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花和东方先生吵起来了。小七刚才说的时候我听见了。”

谢琅:“你不过去看看?”

“有啥好看的。钱小花一天不跟人叨叨能急死。也就东方先生不知道她什么德行,跟她较真。”妇人说完还撇撇嘴,很嫌弃的样子。

卫青乐了,“钱小花是不是你们村有名的悍妇?”

“她称第一,她大嫂都得排第二。”先前说话的妇人道。

卫青拉着谢琅的胳膊,“别去了,就在这儿等着。”

“仲卿爷爷,你怎么也跟我三爷学坏了?”小七不敢置信。

卫青松开谢琅,捏捏他的小脸,“我坏?”

“看热闹不嫌事大啊。”小七道。

卫青是不嫌事大,但有外人在场,他不好意思承认,“我只是想看到你二伯娘倒霉而已。”

“三爷……”小七望着谢琅。

谢琅停下来,“你去看看,打起来再来叫我。”

“好的。”小七转过身,猛然站直,“不用去啦。”

卫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东方朔晃晃悠悠往这边来,“谁胜谁负?”

“你们都知道了?”东方朔不好意思的笑笑,“虽败犹荣。”

“啥意思?”刚才和卫青讲话的妇人好奇地问。

东方朔:“她嗓门大,看似占了上风,也被我骂哭了。”

“哭了?!”几人同时惊呼。

东方朔点头,“我先说她不孝,抬着老爹的尸体讹钱,后说她不义,有钱不养亲侄子小七,最后说她不懂事,把儿女教的和她一样,照此下去,闺女别想找个好婆家,儿子别想娶到好妻子。她气得想骂我,我说你敢辱骂朝廷命官,我就去报官,她说不出话来,突然就哭了。”

“你最后那个有点毒。”秦红听到谢琅的声音走出来,“钱小花得恨你一辈子。”

东方朔:“正好。省得整天想着让我教她儿子。我和三公子在外面说点什么,她都能接过去。”

“三郎不过去看看?”秦红见他不以为意,就找谢琅。

谢琅摇摇头,“又不是我让东方先生去的。再说这事也不是东方先生先挑起的?”

“不是。我和你们村老里长聊天,她赶着驴车从老里长家门口过,停下来调侃我,上午就过来,这么闲是不是被陛下罢官了,我才那样说她。”东方朔道。

秦红顿时不劝了,对官场中人来说,再也没有比“罢官”更恶毒的了。

“外面风挺大,你们回屋吧。”秦红道,“小七别着凉了。”

谢琅笑道:“走吧。回去烤鹿肉。”

“烤驴肉?”拎着腐竹从烤房里出来的人忙问,“你还要杀驴?!”

小七叹气道,“你没听清,是鹿肉。”

“听说驴肉也挺好吃的。仲卿,城里有卖驴肉的没?改天过来给我捎一块。”谢琅道。

秦红很想知道,“你听谁说的?”

“忘了。有没有?”谢琅看向卫青。

卫青:“当真?”

谢琅使劲点了一下头。

“下次来我帮你问问。”卫青道。

东方朔连忙说:“我,还有我。”

“我和兄长一起来,你也来?”东方朔在,谢琅做饭诸多顾忌,卫青也别想跟谢琅敞开心扉的聊天。卫青又不好直接拒绝,便把刘彻搬出来。

东方朔:“那我,我改日再来。”看向谢琅,“我帮你买驴肉。”

“你也怕王大公子?”秦红好奇地问。

东方朔点头,认真道,“大公子是陛下的心腹智囊,不止我,廷尉张汤,还有主父偃都怕他。”

“主父偃怕他正常。”秦红道。

谢琅听到这话心中一动,“嫂子何出此言?”

“你不知道?二公子没说?”秦红看向卫青。卫青也想知道她为何这样说,就摇了摇头。秦红恍然大悟,“我忘了,二公子去年一直在外面。”

谢琅开口道:“嫂子,说说。”

“我还是听你伯文哥说的,他听城里人说那个主父偃特别贪,什么人的钱都要。也不知陛下怎么会重用这种人。”秦红看向卫青,“二公子知不知道?”

卫青:“听说过一点,但没证据。”

“廷尉审案不都是先用刑?为啥不把他抓进去审一下?”秦红问。

谢琅笑道:“那种是指证据确凿的。像主父偃这种朝廷命官,没人告也没有证据,谁也奈何不了他。除非陛下出面。”

“那陛下为何还用他?”秦红想不明白。

卫青开口道:“陛下的心思不是我等可以揣摩的。”

“进屋吧。嫂子,回头跟伯文哥说,这种大事听听就算了,万不可在外面乱说。”谢琅道。

秦红见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连忙说:“我记下了。”

东方朔关上大门,就忍不住问,“三公子当真不知?”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主父偃一没鱼肉乡民,二陛下还用得着他,不说没证据没人告,即便证据确凿,陛下想杀他也得缓一缓。”谢琅道。

东方朔:“难怪他那么有恃无恐。”

“东方先生羡慕?”谢琅问。

主父偃一年升四次,东方朔当然羡慕。让他学主父偃那样贪,那么狠,他却没那个胆子,“羡慕不来。再说他这个样,哪天陛下不用他了,够他受的。”然而,主父偃还没等到刘彻厌恶就被告了。

朔元三年,这一年谢琅二十三岁,卫青二十六岁,也是三次出击匈奴,三次大获全胜,被封为长平侯的第二年春,主父偃被抓了。

刘彻身边只有卫青这一位大将军,哪怕刘彻做梦都想踏平漠北,也不敢让卫青连年征战。卫青从关外回来,被封为长平侯,刘彻就给卫青放个长假。

四月十八日,艳阳高照,闲来无事的卫青这个月第四次来到养蚕里,见到谢琅就同他说主父偃的事。

主父偃被抓第二天谢琅就知道了,谢二郎告诉他的。谢琅跟主父偃不熟,又觉得主父偃有今日是他罪有应得,听过便抛之脑后。

卫青很少同谢琅谈朝堂之事,下马就说此事,说明他很在意。谢琅到院里便问,“陛下什么意思?”

“陛下不想杀他。”卫青道。

谢琅去灶房端一碗桑葚递给他,“那就把它贬为庶民啊。”

“不行。告主父偃的是赵王,皇室宗亲,陛下想轻轻放下,也得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卫青道。

谢琅好奇地问,“陛下没暗示你给主父偃求情?毕竟你俩也有些交情。”

卫青摇摇头,“我敢出面,陛下能把我骂的狗血淋头。”

“求过?”谢琅问。

卫青:“此事说来话长。”

谢琅立刻给他搬个凳子。

卫青乐了,“我和主父偃相识于微时,那时主父偃请我替他引荐,我跟陛下提了许多次,陛下都没召见他。直到后来陛下征召四方有学问的人,主父偃和东方朔上书自荐,陛下才用他。

“当时我想不明白,现在回头想想,我第一次跟陛下提起他的时候,陛下大概就看出他是什么样的人。不希望我同他有过多交际。”

“你没猜错。陛下曾亲口跟我说过,不要跟他有过多往来。”谢琅道,“旁人呢?主父偃在朝中这么多年,就没几个好友?”

卫青:“我说一个没有你信吗?”

谢琅不大信,毕竟“秦桧还有仨朋友”。

“还真没一个为他求情的。哪怕朝中有不少人看出陛下并不想杀他。”卫青说着,停顿一下,“我以前有想过,哪天主父偃犯事了,帮他求求情。可我一想到上次帮郭解请求,没帮到他,反而让陛下记住他,这次担心雪上加霜,早朝之上,陛下谈到主父偃的事,我是连一个字都没敢说。”

“难得啊。终于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卫青和谢琅俱一惊。

大门被推开,刘彻进来。

卫青和谢琅连忙站起来。

“父亲,等等孩儿。”

谢琅下意识问:“谁呀?”

“我儿子。”刘彻转过身,催促道,“快点。”

“孩儿没有父亲的腿长,父亲要等等孩儿。”

谢琅连忙扯一下卫青的衣袖,小声问:“皇长子?”

“听声音是据儿。”话音落下,门外多出个小孩,比刘彻的膝盖高一点点,小脸红扑扑的,身体胖乎乎的,跟个肉团子似的。卫青忍不住说,“还真是据儿。陛,兄长,您怎么把他带来了?”

刘彻:“不能来?这里又不是你家。”

“是,不是我家。可三郎该如何称呼他?小七又该叫他什么?”卫青小声问,“世上可以有许多仲卿、孟达甚至去病,刘据只有一个。”

第144章人命关天

“这个……”刘彻低头看看虚岁才四岁的刘据,“就叫他四郎。”

卫青和谢琅齐呼,“叫什么?”

“吾可没占你便宜。”刘彻连忙说,“从我家排他就是老四,四郎。据儿,来到这里你就是四郎。”

小奶娃仰起头,“我叫四郎?”

“对的。从现在开始我喊你四郎,你要应。”刘彻停顿一下,容他消化消化就喊,“四郎。”

小刘据立刻接道,“父亲。”

“真乖。”刘彻很满意,看向谢琅,“解决了。”

谢琅叹气,“小七喊他什么,他又喊小七什么?”

“他喊小七小七,小七喊他四郎。”刘彻道,“各论各的。”

谢琅都想挠头,“幸亏去病今日没来。”

“去病想来,只是不知道我过来罢了。否则,小七喊去病叔叔,据,四郎喊去病表兄,小七又喊四郎四郎,就全乱了。”卫青说完,瞥一眼刘彻。

刘彻不以为意,“四郎,你这个三,三——”

“三什么?”谢琅笑看着他。

这下换刘彻挠头了,“三叔,你这个三叔家有许多好吃的,叫你三叔给你做。”

“三叔,我想吃糖。”亲爹和亲舅舅都在跟前,小刘据不怯生,担心谢琅不知,还特意解释,“红薯做的糖。”

谢琅很想送刘彻一记白眼,“这个时节我上哪儿给他弄红薯糖去?”

“那你就跟他说没有好了。”刘彻道。

谢琅:“这么大点的孩子,会哭给我看吧?”扯一下卫青,会不会哭?

卫青把手里的碗递过去,“先吃这个。”

“这是什么呀?舅父。”小刘据好奇地问。

谢琅乐了,“孟达兄,听到你家四郎喊仲卿什么了没?”

刘彻脸色微变,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明天就给我搬城里去。”

“我家猴哥、虎子、小狼和白罴怎办?”谢琅问。

说起这个刘彻就头疼,“小七都长成大孩子了,它们也不见老。不会比吾还能活吧?”

“父亲,猴哥、虎子、小狼和白罴是什么呀?”小刘据踮起脚抓刘彻的手,希望刘彻看看他,能告诉他。

刘彻看向谢琅,叫他说。

“它们出去了,等一下,据,等一下四郎就知道了。四郎,院里有风,来屋里。”

卫青弯腰抱起刘据。

刘彻的侍卫立刻去关大门。

“别关,院里潮湿,通通风。”谢琅指着牲口圈,“我早上刚打扫的。”

刘彻:“不用关。有猴哥它们,未经三郎同意,他们不敢进来。”

“它们不在家。”侍卫提醒刘彻。

谢琅接道,“不在也不敢进。因为不知何时就回来了。”说完,到屋里就把书架下的抽屉打开,想拿瓜子,担心小刘据不会吃,卡到他,“吃这个。”

“葡萄干?”刘彻看过去,“你何时晒的?”

谢琅:“去年初冬时节晒好的。小七嫌这次的太甜不爱吃,那边木盒里还有一大包。陛下喜欢全带走都成。”

刘彻冷笑一声,“你孙子不吃的才给朕?朕不稀罕。”

“你儿子喜欢。”谢琅示意他看刘据。

小孩抓一把就往嘴里塞。

“这孩子,除了长相就没有像我的地方。”刘彻皱眉道。

谢琅摇头失笑。

“你笑什么?不信你问仲卿。”刘彻转向卫青,“你来说!”

谢琅叹了一口气,“陛下整日在深宫之中,一定没听说过侄女像姑,外甥像舅。”

“还有这种说法?”刘彻头一次听说。

谢琅:“平阳长公主像不像馆陶大长公主?去病像不像仲卿?”

“可他也不像仲卿。”刘彻看向刘据。

谢琅反问:“陛下是指哪方面?我说去病是指骑射兵法谋略,你儿子是指性格。”

“性格……”刘彻看了看卫青,又看看窝在卫青怀里的小刘据,“好像是有一点点像。”

谢琅都不想搭理他,伸手抽走刘据面前的葡萄干。

小孩抬起头,满眼疑惑,好像在问干什么拿走。

“还有好吃的。留着肚子吃别的。”谢琅道。

小刘据仰头看卫青,真的吗?舅父。

“你三叔从不骗人。”卫青道,“晌午吃什么?”

谢琅转向刘彻,“据儿可以吃海鲜吧?”

“可以啊。他都四岁了。”刘彻想也没想就说。

谢琅又想叹气,“有些人碰一下海鲜,身上便会长满红点。我是这个意思。”

“可以吃。今年除夕家宴上,他还吃了一块鱼。”卫青道。

谢琅不禁啧一声,“难怪据儿不像你。你要是我爹,我也不想跟你一样。”

“我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刘彻瞥他一眼,满脸嫌弃。

谢琅嗤一声,起身就往外走。

“干什么去?”刘彻忙问。

谢琅真想说,被你气的离家出走。

“收拾鱼鳖虾蟹,小七回来就做。”谢琅道。

刘彻摆摆手,赶紧去。

谢琅瞪他一眼,就往外走。

小刘据睁大双眼,盯着谢琅。

“他走了。”刘彻提醒他儿子。

小刘据指着门的方向,“父亲,他瞪你。”

“你不听话,他都敢打你。我都拦不住。”刘彻道,“不信问你舅舅。”

小刘据连忙转向卫青,“舅父,他也是大将军?”

“他比大将军还厉害。”卫青估摸着谢琅该把鱼鳖虾蟹变出来了,“想不想出去看看?”

小刘据点头如捣蒜,很想。

“陛下……”卫青喊道。

刘彻站起来,“吾也去看看。”说着就率先往外走。

“咦,大老虎?”小刘据的眼睛瞪得滴流圆。

“怎么有个小孩?仲卿爷爷,这是你儿子吗?我去你家怎么没见过?”

卫青抬头看去,见小七拿着竹竿站在门口,“不是。是你孟达爷爷家的四郎。”

“四郎?”小七走进来,“你不是只有——”

刘彻连忙做个“嘘”的手势。小七顿时明白,四郎也是化名。

“你是谁呀?”小刘据歪着脑袋打量着小七。

小七:“我是我三爷的孙子谢小七。哎,孟达爷爷,我该——”

“叫四郎。”卫青打断他的话。

小七点头,“四郎,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我也不知道我何时来的。舅父,我什么时候来的啊?”小刘据找卫青。

卫青被他的话逗笑了,“刚来一会儿。”

“我刚来一会儿。小七,这个大老虎是你的吗?”

小七点头,见小孩眼中尽是好奇,“你想和他玩吗?”

小刘据的第一反应是找刘彻。刘彻微微颔首,小刘据才敢挣扎着要下来。

卫青把他放在地上,小孩就冲老虎跑去。

小七怕他碰到虎子,虎子张大嘴吓唬他。扔下竹竿挡在小孩前面,抱起小孩放在虎背上,“你别抓它的毛,抓疼了它会咬你的。”

“好的。”小刘据还不知道老虎的可怕,骑在虎背上,整张脸趴下去,“舅父,大老虎身上好舒服啊。”

卫青:“舒服就玩吧。但要听话。否则下次你父亲就不带你来了。”

小刘据使劲点一下头。随后小七把他抱下来,小刘据不想下来,想起他答应卫青的事,还是乖乖下来。而小刘据刚下来,猴哥就领着小狼和白罴进来了。

小刘据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动物,兴奋的拽着小七的手往猴哥走去。

小七见刘彻和卫青都往灶房里去,估计几个大人有话要说,就抱着小刘据,喊那四只出去玩。

谢琅感觉院里静下来,勾头往外看一眼,“你儿子胆子挺大。”

“这点像吾。”刘彻接的特迅速,仿佛慢一点就会被卫青抢去似的。

谢琅又想给他一记白眼,不要脸的。

“你喜欢的都像你,你不欣赏的都不像你,当你儿子可真辛苦。”谢琅撇嘴道。

刘彻哼一声:“能当我儿子是他的福气。”

“说不过你。”谢琅其实担心一秃噜嘴把三十年后的事情说出来。他有种感觉真说出来,他会立刻消失,便指着案板上的一盆鱼虾蟹,“全部清蒸?”

刘彻想也没想就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