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事又如何?反正关于贺家这个女孩,静城早就有各种谣言,是她先勾引有妇之夫,甚至还是在自己家出的丑事,于是躲回原籍,迫于压力自杀……

  可惜季桐已经来不及细想,身后有人撞在她颈后。

  大山深处渐渐有了鸟鸣,只有她再也没有力气叫喊。

第十五章 无惧分离

  季桐回到了小时候的茶园。

  她甚至还没有门前的水缸高,但总爱跟着父亲漫山遍野去挖螃蟹脚。她能看见那时清晨的天,一澄如洗,几乎让她在梦里都想要流泪。

  她知道自己应该醒过来,可是又不舍,那些螃蟹脚太难找,每棵茶树都要蹲下身看,总也找不到,总也不能回家。

  季桐浑身都疼,却没有人肯来哄一哄,父亲总是走得太快,她一个人艰难地长大,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季桐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在回静城的飞机上。

  贺启诚坐在她身边,她头脑发晕,但感觉没有伤到什么地方,于是向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被安置在特制的床上,而他披着毯子坐在一旁,手边还在输液。

  她昏昏沉沉地醒过来,一下忘了年月,轻声喊他:“哥。”

  贺启诚没急着睁眼,他向后仰靠着,好半天才叹了口气,终于转脸问她:“头疼不疼?”

  季桐有很多话急着说,刚吸了一口气,嘴唇发抖,最终除了摇头什么都说不出。

  他挪过来打量她的脸色,看她是真的清醒过来了,才慢慢问她:“为什么自己跑出去?”

  “如果我不去,她就要告诉爷爷。”季桐怕他生气,想要解释,他却继续问:“你在幕府的事,告诉谁了?”

  “我谁也没说……”她突然顿了一下,“打电话的时候和顾今冬提过,但他也不可能告诉别人,他谁也不认识。”

  贺启诚皱眉盯着她,季桐不敢说话,他加重了语气告诉她:“季桐,如果你再和顾今冬有联系,后果无法想象,听清楚了吗?”

  形势显然比她想的乱,陆简柔既然都敢拿人命开玩笑,已经恼羞成怒发了疯,季桐答应了,又问他的情况。贺启诚似乎已经忍无可忍,一提起来就有点烦了,“早就退烧了,是韦林知道消息后坚持要求医院的人继续观察。”他说着自己拔了针头,季桐劝不动,只好由他。

  她终于知道,那天夜里,贺启诚赶过去的时候她只差一步就要被人拖走,最后人没伤,却一直没醒过来。幕府县城的医院实在条件有限,不能放她在那里休养,再加上闹到这一步,茶园也没法再住,贺启诚直接安排飞机马上赶回静城。

  贺启诚不愿多提,但季桐知道自己又惹了祸,他当时发着高烧,突然惊醒过来还要满村去找她,她满心歉疚,只能伸手抱紧他。

  贺启诚慢慢地拍了拍她,和她说:“我听见那句话了,季桐。”

  她不明白,抬眼看他。

  “你和陆简柔谈条件,可以马上离开我。”他有些怅然,“你还是这样,什么都敢答应,哪怕最后头破血流你也自己认……所以我当时没出去,活该让你受点惩罚。”

  不生气是假的,谁听到这话都不痛快,但他知道她不会走。

  季桐靠着他的肩,她其实什么都不用辩解。

  爱人之间所有的猜忌都是因为恐惧,恐惧欺骗和隐瞒,而最深刻的爱是无惧分离。

  她明知自己离不开,却必须要走,他明知她舍不得,才不会在意。

  几个小时的行程,他们回到静城的时候是傍晚时分,只是冬季天短,出了机场天也黑下来。

  城市灯火如影随形,和乡下完全不同,逃避的日子有限,终归还得回来逐一解决眼下的问题。韦林跟着车来接他们,不回市里,还是先去和真园。韦林带来了好消息,让季桐多日以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他说:“季老师的保外就医申请已经通过了,还算顺利。”

  季桐长出一口气,回身看贺启诚,却发现他竟然没有高兴的表情,问韦林,“这么快?”

  “是,今天中午就转院了,因为是心内科,病情都比较危险,上边可能也不想耽误时间,怕有事说不清责任。”

  贺启诚点头,又说:“提交探望申请,明天我就带季桐过去看看。”

  韦林当然知道季桐的心情,“今天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去办了,应该没问题。”

  季桐想到很快能见到父亲,什么都不再担心了。贺启诚看她高兴人也放松下来,抱抱她的肩膀,“好了,一会儿吃个饭好好休息,今天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季桐就是这样,她虽然脆弱,可是只要能给她一点安慰,就还有希望,她一定能好好撑下去。

  晚上,季桐很久没有这么兴奋,一想到第二天要去医院,提前就要开始准备。

  她提心吊胆了几个月,只怕自己见到父亲就要哭,所以想让贺启诚陪着自己进去,外边风风雨雨不能让父亲知道,她必须打起精神。

  季桐的衣服都没带过来,平常在和真园里也都穿居家风格的衣服,贺启诚特意让韦林去订了适合上班的套装,明天早上送过来,季如泽一直都以为女儿工作生活都顺利,不能窝囊着去。

  贺启诚把第二天的事都吩咐完,进书房给庄煜打电话。

  对方显然已经知道陆简柔突然追到幕府的事,“这你别怪我,事发突然,我给你打电话你又关机,老子急得一晚上没睡好,你倒逍遥自在!”

  “她没回老宅,人在什么地方?”

  庄煜也奇怪,“她也没回陆家,你在幕府跟她当面闹翻了,她回来竟然没有马上兴风作浪……她家老头子也没在季老的事上做手脚,这回真有点邪了。”

  陆书记的把柄都已经被翻出来了,眼看上边要往下一层一层查,只要陆家倒台,一切恩怨就都能从头清算,眼下正是最最关键的时候,市区里太不安全。

  “你还是先确定小季桐的安全吧,陆简柔就为了让你们俩不痛快,只要季桐这个目标碰不到,她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

  贺启诚往门边走,从挑空的地方往下看,季桐正在楼下落地窗旁边喂樱桃,胖猫又在撒娇,季桐难得地笑了,和它玩得正高兴。

  他回身关上门,告诉庄煜:“顺着陆简柔认识的人继续查,把她给我找出来。”

  临近夜里十点,早已过了晚饭的时间,静城西南的公寓里有人刚刚准备坐下吃火锅。

  这是片十多年前的住宅区,当年曾经用作部队的家属楼,如今被翻新成了几栋公寓,距离市区远,地段也不算好,最适合那些刚刚到静城工作的年轻人。

  魏恕就住在这里,他已经被安排进附近的复兴医院上班,因而直接就离开家,自己搬到了城外住。他今天忙到这个时间才赶回来,发现陆简柔独自摆了一桌子菜,锅里的水烧开了,麻辣底料放下去,只等他,魏恕不由得受宠若惊。

  陆简柔是昨天突然过来找他的,她一个人风尘仆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回来,刚下飞机,连家也没回。她明显心情很糟,脸上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擦破了,失魂落魄地勉强维持礼貌,想要他帮忙。

  魏恕在医院工作,虽然忙,但外边的传言还是听说了,网络上第一时间爆出贺启诚出轨的事,他就已经气到想要给她打电话,可是……他终究没立场。

  他自然知道陆简柔在外边受了天大的委屈,只是魏恕从没想过她竟然能想起自己,欣喜之余,立刻让她留下来暂住。

  水开了。

  魏恕一直傻站着出神,桌旁的女人已经把头发盘起来,俨然像真的要和他好好吃顿火锅的样子。

  他看了半天有些触动,叫她:“简柔……”

  陆简柔也有点不好意思,和他说:“我不太会选菜,差不多都是新鲜的吧……我记得当时第一次跟我哥跑出去,你们男孩聚一起就是吃的麻辣锅,我当时觉得自己都要辣晕了,没吃几口。”

  那会儿陆简柔还小,陆家的千金,哪有人敢带她玩?书记对儿子又打又骂,就疼女儿,娇贵地养,弄得陆简柔只有偷偷跟着他们兄弟出去的时候才能放开闹。

  其实她是很爱吃火锅的,但家里不会做这个,外边的又嫌吃起来不规矩。不过今天陆简柔可算破了例,亲自去买菜,像模像样弄出一顿晚饭。

  魏恕有点懊恼,和她说:“你应该早点吃的,太晚了,我没想到你会等我。”

  陆简柔拿了勺子,低头擦水,并没刻意看他,却轻声接了一句:“魏恕,我想过等你。”

  他这一下再也吃不下去,锅里的水不断翻滚,恍若如今和年少时一样,他还是站在她家楼前不敢说话的傻小子,连看她一眼都紧张。

  她继续说:“我等过,可是你走得太远,等你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

  所谓年少情怀最最碰不得,多一点假戏真做,少一点又刚好足够饮鸩止渴。

  陆简柔就是鸩。

  魏恕心底的话反反复复,最终忍不住说:“我看得出来,你一直过得不好,一直在贺家委屈自己。”他不愿再提贺启诚的名字,干脆劝她,“和他离婚吧。”

  陆简柔不再说话,但也没反驳,热络地拉着他一起吃饭。火锅的底料放太多,她竟然很快就被辣出了眼泪,一边擦一边还笑,“你看我还是这样,不能吃辣……”说着说着她就捂住眼睛,突然又有些克制不住,还是说开了,“我一心一意喜欢他,否则我何苦嫁给他,可是他后来……算了。”

  她终于愿意和他坦白,哽咽着和他说:“他带着那个女人去了外省,我一时冲动就追过去了,他很生气。”

  以陆简柔的脾气不甘心追过去是必然,只是她没想到贺启诚真能连半点夫妻情分都不讲,他震怒之下掐住陆简柔的脖子,把她按在山崖边歪歪斜斜的树上。

  他当时绝不是开玩笑,他真的想松开手先送她去死。

  贺启诚的声音依旧还在耳边,“陆简柔,我说了,你对她做什么,我十倍奉还。”

  陆简柔的脸被那些恶心坚硬的树皮蹭出伤口,她在危险的山崖边咬紧了牙,贺启诚终于向她证明,他从来没有把他们的婚事当真。

  但他最终没把她推下去,他说:“让你走是为了季桐,如果你死在幕府,她一辈子都会被人怀疑。”贺启诚自然很快就能想清事情的利弊,报复陆简柔太容易,但她眼下绝不能死在茶园。

  陆简柔孤零零地坐在泥地上,天快亮了,她必须马上爬起来离开。她踉跄着往回跑,不能哭也笑不出,她只是想不明白,伉俪情深到底需要多深的缘分?这一场婚姻她付出十二分的诚意,哪怕假话都该说成真的了,为什么贺启诚就不能稍稍心软,给她一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