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儿呢?”金鲤真问。

“你要来找我吗?”

“有什么不可以?”金鲤真说。

“你不需要来找我。”他轻声说:“因为我一直都在听得到你呼声的地方。”

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从未离开过。

贴着胥乔耳朵的手机陷入沉默,接着,他听见了光着脚跑在地板上的声音。

她又没有穿鞋,胥乔想起了她平日赤着脚在床上跳上跳下的情景,不由露出了微笑。

寒冷的夜风从他身后洞开的玻璃窗外吹了进来,早已麻木的身躯感觉不到冷意,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走廊斜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在朝思暮想之人出现的第一时间,对她尽力微笑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握着门把手,只有上半个身体探出门外,大概是没有穿衣服,她把白色的被子直接当棉袄披在身上,看起来像一只白白胖胖的大蝉蛹。

胥乔朝她走了过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还不睡在做什么?”

“我睡不着。”

虽然是在抱怨,但她的语气却是欢快的,句尾有一丝上扬,好像在撒娇。

她的脸上红霞未散,湿漉漉的眼睛里还看得见情欲涌动的痕迹。

她很开心,开心的原因是另一个男人。

胥乔的心灵仿佛和身体割裂了,他的心灵正在承受肝肠一寸寸断开的痛苦,身体却宛若平常地替她裹紧了四处漏风的被子。

“快回去躺着,小心着凉。”

尽管他的心灵痛的说不出话,他的身体却可以替他轻柔如常地说出他想说的话。

金鲤真高高兴兴地“哦”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胥乔跟着她走了进去,在冷冰冰的空气包裹住他的一瞬间,他的脚步停住了,一股狂怒冲上了他的头顶,身体因此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已经走到客厅的金鲤真似乎发觉他没有跟上,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还不进来?”

客厅的玻璃窗大敞开着,窗边的薄纱在夜风吹拂下轻轻晃动,胥乔看着她从棉被下露出的白皙小腿和双脚,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胀到极限的气球,即将被胸腔中翻涌的悲痛撑破了。

他脱鞋走进冰冷的客厅,柔声叫住已经转过身继续往卧室走的金鲤真:“真真。”

胥乔走到停下脚步的金鲤真面前,矮下身体:“单手抓着我的肩。”

金鲤真没有多想,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来,抓住了他的肩膀。

下一秒,胥乔就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有片刻僵硬,在他站直身体后,又逐渐放松下来。

胥乔抱着她,大步走进卧室。

卧室里的窗户也是开着的,凌乱的被单和枕头沉默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什么,这一切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在他的血肉上慢慢凌迟。

胥乔将金鲤真安置在房间角落的一条沙发椅上,面无表情地捏紧了她身上的被子,然后大步走出。

“胥乔。”金鲤真在他身后说。

他第一次对她的声音置若未闻。

他打开中央空调,温度调到最高,然后穿行在每个房间,关上所有洞开的窗户。

做完这一切后,他一步步地走回金鲤真面前。

昏暗无光的卧室里,她蜷缩着身体坐在暗红色的沙发椅上看他,蓬松洁白的羽绒被包裹着她娇柔的身体,只露出了一张可怜又可爱的巴掌小脸和几缕乌黑的长发。

她的眼睛圆圆的,又黑又亮,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这双动人心弦的眼睛正定定的看着他,胥乔从乌黑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束手无策的可悲身影。

他在她面前慢慢蹲了下去。

强烈的痛苦如海浪淹没了他,他无声地喘息着,垂下的额头隔着一层被子贴上她的膝盖。

强忍多时的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源源不断地冲下脸庞,一滴接一滴地砸在地上。

他浑身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运转到最大功率的中央空调呼呼地往外吹着热气,冰冷的房间逐渐升温,金鲤真一动不动地看着胥乔不断颤抖的背影。

金鲤真心里有无奈,有不耐烦,但更多的,是委屈。

她不仅撇下奶源专门回来看他,还允许他戴着手套摸摸自己,难道他还不满足吗?

人类讲究从一而终,可是她并不是人类呀。

她不想饿肚子也有错吗?

“你是因为我和别人睡觉,所以这么伤心?”金鲤真问。

他的头在她的膝盖上轻轻摇了摇。

“是不是以后我每一次和别人睡觉,你都会这么伤心?”

他还是摇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金鲤真问。

他用力摇头,泪水浸透被子,刺痛了金鲤真的皮肤。

金鲤真不由往后缩了缩腿,她盯着胥乔的后脑勺说:“那你哭什么?”

“为什么……”

金鲤真看见他颤抖得更厉害了。

胥乔青筋毕露地双手死死攥着地上的被子,泣不成声地说:

“为什么我视若珍宝的人……他们都不珍惜呢?”

她明明生父健在,却被不闻不问扔在疗养院四年。

她连死亡概念都没有的时候,就在承受死亡的折磨。

她的初恋总是为了正义凛然的理由在两个女人里摇摆。

她唯一可以依靠的母家亲人,从前是任她自生自灭的陌生人,现在是利用她对付金家的情人。

他们的心中,永远有比她更重要的东西,一旦冲突,她总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的珍惜过她,他们从来没有看见她外在价值之下闪亮的灵魂。

胥乔紧抓着被子的双手已经用力到麻木,太阳穴和耳膜传来强烈的胀痛,他大张着嘴,在无声的泪流中徒劳无功地喘息着,不论是睁眼还是闭眼,他都看不到光亮。

她喜欢光着脚走,喜欢随意地在地上坐。

她喜欢扑或跳上床,滚得被子一团糟后,再踢开被子钻进去,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她一身的刺,好像咄咄逼人,但其实一抚就顺。

她嘴上不饶人,心里却从没装过仇恨。

她喜欢璀璨的钻石,也喜欢漂亮的玻璃珠,最顶级的牛排让她面露满足,家庭装的薯片也能让她眼睛发光。

她搬进新家三天,冰箱里连瓶矿泉水也没有,客厅里有最新型的壁挂电视,却没有人教她用点播台。

只要他不提醒,她就会忘记系安全带。

白天为了通风而打开的窗户,只要没人去关,即使夜里冷得脸色苍白,她也不会主动关窗或是开暖气。

她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他一次都没有这么想过。

他怎么舍得这么想。

在一群连血液里写满欲望和算计的成年人中,她就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只因单纯的喜怒行动,她知道“喜欢”,知道“讨厌”,却不懂得“爱”和“恨”的含义。

她甚至都不懂得怎么照顾自己。

他愿意照顾她,也想要照顾她,他怕她吹风受冷,总是掐着时间为她更换衣服里的暖贴,他每次下车都走她前面,既怕她一脚踩空绊倒,又怕她忘记低头撞上车顶,她喜欢光着脚踩在地上,他就不假手于人,亲自打扫她的房间,她喜欢吃零食又没有节制,他就尽量自制健康的零食。

他从上京到横店的行李箱里,自己的东西只占了小小一角,其余全是她的东西。

他爱她高过自尊,胜过生命,他视她为绝世无双的珍宝,世上最高贵的王女,他把她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唯恐她受一丝委屈,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美好都捧到她眼前只为她展颜一笑——

他不怕失去尊严,不怕失去自我,他的头可以为了她一直卑微地低下去,他怕的是他已经弯下双膝,已经跪倒在地,已经面贴地面,已经低到不能再低,退得不能再退——

再也找不到可以欺骗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的时候。

他怕的是,除了安静退场,他再也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什么的时候。

他怕的是,即使做到比任何人都对她好,她依然不会选择自己的时候。

他怕的是,献无多余可献,爱无多余可爱,不得不相信她永远也不会喜欢自己的这一刻。

“我总觉得这是我欠你的,所以气到最后还是会原谅你。”十二岁的他坐在高高的枝桠上,笑着对十岁的金鲤真说。

为什么呢,直到现在,他还是对她生不出一丝怨言。

即使被践踏到了尘埃里。

如果她对他伸出手,他还是想微笑着对她说:“没关系。”

咸涩的眼泪顺着嘴角流入胥乔口中,黑暗沉重的现实像泰山压着他,像大海淹没他,他哭不出声也喊不出来,坠落在没有尽头的深渊中,死亡反倒成了一种解脱。他想象不出该如何形容这股痛苦。

万箭穿心,也不抵他此刻的百分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这章的时候为海胆激情落泪

没想到下一章写女主的时候,又激情落泪了

啊,我真是一个激情又伤感的匹萨

第207章

金鲤真怔怔地看着蹲在面前失声颤抖的胥乔, 胸口里的心脏像是被谁用力撞了一下,她有点茫然,有点疼,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为什么会这么伤心?

她的手在腿边动了动,她竟然想伸向他,在意识到这一点后, 她用力地握紧了双手。

这是原主的感情。

和她没有关系。

金鲤真觉得胸口闷闷的很难受。当她意识到这股难受不是因为他哭得烦躁, 而是她不得不克制自己想要安慰他的心情时, 她更难受了。

在这股矛盾的心情下,她变得暴躁。

你不要哭了, 她明明是想这么说。

“你还想要哭多久?”她听见自己冷漠烦躁的声音。

一旦开口就再也停不下来,那些冷冰冰的话语接二连三的从她口中往外冒。

“你凭什么委屈?凭什么管我?我又没说过喜欢你。”

好疼,她的心脏在痉挛着。

越疼她越要说,难道她赢不了格洛丽亚, 赢不了洛尔洛特, 还赢不了一颗小小的人类心脏吗?

“一开始我就说过永远不会喜欢你。是你要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为了掩盖心中的异样,她怒声说道:“我什么错也没有!”

她看到他颤抖的背影渐渐安静下来, 片刻后,额头也离开了她的膝盖。

在膝盖一轻的同时, 她的心里好像也少了些重量。

她是不想让他哭,但不是以这种形式。

她不想让他哭,是因为不想让他伤心了,他虽然没有哭了, 但是她却觉得自己让他更伤心了。

都是胥乔的错。肯定是胥乔的错,必须是胥乔的错。

因为他让她心脏疼了,所以她才会忍不住伤害他。

不对,这不叫伤害,这叫反击,这叫正当防卫!金鲤真在心里为自己大声辩解着,越是心脏指责她,她就越是要大声说,她没有错!

“你哭脏了我的地板。”她故意说着伤人的话。

金鲤真心想,只要他说一句对不起,她就原谅他。

如果他再求求她,她就勉为其难和他拉拉手,这样,他就一定不会再哭——

不对,金鲤真忽然想,他要是感动得又哭了呢?

……没办法,那就勉为其难地帮他擦擦眼泪吧。

毕竟她是这般人美心善的织尔蒂纳。

“对不起。”他果然说了。

金鲤真等着他抬头,然后她就可以看着他漂亮的眼睛说:“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

可是他一直没抬头。

她说他哭脏了地板,他就真的以为她嫌他脏,用衣袖慢慢地擦掉了地上的泪水。

金鲤真惊怒的声音都到了嘴边,又被她猛地咽下。

她看着他很快地擦掉了地上的泪水,然后站了起来。

“今天太晚了,你忍一忍,明天再彻底打扫。”他的声音异常沙哑,但依然温柔:“你明天还有早戏,快休息吧。”

说话的时候,他始终低着头,让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金鲤真很生气,他都不来哄哄她吗?

“你走走走,我不想看见你了。”金鲤真气愤地说。

她想看看他的脸。

她想看他布满泪痕的脸,想看那双泪光闪烁的眼睛。想要确定他的感情在冷言冷语后是否还和以前一样。

她为什么要在乎这些?在一瞬的迷茫后,金鲤真很快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是占有欲。

他既然宣誓将自己完全献给她,他的身体和心灵就应永远属于自己,她现在只是在确认自己养殖场里的资产情况,再正常不过了!

金鲤真怒瞪着胥乔,她都说这么严厉了,难道他还不来哄她吗?

“……你别气,我这就走了。”他轻声说,然后转过身,慢慢走出了卧室。

甚至不忘替她关门。

和关门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他低若蚊音的呢喃。

“……真真,对不起。”

门外安静了许久,久到她几乎要跳下沙发开门了,然后她听见脚步声响起,离她越来越远。

玄关响起第二声关门声后,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金鲤真光着不着寸缕的身体走到客厅,难以置信地看着空无一人的玄关。

她走到玄关,把门拉开一条缝,难以置信地看着空荡荡的走廊。

一根白色的触手从她身后钻了出来,弯曲的顶端对着无人的走廊一动不动,仿佛也在呆呆地观望。

片刻后,她生气地摔上了门。

“臭海胆,死海胆,得寸进尺的海胆,有本事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金鲤真怒气冲冲地往回走。

难道他还想气着自己吗?呵呵,怎么可能,她一点都不气,她开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