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意之听在耳中自是又起了几分心思——

只是他也知晓妻子这是故意与他对着来呢,就是让他摸得着吃不到。

他心下叹了一口气,手中的力道却按着人的说法做着调整,只是额头却已冒出了不少汗。

王昉杏眼轻抬半睨了陆意之一眼,待瞧见他额上的汗,她的唇角止不住便又上扬了几分…不过到底是自己的夫婿,她到底也舍不得再让人刺激,索性便止了声不再说那等子话了。

外头的春雨仍旧下着,不急不缓,瞧得倒也畅快。

王昉一面倚在陆意之的怀里看着春雨,一面是开口说起了许青山和徐亥的事。

前几日陆意之公事繁忙,她也就未曾说过…今儿个他既然休沐在家,她也想问一问陆意之的意思,毕竟如今这两人也都与他有着关系。

陆意之听闻这番话倒是难得怔了一回,他是知晓陶陶在替自己的丫鬟选夫婿,也知晓她原先是属意徐亥的…倒是未曾想到,那个瞧着跟个闷葫芦似得许青山竟然会过来说上这么一通子话。

他笑了笑——

这但凡是碰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就算是闷葫芦也能开窍。

不过他倒是很赞赏许青山的做法,其实如今他的做法与他当初求娶陶陶也是差不多的模样…当初他是声名狼藉的风流纨绔,而她是高高在上广受好评的名门贵女,这金陵城中的人哪个看好他?

那个时候他想得便只有,不管如何他都得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

他得让她知道,他的心中有她,他是喜欢她的。不管她是怎么想,怎么考虑,可若是他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得看着她嫁人,看着她成为别人的妻子,成为别人的母亲,那么他的余生该有多后悔?

好在她的心中也有他…

陆意之想到这,唇角就忍不住上扬了几分,他半弯了脖颈亲了亲王昉的嘴角。

“怎么了?”

王昉从陆意之的怀中半抬了眼朝人看去,眼中有几分不解。

“没什么…”

陆意之轻轻笑了下,他的面上是未曾遮掩的喜悦,环着人腰肢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只是想起了些往事。”

他这话说完才又开口说道:“不管是许青山还是徐亥,这两人都是值得托付之人…徐亥是我的管事,也是我的奶兄,如今我这外头的生意都是由他管着,琥珀若是嫁给了他也能当个清闲的富贵太太。”

“至于许青山,他如今虽只是个六品校尉…”

“可我知他是个有本事的,假以时日只怕还要得陛下重用。”

王昉闻言是点了点头,不管是徐亥还是许青山,品性上都是没得说的…只不过若是按她的私心来说,她如今倒是更属意许青山些。许青山和琥珀有旧时的成分在,何况当日许青山能在她的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可见心中的确是有琥珀的。

徐亥也好——

只是到底太过稳重自持了些,若琥珀跟他在一道余生的确会无忧,只是这其中的男欢女爱只怕是难尝几分。

不过不管她怎么想,怎么看,这一切最终还是要看琥珀。

不过——

陆意之未曾听见王昉说话,便垂了眼去看她,待瞧见她脸上的踌躇,他心中些微转了一回便开口问道:“你担心若是琥珀择了许青山,徐亥那处不好交待?”

王昉闻言是点了点头…

这事旁人是不知晓,可徐亥却是知情的。

陆意之见她这幅模样便轻轻笑出了声,他仍环着王昉的腰肢,口中是笑跟着一句:“男女婚嫁,各凭欢喜,总归得他们自己心满意足才好。何况徐亥和程嬷嬷都不是小性之人,你不必担心。”

王昉听了这话心下才安定了几分。

等到午间小憩完。

琥珀是过来了一趟,她近来鲜少来正房,王昉也从未去催促她…

如今眼瞧着琥珀低着头,全无往日的模样,王昉笑了笑,一面是伸手接过琥珀递来的帕子,一面是挥手让其他人先退下。屋中留着的几个丫鬟也是知晓的,因此等王昉发了话便都笑着先退下了。

王昉握着帕子拭着脸,等人皆退了便握着琥珀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边上,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你想好了?”

“主子…”

琥珀听到她的话抬了眼,可没一会便又低垂了头。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红唇一张一合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几日她左思右想了许久,原以为许青山当日那番话并不会引起她什么波动。可她未曾想到,即便事情已过去了这么多天,可当时许青山所说的那些话,她竟然一字也未曾忘下。

就连当日他说话时的那副神情,她也都记得一清二楚。

反而徐亥…

她却是鲜少能记起他。

琥珀即便再蠢笨也明白,她的确是被许青山当日的那番话感触到了,也许她的心中还有几分喜欢他。

若不然她这些日子也不会时不时得记起他…

只是她若是嫁给了许青山,往后便再也不能跟着王昉了。如今许青山是朝廷官员,即便只是六品,却也是天子亲封的承德校尉,若是她嫁给了他,又怎么可能还留在侯府中做奴婢?

她舍不得王昉,也舍不得玉钏、翡翠她们…

因此她心下才会如此踌躇。

王昉等了许久也未曾听到琥珀说些什么,她低垂了眉眼看着琥珀面上的踌躇,心下是想了一会才开口问道:“你是担心若是嫁给了许青山,往后不能留在我的身边?”

琥珀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是…”

“傻姑娘…”

王昉闻言是笑开了眉眼,她伸手握着琥珀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跟着笑说道:“即便你嫁给了许青山,我们日后也是能见面的,这金陵城中左右也就这么点大,来来往往的你还怕瞧不见?”

“你要知道生活是自己的,这日子怎么过都得看你自己…何况若是为了我而委屈了你,那么你让我又该怎么想?”

她这话说完看着琥珀敛着眉目却是在深思的模样,王昉便又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跟着继续说道:“许青山是个不错的人,你和他往日也接触过几回,即便不算熟识却也不算陌生。他家中无父无母,只有两个老仆,你过去了便是当家夫人,无人管束轻松自在。”

琥珀听着王昉这一番话,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她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比起徐亥,她更愿意嫁给许青山,何况她的心中也未必没有许青山…若是再说,反倒是显得矫情了。

王昉见此,一双眉眼便越发泛开几分笑意,她握着人的手好生说了一回,跟着才又开口一句:“既如此我便与纪嬷嬷先商讨一番,等明儿个再让二爷请了许青山登门与他确定下日子。”琥珀虽是她的奴仆,实则也算是她的姐妹。

她要成亲,她自然得好生安排一番。

琥珀闻言难得羞了一回——

她低低应了一声“是”,跟着便先屈膝退下了。

王昉等她退下刚想唤玉钏请纪嬷嬷过来,便见翡翠急急忙忙也跟着跑了进来,她身上和发上还带着些雨珠,口中是跟着急急一句:“主子,奴听院子里的人说三小姐和夫人吵了一架,这会哭着回去了,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王昉闻言自是一怔,棠之和母亲吵架,这怎么可能?

棠之性子温婉,母亲又素来疼她,这两人怎么瞧也不像是会吵架的模样。

她刚要说话里头的布帘便被打了起来,却是陆意之走了出来。

他先前也听到了话,这会看着翡翠的一双眉心便紧锁着,口中是问道:“出了什么事?”

翡翠见他出来便又急急打了一礼:“奴,奴也不知,只知安伯府夫人前脚刚走,三小姐和夫人便吵了起来。”

王昉闻言心下倒是明白了几分,母亲一直喜欢安伯府的二公子,先前棠之生辰的时候还特意请了安伯府一家过来做客。这才过了多久她便又请了安伯府夫人,可见是要商议棠之与那位二公子的亲事。

她想到这便与陆意之开了口:“我去瞧瞧棠之。”

陆意之闻言便点了点头,他虽然平素不管府中事,可母亲的心思他却还是知晓几分的。

既然是为了这桩事,他便也不好过去了,何况如今棠之的年岁也大了,若是他一道去的话只怕她更不好说什么了。他取过一旁放着的披风亲自替人系上,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路上小心些。”

“知道了…”王昉闻言是轻轻笑了下,都是在府中,左右也不过一段脚程子的路,她能出什么事?

陆意之见此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又朝玉钏说了一句:“雨天路滑,照顾好二奶奶。”

玉钏轻轻应了“是…”

外间下着雨,虽然雨并不算大,路上却还是有些滑。

王昉由玉钏扶着过去,待到陆棠之住处的时候,还是花了两刻的功夫…院子里的丫鬟瞧见她先是一怔,跟着便齐齐与她打了个见礼,口中一道恭声喊她:“给二奶奶请安。”

“起来吧…”

王昉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继续往里走去。

廊下站着的是陆棠之的大丫鬟,名唤留芙,这会她的面上也带着几分焦急,一双眼更是时不时朝那织金布帘看去。待瞧见王昉的身影,她也是一怔,跟着便快走了几步迎了过来,待请下一礼,她才又开口说道:“二奶奶来了。”

王昉点了点头,她已走进了廊下,玉钏便也收起了伞。

她一面握着帕子扫着身上沾着的雨珠,一面是拧着眉开口问道:“怎么在外处候着,棠之呢?”

留芙闻言是轻声回道:“三小姐不让我们进去伺候。”

王昉闻言一双眉心却是又拢了一回,她也未再说话,只身往前走去…她将将打起了布帘便听见里头传来的细微哭声。

王昉见此心下便是一叹——

她把帘子重新落下,跟着是迈步往里走去。

陆棠之正趴在软塌上哭着,听着外间传来的脚步声只当是自己的丫鬟,她也未曾抬头只是说了一句:“不是让你们不要进来吗?都出去。”她这话说完也未曾听人退下,反倒是那一串脚步声越走越近。

她拧着眉心抬了脸,便瞧见王昉走了进来。

“嫂嫂?”

陆棠之一愣,她一面握着帕子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一面是坐直了身子问道:“嫂嫂怎么过来了?”

王昉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止不住便又是叹了一口气。她挽起了两节袖子是从那水盆里新绞了一块帕子,而后才走过去细细擦拭着陆棠之脸上的泪痕,口中是跟着一句:“你与母亲闹成这样,我能不来吗?”

“母亲…”

陆棠之闻言面色便又白了一分——

她先前也是委实没有办法了才不管不顾与母亲吵了一回。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和母亲吵架,先前又只顾着自己伤心,却是未曾想过母亲…她想到这便抬了一双泪眼朦胧的桃花眼看着王昉,紧着声问道:“母亲,母亲她怎么样了?”

王昉见她这幅模样,眉眼倒是泛开了几许笑…

她仍旧抬着手轻轻擦拭着陆棠之的脸,口中是跟着一句:“我也不知,先前得到消息我便先到你这处来了,不过大嫂应该已经过去劝母亲了。”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只不过咱们做媳妇的劝再多的话,也抵不过你一句话。”

王昉说完看着陆棠之低垂的眉眼以及那绞在一起的双手——

她也未再逼她,只是把手中的帕子放到了一旁,跟着是开口问道:“棠之,你与母亲究竟是怎么了?”

“我…”

陆棠之闻言是抬了眼,她看着王昉好一会才说道:“母亲让我嫁给安伯府的二公子,我不高兴便与她吵起来了。”

王昉来时便已清楚陆棠之为得是这桩事,这会便顺着她的话说道:“安伯府家的二公子天资聪颖,为人又自持周道,你与他又是一道玩大的情谊…你早些不还与我说他是个有趣的,怎么如今却不愿意了?”

陆棠之低声说着话:“他的确很好,也的确有趣…可我不喜欢他,也不想嫁给他。”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低垂着眉眼绞着帕子。

她一直都只是拿他当世兄、当朋友看待,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嫁给他。

她喜欢得、想嫁得从来都只有那个人而已…

王昉看着陆棠之的神色一时未曾说话,她低垂着眉眼细细打量了陆棠之一回,好一会才斟酌着词句低声问道:“棠之,你…可是有喜欢的人?”

陆棠之绞着帕子的手骤然是一顿——

她抬了脸朝王昉看去,脸上是未曾遮掩的慌张,连带着声音也忍不住收紧了几分:“嫂嫂,你…”

王昉原本不过是心中有几许存疑才有此问,如今眼瞧着棠之这幅模样,却是可以确定了。她的面色有一瞬得变化,原本姑娘家有喜欢的人倒也不是不可,时下对男女之事并未管束得太严。

只是棠之平素就鲜少出府——

往日她未曾嫁进陆家的时候,她倒是时常到王家来。

自打她嫁进了陆家,她们见面方便了,自然也就鲜少出府了…何况棠之的性子又是个慢热的,姑娘家里倒是有几个要好的,至少男儿郎,除了安伯府那位二公子因着与她早年熟识玩过几回,旁的男子王昉却是闻所未闻过。

既如此,棠之喜欢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王昉拧着眉心细细想了一回,忽然却变了脸色,她的脑中滑过一个人的身影。

程愈,程景云——

她想起上回程愈过来,棠之也过来了,她口中说着是来看满满,可整个人的心神却有些恍惚,倒像是心中有着什么事似得。等琥珀进来说了散席的时间,她便急急忙忙说要走,那时她也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心中却也未曾多想什么。

可如今,她这番细细想来,这其中的可能性却有十成。

棠之的确鲜少见外男,可程愈她却也是见过几回的,从最初的元宵灯会,而后四个人一道去看皮影戏,就连上回程愈高中状元骑马□□…棠之也是在的。

难不成真是如此?

王昉半侧了头朝陆棠之看去,待过了许久,她才开口问道:“棠之,你可是喜欢程愈?”

第157章

此时天色已近昏沉。

半开的木头窗棂外依旧时不时有细微的雨声传来, 倒是越发衬得屋中一片静谧。

王昉看着陆棠之那陡然而变的面色,心中便又确信了几分…

看来, 她的确是猜对了。

“是…”

陆棠之的俏丽的面容还有几分惨白,只是先前紊乱的呼吸却已缓和了几分,她低垂着眉眼未曾看王昉,握着帕子的那双手却又忍不住收紧了几分…待过了许久, 她才又重新开了口:“嫂嫂说得没错,我的确喜欢程公子。”

“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听说过他的名字了…”

那个时候程愈还未曾来金陵,可这金陵城中却一直流传着他的事迹, 程家嫡孙, 天下大儒徐子夷的学生,更是天纵英才…她听得多了, 也就会想这天下文人学子所崇拜的程景云是什么模样?

后来她见到了他——

金香阁前,他与哥哥一道站着, 一袭白衣越发显得风光霁月、气质独特。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甚至还不知道他就是那个闻名金陵城的程景云…那个时候, 她只是觉得他好看极了。她的身边大多都是美人,无论男女,可程景云的容颜却像那天边最耀眼的一道光芒直击她的心中。

“他是谁?”

“小姐不知道?他就是那个程景云, 程家三公子…如今咱们金陵城的姑娘们最想嫁得便是这位程三公子了。”

那个时候陆棠之透过车帘又悄悄看了程愈一眼, 他仍旧站在那儿一身白衣垂眸浅笑, 她看着看着便止不住红了脸。她想, 原来他就是程景云啊, 这样的人, 也怪不得别人都想嫁他了。

若是能得他的青眼,不知会有多幸福。

再后来,元宵灯会,他们又见面了。

他就站在那灯火之下,眉目清俊,却是要比那长街上的璀璨灯火还要好看几分…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个清俊如神仙一般的男人也是会着急的。长街拥挤,找人更是不便,她跟着他,看着他拧着眉挤着人群往前寻人,听着他那清远的声音喊着一声又一声“陶陶”。

神情紧张,声音嘶哑,一身白衣早已散乱…

全无往日的半点霁月风光。

那个时候——

陆棠之才知道原来程景云他是有喜欢的人,被他青眼有加的那个人就是王姐姐…他们的确相配,只单单站在一道便已让人觉得相配极了。好在那个时候她也只是有些倾慕罢了,即便心中难免有些酸涩,可更多的却是祝福。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若能在一起自然再好不过了。

只是她未曾想到,最后王姐姐竟然会嫁给哥哥,会成为她的嫂嫂…若是当初程愈娶了王姐姐,她绝不会再想他。可偏偏程愈他未曾与王姐姐成婚也未曾娶妻,她见了一回又一回,这颗心便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陆棠之袖下的手仍旧紧紧握着手中的帕子,待过了好一会她才又重新开了口:“程公子这样的人,但凡见过只怕就难以再忘…”

“只是最开始我对他只有倾慕——”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语气也很慢:“这样好的人只要远远观望着便足够了,若是靠得太近我反倒觉得自己样样不如。只是人这颗心总是不易满足的,最初我只是想远远看着就好,若是能说几句话自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越接触,我这颗心便越发不易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