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难免逢场作戏,只是因为她还算这个家的人,还是他妹妹,这戏一拖就拖得久了。

  贺启诚过去总说季桐不省心,女孩子就该豁达一点,不能什么事都放在心里琢磨,她这样将来一定要吃亏,结果他果真让她整个人都赔进去。

  她主动,她缠着他,眼看他结婚还想留下他的孩子,到最后季桐唯一的私心只有他,他却说放就放。

  他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教会她,女人的感情太脆弱,不能轻易付出。以至于后来不管季桐怎么努力去接受顾今冬都做不到。

  爱不过就是件有来有往的小事,谈不上多大牺牲,她过去爱过他,也利用过他,于是这就不算爱,充其量算作一场交易,注定从此有去无回,只是她的赌注太大,一压就是十年青春。

  如今季桐一朝又陷进这座走不出去的院子,她承认自己嫉妒,她一想到现在贺启诚在陪别的女人,她根本睡不着。

  陆简柔和她完全不一样,没有这么卑微的心思,也从来不用伪装,陆简柔委屈就可以抱着他哭,难过就可以撒娇等着他哄。

  季桐越想越难受,躺下去枕在沙发扶手上。

  夜里太安静,房间里也没有别人,她告诉自己可以哭一会儿,可是抽噎了半天,眼泪还是出不来。

  原来一个人压抑太久,连放肆的权利都没有。

  天快亮了,季桐迷迷糊糊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在房间里动静很轻,外边人也没觉出不对,都以为她没事了。

  韦林盯了一整晚,早上看季桐很久没起,才叫宋婶进去看看。

  宋婶一推门发现季桐披着毛毯,电视也开着,蜷缩成一团,根本没睡在床上,也不知道她这一晚怎么过来的。

  她叹气,没打扰季桐,先关门出去和韦林说:“没事,睡得挺好,这会儿赖床呢,让她多休息一会儿,醒了我再带着去看老爷子。”

  韦林很快也走了,四下又安静下来。

  宋婶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她在这个家看了三代人,第一次觉得不忍心。

  人心肉长,难得季桐有片真心,可这个家容不下,眼下还有陆简柔,她更成了众矢之的。

  过去老人都讲缘分,可他们想做夫妻,除了有缘有分还要有运,这两个孩子偏偏都差三分,怎么凑也凑不成一对。

  可怜季桐做什么都是错。

  她感慨了一会儿,先去端早饭。

  宋婶再进去的时候,季桐已经醒了,还抱着被子坐在沙发上。

  宋婶若无其事地叫她起来吃点东西,季桐却突然拉住她的手,她刚睡醒,声音还哑着,忽然问:“我听见了,他昨晚是不是一直让韦林留在这里?他不放心我?”

  宋婶看了她一眼,摇头说:“没有,是早上让他过来问问。”

  季桐不再说话,头发都乱着,自己先去洗漱,再回来吃早饭。

  她低头抱了一碗粥,一口一口喝。宋婶看她昨天撞到头,今天缓过来不少,但整个人似乎一夜之间憔悴不少,脸色更不好了,就这么坐在被子里,一张脸都快瘦没了,实在让人不忍心再看。

  宋婶拿梳子过来给季桐梳头,一下两下,仿佛她还是个小女孩。季桐突然忍不住,眼泪突然落下来,直直往粥碗里掉。

  她和宋婶说:“我知道我这样不对,他有家有业了……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结婚?我甚至不知道他和陆简柔感情那么好。”

  从头到尾,季桐都没有时间弄清陆简柔是谁,她已经被陆简柔逼成了第三者,可到底谁才是插足的那个人?

  宋婶心里也难受,放下梳子抱住她,轻轻拍她后背,和过去一样。

  季桐在她怀里边哭边喝粥,和她说:“我不甘心。”

  宋婶冲她摇头,让她别再说了,拿纸来给她擦眼泪,等到把她脸上都擦干净了,才开口说:“您要想开一些,人活着就不能事事都如意,在我这里哭一哭痛快了,一会儿推门出去,哥哥嫂子还要叫。”

  宋婶的意思很明白,这就是命了。

  季桐忍下眼泪,大口大口往下灌热粥,她烫得嘴都疼,总算忍下心里所有的难过。

  她重新洗澡收拾自己,头还是有点疼,但她忍下来逼着自己笑,确认自己在人前什么古怪都看不出来,这才去看爷爷。

  今天是个晴天,太阳大,季桐没走两步脚下已经发软,她看着路,多少还有点头晕。宋婶不让她去了,她又不肯,越做不到就越要逼自己,扶着宋婶的胳膊也要往前走。

  宋婶一路都在叹气,“您如果不这么要强,再难受也都过去了。”

  季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却还勉强笑出来,安慰她说:“没事,我答应过他,死也不会连累他。”

  这一天各处都不太平。

  贺启诚住在荣楼东侧,后来他结婚了,东边自然也成了陆简柔的住处。

  他昨晚回去的时候,正屋主卧里还亮着灯,他让随行的人都离开,也没过去看,自己回了书房。

  他们窗外种了一棵石榴树,足足长了四年,长得枝繁叶茂,不知道是不是气候有问题,只开花不结果。这树耐寒,到如今冬天里也带着叶子,让整个院子总算有了点生气。

  早晨起来,贺启诚才去了主卧。

  陆简柔就坐在床边,一双眼睛通红,他扫了一眼就知道她估计已经这么坐了一晚上。

  她胳膊上也撞伤了,回来之后包了一层纱布,她显然没心情管。

  贺启诚披了一件外衣,进来只是给外边人看,他事情多,早起还要走,但总要从这屋子里出去才像样。他过去也不在意,但现在爷爷情况不好,家里不能再传闲话了。

  陆简柔看他不问昨天的事,起身去把门关上了,挡在门后看他。

  贺启诚目光冷下来,扔给她两个字:“让开。”

  陆简柔一夜没合眼,平日那副端庄温柔的轮廓全没了,她瞪着他,像是揭了皮的女鬼,让人看着不舒服。

  她想了一晚上的话都憋在心里,这一下终于骂出来,“她就是个贱货!回家就为爬你的床,你还亲自去接她?用不用再抱她进屋?”

  贺启诚厉声打断她,“闭嘴!”

  陆简柔一张脸已经气得走了样,分明只想闹一场撒气,他实在不耐烦,提醒她:“陆简柔,结婚的条件你我谈得很清楚,你只要贺太太的名,大家各有所图,别太过分。”

  她依旧挡着门不让他走,她看他脸上,那道可疑的伤口早好了,却莫名其妙刻在她心里,怎么也抹不平。

  她非要刺激他:“是你先违反约定,我的条件是你不再见季桐,结果呢?昨天的事就是给你提个醒!”

  贺启诚冷眼看过来,直看得陆简柔突如其来地一阵害怕。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依旧很稳,却字字句句说得她心惊肉跳:“昨天是她没事,如果她有一点闪失,我要你陆家上下来赔!”

  陆简柔被他看得浑身发抖,他对她的态度连仇人都不如,又补一句:“还有,我要知道季老师在狱里的情况,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最迟下个月,给我一个答复。”

  她更生气,也冷下一张脸提醒他:“是你非要调查我爸,他知道了,担心当年的案子让你抓到把柄。”

  贺启诚已经不想再听,“如果这个条件做不到,他们父女受什么罪,我还你十倍。”

  他说着突然伸手,陆简柔已经站不住,她眼看他突如其来的愤怒,一瞬间只想到昨天季桐撞了头,他难道要……

  她吓得尖叫,躲到一边的墙角里不敢动,可贺启诚分明连碰也没碰她,推开门直接离开了。

  卧室里很快空下来,时间还早,就只剩下陆简柔一个人,过去现在,这里其实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

  窗帘已经打开了,日光透过玻璃打在地上。陆简柔吸了口气放下袖子,把胳膊伤到的地方彻底遮住,她冷静下来,去用冷水洗脸。

  她对着镜子一点一点擦脸上的水,水都擦掉,该闹也闹够了,她还是贺家长子名正言顺的妻子。

  陆简柔最大的本事就是永远能找回这张善解人意的脸。她和平常一样化了淡妆,用浅樱花色的唇膏,淡淡晕开,显出好气色。

  她对着镜子笑了,她依旧不后悔。

  父亲劝过她,以她的出身,嫁给谁也不用求名利,何必明知委屈也非他不可?但陆简柔从一开始就想得很明白,不管贺启诚心里有谁,只要她是贺太太,从此其他女人通通成了第三者。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熬过时间,季桐只会守着过去那十年,陆简柔就用现实逼她生不如死。

  她慢慢笑了,就算这只是一场戏,她也必须成为主导,从今往后,只要她不放手,他们这辈子都没有可能。

  陆简柔想得很清楚,她很快就不再生气,打理好头发出去换衣服。

  衣柜其实只有她自己在用,但里边挂着一条贺启诚的围巾。

  他上次在荣楼,故意当着季桐的面送她回来。他随手把围巾扔在沙发上,在这房间里和她不冷不热地坐了几个小时,一共没说几句话,最后陆简柔把它收起来了。

  她一下想起贺启诚刚才看她的眼神,心里赌气,要把它扔掉,可是挂围巾的地方随即空出来,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缝隙刺眼,似乎在成心提醒她衣柜里只有她一个人的东西。

  她突然又把他的围巾铺开,重新占好位置。

  墨蓝色的羊毛呢,陆简柔把它握在手心里,柔软却不够安慰,这就是她丈夫全部的存在。

  陆简柔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贺启诚的时候,其实根本就不是那场慈善晚宴。

  那天普通到没有人纪念,而陆简柔也只是去试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