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来还未下过雪,不知是小刘据的祈祷有用,还是老天爷憋够了,小刘据回到宫中的第三天,长安城内外飘起鹅毛大雪,小刘据兴奋的又跑又跳。然而,卫青直到晌午都没来。

未时一刻,刘彻从椒房殿经过,听到哭闹声误以为听错了,仔细听一会儿,没错,“据儿怎么了?”

“大概不听话被皇后训了。”小黄门道,“陛下,王夫人还在等陛下。”

刘彻向椒房殿走去,到门口看到皇后卫子夫一脸无奈,他的嫡长子坐在地上,忍不住乐了,“出什么事了?”

“陛下。”皇后慌忙迎上来。

小刘据从地上爬起来。

刘彻冲皇后点一下头,向小刘据走去,“病了?”

“孩儿没有生病。母后不守信。”小刘据抹掉眼泪,指着随后进来的皇后。

刘彻转向皇后,让她解释。

皇后无奈地看一眼小刘据,“仲卿先前同他说,宫里下大雪就来接他,今日仲卿没来,他就要去找仲卿。妾身跟他说仲卿忙,明日再去,他反而怪妾身不守信。”

“想你三叔了?”刘彻肯定道。

小刘据连连点头,“好想好想。”

“才分开两天,你想个鬼。”刘彻瞪他一眼,“想他家的好吃的还差不多。皇后,着人把他送过去。”

皇后迟疑道,“他回来还没三天。”

“那就让他哭?”刘彻说着,忽然想到不对,小刘据以前很少哭,更别说坐在地上干嚎,“谁教你的?”

小刘据睁大眼睛,“什么?”

“一定是跟谢小七学的。好的不学,净学些歪的邪的。”刘彻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皇后听明白了,“据儿,是不是那个谢小七跟你说我不同意,你大哭大闹,我就会同意?”

“小七没讲。”小刘据道。

皇后见他一副“你不要污蔑小七”的模样便知再问他又得拿“秘密”二字搪塞,“住两日就回来。”

“好的。”小刘据答应的很干脆。

皇后反而不放心,“两天后我派人去接你。”

“不要接孩儿,三叔会送孩儿。”小刘据慌忙说。

皇后:“母后决定了。来人,备车。”

“母后……”小刘据望着皇后。

皇后转身去给他整理行礼。

小刘据抿抿嘴,见到谢琅就说,“母后说两天后使人来接我。三叔,我不想走。”

“那就不走。”谢琅笑道,“你母亲的人到时,我把你送去隔壁。你母亲不敢找你父皇要人。”

小刘据放心下来,“三叔,我想吃排骨。”

“在宫中你母后不让你吃?”谢琅问。

小刘据摇了摇头,“没有。宫里的厨子做的不好吃,三叔做的好吃。”

“不可能吧。”谢琅道。

小刘据点头,“真不好吃。”

“可是三叔家也没有排骨。”谢琅指着厚厚的白雪,“这么大的雪没法去城里买,三叔家只有大虾,你吃不吃大虾?”

小刘据好久没吃过大虾了,“我吃,我吃。”

“你和小七去屋里玩一会儿,我给你做。”谢琅转向小七,“把据儿的衣物放你房中。”

小七看一眼西偏房,“今天不垒您说的那东西了?”

“土坯还不甚干,明日再垒吧。”谢琅道,“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不差这几日。”

小七都不知谢琅要垒什么,又听他这样讲,便拉着小刘据回屋。

谢琅立刻去灶房放出一只大龙虾和一盆大虾和六条海鱼。四条送到后面,谢琅回来就收拾鱼虾。

雪厚行的慢,小刘据到时已申时。冬日天黑的早,谢琅把鱼虾收拾好就叫小七烧火,可等他做好,天还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一大两小,借着灯光吃饱喝足,稍稍洗漱一下谢琅就让他俩回房。

小七忍不住说,“三爷,我不困。”

“不困也回房。”谢琅想一下,“下跳棋还是看书,随便你们。”

小七:“可以在榻上玩吗?”

谢琅点头。

小七开心了,“据儿,我教你下围棋。”

“我会。”小刘据道,“父皇教的。”

小七:“那我们去下围棋。”

“好啊。”小刘据把手递给他。

晚上吃的米粥和鱼肉,都易消化,谢琅总感觉他俩过会儿得叫着饿。犹豫片刻,谢琅决定蒸一盆鸡蛋羹。蒸好也没拿出来,就回房睡觉了。

谢琅并不担心小七饿了吃水果或者坚果,因为前者凉,后者要剥开。橱柜里有馒头和剩的虾,小七只会起来自己热菜。

次日,谢琅到灶房,铁锅里只有水,屉子挂在墙上,灶台上多了一个干干净净的陶盆。

谢琅摇头笑笑,煮点粥,蒸三碗鸡蛋羹,就喊两小儿起来用饭。

胖乎乎的小刘据很喜庆很可爱,为了他的健康着想,谢琅并不打算让他再胖下去。

今日天气好,雪开始融化,路上泥泞不堪没法出去,谢琅就把两小孩叫到西偏房,给他戴上手套,让他俩帮他搬土坯。

小刘据没干过活,因有小七陪他,小刘据也没闹。大概一盏茶,小刘据热一头汗,谢琅叫他坐下歇会儿,待额头上的汗干了,就让他继续。

不等小刘据喊累,谢琅就说,“晌午吃鸡好不好?”

“是烧鸡块,还是炖整个的?”小七问。

谢琅:“据儿喜欢吃什么样的?”

“我喜欢吃有土豆的。”小刘据闻言心里很是高兴,他三叔疼他胜过小七欸。

小七:“那就是鸡块。三爷,我叫他们杀鸡?”指一下后面。

谢琅点一下头,小七出去吩咐一声,回来继续帮谢琅搬土坯。

午时左右,仆人把收拾干净的小母鸡送过来,谢琅就让小七领着小刘据回屋,他去削土豆,炖鸡肉。

“三爷,再做几个死面饼。”小七道,“我帮三爷烧火。”

小刘据吃过死面饼,很香很软很有嚼劲,“三叔,我也烧火。”

“知道了。”谢琅摇头失笑,“吃过饭还得再帮我递土坯。”

小刘据使劲点一下头,“好的。”

饭毕,坐在火炉边消食的一大一小频频打哈欠,谢琅便让他俩去屋里睡。困得睁不开眼的俩小孩也忘了饭前答应的事,一觉醒来,西偏房多了一个比榻还要大的洗脸台。

洗脸台是小七说的,因为他不知该怎么形容。

“三爷,您要垒的就是这个?”小七指着搭在土坯上长长的青石板,“你是要在这上面烤油皮?”

谢琅摇了摇头,“不是。在上面睡觉。”

“什么?!”小七震惊不已。

谢琅点头,“你没听错。或者坐在上面用饭。”

“您不嫌凉?”小七皱着眉头问。

谢琅:“下面生火。”

“您坐上面?会烤熟的。”小七提醒他。

谢琅摇头,“不会的。明天上午把烟囱弄好,咱们下午就试试。”

“您试,我可不试。”小七说出来,想到他三爷也不能试,“叫猴哥和虎子试试。”

谢琅看向他,“虎子和猴哥爱上这里,你负责把它们撵出去?”

小七没话了。

“今天吃红烧鱼和白米饭?”谢琅问。

小刘据没意见,便戳一下小七。

鱼是昨日收拾好的,倘若做鱼,谢琅就不用再洗菜了。小七也不想他三爷太累,“做半个就够咱们吃的了。”

谢琅点头,“今天吃半个,明天晌午再吃半个。后天路干了,就去城里买排骨和肉。”

小刘据很高兴,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谢琅见他这么乖也高兴。

次日上午,屋顶上的雪没了,谢琅和五个仆人把烟囱收拾好,谢琅就拿着抹布擦石板。

下午,谢琅趁着俩小孩睡午觉的时候,从江山图里放出几百斤煤,用煤烧炕。

谢琅见过炕,也用过炕,他觉得他能做好,然而,并没有,漏气。

窗户和门关上,人躺在屋里一定会中毒,谢琅摆弄将近一个时辰才把炕弄好。

炕好了,谢琅才发现不对,小七和小刘据还在睡。

谢琅推开门,听到小七和小刘据在聊天,估摸着他俩嫌冷,谢琅就退出去,拿一条旧被褥放在炕上面。

被褥热乎了,谢琅才去喊他俩去试试炕。

小七不敢,怕变成小七肉干,“三爷,让猴哥试试?”

“我问过猴哥,猴哥说它想给你一爪子。”谢琅一本正经道。

小七撇撇嘴,“据儿,你敢吗?”

小刘据相信谢琅,“敢啊。小七不敢吗?”

“我,我也敢。”小七很担心,“三爷——”

谢琅皱眉,“上去之前你不会先用手摸一下?”

“对哦,我都忘了。”小七进去摸摸被褥不甚烫,就冲小刘据招手,“快来。”

小刘据学小七伸出小手摸一下就缩回来,“不烫。”

“以后你们白天在这里,晚上回屋睡。”谢琅跟进去说。

小七:“晚上不可以睡这里?”

“我担心太热烫伤皮肤。这底下烧的不是木炭,是石涅。石涅有一股怪味,那种味有毒,晚上关上门,气关在屋里,人会睡死过去的。”谢琅道。

小七很好奇,“石涅是什么?”

“这种东西。”谢琅打开放在门边的袋子,“和木炭很像,又称煤炭。很多地方都有这个。不如木炭易着,所以人们都不爱用。但这东西可以烧很久,我放一铲子进去,半天都不用添柴。”

小七:“我们做饭可以用这个吗?”

“你把这个点着,我饭都做好了。”谢琅道。

小七好失望,正想说什么,听到咕噜一声,循声看去,小刘据捂着肚子。小七乐了,“你饿了?”

小刘据很是不好意思,“三叔,我不饿。”

“该做饭了。”谢琅笑道,“再吃一顿鱼,明日就吃肉。”

小刘据拉住谢琅的手,“我给三叔烧火。”

谢琅打算把剩下那条鱼炖了,再用铁锅炒个青菜,小刘据要烧火想,谢琅也没阻止。

小刘据烧火炖鱼,小七烧铁锅。谢琅把青菜炒好盛出来,就把剩馒头切成薄片倒锅里炒。

饭菜出锅,谢琅让两小孩去对面。

谢琅把方几放炕上,把饭菜端过去,一大两小就坐在炕上吃饭。

小七一碗汤下肚,身上出汗了。小七不敢信,伸手摸摸,不是错觉,“三爷,这屋里比灶房里还暖和。”

“当然。你三爷忙了好几天,不暖和就白忙活了。”谢琅给他盛一碗鱼肉,“这个吃完。据儿,吃肉,别吃炊饼了。”

小刘据道:“可是我喜欢啊。”

“吃鱼长得高。”谢琅道。

小刘据抬手掰掉一半放盘子里。

谢琅忍着笑说,“据儿,你母亲今日没使人来接你吧?”

“没有。为什么啊?三叔。”

谢琅:“你母亲故意吓唬你,和你父亲要立你二弟为太子差不多。你不用太听你父皇和母后的话。”

“母后说,不听话父皇就不喜欢我了。”小刘据忍不住往上林苑方向看一眼,“我想父皇喜欢我。”

谢琅笑道,“听三叔的没错。有一点你要记住,父皇的话可以不听,小人的话也不能听。”

“我知道,小人都是坏人。”小刘据道。

谢琅摇了摇头,“小人是对别人坏,对你好。你说一他们不敢说二。你说鸡是鸭,他们也会跟着你说鸡是鸭。你让他们打你舅父,他们就会打你舅父。”

“我不打舅父。”小刘据慌忙说。

谢琅:“我是打比方。好人就不会。好人会跟你说,你舅父是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大将军,你舅父一人相当于千军万马。”

“舅父好厉害啊。”小刘据惊得张大嘴。

谢琅笑道,“好人会像据儿一样,认为大将军厉害。小人会嫉妒你舅父,想陷害你舅父。据儿知道我为何要那样说了吗?”

“知道。不要理小人。”

谢琅:“小人不会在自己脸上写,我是小人。你要看他们的言行举止,否则会被骗的。”

“怎么分啊?”小刘据好奇地问。

谢琅想一下“你像小七这么大就知道。现在你身边也没有小人,我没法告诉你谁是小人。”

“好的。”小刘据拿起勺,舀一点鱼汤,“好香啊。”

谢琅:“多吃点。夜里想尿尿就喊小七。小七,睡觉前把尿盆拿屋里去。”

“我想在这边玩一会儿。”担心谢琅不同意,小七连忙说,“可以写字。”

谢琅点头,小七冲小刘据使个眼色,小刘据低下头偷笑。

次日,天气晴朗,外面很是暖和,搁在以往小七和小刘据在屋里待不住。有了火炕,方几上有水果和坚果,炕旁边还有个炉子,俩孩子吃过早饭就趴在屋里,谢琅做好排骨喊他俩出来洗手,俩人才动弹。

谢琅有种预感,像这样下去等刘彻来接小刘据,他又得胖一圈。

翌日,路干透了,谢琅就给小刘据戴着帽子围脖,领着他和小七以及小狼和虎子上山捡冻死的动物。然而,他们刚走,刘彻和卫青来了,从城里来的。

刘彻见西边有个烟囱,误以为谢琅又弄个灶房。推开门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刘彻吓一跳,“着火了?”

“没有。”卫青大步走过去,看到墙边的炉子,指给刘彻看。

刘彻摇头,“炉子没这么热。”见高台上有被褥和方几,还有笔墨纸砚,“三郎把书房移到这边来了?他——”碰到被褥,刘彻的手条件反射般缩回来,意识到他紧张过度,伸手摸摸,顿时气笑了,“难怪据儿喜欢他胜过朕和皇后。”

“怎么了?”卫青疑惑不解。

刘彻:“你自己摸摸。”

“就是一条被——”卫青睁大眼,移到最里面,还是热的,不禁转向刘彻,“这是怎么一会儿事?”

刘彻联想到房顶上的烟囱,往四周看了看,没找到塞柴火的地方,见门边有个大麻袋,打开一看,“这是石涅?”

“是石涅。”卫青在关外见过,“他弄一袋石涅放在这儿作甚?”

“陛下,是不是那里?”

小黄门的声音从刘彻身后传来。刘彻顺着他的手指走过去,打开堵在门口的东西,门边有几块石涅,里面是红彤彤的炭火,“他烧的石涅?”

卫青捡起两块扔到里面,过了一会儿,两块漆黑的石头着起来。卫青面露惊讶。

刘彻见状,眉头微蹙,“你也不知?不是,他连你都瞒?”

“没有。”卫青慌忙解释,“微臣认为三郎多半是忘了。”

刘彻冷笑,“他忘的事还真不少!”

第172章回养蚕里

卫青不知该如何接话,又觉得不能不说。放任他一人胡思乱想,只会越想越生气,“陛下,三郎没想瞒陛下。”

“他瞒得住吗?”刘彻反问。

卫青没话了。

刘彻脱掉靴和大氅坐上去。然而,坐上去刘彻更生气,因为比他想象中的更暖和,更舒服,“这个谢三郎……”

“陛下,微臣知道三郎为何不告诉陛下。”卫青看到刘彻手捏被褥脚乱动,心中忽然一动,“他担心着火。”

刘彻:“什么着火?”问出口明白了,他的未央宫是木建筑,“朕气的是这个?朕气的是石涅。”

“三郎有可能认为陛下知道石涅可以代替木炭。”卫青解释道。

刘彻嗤笑一声,“他没白喊你仲卿兄。”

卫青脸微红,尴尬地说,“微臣也是猜的。”

“既然你也不清楚就闭嘴。”刘彻瞥他一眼,移到方几上,见上面放有两张白纸,一张纸上的字很好,一张纸上歪歪斜斜的,刘彻拿起那张歪歪斜斜的,“这不是据儿的字?”

卫青看过去,“三郎的。陛下身边那张是据儿的。”卫青在皇后那儿看到过小刘据的字,“他跟着三郎也不是吃了玩玩了吃,就让他在三郎这边多过几日吧。”

“再过几日你外甥吃的就不成人样了。”刘彻放下纸,“进了腊月再让他来。”

“好像是父皇的声音。”

刘彻朝外喊,“不是好像,是你父皇。”

“父皇何时到的?”

话音落下,整扇门被推开,小刘据跑进来。

刘彻:“刚到。”见他包的就露一双眼睛,“你不热?”

“热啊。三叔说不包严实会被冻肿的。”小刘据拿掉帽子扯掉围脖,注意到刘彻整个人坐在炕上,“父皇,暖不暖和啊?”双眼亮亮的看着刘彻。

刘彻点头,“暖和。”

“孩儿可以在宫里盖一个吗?”小刘据道出真实目的。

刘彻微微摇头,“不可。会把整个未央宫点着的。”

小刘据好生失望,“父皇和三叔说的一样。”

刘彻这才注意到不对劲,“你三叔和谢小七呢?”

“在院里。”小刘据指着外面,“父皇,孩儿捡了好多东西。三叔说够虎子和猴哥吃,吃五天的。”伸出五根手指。

刘彻:“他还亲自收拾?”

卫青走到门口,看到谢琅拎着鸽子笼从隔壁房出来,“三郎正忙别的。陛下,微臣叫他过来?”

刘彻摆摆手,就冲小刘据招招手。

小刘据踩着板凳爬上去,拿起炕上的纸,“父皇,孩儿写的。”

“不错,有进步。”刘彻把方几收拾干净,递给小刘据一张白纸,“吾看着你写。”

小刘据忍不住抿嘴偷笑。

卫青转过身注意到这一点也想笑,冲刘彻使个眼色,让他看看小刘据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