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顺手接了水就要给贺启诚送过来,韦林刚刚把伤口处理好,匆匆忙忙往外走,看到有人要靠近贺启诚,立刻过来拦下。

  很快没人再敢走近,韦林和他说现在外边的情况:“刚接了电话,司机伤比较重,好在太太平安,只有一点小磕伤,家里就能处理了。按您的吩咐,已经送她上车回家。”

  贺启诚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皱眉盯着面前的急诊通道,灯光打在冷色的墙壁上露出一片刺眼的白,更让人不安。

  “送季桐再去做个CT检查,她头疼起来很严重,看不清路。”

  韦林点头答应,他知道他还是不放心,其实季桐小时候专门查过,什么也没查出来,只是神经性的问题。

  手机突然响了,贺启诚低头看了一眼,是陆简柔的电话,他直接不理,反手把手机扔给韦林让他拿走,“别接。”

  “太太也吓着了,您是不是问一句?”韦林眼看他态度太冷淡,这可就连面子上都过不去了,于情于理也要劝一句。

  贺启诚听见这话却笑了,他径自往休息室走,那笑意最后淡下去,分外刺眼,直看得韦林背后发冷,就听见他说:“陆家的人不会让她出事。”

  这话里的意思太多。

  韦林手下一紧,忽然又想起今天这场车祸也不是无迹可寻,陆简柔突如其来打电话让他们去接,绕路的时候又分外紧张。

  他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夜波折,片刻之前这座城好像还人声鼎沸,瞬间已经安静下来。

  几条街之外,陆简柔坐在车上一次又一次拨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她把手机砸出去,差点扔到挡风玻璃上,前排还坐着司机和随行,全都不敢说话。

  她小臂上不知道被什么刮破一条口子,流血不多,估计没伤到血管,但生生地疼。她用另一只手压住了,越疼越想笑。

  要放在两年前,她还是陆书记的掌上明珠,别说这么大一场事故,就是她哪天生病,家里都要紧张三天。她原本有个哥哥在部队里,南方大地震的时候他去第一线救人,赶上余震,压在里边没出来。陆书记得到消息之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从此只剩下唯一的女儿,他一颗心全拴在陆简柔身上,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谁知她竟然看上了贺启诚。

  这是她自己的一面之缘,最后却熬成了执念。那时陆简柔一心一意要嫁给他,陆书记坚决不同意。他因为征收外省茶园的事曾经和贺家闹过矛盾,自然对贺启诚这种手段太多的男人千百个不满意,何况世家出身的人眼光高,认定了商人重利,最不值得将女儿托终身。

  可惜陆简柔的脾气早被惯坏了,她不管父亲说什么都不放弃,最后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她还记得他们把该查的都查清楚了,贺启诚有什么秘密,其实不难看出来。

  陆书记当时就坐在书桌后,气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告诉她:“一个月的时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你能让他们了断,我就同意这门婚事!”

  陆简柔知道这是她爸的气话,他以为女儿肯定做不到。贺启诚的怪脾气人尽皆知,片叶不沾身,明显是在家里藏了人,可见那女人在他心里什么分量,就算陆简柔能放下身段硬要插足,也没有这么容易。

  可惜她向来自信,爱情只是时间问题,而婚姻恰恰是人世间最漫长的相守,她不吝啬手段,只要能先嫁给他,她就有一辈子等他回头。

  那段时间人人都在劝她,可陆简柔就像中了邪,感情的事果然毫无理智可言。

  何况人这一辈子,最后只能和两种人白头到老,爱她的和她爱的。陆简柔的家世背景注定了爱她的人太多,而她只爱贺启诚。

  他是她看上的人,这就是全部的理由。

  后来她还真的做到了,风光大嫁,两年时间伉俪情深,人人艳羡。

  这场戏演得太好,演到陆简柔自己都信以为真,直到这一晚终于原形毕露。

  她也没遇见过车祸,惊吓过后勉强找回理智。所幸当时受损最严重的不是她这边,气囊将冲击力缓冲不少,她自己没受什么伤,但捂着胳膊也不敢动,第一个念头是回头找贺启诚,却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她仓皇之间被下人护着带走,躲在街边的自助银行里暂避。她抬眼正对门外,眼看贺启诚快步将怀里的人送上车,甚至把她的脸都挡好,半点不露。

  陆简柔一直就站在那里看,她这才觉得可笑,这一晚竟然是她躲在角落里。

  原来在贺启诚眼里,最见不得光的第三者……是她这个贺太太。

  人人都有伪装,危险关头孰轻孰重才分明。贺启诚连问也没问,直接把她扔在了事故现场。

  陆简柔终于明白,原来他从未回头,她手中所余的全部筹码,只有这场虚伪的婚姻。

  她逼自己忍下来,前方依旧是一片浓墨重彩的夜,霓虹闪烁。

  车一路向前开,陆简柔眼前反反复复都是他抱紧季桐的样子,她坐在开了暖风的车里浑身发冷,又让人把手机捡回来。

  这戏才唱了一半,不到落幕的时候,她绝不认输。

第六章 终有弱水替沧海

  夜里十二点的时候,季桐终于可以离开医院了。

  她检查的结果是因为车祸导致轻微脑震荡,其他都没事。脑部CT照出来也还是老样子,没有具体的病变,还是偏头疼的毛病。医生怀疑车祸是诱因,造成她神经高度紧张,一下诱发旧病,眼前一阵一阵有闪光带。

  贺启诚带她回去,季桐觉得头晕减轻不少,可她下楼梯的时候还是有点看不清,盯着脚下不动,脸色惨白,似乎很恐惧楼梯。

  她回头叫他,她真的不敢走。

  韦林觉得奇怪,季桐出了名的嘴硬,最爱和贺启诚逞强,平时绝不会轻易示弱,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吓坏了。他心里琢磨着也没多问,低声说了一句:“我去推轮椅。”

  贺启诚摇头示意不用,他过来抓着季桐的腰把人半抱起来,韦林赶紧扶住,陪他们一步一步往下走。

  季桐紧紧抓住贺启诚的手臂,吓到手指都在发抖,他也觉出不对劲,抬头喊她:“季桐?”

  她艰难地答话,注意力都在下楼梯这件事上,声音发涩,“我有次头疼看不清,就这么踩空,摔下去了……”她打了个寒战,突然不再往下说,犹豫了一下又解释,“很疼,躺了一星期没起来。”

  贺启诚的声音总算缓和三分,气也气不起来,无奈地和她说:“非要摔疼了才知道自己不行。”

  眼看就剩最后几节台阶,她听着他这句话心里一酸,眼下除了韦林再没有别人,她仗着自己难受,伸手去抱住贺启诚的脖子。

  她贴在他颈边闭上眼,只有几秒的时间。

  很快到了走廊里,贺启诚放她下来自己走,季桐也松开手。

  深夜,私立医院的大厅里已经没有什么病人了,灯光打出一片惨白。她拖着影子向前去,四周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

  眼看就要走到正门外,她知道,推门出去还是一场死局,满盘皆输。他们之间有口难言,很多话藏到今时今日,她再也没有立场说。

  季桐突然喊住他,脱口而出:“我很想你。”

  贺启诚走在她身前,脚步顿了一下,但还是率先出去了。

  干冷的风迎面而来,贺家的车已经等在路边来接他们。

  季桐不由自主拉紧衣服,闭上眼把所有情绪都忍回去。

  贺启诚让韦林先上车,自己却没走。空下来片刻的时间里,他早就已经恢复如常,多一眼都不看她。

  他的手指轻轻扣在车门上,声音带着压迫感,他在警告她:“季桐,这种话我听见就算了,回家之后,当着简柔的面别再说。”

  原来人心不古,终有弱水替沧海。

  季桐抬眼看他,一颗心早已死透,再听见什么不外乎就是多捅几刀,反反复复让她受罪。

  这就和她的老毛病一样,疼久了,再难熬也会麻木。

  贺启诚总能用一句话就把她放在万人唾弃的位置上,却不知道她刚才说出这几个字,背后付出过什么样的代价。

  他风光的日子太多,通通与她无关。

  贺家长子而立之年终于成家,这消息全城皆知。贺启诚一场婚宴耗费千万,也就在那一天,季桐怀着孩子摔下楼梯,浑身是血,没人帮忙,她挣扎着自己打急救电话。

  她崴了脚站不起来,瘫倒在昏暗的楼梯间,眼看身下不停在流血,腹痛难忍。

  那一刻季桐觉得命都没了一半,躺在地上不敢动。

  她想贺启诚想到满脸是泪,号啕大哭,拼命给他打电话,可那是他人生中最忙的一天,奢华婚宴,她打了三十多通电话,他一个都没回。

  楼道里装了厚重的防火门,她倒在半层中间,空洞洞地只剩下她自己的回音。她想他如果还在身边,就算不要她,就算真能狠心看她摔下去,起码知道帮她叫车。

  人平常有再多伤心都是假的,到那一刻,季桐终于明白什么叫心如死灰,她真想一死了之。

  最后她只能流着血一个人等待救护车,因为痛苦而逐渐生出妄想,她甚至开始躺在水泥地上策划身后事,恶毒地想,明天就是贺启诚新婚第二天,医院通知亲属去太平间里领人,她还给他一尸两命,那时候他会是什么表情。

  她怎么也想不出。

  噩梦过去两年有余,今时今日的季桐终于有了答案。就像贺启诚现在警告她的表情一样,他一定不带半点心疼,甚至还有几分不耐烦。

  他根本不在意,她受什么罪也都是她自取其辱。

  这世上,能说出来的委屈都不叫委屈,能失去的爱人就不算真正的爱人。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是再也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