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珵与程宜的面色皆不好,王允更是站起身走上前狠狠打了纪氏一巴掌,他面容低沉着,口中是言:“你个蠢妇在说什么话,你自己的女儿教养不好竟然还敢攀咬别人,快跟大哥大嫂道歉!”

“不必了…”

说话的却是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面上原先的缓和尽消,一双眼睛虽然依旧平和却夹杂着几分阴沉:“今日无论是谁行这样的事,我都只会给她们三个选择,要么嫁,要么剃发做姑子,要么死…既然你不肯让你的女儿嫁人,那么为了保全她与我王家的清名,便从余后两个选吧。”

纪氏面色一变,她也察觉出自己先前说了什么话,这会自是面色惨白朝傅老夫人磕着头:“母亲,儿媳是胡言的,儿媳…”

“够了…”

傅老夫人手中握着佛珠,闻言是淡淡笑道:“你是胡言,我却不是乱语…这是你女儿的未来,自然该你这个生她养她的好母亲来挑选。”

她这话刚落…

王允便直直跪了下来,他朝傅老夫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母亲切莫与这个蠢妇置气,阿媛的婚事还要劳母亲出面。”

女儿已经这样了,再辨什么是非曲直又有什么用?

他倒是庆幸,今儿个是那言太师之子…言家如今是朝中新贵,宫中有贵妃娘娘宠冠六宫,朝堂又有言太师位居一品,若是能扯上言家的关系,他这止步不前的官途总应该动一动了。

他想到这,内心也有几分激动澎湃之情。

纪氏一面是看着自己的夫君与儿子,一面是看着依旧失魂落魄的女儿…她只觉得心肠都跟揉碎了似得,待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说道:“儿媳无状,请母亲切莫怪罪。”

她说到这揽着王媛的手更是收了几分紧:“阿媛的婚事还要麻烦母亲。”

傅老夫人面色平淡,闻言也未有什么变化…

待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说道:“明儿个言家会过来一趟,阿媛就好好在家中将养身子,没什么事就不必出门了。”

这话却是变相得软禁了。

纪氏身子一颤,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女儿如今这幅样子,即便出去受到的鄙夷与嘲讽也只怕更多,还不如就待在家中。

“至于这两个丫头…”

傅老夫人锐利而凌厉的眼睛淡淡滑过两人,见她们身子止不住又一颤抖,才开口说道:“你们身为五姑娘的贴身丫鬟,未曾跟紧主子…”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下,而后才又冷声一句:“寻个由头,打死吧。”

两个丫鬟闻言忙磕头求饶:“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

可她们也未说多久便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拖了出去,混杂着那一声声哭叫与板子声。

屋中的人面容却很沉寂。

这样的事终究是丑闻,而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王昉的面上一直很平静,她的手中握着一碗茶,眼却一瞬不瞬地看着王媛…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她的哥哥既然伙同外人做出这样的事,那么自然该有人来承担这样的结果。

可怜吗?

这个世上谁不可怜?

但凡她有一丝心软,如今躺在那的,受他人鄙夷的就是她王四娘。

而她会有什么结果?

就如祖母所言,要么嫁人,要么剃发做姑子,要么死…

王昉握着茶盏的手有几分轻颤,她不能心软,她只能比别人更狠…她的手抚至袖子,微微抬起的眼睑看着王冀的背影。

王冀自是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着他,只是转头看去的时候却又未曾察觉到有恙…他的眼滑过王昉低垂品茗的眉眼,眉心微微拢起了几分。

他这个四妹究竟是怎么离开的?

究竟有什么人在背后帮她?

翌日。

王昉坐在软塌上,手上握着一只玉瓶。

外头阳光正好,而她轻轻抬了手中的玉瓶比照着外头的光亮,好一会才开了口:“这东西当真有用?”

“是…”

流光低着头,低声答话:“这东西名叫见血封喉,只需把里头的汁液涂匀在匕首上便成…”她说到这,面上也有几分踌躇跟着是又轻声一句:“主子,这种事还是让奴去吧。”

“不必…”

王昉的面上带着几分笑意,柔声说道:“我不希望你和寒星会受伤,何况你们擅长的是近攻…王冀到底是府中的三公子,身边也未必没有人。”

何况…

王冀的命,她想亲自取。

“主子…”流光的声音带着几分动容,她单膝下跪口中是言:“这一次若不是陆公子救得及时,您…是奴无用。”

王昉放下手中的玉瓶,她伸手扶起流光:“傻丫头,这并不是你的错…就连我也未曾想到。”

未曾想到王冀那个畜生比起前世还会阴狠…

其实该想到的,前世的王冀向来一帆风顺,若不是最后她嫁给了卫玠,怕是他还能袭庆国公府的爵位。而这一世的王冀,他早早就饱受了清名尽损、受人鄙夷的日子…是她轻敌了。

原本留着他也没事…

不过如今看来,有些人终究是留不得。

珊瑚在帘外轻声禀道,口中是跟着一句:“主子,七姑娘来了。”

“阿蕙来了?”

王昉把手中的玉瓶交给流光,待擦拭过手才笑着说道:“快让她进来…”

珊瑚笑着打了帘子…

王蕙身披绣佩兰的嫩黄色斗篷从外头走了进来,今儿个外头风大,她一张小脸即便有兜帽遮挡着却还是泛起了几分红。王昉见此心便疼了一瞬,她朝王昉招了招手,一面是伸手解开了她的斗篷交给流光,一面是与珊瑚一句:“去把小厨房煨着的雪梨汤取过来。”

“是…”

珊瑚笑着屈膝退下。

流光便也屈膝一礼,而后是拿着斗篷往外间去熏香了。

王昉把身上的白狐毯子往人那处移了几分,又把一旁的手炉放到了王蕙的手中,握着她有些冰冷的手,面上带着几分不赞同:“这会外头冷得厉害,有事遣人过来说便是,何苦跑这一趟。”

王蕙的面上也挂着笑,闻言便柔声说了一句:“只是想来瞧瞧阿姐。”

待这话说完…

她才又开口说道:“我先前去见祖母,看到言夫人与永安侯夫人也在…五姐的这一桩婚事应该是定了。”

永安侯夫人年岁已高,膝下儿孙环绕,是个有福气的…但凡由她说过的亲,皆是夫妇和睦,因此金陵城的贵人们结亲,大多是会请她出面。言家既然能请她过来,可见这面上的功夫还是做足了的。

珊瑚领着丫鬟端来雪梨汤和糕点,待在茶案上摆好便又屈膝一礼,领着重人退下。

王昉知晓王蕙的习惯,便取过一旁放着的牛乳放进雪梨汤中,而后是拿着汤勺轻轻搅了几下才递给王蕙…她的面上未有什么变化,口中却是问道:“二婶不在?”

“不在…”

王蕙接过汤碗,手贴着那碗壁传来的热度,才又轻轻叹了口气:“听说昨儿夜里五姐起了热,二婶照顾了一宿…何况,即便五姐没事,二婶怕是也不会想来。”

儿女结亲,原是求个两姓之好。

可如今这幅模样,只怕两家心下都有怨。

纪氏为人虽算不上好,可待自己的儿女却也是用了心的…比起王允那个没有心肠的东西,却是好多了。

王昉想到这也取过一碗雪梨汤,她微微敛了几分眉目,手握着汤勺饮下一口甜汤…待过了许久她才轻轻叹了一声:“索性五妹如今年纪还小,等再过个两年,这金陵城中的风波也该吹散了。”

王蕙清雅的面上也带着几分哀叹。

王媛与她虽不亲昵可到底也是同脉而出的姐妹,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轻轻一叹:“只希望那位言大公子日后能好好待五姐吧。”

言大公子?

王昉依旧敛着眉目低头饮汤。

她握着汤勺的手用了几分力道,只要想到自己的清白差点就会毁于这个男人的手中,王昉就恨不得对他千刀万剐以泻心头之愤。

王昉暗自换了几个呼吸才不至于在面上流露出愤懑的情绪。

她把手中的汤碗放在茶案上,取过一旁放着的娟帕拭了拭唇,面色如常,声音如故:“只要王家还在,那位言大公子自然会好好待五妹。”

只是这个好字如何定义…

却是难说了。

等王媛嫁过去,即便表面受不了多大委屈,可这私下的苦楚谁又说得好?何况那位言大公子可从来不是个好说话的,如今他既然认定此事是王冀联合王媛骗他,那么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即使他想善罢甘休,她也不会准得。

王昉的唇边泛起几许薄凉的笑意,好戏才过半,还没演到那最热闹的时候,这会要是散了那该多可惜。

她想到这,却还是忍不住想起陆意之…

昨日之事,秋娘之事,他帮了她这么多,她已不知该如何谢他才好了。

王蕙看着王昉面上的失神模样,不知她在想什么,却还是柔声又喊了她一遍:“阿姐?”

“嗯?”

王昉回过神,她把娟帕放在一旁笑着问道:“怎么了?”

王蕙面上依旧挂着轻柔的笑,闻言便道:“阿姐在想什么?我唤了你好几声都未曾见你应…”她说到这便又跟着一句:“过几日阿衍便要回来了,祖母总该高兴几天了。”

“是啊…”

王昉听到王衍的名字,面上总归也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容:“阿衍总算要回来了。”

言家位于东望巷,此处大多是朝中新贵的住处…

这会天已大黑,言家门口却很是热闹,红色灯笼高高挂起,小厮看着眼前之人面上已是不耐烦,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之分直言而道:“王三公子,小的已跟您说了许多遍了,我家少爷不在家。”

王冀面色有些不好…

他身边的奴仆更是怒声说道:“你个狗奴才,这个时候你家少爷不在家会去哪里?何况我家小姐是你言家未来的少夫人,我家少爷和你家少爷不仅是故交,往后还有姻亲关系…莫不是你这个狗奴才不肯做事,才胡乱掰个由头。”

言家小厮闻言面色一变,跟着心下却又止不住啐了几声。

别人不知道,他们言家上上下下可知晓得清清楚楚,要不是这位王三公子使计陷害了少爷,他家少爷能娶王家的小姐?

小厮想到这,忍不住又在心中把这王冀唾弃了几回…为了自己的前程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哪里还有半点士族风姿?也是,这人都能窃徐先生的诗,为自己的前程赔了自己的妹妹又怎么不可能?

“王公子,小的已经和您说了许多遍了…我们少爷就是不在家,您怎么说他也不在。”

小厮这话说完也不再理会王冀主仆,径直关上了大门。

“少爷,这…”

王冀看着那已被合上的朱红大门,面色已是沉怒之色,不过一个卑贱的小厮竟然也敢如此对他!只是,年关将至,若是没有言庚的帮忙,他就只能跟随王岱出去行商…他苦读诗书十余年,难道往后竟要与那群下三滥的人为伍?

不,不行!

他想到这,先前沉怒的面色渐缓几分:“走吧,今夜太晚了,明日再来吧。”王冀这话说完最后看了眼那“言府”二字,大红灯笼下的门匾透着几分严肃之气,若不是他当真没了办法,哪里会愿意在这吃闭门羹?

王冀面色微沉,他不再说话径直翻身上了马。

而此时东望巷的小巷之中。

一辆看起来很是寻常的马车停在一株梧桐树下。

而这清冷月色之下,王昉却坐在马车之中,车中并未点烛火,她便依着那外头的月色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袖弩…流光在马车外轻声禀道:“主子,三少爷只带了一个小厮,这会正往这处赶来了。”

“嗯…”

王昉闻言也未曾抬头,她依旧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袖弩,里头的银针已被她匀满了毒汁。

见血封喉…

只要这个银针刺进王冀的肌肤里,不需片刻他就会没了生息。

王昉听着外头的马蹄声,马蹄声离这已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甚至已经可以透过月色看到王冀的身影倒映在地上。

她落下了手中的布帘,只留了一角的样子…

王昉侧耳听着那马蹄声,手放在袖弩的机关上,她的面上未有什么变化,而那颗心却恍如身处万马奔腾之中快要跳出她的喉间…这是她第一次亲自杀人,杀得还是王冀,她同出一脉的堂哥。

她甚至可以想像到祖母的伤心…

可是她不想再忍了,这个王冀性子阴狠,留着他只会成大患。

王昉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透过那一角布帘注视着外头,清冷月色下,她看到的首先是马的身子,而后是那几片随风飞扬的衣角…她的手放在袖弩的机关之上,只要按下这个机关,针就会刺进王冀的皮肤,而他必死无疑。

她的脸上仿佛也带了几分癫狂之色,就连那双素来平和的眼中也带了几分疯狂,似是已经想到了王冀死去的模样。

王昉已经看到了王冀的身影…

他坐在马上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手中的马鞭在这夜色中划出一道又一道墨色的影子。

王昉的手刚要往下机关,就被人抓住了手…她心下一惊,机关未曾按下,银针也未曾射出,而王冀的身影却已经离开了她的视线。

马车外传来小厮带着几分惊惧的声音:“少爷,你有没有察觉到有人在看我们?”

王冀侧头往身后看去,月色之下有辆马车停在那处…他的唇边泛了几分讥笑,口中是一句:“许是哪儿来的野鸳鸯吧。”他这话说完便回过了头,手中的鞭子照常挥起,没一会便消失在了这静寂的巷子之中。

月色透进那一角布帘…

王昉却是适应了一会才看清眼前人,她的面上有几分怔楞,好一会才呐呐而道:“陆意之,怎么是你?”

“主子,怎么了?”

外头传来流光的声音…

没一会她便掀开了轿帘,她一手握着刀刃,一面是言:“主子,您…”她这话刚落,便又看向陆意之,一愣之下便开口问道:“陆公子你怎么会在这?”

流光这话说完便拢起了双眉,陆意之什么时候来的?她竟然一丝都未曾察觉,这位陆公子的武功究竟有多深?

虽说这位陆公子对她有救命之恩,只是…流光看着陆意之握着王昉的那只手,忍不住还是皱起了眉,她把手中的短剑指向他。

王昉回过神…

她松开被陆意之握着的手,而后是朝流光发了话:“无事,你先退下。”

流光素来听王昉的话,听她这么说便往后退下几步,轿帘却依旧未曾落下…

而她站在不远处手中紧紧握着短剑,一双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车内,仿佛陆意之有什么举动,她便会不管不顾上前。

王昉把手中的袖弩放置一旁,才看向陆意之:“你来做什么?”

陆意之眼看着那把袖弩,一双风流眉目微微拢起了几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你要杀他?”

这个他不必细说…

王昉的指尖却是轻轻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下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这一份滋味伴随着几分低落的心情,似是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

因此也不过这一瞬,她便又恢复如常,口中淡淡说道:“是,我要杀他。”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连着声音也依旧很淡:“此处离言家极近,等杀了王冀,我便会把他与言庚的事传播出去…”

王昉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下,她的心下有轻微的波动,就连袖下的指尖稍稍蜷起几分。

她低垂着眉目,其实是不想与陆意之说这些的,太过不堪…只是好像也没什么必要遮掩。王昉微微抬了几分脸,月色下的她仿佛添了几分疏离感:“他们即便猜测,也只会去猜测言家大少爷不满受欺才下此毒手…不会有人想到会是我所为。”

只是可惜了,今夜终归杀不了王冀了。

陆意之拢了眉心,他并非觉得王昉这样的心思与做法太过狠毒…

他只是心疼。

清冷月色下,陆意之看着王昉身上的疏离感,他伸出手似是想去揽她入怀,可也不过这一瞬,他便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马车内一片静谧,陆意之的面上带着几分不赞同,好一会才听他开口说道:“这种人不值得脏你的手。”

王昉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