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明年还早。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谢琅锁上门,翻身到驴背上,“仲卿,咱们走吧。”

孙芳连忙跟上去,“走了还回来吧?”

谢琅叹气,“我们家猴哥、虎子和小狼还在屋里呢。”

孙芳眼角余光留意到他家的牛还在外面拴着,放心下来,“天不早了,你们到城里就回来吧。”

“知道,知道。”谢琅冲卫青是个眼色,“路上说。”

卫青翻身上马,出了养蚕里才问,“这就是你大哥后来娶的那个?”

“是的。”坐在卫青前面的小七点一下脑袋。

卫青不习惯,险些被他吓掉下去,“我在同你三爷讲话,你别插嘴,只管听便是。”

“你怎么和孟达爷爷一样啊。”小孩扭头冲卫青哼一声,就冲谢琅伸手,“三爷,我不要骑马。”

谢琅板起脸,“给我老实会儿!”

小孩连忙把手放下,老老实实坐好。

“图什么啊你。”卫青瞥一眼小孩,就转向谢琅,等着他回答。

谢琅:“我这个嫂子人不错,帮我干活从不藏私。大概太珍惜现在的日子,村里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把她吓得不知所措。估计又听村里的女人瞎胡说了,刚才才那么紧张。”

“你们村的女人都是闲的。”

谢琅笑道:“忙也不耽误她们叨叨。夏天收麦子的时候,天那么热,割一天麦子回来,换我赶紧回家洗澡,她们能在路口聊到月上中天。”

“哪来那么多话。”卫青奇怪。

谢琅:“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呗。”

“对!”小七点一下头,“我家做一次肉,她们可以说三天。厉害吧?仲卿爷爷。”

谢琅不禁转向他,“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过。”小七抬头看一眼卫青,见卫青没有开口的打算,才敢继续说,“还说咱家的钱都要被咱们吃完了。三爷,咱家还有钱吧?”

谢琅点头,“有啊。还是你跟我说的,钱罐子里还有半罐子。”

小孩想起来了,“那,那我们到城里可以买只鸡吗?”

卫青险些笑喷,“不怕她们说了?”

“不怕。等我三爷做好,我要拿着大鸡腿去她们面前吃。”小七转向谢琅,“三爷,我聪明吧。”

谢琅很好奇,“你跟谁学的?”

“谢广。”小七脱口而出。

谢琅:“什么时候?”

“在学堂里。我和谢广叔说她们又说三爷,谢广叔教我的。”小七说出来,面露不安,“不可以这样做吗?”

卫青摸摸他的脑袋,“可以。小七真聪明。”瞥一眼谢琅,你教的吧。

“以前和你说过,我姑来那次。”谢琅提醒他。

卫青想起来了,“到城里我给你买两只鸡。明天吃一只,后天吃一只。”

“谢谢仲卿爷爷。”小七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

卫青摇头失笑,“三郎,你刚才说的那东西,我觉得可行。”

“那你就做个试试。那东西我没仔细研究过,也不常用。”谢琅道,“帮不上你什么忙。”

卫青好奇,“你平时出去都骑驴?”

“坐车或者船。”谢琅很想说飞,担心把卫青吓晕过去,就补充道,“那边水路比这边方便。”

卫青不疑有他,“我回去就禀告陛下?”

“随便你。”谢琅笑道,“不过,他若觉得好用,认为我故意拖到现在才说,你可要帮我劝劝他。”

卫青点头,“我知道。小七,别乱动。”

“屁股不舒服。”小孩皱眉道。

卫青:“第一次骑马都这样。多骑几次习惯就好了。”

“可是我家没有马啊。”小孩脱口而出。

谢琅接道:“赶明儿把牛卖了,给你买头小驴。咱俩骑着驴去城里。”

“好啊。”小孩急忙问,“明天?”

谢琅不答反问,“明天还吃不吃鸡?”

小孩顿时犯难了,想吃又想去城里,“那,那就过几天吧。”

“牛卖了,你用驴耕地?”卫青忍不住问。

谢琅点头,“我家的牛上了年纪,今年不卖,明年也得卖。”

今年是卫青认识谢琅的第四个年头,不算以前他家的牛也有四岁了,“你一定要牵去城里卖。不可以私下卖掉。”

“我知道。”谢琅笑道,“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好里长。”

卫青相信谢琅,但他怕谢琅懒省事,走到一半就把牛卖了,“我见你家猪圈空着,不打算养猪?”

“太麻烦。一天喂三顿,少一顿能哼唧到半夜。”谢琅道,“现在村里养猪的多,小七的姑姑和我表叔家也养了几头猪,到年底猪肉价肯定会变动。我打算养几头羊,拴桑树林里,天黑把它们牵回来就行了。”

小七忍不住说,“我会放羊,不会喂猪。”

“是的,你会。养羊你可以帮我一把。农忙的时候,弄一点豆秸或者红薯藤给它们吃就行了。”谢琅道。

小七:“我们什么时候买羊啊?”

“回来就买。”同卫青到城里,谢琅收下他送小七的两只鸡,就载着小七回去。

到家门口谢琅吓得险些从驴身上摔下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谢琅抱着小七下来,就问聚在他门口的大人小孩。

“三郎,你回来了?还有两只鸡?你去城里买鸡啊。”

“我仲卿爷爷买的。”小七从谢琅身上滑下来,就仰着头对众人说,“我们明天吃一只,后天吃一只,不给你们吃。”瞪一眼众人,抓住谢琅的手,“三爷,开门。”

谢琅打开门,放小孩进去,笑看着众人,“担心我一去不回?”

“没有,没有,是你门口凉快,我们在这边乘凉。”

三月底四月初,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不冷不热,说来他家门口闻从院里飘出来的桂花香,都比说乘凉令人信服。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谢琅把驴牵进去,就把门关上。

谢大郎的妻子孙芳忍不住开口,“我说三郎到城里就回来,你们还不信。”

“我们没有不信你,是不信他。”往谢琅家瞅一眼。

冯英不禁问,“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

孙芳指着牛,“这个还在。”

“王大公子家那么多人,三郎不想回来,十头牛王大公子也能给他弄城里去。”何况只有一头。

冯英服了,“都没你们理由多。你们在这边守着吧。我回家。”

“谁守他。我们也回家。”

冯英停下来,“你们刚才不是这样说的。”

“那是因为三郎没回来。”站在自家门口围观的秦红看一眼众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就喊谢广,“过来帮我收拾东西。”

谢广跑到屋里就问,“收拾什么?”

“你三郎叔问过王大公子,今年也可以用钱抵劳役。你爹的意思他不去了,过几天就把房子扒掉,咱们建房。”秦红道。

谢广心中一喜,“建三郎叔那样的?”

“对的。你爹说建的和他的一样高一样宽,过几年好给你说亲。”秦红笑着说。

谢广脚下一顿,“三郎叔也好说亲了吧?”

秦红点点头,“明年服好兵役就该有人给他说亲了。”

“小七怎么办?”谢广担忧道,“我听人家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赶明儿三郎叔成亲,小七这是后奶奶吧。”

秦红扭头往西边看看,“你三郎叔不是那样的人。也不是后娘都坏。小马的后娘就挺好。”

谢广想到孙芳,“她带着一个孩子,指望大郎叔帮她养孩子,不敢作践小马。”

“这事你别管。”谢伯文抱着被褥从屋里出来,“王家两位公子对三郎那么好,三郎的亲事轮不到咱们村的人插手。人家肯定会帮他挑个通情达理,温柔贤惠的妻子。”

经他这么一说,秦红和谢广也意识到自己想多了。母子二人立刻去屋里收拾东西。

谢琅把驴放牛圈里,感觉外面静下来也没开门。

从葡萄树下拿一块肉,扔到陶瓮里,叫小七看着火,他去把晌午的菜热一下。随后一大一小坐在简易的灶旁边,吃着晚饭,顺便给那三只炖肉。

那三只牙口好,肉无需炖烂,饭毕,瓮里的肉熟了,谢琅就捞出来,看着它仨不争不抢的吃完,才去把牛牵进来。

趁着小七不注意,往食槽里加一些青草,谢琅就去烧热水。

洗漱后,天色暗下来,谢琅关好门窗,拿着油灯去客厅盯着小孩背书。

翌日上午,谢琅把小七送到学堂,就找村里人买四头小羊羔。

下午,谢琅让小七跟小马去东南边的桑树林放羊,他把牲口圈打扫一遍,把牛身上收拾干净,第二天早上就牵着牛去城里。

午时,小七放学回来就看到门口多了一头小驴,拽着书包就往屋里跑,“三爷,我的驴?”

“是你的驴。”谢琅端着鸡出来,“包放屋里,过来帮我拔鸡毛。”

小七抬手把包扔堂屋里,就转身往外跑。

谢琅听到咣铛一声,扭头看去,包落在桌子上,“谢小七!”

小七猛然停下,“怎么了?三爷。”

“你是不是想挨揍?这么大力气,竹简和砚台都被你摔坏了。”谢琅道,“明天还用不用?”

“小七忘了拿砚台。”

谢琅转身看到谢广,“什么意思?”

“用的我的。他包里只有一卷书。”谢广道。

谢琅抬手把鸡扔盆里,“谢小七!皮痒了是不是?上学不拿笔墨砚台,你上什么学。给我过来!”

“我,我过去行,你不能打我。”小孩望着谢琅,“我,我太着急,忘了。”

谢琅指着南边的学堂,“几十步路,你着什么急?”

“我——”

“谢三郎家在什么地方?”

谢琅扭头看去,“我就是谢三郎。你们是?”看着四个衙役打扮的人,“我犯什么事了?”

“有人告你私下买卖耕牛。”

第96章偷鸡摸狗

谢琅愣住,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我私下买卖耕牛?”

“你是不是谢三郎?养蚕里有几个谢三郎?”

谢琅:“就我一个。”

“你们搞错了吧。我三郎叔的牛是拉去城里牲口行卖的。”谢广道,“那边都记下了。”

衙役拿出一卷竹简,指给他看,“牛还在你名下。你卖给谁的?”

“我……”谢琅正想说买牛人的名字,话到嘴边连忙咽回去。

昨天他亲眼看到牲口行的小吏把他名下的牛划掉,今天又突然出现,肯定有人整他。或者那人就隐藏在这四人当中。

“卖给东方朔的。”谢琅道。

四名衙役齐声问:“谁?”

“东方曼倩。那个一两年娶一次新妇,在陛下身边当差的东方朔。”谢琅胡诌道,“他说是帮陛下买的。你们倘若不信,我随你们走一遭。”

小七慌忙抓住谢琅的衣裳,“不要!”

“别怕。”谢琅弯腰洗洗手,用衣裳随便擦一下,就把小七推到谢广身边,“帮我照看一下小七。听话,我去去就回。”摸摸小七的脸,“你是个大孩子,不可以闹人。要留下来看家。”扭头就对衙役说,“走吧。”

四人相视一眼,心中升起一股不安。陛下叫东方朔买牛干什么?

“你说的都是真的?”打头的衙役问。

“三郎,出什么事了?”姚桂芝和谢建业慌慌张张跑过来。

谢琅:“大概有人想整我,昨天见我把牛卖了,今天就去衙门告我私下买卖耕牛。我随他们到城里解释清楚就行了。”

“谁这么缺德?”在谢仲武门口闲唠嗑的女人们跑过来就问。

谢琅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等我过去就知道了。”

“可是,衙门不是好去的。”姚桂芝说着就一个劲同他使眼色,涉及到耕牛,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对对!”闻讯赶来的谢大郎和谢二郎跟着就说,“要去也行,我们陪你去。”

“还有我们。”养蚕里的女人们齐声道。

四名衙役吓一跳。

谢琅想笑,“你们过去干什么?跟廷尉大人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没事的。买牛的不是外人,是东方朔。”

“啊?那个曼倩?他有钱不娶妻,改买牛了?”

四名衙役又互看一眼,怎么连个乡野农妇也知道东方大人的字。这人难道是东方朔的好友。

“你认识东方大人?”领头的衙役问出他们四人的疑惑。

谢琅:“他说他是我好友。我是不认的。”转头指着鸡,“伯娘,帮我收拾干净放院里,我回来再做。”走到驴身边,解开绳子,“咱们走吧。小七,谢广,我酉时还没回来,你们明天就去城里找仲卿。小七知道他仲卿爷爷家在哪儿。”

“仲卿?”领头的衙役又不禁轻呼一声。

本来很是紧张的众人听到“仲卿”二字放心下来。谢建业开口道,“你去吧。家里有我们,会帮你收拾好的。”

谢琅牵着驴到衙役身边,“走吧。”

“三爷!”小七挣扎着要下来。

谢琅停下来,笑看着他,“不信你三爷?”

小孩停止挣扎。

“东方朔敢陷害我,明儿你就带着虎子去咬他。”谢琅道。

小七眼中一亮,“三爷,我知道啦。”瞪着眼睛看着四人,敢不把他三爷送回来,明天就叫虎子和小狼咬死你们。

四人心中的不安更浓。此人敢这样说东方朔,他口中的仲卿不会是他们知道的那个吧。

“不走吗?”谢琅故意问。

四人相视一眼,牵着马跟上去,就忍不住问,“谢三郎,你说的仲卿是?”

“我告诉你们仲卿是谁,你们就把我放了?”谢琅笑看着他们。

四人领命出来,不论有没有冤枉他,都不能直接把人放了。否则廷尉张汤张大人能剥了他们的皮。那位可是个狠角色,连皇后都敢查。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最为年轻的衙役小声问。

谢琅扭头看一眼身后的房屋,“我家有这么大一处宅子,会在乎一头牛钱?”瞥到谢广牵着小七跑过来,“回去!”

一大一小停下来。

“看着家,别让人进去拿东西,小七。”谢琅此话一出,小七转身就往家跑。谢琅摇头笑笑,转过头见四人盯着他,“你们被人利用了。”

四人已猜到了。

“东方朔?”

谢琅:“他没那个胆子。”

“那,那,不会是我们的廷尉张大人吧?”

谢琅眉头一挑,“张汤?”

“你知道?”四人齐呼。

谢琅眼中堆满笑意,“听说过。那位可是个狠人。看来诬陷我的人这次不死也得脱层皮。”

四人松了一口气,齐声问:“不是张大人?”

“当然不是。我跟他无冤无仇,他不可能陷害我。”清风拂过,送来一阵阵野花香,谢琅心情舒畅,噙着笑说,“只有无知的人才敢陷害我。”

四人浑身一震,这个谢三郎什么来头?!

“仲卿是不是卫将军?”打头的衙役问出令他难以置信的话。

谢琅笑看着他,“你猜。”

“真,真真的?那,那你刚才说东方朔说他是你好友,你不承认,你,你好友不,不不会是陛下,陛下吧?”

谢琅面带微笑,慢慢悠悠吐出两个字,“你猜。”

真的?!

四人不由得抖了一下。

“谢谢三公子,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们回去就查。你,不过,你还是得随我们走一趟。”

谢琅拍拍驴,“这不正走着么。”

“那,咱们快点?”

谢琅怕小七担心他担心的哭天抢地,便扬起手里的小皮鞭,一声“驾”,小毛驴跑出去。

驴跑的再快,也没法跟卫青和刘彻的良驹比。行了半个时辰,五人才到北门。

谢琅把驴寄在外面,就随衙役去,去东方朔府上。

谢琅相信刚刚升任廷尉的张汤廉洁公正,但是他不信底下的宵小。有东方朔在,哪怕证据确凿,张汤想把他关起来,也得去请示刘彻。

此时正好是城里人吃饭的时候,东方朔最近没钱,也没去酒肆边喝酒边相看妙龄女子。谢琅到他家把他堵个正着。

东方朔爬起来就往他身后看。

谢琅忍俊不禁,明知故问,“看什么?”

“没,没什么。”东方朔松了一口气,“我以为陛下来了。有什么事您使人吩咐一声就成了,怎么还亲自过来。里面请,里面请。”

四名衙役相视一眼,东方朔这个混不吝,都敢在未央宫撒尿的主儿怎么对谢三郎如此恭敬?难道谢三郎真是陛下的好友。

“我家除了我只有小七,小七不知道路。我不过来,难不成叫虎子来?”谢琅问。

东方朔抖了一下,“当我没说。找曼倩何事?”

“不是我找你,是廷尉府找你。”谢琅让开一步,四名衙役出现在东方朔面前。

东方朔惊讶道,“你和张汤有仇?你们二人怎么会——”

“停!有人告我私下买卖耕牛。我们村的人知道廷尉要抓我,就要跟他们拼命。我为了安抚他们,就说牛卖给你了。”谢琅道,“随我去廷尉府查清楚。我怀疑是我家那些糟心的亲戚干的。”

东方朔不假思索道:“好。等等,要不要我使人去告知卫将军?”

“出征在即,就别去打扰仲卿了。”谢琅道,“走吧。”

东方朔抬起脚,“那,陛下呢?”

“一头牛。”谢琅瞪着他,“你的胆子何时变得这么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