得什么珠钗,无需多久便能传遍整个贵人圈子,其后便纷纷效仿。
偏偏孟氏这一回的衣裳的花样子委实好看、却又无处去买,家里的绣娘倒是可以做,只是做出来的总归有些不成样子。
又听孟氏说起金陵就有这样的一家成衣铺…
不仅花样独特又好看,而且这样的衣裳世间皆只有一件。
这世间哪个女人不爱这独一无二的美?因此知晓后纷纷着人去打听,没过几天,这金陵王家成衣铺的名声便打了出来。
王岱听着众人的声音便又笑着说道:“儿子来前已把店面开了起来,没过两日顺天府的贵人便纷纷遣人过来下了单子,还直言时间不成问题,只要这一份独一无二。”
“这才过了多久,这单子便已有百余张,若当真大肆开设起来往后怕是这大晋之内皆有我王家的名声。”
傅老夫人本就出自商家,自是要比旁人多有几分心思…
闻言她的面上也多了几分正色与王岱说起话:“这一桩事你还是得着手马上去办,虽说如今这花样只有我王家所有,可这世间最怕的便是有心之人…若当真被他们依葫芦画瓢学去,往后便不好再开。”
“是…”
王岱朝傅老夫人拱手一揖,口中便又说道:“这事儿子已让手下人先去办了,等再过几日,儿子也会亲自去看看。”
傅老夫人点了点头。
而后看着王岱面上的疲态,心下却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辛苦了。”
王岱笑着摇了摇头,自是言道“不辛苦”,因着屋中都是女眷他也不好陪着,便又说了几句话,先退了。
待王岱退下。
纪氏便也开了口,她看着王昉一双眉目倒也沾了几分笑:“咱们陶陶可真够厉害的。”
自打上回被王允当着丫鬟的面批骂了一顿后,她最近也的确算得上是夹着尾巴做人了…原本傅老夫人就看她不顺眼,如今又失了丈夫的心,她哪里还敢跟往日一般胡乱造次?
傅老夫人闻言倒也未说什么,反而笑着点了点头,她握着王昉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往日就跟个鬼灵精似得,倒没想到还真让你办了桩大事。”
“陶陶不过是占了个巧…”
王昉笑着倚在傅老夫人的肩上,笑着继续说道:“忙活得可都是三叔他们。”
屋中几人闻言倒是皆笑了起来…
…
等王昉从千秋斋出来。
她便径直朝王岱的院子走去。
燕溪阁中,王岱回来的时间还不算久,院子里这会正有不少奴仆在搬放着东西,瞧见她过来便纷纷垂眉敛目朝她躬身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给四姑娘请安。”
空青穿着一身青绿色的袄裙,头梳堕马髻,发上只簪了一支琉璃翠玉珠。她的手中正端着一盆水,见王昉过来便把手中的水盆放在廊下拭干了手才朝她迎来,待至人前空青便屈身先行了一礼,跟着是柔声说道:“您来了。”
“空青姑姑…”
王昉亦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朝里屋看去:“三叔可在休整?”
空青笑着摇了摇头:“三爷知晓您要来,这会正在里头坐着呢…您进去便是。”
王昉闻言却是一怔…
她都快忘了,往日三叔每回归家时,她只要一得空便往这处跑来…王昉敛下眉目、心下略微一叹,而后是与空青点了点头,让琥珀留在外头便径直朝里走去。
屋中的装饰一如旧日的清雅。
王岱手握一盏清茶正坐在临窗的椅子上,他的手中握着一本书籍,鬓发还有些湿润…听见脚步声便笑着抬头朝她看来,口中跟着一句:“你来了,过来坐吧。”
王昉点了点头坐到了人对侧,茶几上摆着一个果脯攒盒…
三叔从来不吃这些,那么自然是为她备下的。
“怎么不吃?”
王岱见她只是看着果脯不动,他把手中的书一合放在一处,笑着说道:“我记得你往日最爱这些,每回我出去若王冀没给你带,你都能拉着我的衣摆哭好久,撕心裂肺得就跟天塌下来了一半。”
“我哪有不吃?”
王昉轻声说了这句,而后是伸手从那攒盒中挑了一块杏桃果脯吃了起来。
王岱见她吃了,一双眉眼便又泛开了几许笑意:“好吃吗?”
他没有子女,几个小辈中最疼爱的便是王昉…两人年纪虽然相差不少,可若真算起来倒也有几分亦长亦友的模样。
王昉点了点头:“好吃…”
的确好吃,即便她已许久未曾吃了,可入口之后还是发现这个味道一如旧时。
她便又挑了一块吃了起来。
而后才抬头看向王岱,王昉口一张想说些什么,临了出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她该说什么?
让三叔不要靠近那个秋娘?
王岱看着王昉皱了一双柳叶眉,就连面容也轻轻皱了几分,他想起先前千秋斋中那个女人便开了口:“你是在想那位秋姑娘?”他这话说完果然见王昉抬起了脸,便又笑着跟了一句:“不怕,三叔会去查的,若她当真心怀诡计三叔绝不会允许她待在府中的。”
“那…”
王昉看着王岱,手紧紧攥着帕子,好一会才开了口:“三叔会喜欢上她吗?那位秋姑娘不仅会写字作画,一手糕点也很是精致…”她这话一落,王岱尚未说话,帘外却传来了茶盏倾倒的声音…两人侧头往帘外看去,便见空青的面容带着些仓惶之色。
这么多年——
王昉还从未见过空青的脸上露出过这样的神态,在她的记忆中空青一直是平稳清和的,仿佛这世间之事从未有什么可以让她变过面色…不对,也是有过的。
那年三叔带着那个女人离开王家的时候,空青就站在门后,带着悲戚与仓惶…
王昉眉心一动。
她刚要说话,便见王岱已站起了身…
王岱把托盘上的茶盏扶了正,看着空青因为热水而被烫红的手背,眉目微拢:“怎么这么不小心?”他说完这话便朝外头喊了一声远山:“把我的清凉膏取进来。”
“三爷…”
空青看着被王岱紧紧握着的手,面上也忍不住有一瞬得羞赫:“我出去让人帮我擦拭下便可,您与四姑娘还在说话。”
王岱闻言便也未再多说什么:“等涂完膏药便去歇息吧。”
“是…”
空青朝两人屈膝一礼,手中端着托盘打了帘子出去了。
等她走后…
王岱才又重新坐回了位置,他看着王昉,一双眉拢着也不知是无奈还是笑,好一会才开口说道:“你这个小脑袋瓜如今都在想什么?难不成是我往日带你多跑了几趟茶楼,多听了几回说书的缘故?”
他这话说完,便又无奈说道:“她不过是母亲留在府中的客人,即便她再好,我不喜欢也没用。”
王昉看着王岱,心中却忍不住一叹:
我怕的便是你喜欢,若你喜欢,即便谁拦也拦不住。
她袖下的手轻轻攥了几分,不管如何,那位秋娘都得早些赶出去…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总令她心下不稳。
王岱看着王昉,见她面色一时一个变化,也只当她如今是长了年岁也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心思…他伸手想去揉一揉她的发,见她头上戴着珠钗金玉却是无从下手,王岱忍不住心下一叹。
想当初王昉小萝卜头似得时候…
多好玩。
王昉未曾注意到王岱的动作,她想着先前空青仓惶的神色,一双眉眼轻轻转了几分…即便她未曾尝过情。事,却也知晓空青那一副思绪怕是爱惨了她这位三叔。前世三叔走后,空青便也堕入了空门。
只是那会她身边之事多为烦扰,听到这个消息也不过怔楞了一会…
她想到这便抬头看着王岱,低声问道:“那空青呢?三叔喜欢她吗?”
王岱端着手中的茶盏刚要饮茶,闻言却是一怔:“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