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昉心下不稳,面上却强撑着恢复如初,她侧头看了眼程愈,唇边虚虚挂了个笑:“我没事。”

待这话说完,她便迈步往里走了进去。

程愈看着她还算稳当的步子,便也跟着一道迈步走了进去。

屋中傅老夫人正端坐在软塌上,她本就还有些病态的面色此时更是一片灰白,放在紫檀扶手上的手轻轻颤抖着…而程宜坐在椅子上,她的手中紧紧握着帕子,往日清雅温和的面上此时也是一片惨白之色,一双温雅的眼睛此时更是无声的落下一串又一串泪来。

王蕙与王衍便蹲在地上轻声劝慰着程宜…

王衍离得近先看到王昉,见她进来便忙起身过来迎她,他眼眶泛红,口中是跟着急切一句:“阿姐,父亲他不见了。”

王昉闻言面色还是止不住一变,不过也就这一瞬,她看着年幼的弟弟、妹妹,还有祖母与母亲…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撑着缓过了那口气。

她冰凉的手握着王衍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跟着一句:“我知道了,别怕,父亲他不会有事的。”

王衍素来最听王昉的话,见此是伸手手背抹掉了眼角的泪,重重点了点头。

王昉见他未有旁的异样,便继续迈步往前走去…

她蹲在程宜的脚边,微微仰着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母亲,你放心,父亲他不会有事的。”

“陶陶…”

程宜听见王昉的声音,先前失魂落魄的面色稍稍有几分缓过神来,她垂眼看着王昉,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似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好一会才哑声开口说道:“陶陶,你父亲他…”

王昉的面上依旧挂着一道温和的笑容,就连声音也带着几分坚定,她轻轻拍了拍程宜的手背,口中是言:“父亲吉人自有天相,母亲放心。”

程宜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松开了手:“对,你父亲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的…”

王昉便又安慰了她几句,才站起身朝傅老夫人走去:“祖母,可是父亲身边的小厮过来传话?他可说了什么?”

傅老夫人的面色尚还有几分灰白…

这段日子家中出的事实在太多,每一件每一桩都压着她喘不过气…即便沉稳如她,此时也止不住有几分不知所措。

她握着王昉的手,唇畔轻抖,声音哑然:“他说你父亲路遇山贼。”

山贼…

王昉面容大变,身子也止不住一晃,她的手紧紧扶着扶手才不至于摔倒。山贼,又是山贼…难道父亲真的逃不掉前世的命运?

不,不会的!

既然上苍让她重生,自然是要让她改变这些命运…事情都在一件件变好,父亲怎么可能会出事?他不会,一定不会有事的。

王昉深深换了几口气,才开口说道:“祖母,那个小厮何在?我要亲自问他。”

傅老夫人闻言是点了点头,王昉看着屋中这一片乱哄哄的环境,便跟着半夏走了出去…小厮名叫子休,正是从小跟着王珵的奴仆。

他此时面容惨白,眼眶也是一片红意,待看见王昉便“砰砰砰”磕起了头,口中是跟着颤声一句:“四小姐,是小的没保护好老爷。”

王昉坐在椅子上,看着他面容端肃,双手紧紧交握着,心没声稳:“到底怎么回事?父亲好好的怎么会不见?”

小厮闻言是抹了抹眼泪开口说道:“老爷见老夫人身子越渐不好,又知晓江先生在东郊,今日便与奴一道去东郊寻他…”他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开口说道:“等我们从江先生那处回来的时候,途径苍山却遇到了一群山贼。”

“山贼人多势众…”

“老爷与奴不敌他们,便往东郊回赶…只是雪天路滑,老爷不慎掉落山崖,奴,奴寻了许久也寻不见老爷。”

他这话说完…

王岱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他素来清俊的面容此时也是一片黑沉,待见到王昉他是缓和了几分面容。

“三叔…”

王昉见到王岱,一双眼眶终于止不住蕴起了几许泪意,她快步朝人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三叔,父亲不见了。”

“我已知晓…”

王岱的声音也带着几分哑然,他先前正在外头谈事知晓王岱不见的消息便急急赶回了家…他心下自然也急,只是此时家中可以理事的只有他一人,他不能再自乱阵脚了。

他宽厚的大掌放在王昉的头上,温声一句:“别怕,我已遣人先去查探了。”

王岱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等我安排好家中事,便亲自去寻大哥…陶陶放心,三叔一定会把你父亲带回来。”

若只是掉落山崖,总能找到父亲…

王昉只怕那群山贼有诈,她袖下的手紧紧握着,口中是跟着坚定一句:“我与三叔同去。”

“陶陶…”

王岱面上带着几分不赞同,只是看着王昉坚定的神色,他终究也未再说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王昉的头而后便迈步往里走去,待看到傅老夫人与程宜,他拱手一礼,口中是言:“母亲、大嫂不必担心,我已遣人先去苍山查探。万望母亲与大嫂保重身子,我一定会把大哥安全带回来。”

傅老夫人看见王岱,心神也渐渐稳了几分。她朝人点了点头,口中是言:“雪天路滑,你要小心。”

程宜也拭干了面上的泪,她站起身朝王岱屈膝一礼,声音还带着几分轻颤,面上却已恢复了几分平稳:“辛苦三弟了。”

王昉跟着朝傅老夫人、程宜一礼,是言:“祖母与母亲在家中稍候,陶陶一定会与三叔找到父亲…”

“陶陶?”

程宜的面上带着不赞同,她的夫君已经不见了,又怎能让年幼的女儿再去涉险?她尚未说完,便听傅老夫人开口说道:“你让她去吧,现在这幅样子,她在家中也坐不住。”

王衍闻言也走了过来。

他尚还有些年幼的面容,此时也是一副坚定之色:“阿姐,我也去!”

“不行…”

王昉闻言却摇了摇头,她握着王衍的手轻轻拍了拍,口中是跟着一句:“阿衍,家中不能没有男人,你与阿蕙好好守着祖母、母亲。”

王衍闻声倒也不再多说什么。

王昉与王岱走了出去。

程愈也跟着一道走了出去,他看着王昉,面容依旧温润,口中却是跟着柔声一句:“我陪你一道去,姑父不会有事的。”

“多谢表哥…”

王昉这话刚落,便见一个身穿官服的男人急急掀了布帘走了进来,他身上满是风雪看着王岱便急急说道:“三弟,究竟怎么回事?大哥怎么会失踪?”

王允…

王允!

王昉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急切的男人,恨不得对他千刀万剐!要是父亲…要是父亲真的出了什么事,她绝对不会放过他!

“二哥…”

王岱朝他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大哥失足掉落山崖,这会我正要去寻他。”

王允闻言面色更是一变:“我与你们同去。”

王岱闻言却开口拦了一回,他朝王允恭声说道:“母亲身子不好,家中不能没有主事的人…二哥且在家中好生照顾母亲。”

“这样也好…”王允轻轻叹了一声:“雪天路滑,你们快去吧。”

外头风雪依旧很大。

影壁之处早已备好了马匹,王家护卫也出动了大半…王昉见此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她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跟着便策马往外奔去。

王岱与程愈见此也忙追了上去。

此时风雪很甚,朱雀巷子也无人走动,一行人策马往前跑去倒也未引起什么注意…待至东街,王昉这一行人自然引起了不少注意。

其中有人认出身后护卫所穿的服饰标志着王家,这金陵城中除了朱雀巷那个王家谁又能养出这样一群护卫。只是这样的日子领着大批的护卫往城郊跑去,又各个都是急切之色,难不成出了什么大事?

众人纷纷猜测之中——

东街一辆马车也停了下来,一个身穿灰鼠毛斗篷的男人伸手掀开了车帘,他一双清平的眉眼往外看去,恰好见到打首之人穿着一身胭脂色斗篷。

风雪之中…

那人却似朝阳一般撞入了他的眼中。

只是在看到她峭寒的面容,以及那紧紧抿着的红唇,卫玠止不住还是皱起了眉,他招来就近的侍从:“去查查出了什么事?”

“是…”

没过一会,侍从便在外头恭声禀道:“千岁爷,是王家那位国公爷失踪了。”

王珵?

卫玠的手中依旧抱着暖炉,眼望着那处早没了王昉身影的街道,想起先前她面上的峭寒味…他心下一叹,口中是跟着一句:“大雪天的,没一会天就该暗了,你带着人过去帮一帮吧。”

第97章

王昉一行人至崖底的时候…

覃娘等人刚寻了一通, 大雪依旧他们身上虽然戴着斗笠,可身上、脸上却还是沾满了雪…只是此时他们也无心去管, 待见王昉等人过来,他们忙走上拱手一礼,口中是恭声言道:“三爷,四小姐。”

王岱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众人的神色心下一沉,口中却还是问道:“怎么样?”

“还未寻到国公爷…”覃娘的声音有些低哑,她看了看面色骤然惨白的王昉心下是轻轻一叹, 她把话些微停了一瞬, 才又跟着一句:“雪下得太大,这里的脚步、印迹早就寻不见了…”

王岱闻言便拢了眉心——

他看了看前路与四边皆是一片皑皑白雪的样子, 早已分不清原先是何模样…

他心下一沉,面色也有些不好:“再去找。”

“是…”

覃娘等人领命继续往前去寻, 许青山也领着王家的护卫一道去找。

程愈看了看依旧坐在马上, 面容冰寒、杏眼微沉的王昉…他心下一叹, 跟着是柔声劝慰道:“陶陶别怕,姑父不会有事的。”

只是他心下却也有些不稳。

天色越发昏暗了,却还未曾寻见姑父…

冬日的夜来得本来就快, 越晚便越发难寻, 即便姑父当真还活着, 可要是在这样冰雪天里待上一夜只怕也凶多吉少。

王岱也跟着轻声劝慰了几句, 他看着王昉的小脸上也沾了不少风雪, 又见她红唇变得青紫, 看来这一路风雪疾行委实让她受寒了…他心下微叹,口中是言:“你就留在这边,三叔既然说了会找到你父亲,就一定会找到他。”

王昉闻言是微微掀起了那双沾着雪片的杏眼…

她此时的脸早已冻僵了,雪片沾在她的睫毛上竟然未曾消融,她侧过头看着王岱虚虚挂上了一个笑:“我没事,三叔。”王昉这话说完便翻身下了马,一路风雪疾行,她的身子也早就僵硬了,下马的时候她紧紧扶着马鞍才不至于往前摔去。

王昉伸手揉了揉膝盖待稍微缓过来几分知觉,她便往前走去…

前方是皑皑白雪,路道上覃娘他们走过的脚印没一会便又被雪掩盖了起来,王昉紧紧咬着冰冷的下唇一步不停的往前走去。

身后的王岱与程愈见此也未说什么,他们一道翻身下马,跟着往前去寻王珵。

天色越渐黑了,众人的心中也越发低沉了几分,这样的冰雪天寻人本就困难,要是再晚些,只怕…更加凶多吉少。他们在这已经足足寻了几个时辰了,若是王珵当真还活着又怎么可能听不到他们的呼喊声?

难道…

众人心下思绪各异,只是谁都不敢说。

他们看着那个胭脂色的身影,从最初他们来到这的时候,这位四姑娘就一直默不作声…她不曾哭,也不曾说话,只是低着头往前去寻。有好几回,众人都见到她因为没踩稳步子要往前摔下了,可她却硬撑着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去。

他们心下微叹…

就连他们这群有内力护着的都受不了这连着几个时辰的风雪侵蚀,更何况一个闺中小姐。

覃娘取出腰间的酒囊,她走上前拍了拍王昉的胳膊,触手冰凉…那一身胭脂色斗篷早就不能看了,有新沾上的雪,也有因为融化而结成的冰渣。她见此心下更是一叹,口中是跟着劝慰道:“四姑娘,喝口热酒暖暖身子吧。”

王昉闻言倒是停下了步子,她接过覃娘手中的酒囊连着喝了几口热酒,前方的路她其实早已看不清了,风雪早就盖满了她的脸…她颤着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风雪,待稍微能瞧清些才哑声说道:“我们寻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

覃娘的声音很低,她这话说完是看了王昉一眼才又跟着一句:“您别担心,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王昉未曾说话,她只是依旧看着前方路,带着冰雪峭寒的面上没有一丝温度…待过了许久她才把手中酒囊递给覃娘,继续往前走去。

“王四小姐。”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众人皆循声看去,便见一个身穿褐衣腰间悬木剑的男人领着十余个锦衣卫朝他们走来…

锦衣卫?

锦衣卫怎么会来这边?就连王岱和程愈的面上也带着几分疑惑。

王昉侧身看去见是木容,她的面上也带着几分疑惑,似是不解他怎么会在这…她掀起眼帘看了看木容的身后是十余个面无表情的锦衣卫。金陵城中,能指挥得动锦衣卫的除了宫里那位便只有那个人。

她敛下眉目,看着越走越近的褐衣男人与他点了点头:“不知千岁爷有何指教?”

木容与她拱手一礼,口中是言:“千岁爷知晓令尊的事,便遣我等来助一二…”他这话是取出一枚玉佩双手奉于王昉,玉佩通身为白,前刻“景山止水”,后刻“子嵩”,正是王珵的贴身玉佩。

王昉看着那块玉佩,瞳孔止不住放大…

她颤着手接过那块玉佩,连带着声音也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轻颤:“你,你是从哪寻到的?”

王岱见此也走了过来,他朝木容拱手一礼,是言:“不知这位先生是从何处找到这块玉佩,我大哥…”

木容闻言亦朝王岱拱手一礼。

他的面上依旧未有什么变化,口中是道:“玉佩是从前处所寻,至于国公爷我等寻了许久也未曾寻到…”他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跟着一句:“只是那里的情况有些惨烈,地上共有十余具尸首,皆是练家子。”

他这话说得有些隐晦…

可众人的面色却都止不住一变,十余具尸首又都是练家子,王珵的确会些武功可又怎么可能以一敌多?只怕此时早已凶多吉少。

王昉闻言身子一个趔趄,她其实早已撑不住了,先前也不过是撑着一口子气…

如今听闻这番话那一口气也仿佛消散一般。

好在程愈一直看着王昉,见此忙伸手扶住了她,他一双清润的眼中带着遮掩不住的担忧:“陶陶,你怎么样?”

“表哥…”

王昉仰头看着他,她的手扶着程愈的胳膊,另一只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枚玉佩,许是在冰雪天里待了许久的缘故,手心的玉佩比起往常更是冰冷非常…可这再冷,都敌不过她心中的寒冷。

十余个练家子…

父亲即便会些武功,又怎么可能敌得过这么多人。

王昉微微合了一双杏眼,眼角却有清泪滑下,连带着沾在脸上的冰雪一道融化成水。

程愈手扶着王昉,口中是言:“陶陶,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何况如这位先生所言,那处十余具尸体都是练家子,以姑父的武功又怎么可能敌得过他们?我看,姑父定是有人相助。”

他这话刚落…

木容倒是止不住看了程愈一眼,这位就是程家的嫡三子?的确不错。他的面上也难得带了一抹笑意,口中是言:“程公子所言不错。”

王昉闻言也睁开了一双眼。

是了,依照父亲的武功绝对不可能诛杀十余个人…木容也说那儿并没有父亲的尸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扶着程愈的胳膊站直了身子,而后是朝木容屈膝一礼:“劳先生带我们过去。”

木容点了点头,他迈步往来时路走去…

这条路众人皆寻过却都未曾寻见什么,只是锦衣卫的办事能力他们是知晓的,因此也未说什么。

风雪依旧很大,众人走得都有些困难。王昉推却了程愈的搀扶,紧绷着身子跟着往前走去…她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枚玉佩,任由风雪拂面,而她一双杏眼却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前方路。

王岱站在木容的身侧,见此便开口说道:“这条路我们也寻过好几遍了…”

木容面上依旧没有什么波动,闻言是道:“此处还有一条小道,只是风雪太大遮掩住了便是…”他这话说完便指向一处,许是因为他们先前走过的缘故,那条小道也显出了几分原本的模样。

他刚要迈步,似是想到什么转身与王昉说道:“王四姑娘不如留在此处?”

到底是闺中姑娘,里面那等子情况…

“不用——”

王昉知晓他想说什么,闻言却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过是一群死人又有什么可怕?她峭寒的面上是一派坚定,连着声音也带了几分沉稳:“不必担心我,走吧。”

木容见此心下倒是有几分赞赏,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他迈步往里走去…

越往里走去,那股子血腥味便越发浓郁,即便是覃娘等人都止不住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