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心想,自从去你家一趟,我就成鹌鹑了。何止胆子,整个人都小了。
“一头牛都能惊动廷尉,这事可不小。廷尉乃三公九卿之一。”没容谢琅开口,就命他家仆人拿着他入宫的令牌去面圣。
衙役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说:“没必要。三公子真是冤枉的,我们怎么把三公子请来的,怎么把他送回去。”
“谁不知道你们廷尉府,喜欢先用刑后问案。”东方朔冲仆人使个眼色,“快去!我跟你们走。抓人之前也不弄清楚,他是养蚕里的里长。陛下钦点的。干偷鸡摸狗的事,也不可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倒卖耕牛。”
谢琅气笑了,“东方朔,说谁偷鸡摸狗?”
“我,我,说我。”东方朔连忙做个请的手势。
谢琅瞥他一眼,“我明天就搬城里跟你做邻居。”
东方朔脸色骤变,腿肚子转筋,双膝发软,“我错了,三公子。”
谢琅哼一声,转身往外走。
到廷尉衙门门口,两名衙役拦住谢琅,两名进去通报。
片刻,出来三个人,不看官服,只看三人神态,谢琅都知道位于中间的那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是新上任的廷尉张汤,“草民见过张大人。”
“半日不见,张大人别来无恙。”
东方朔恭恭敬敬行一个同僚之间的礼,说出来的话让张汤眉头紧锁,“他的牛是你买的?”
东方朔笑道:“陛下买的。张大人查吧。对了,陛下亲眼看着牛行小吏把他名下的牛划掉的。”
“你,东方朔!本官在问案。”张汤怒道。
谢琅开口道,“昨日确实划掉了。至于今天为何又出现在草民名下,还得请张大人派人去查。”
“这一点本官自会派人去查。你进去,把昨日卖牛的经过详细说一遍。”张汤道。
东方朔抬脚进去。
“东方曼倩!”张汤开口道,“这里是我廷尉府。”
东方朔笑看着他,“不让下官进去?那下官去找陛下。知不知道下官为何喊他三公子?陛下在民间化名孟达,卫青将军是仲卿,他是三郎。”
第97章博大精深
张汤心中一惊,见东方朔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干脆说,“不知道。没听陛下说过。”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吾也不知道。”
张汤猛然转过身,“陛下?”
“微臣给陛下请安。”东方朔小跑过去。
谢琅走过去,“草民给陛下请安。陛下怎么会从衙门后面过来?”
“从那边近。”刘彻大步往里走,“又是你们村的人?”
谢琅冲张汤点一下头,跟进去就说,“村里的人不敢陷害草民。草民怀疑是小七的母亲。”
刘彻转身坐下,冲旁边努一下嘴。
谢琅坐下。张汤脚步一顿,就看东方朔,真的?
东方朔抬起下巴,当然!虽然陛下不承认。
张汤瞪他一眼,把竹简递给刘彻,“陛下,谢,谢三公子家的牛已经卖了,但牛还在上面。”
“派人查了没?”刘彻瞅一眼就问。
张汤:“微臣立刻派人去查。”到外面就吩咐衙役把经办人全部带过来。
刘彻合上竹简,转向谢琅,“冤有头债有主,小七的母亲心中有气也该找钱小花,为何要陷害你?”
“她的目的是小七。草民怀疑她行此招数是想一箭双雕。”谢琅道。
刘彻摇了摇头,“吾不这样认为。她并不喜欢小七。同那个丈夫和离后,再嫁就有了自己的儿子,完全不需要这样做。”
“陛下,不如等人到了再问三公子。”东方朔小声提醒道。
刘彻猛然转向他,“你不说话吾都忘了。我是孟达,卫青是仲卿,他是三郎。我三人何时结成异性兄弟,吾怎不知?”
“微臣也不知。”东方朔道。
张汤看向他,“我就知道你在胡扯。”
“我胡扯什么?陛下在民间的化名孟达,这点是真的?陛下。”东方朔道,“卫青将军叫仲卿,三郎是三公子的本名,微臣没说错吧?合起来正是孟达、仲卿和三郎。”
张汤噎住。
刘彻说不出话来。
谢琅想笑,“每每听到类似的话,草民都不得不感慨,华夏文字博大精深。陛下,言归正传。”
“三公子,这样说就不仗义了。”东方朔忍不住反驳,“我刚才那样讲都是为了你。”
谢琅歪头看着他,“我说什么了?华夏文字博大精深你不同意,还是不准我同陛下说正事?”
东方朔噎住了。
刘彻忍不住笑了,“终于有一个人能把你堵得有口难言。三郎,先不说谁陷害你。你家的牛好好的,卖它作甚?”
“年龄大了,换了一头驴。”谢琅说着,忽然想到一件事,“这点牲口行的小吏可以作证。”
刘彻:“他都把这个改了,把他带过来也不会承认昨日有见过你。”
“那就用刑。”东方朔道。
张汤冷笑一声,“看来问案先用刑的并不是廷尉府,而是东方大人。”
“我……都清楚了,还需怎么审?”东方朔瞥一眼谢琅,“你怀疑三公子为了省几株文书钱,私下卖的?三公子可不是那样的人。”
刘彻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问,“三郎是哪样的人?”
“他是连老虎、猴子和狼都敢养的狠人。”东方朔脱口而出。
谢琅不高兴了,“原来我在东方先生眼中是个狠人?”
“我——三公子,我在帮你。哎,不对,你们去抓三公子,没看到他家的猴子、老虎和狼?”东方朔忙转向衙役。
先前四个衙役其中两个去抓办事的小吏,另外两个留在衙门里。听到东方朔的问话就说,“没看见。”
“它们在屋里。”谢琅道。
东方朔指着两人,“你们运气好。刚才说到哪儿,三公子养那三只一个月就要这些钱。”伸出一根手指,“一贯钱。少喂一顿,文书钱就出来了。”说着,转向张汤,“堂堂廷尉,不查就知道抓人。说你们问案先用刑还不高兴。不是三公子心眼多,知道去找我,你们这会儿就给三公子陪葬了。”
“我还没死。”谢琅道,“在你家说我偷鸡摸狗,来到这里说我满肚子心眼,接着就巴不得我一命归西。东方朔,想让我搬到你家隔壁直说便是。我等一下就把你家隔壁的宅子买下来。”
东方朔脸色微变,“没有的事。”
“我没聋。陛下也没聋。”谢琅瞥了他一眼,“被老虎吓晕不丢人。虽然你是第一个。犯不着逮住机会就想找补回来。”
东方朔心中一突,连忙说:“真没有。”
“陛下,人到了。”张汤突然开口道。
刘彻看也没看东方朔,直接对张汤说,“审!”
张汤审案真不是先用刑后问案,但谢琅不差钱,他又在牲口行买了一头驴,说明昨天来过城里。人都到城里,为了懒省事给自己招惹这么大麻烦,不像聪明人会干的事。
张汤转到小吏面前,就命衙役上刑拘。
小吏自然是口喊冤枉。张汤便顺势指着谢琅,问他可认识谢琅。
如刘彻所料,小吏想也没想就说不认识。
张汤把文书递给他,就问上面的牛是怎么一回事。小吏依然说不知道。
谢琅开口道,“你刚才说你昨日没见过我?”
小吏看一眼谢琅,就收回视线,“不曾见过大人。”
“那就用刑吧。”谢琅面无表情道,“先从千刀万剐开始。”
小吏浑身一抖。
东方朔顿时觉得自己双膝发软。
张汤露出笑脸,“好!”随即命衙役去找行刑的小吏。
小吏浑身一软,瘫在地上,“我说,我说。”
张汤并未叫衙役停下来,“说!”
“是我妻弟叫我这样做的。他,他说谢三郎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还说谢三郎让他断子绝孙。小人听到这一点实在忍不住,就要帮他出气。
“他说谢三郎跟前廷尉大人关系甚好,暂时不能动他。昨日在牛行碰到这个谢三郎,小人刚开始没往那上面想,见他家在养蚕里,就去问小人的妻弟,养蚕里有几个谢三郎,他说只有一个。
“小人把文书拿给他看,他说就是那个谢三郎。小人以为前廷尉大人走了,谢三郎的依仗没了,进了廷尉衙门,不死也能让他脱一层皮。”
谢琅笑道:“所以你就把文书改了?你妻弟是何人?”
第98章丢人现眼
“是,是是……”
谢琅接道:“小七的生母的丈夫,或者说以前的丈夫更为合适。你气不过,就没问问他为何断子绝孙?”
“他运气不好,先娶一个不能生,后娶一个生下小七伤了身体,也不能生。三年娶俩,家底掏空,无力再娶,就想收养小七。
“你拦着不让,还叫你们村的人去他们村大闹,说他生不出来,让他在村里抬不起头。这事搁谁谁都气的想杀人。”
刘彻嗤笑一声。
东方朔忍不住问,“陛下知道?”
“一个没用的男人,生不出孩子先怪女人,后怪别人。竟然还有人深信不疑。”刘彻瞥一眼牛行小吏,“一个比一个蠢。”
牛行小吏猛然转向刘彻,不敢置信地问:“是他?!”
“当然是他。真是小七的生母不能生,那女人可不敢跟你妻弟和离。”谢琅道,“有些男人虽未被阉割,却天生和阉人无异。”
东方朔赞叹,“三公子懂得真多。”
“是呀。我还懂得让老虎吃人。”谢琅瞥他一眼。
东方朔移到刘彻身后。
刘彻回头看他一眼,“想让虎子咬你,我立刻命人去养蚕里把虎子带过来。”
“微臣不敢。”东方朔低下头,“微臣从现在开始闭嘴。”
谢琅转向张汤,“事情明了,没我什么事了吧?”
衙役从东方朔家里出来的时候,东方朔家的仆人去的未央宫。谢琅到他廷尉衙门,皇帝也赶到了。从这一点张汤就能看出皇帝很在意谢琅。
两人说话时,谢琅自称草民,态度却不像草民。东方朔调侃谢琅一句,皇帝就出面维护他。张汤想说,等他把主谋抓来再走也没敢说,“没有。多谢三公子配合本官办案。”
“应该的。”谢琅转向刘彻,“家中只有小七一人,草民想现在就回去。”
刘彻站起来道,“走吧。”停顿一下,“张汤,三郎如今帮吾办事,那些事在民间颇为惹眼,嫉妒他的人多不胜数,下次再遇到类似的事,查清楚再去找三郎。”
“微臣遵命。”张汤连忙说。
谢琅笑道:“张大人查清楚了,也无需命人去找草民。陛下放心便是。”
张汤心中一凛,“此次事关耕牛,微臣办案心切,陛下恕罪。”
“只此一次。”刘彻道。
张汤:“绝无下次。”
刘彻冲谢琅使个眼色,一行人到外面,刘彻才说:“一个人回去,还是吾命人送你?”
“陛下应该相信草民的身手。”谢琅道。
东方朔不禁问:“谢三公子身怀绝技?”
“你猜。”谢琅话音落下,人到东方朔面前。
东方朔下意识问:“三——啊!”
“猜出来没?”谢琅居高临下看着被他别倒在地的人,“现在还怕不怕我家虎子?”
东方朔想摸后脑勺,又想安慰他的屁股,可肩胛骨也痛,以致于不知如何是好的人想哭,“有其主必有其虎。古人诚不欺我。”
随后跟出来的张汤看到这一幕,不禁想笑,恶人自有恶人磨,古人也不欺我。
“别丢人现眼了。”刘彻眉头微皱。
东方朔慌忙爬起来。
刘彻转向谢琅,“这一路先经过小七的生母家,后经过你前大嫂,再经过你姑,最后还有一个山黄里,小心点。”
“三公子这么多仇人?”东方朔忍不住问。
谢琅佯装思考,“多吗?他日你位列三公会发现那些不过是九牛一毛。”
东方朔顿时口不能言。
张汤都忍不住同情他,明知对方有陛下护着,什么话都敢说,身手还不错,还招惹对方,也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陛下不爱用他,果然是有原因的。
“别跟他掰扯了。”刘彻道,“小七等不到你,真会领着虎子过来咬东方朔。”
谢琅立即说,“草民告退。”
骑着小毛驴,热闹的长安城抛在身后,四周安静下来,谢琅的心跟着静下来,就忍不住叹气,他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转念一想,刘彻身边有个混不吝的东方朔,还有个出口就想让人去死一死的汲黯,白天愁怎么收拾匈奴,晚上愁何时能生出儿子,日子比他还糟心,心情瞬间舒畅了。
摇摇晃晃到养蚕里,谢琅看到他家门口又坐满人,笑意直达眼底,“担心我一去不回?”
“三爷!”
小七飞奔过来,谢琅跳下来,伸手接住他,“也就是你三爷我下盘稳,换个人非被你撞倒不可。”
“三爷,你你没事吧?”小七退开就扯他的胳膊,拽他的衣裳,“有没有打你?告诉我,我帮你报仇。”
谢琅掰开他的手,朝他脑袋上呼噜一把,“报什么仇。有东方朔帮我作证,啥事没有。你们,都回去吧。”
“怎么回事?”姚桂芝没走,还上前一步问。
谢琅找到钱小花,视线停在她身上。
钱小花慌忙说:“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我说什么了?”谢琅白了她一眼,“跟你有关,你觉得你还能好生生站在那儿?”
钱小花松了一口气,“你看我干什么?有事你,您吩咐就好了。”
“你跟你前弟媳打架那天,她是说过她和她男人和离了?”那天几个女人吵得不可开交,谢琅听得不甚仔细,后来又没搁在心上,过去这么久,很担心自己记错了。
钱小花点头,随即反应过来,“是她?”
“那个说是我娘的女人?”小七忙问。
谢琅搂着他的脑袋,“不是你娘。是那个生不出孩子的男人干的。你去他们村胡说一通,他认为是我指使的。钱小花,你说我这次算不算代你受过?”
“这,我,不能这样说。我也是为了你和小七。对了,当时还是你叫我去的。你不讲,我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了,也不会去他们村。”钱小花道。
谢琅嗤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这次算了。下次再敢自作主张胡扯一通,我就让廷尉的人把你带走。”
钱小花打了个哆嗦,“我,我才不会!”
“大家都在,她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谢琅道。
秦红率先开口,“听见了。”
“三郎,刚才说东方朔帮你作证,那他能不能帮你把兵役免了?”谢伯文冷不丁开口。谢琅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我能回来是因为牛行小吏搞的鬼。东方朔只是盯着廷尉秉公办案。兵役这么大的事,他敢掺和,陛下能杀了他。”谢琅道。
谢伯文皱眉道,“那个王公子怎么说?”
“我还没问。”谢琅拍拍小七的脑袋,提醒他别乱开口,现在还没到时候,“东方朔说最近有点实权的官员都忙得团团转,我也没好意思去找王公子。毕竟离我满二十岁还有些日子。”
谢伯文:“难道我今天上午在城里听到的都是真的?”
“你听到什么了?”秦红忙问。
谢伯文看向谢琅,叫他先说。
谢琅笑道:“是真的,你跟他们说吧。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得去做点吃的。”
“我也没吃。”小七开口。
谢琅扭头找姚桂芝。姚桂芝连忙说,“他非要等你回来才吃。还说要吃鸡腿。”
“那咱们去吃鸡腿。”谢琅把毛驴拴在门口,就拉着小七回屋。
谢琅灶房里是一口铁锅,一个陶瓮。铁锅烧水热馒头。陶瓮炖鸡。谢琅烧火的时候叫小七出去玩,小孩不愿意,谢琅就让他烧铁锅热馒头。
小孩坐下就问,“三爷,谢广叔的爹说什么是真的啊?”
“打仗。和匈奴打仗。你仲卿爷爷也得去。”谢琅道。
小七霍然起身,“仲卿爷爷?!”
“小点声。你仲卿爷爷厉害,不会有事的。但不能让村里人知道。”谢琅连忙说。
小七忙问:“三爷去不去?”
“三爷不去,你孟达爷爷也不去。你仲卿爷爷把坏人赶跑,小七长大了,小七也不用去。”谢琅道。
小孩松了一口气,坐下就问,“仲卿爷爷不可以不去吗?”
“你仲卿爷爷想去,因为他担心坏人来抓小七,三爷一个人保护不了小七。”谢琅道。
小七指着南边,“我们有虎子、猴哥和小狼。”
“那坏人就会去抓小马和小牛。”谢琅道,“你是想看到他们被坏人抓走,还是希望你仲卿爷爷把坏人赶跑?”
小七陷入纠结,“仲卿爷爷真不会有事吗?”
“不会的。你仲卿爷爷比我还厉害。”谢琅道。
小七扭头望着谢琅,“仲卿爷爷还来吗?”
这点谢琅说不准,“明年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一年啊?”小七皱着小眉头嘟囔,“三百多天。”
谢琅:“你怪你仲卿爷爷吗?”
小孩不理解,怪什么?
“一年不来看你。”谢琅道,“虽然他是为了保护像你这么大的小孩才去打坏人。你会怪他吗?”
小孩使劲摇摇头,“不怪仲卿爷爷。我长大了,我,我也要打坏人。”
“等你长大再说。”如果那时霍去病还在,谢琅不会阻止小七。将军变成李广利,小七敢去,谢琅会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腿,“馒头该好了,别烧了。”
小孩把搭在外面的柴火塞进去,就转向陶瓮,“鸡也快了?”
“鸡还早。”谢琅道,“你看着火,我洗洗手,拿一个馒头出来,咱俩一人一半先吃着?”
小孩连连点头。
谢琅把一个馒头掰两半,在上面抹一点猪油,又洒一点碾碎的盐就递给小七。
小孩一口下肚,大声惊呼,“好香啊,三爷。”
“以后不做菜了,就这样吃?”谢琅笑着问。
小七不假思索道:“好!”
谢琅乐了,摸摸他的头,一手烧火,一手吃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