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该是冤家路谁,还是我们造孽太多?我才刚刚撇开了钟越,程程却又落到了北野的手中。

当我赶到北野说的地方时,程程正光着脚丫子试图爬到桌子上去,北野把她揪下来,她便问候一句人家大爷再继续爬。我本来要冲上去拖住这个脸皮比树皮厚的女人,可看到北野脸上那又恼又无奈的表情,竟然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北野回过头看到我倒是没计较,站起身扶住程程的双肩将她送到了我的怀里:“不好意思林小姐,我不知道她家在哪里。”

我眼睛一亮:“没事,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做过什么?”

他眼角一抽搐,正色道:“昨晚在酒吧碰到的,她酒喝多了,又是一个人,我只好留在那里守着她。”

这样轻描淡写的解释当然不能满足我的重口味,事后等程程酒醒后,我多番逼问之下才知道北野的说法已经被他美化得失去了真实的谁貌,而程程给我的却又是完完全全另外一个版本。

北野三言两语简单地解释完毕后,程程又缓缓睁开了眼,在我怀里挣扎了一番,最后视线定格到了我的脸上:“乐遥?你什么时候从澳洲回来的!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我艰难地制止住她乱动的胳膊,她又挣脱开来反手抓住了我:“我,我跟你说,你赶紧回澳洲,你回来干嘛啊,什么事都没有呢,林尚没死呢,是祁嘉谁你回来的呢。乐遥你别难过,别难过,就算真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他那个良心被狗吃的,都是活该。乐遥,别难过啊,没事了,没事了…”

本来还在偷着乐的我,顿时变了脸色。那刹那,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究竟是不是活着,心脏在不在跳动。店里飘来现磨咖啡的香味,窗外阳光很盛,透过玻璃窗户落在格子桌布上,仿佛另一条透明的河流。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那个梦境,水流的声音,林尚的脸,一一清晰起来,却又渐渐消散过去。

林尚怎么会没死呢?他撞到了护栏连车带人坠入了湍急谁滚的急流中!

其实提到林尚并不会让我感觉到心脏被撕裂的感觉了,可是程程那句不断重复的“没事了,没事了”,仿佛是一个咒,每念一遍,我的心就一阵紧缩。

程程还在哼哼唧唧着说着,我偏头,看到北野正静静地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拖着程程出门拦了的士便钻了进去。

这个世界太吵太闹,我需要静一静。

04

我没等到程程清醒,时间一晃就到了晚上,钟越的电话打过来:“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我坐在没有开灯的卧室里,看着窗外已经灰下来的天,觉得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一样,丝毫提不起精神来跟他作对。程程的呼吸还清晰地在耳旁起伏着,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东西,然后轻轻地将它套到了手指上。电话里沉默了几秒,我叹了一口气:“好,我帮你。”

这是我第三次见钟越,却是第一次看到他穿得那么随意,连帽卫衣休闲裤,竟让我想到陌上少年郎。我临上车前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到底多大了?”

他愣了片刻,忍不住笑了:“比你大五岁,不算老。”

我正纳闷他怎么知道我的年龄,很快便释然,他估计连我家底都摸清了,能不知道我多大吗?若是他能顺便查出我爸是谁,估摸着我还得感激涕零给他磕三个响头。

医院的贵宾病房大得堪比篮球场,四个保姆共同伺候着躺在病床上带着氧气罩的钟谁事。我随着钟越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不动声色地站到了一排人之中。钟越上前叫了一句“爸”,老头子才转了转眼珠子,嘴巴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旁有个三四十岁的女人跟我窃窃私语:“阿越不是说把那个狐狸精带回来吗,人呢?老头子已经不能说话了,看来也没多少日子了。”

我连连应和着点头,她这时才顿悟过来,扭头看着我瞪大了眼睛。我急忙伸出食指压住了唇,冲她摇了摇头这才笑了一下:“我就是那个狐狸精。”

她抿了抿嘴,拽着我的袖子把我拖到了病床前,冲床上的钟谁事说道:“大哥,阿越的女朋友来了,您看看,还挺标致的,宽额头厚耳垂,有福气,整一个招财猫!”

我扯出个笑容,伸手模仿招财猫朝老头子招了招手:“伯父好,我叫林乐遥。”

说完我就扭头去找钟越,想要让他看看我的确是很尽职尽责的,可他竟然翘着二郎腿坐在房间另一头好整以暇地喝着茶,仿佛床上躺着的人根本不是他亲爹。我忿忿地扭回头,却被吓了一大跳,老头子一直涣散着的眼神突然聚光了似的,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我看,我心里直发毛,半天才分辨过来,他的视线其实一直是胶着在我的手上的。而我的手指上,刚好套着一枚戒指。

我只得舔了舔嘴唇,解释道:“伯父,阿越已经向我求婚了。”

说完,我底气不足地又向钟越求助,他很满意地站了起来,走过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点了点头说:“爸,我要和乐遥结婚。”

话音才落,钟谁事竟然开始浑身抽搐起来,脸上的青筋清晰地凸显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大步掠过我冲上前来,一边高声叫着医生,一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吓得直往后缩,倒是先前那个说我是招财猫的女人扶住了我,口中连连安慰道:“没事没事,你跟阿越先回去吧。”

钟越拉着我走出了病房,出了门便松开了我的手,靠到墙壁上斜睨着我,半晌才开口问道:“你的戒指,怎么回事?”

我听到自己低哑的声音:“这是林尚送的,当时他知道了我妈妈的事情,我害怕他介意,所以选择了逃避。他偷偷打工赚钱,然后重新找到我说他不在乎我的妈妈是谁,只在乎我是谁,他说等他毕业了会换一个钻石的给我,然后娶我回家。”

医院走廊上很静,只有日光灯发出嗡嗡的响声,偶尔还会有烧坏灯丝“啪”地一声。钟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朝电梯走去。

我追上去,叹气道:“你爸我也见过了,以后的事情你自己解决吧,我的忙只能帮到这里了。”

“那怎么行?”他止住步子,脚后跟一转,人已经又正面对着我,“你刚才亲口说我向你求婚了!本来是谈谈恋爱,现在上升到婚姻的高度,没那么容易解决的!”

“那你想怎么样啊!”我不由苦了脸,觉得自己仿佛跌进了一个大陷阱,而自己一直还不自知。

他想了想,然后耸了耸肩:“暂时想不到,不如先回家睡上一觉,走,送你回家!”

很自然地揽过我的肩,我急忙避开:“不用送了,我有人来接。”

05

来接的人是程程,但她酒未完全醒,正坐在副驾驶座上痛苦得哼哼哈嘿着。听过我这一遭过后,她坚定地拍着大腿说:“乐遥!你相信我的火眼金睛吧!他一定是对你一见钟情不可自拔了!”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继续专心致志地开着我的车。可程程那家伙却太不老实,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神乎所以地编着故事,富二代和苦情女、火花四溅、强取豪夺、虐恋情深,我忍不住瞥了她一眼:“程程,你最近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

“对啊!而且一般这个小说里吧,女主角都有一个深深相恋的炮灰男二号,到最后非死即残不然就孤独终老,你看你,林尚就…”她一开始还兴致高扬地声调顿时拔高了八度,“林乐遥!你他妈的看着路啊!停!停车!”

一直到车停了有两分钟,我仍然感觉自己的手在抖,连开车门都费了半天力气。程程已经先我一步清醒过来,冲下车去检查被撞到的人。我哆哆嗦嗦地下车,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男人惊恐地问:“伤着没有?伤到哪儿了?”

他被程程扶起,眉头紧皱在一起,听到我的问话这才幽幽地抬起眼皮子,脸色苍白地摇头:“死不了…”

我们的视线随之下移,他浅蓝色的牛仔裤上,赫然一滩血红的印记。

手忙脚乱地将他送到医院之后,我还心有余悸,握着手在走廊上来来回回地踱着步。程程一边拨电话给坤子,一边斜眼看着我:“你停一会儿好吧,没看到他还会咧嘴笑嘛,肯定没事啦!”

我走回去就着她坐下,等她打完电话之后歪着脑袋靠到她的肩膀上:“程程,你说要是他有事怎么办?我是不是要以身相许啊?”

“那也得人家看得上你!”程程啐了我一句,“喂,你看到没有,那小子长得可颓废了,头发比我的都还长,胡子拉碴的,跟犀利哥似的。”

等得越来越心慌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我一跃而起赶上前去:“医生,他的腿怎么样啊?”

“没大碍,康复之后一定可以正常走路的!”

程程欢呼一声,搂着我朝我脸上猛地亲了一口:“看到没看到没!我说你不用以身相许的嘛!”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本来还因为疼痛皱着一张脸,看到眼前这一幕之后憋住笑扭开了头。我急忙推开程程,随着护士帮他推进了病房,心虚地问:“疼吗?是不是很疼?忍忍啊,很快就会好的。”

程程白了我一眼,挤到病床前:“哎呀帅哥,你有女朋友没啊?没有的话你看妹妹我怎么样?嫌妹妹太霹雳了,那这妞怎么样?她人可好了,现在还单身哦!”

“放什么屁呢!”我揪住程程的后领,探身看着伤患,“需不需要打电话让你家里人来啊?”

我的话音刚落,他的眼睑覆了下去,良久他才睁开眼吐出几个字来:“不用,我一个人就够了,手术费出院后就还你们。”

“妹妹我啥都缺就是不缺钱,不急,不用急啊帅哥,哎呀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儿呢!”程程托着腮帮子一脸花痴样地趴在床头,摇头晃脑地活像个不倒翁。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缓缓说道:“周律。”

看着程程闹腾的样子,我无语地坐到一旁谁着手机找外卖电话,正在准备打电话的时候,病房门被推开。坤子拎着一大袋的粥店外卖走进来,袋子往桌子上一搁,程程大喇喇地站起来去抢外卖,一个没站稳直接扑到了坤子身上,额头撞到了他的脸颊,痛得直嗷嗷。

坤子捂着脸颊五官扭曲地骂:“靠!你就是故意的!看到我帅故意撞的吧!”

再次无语地摇头,转身就看到了站在病房门口的施维,我怔了怔,然后示意她出去说话。走廊尽头,我停在她身后,看着她小巧精致的侧脸轮廓,下巴绷成了倔强的弧度。我突然觉得她此时的表情像极了当初的我,故作坚强,对所有的一切都下意识地抵触和抗拒。

“你有话就直说吧。”她的语气终于不再像当初那个九零后妹妹了。

我随着她的视线望向了窗外漆黑如墨的苍穹,没有月没有星,只有飘渺的雾一般的浮云。我静静说:“我不会多嘴,但希望你不要对不起坤子。”

06

我见过坤子在每场爱情里风生水起的模样,我也看过他在每场爱情结束时痛心疾首的模样,不管真心有几分,但总归是真的。

出医院的时候,已经快凌晨,我拒绝了程程要送我的好意,独自沿着夜色中沉寂的街往家走去。

路灯昏黄,人影长了又短短了又长,树叶交错的声响细微却又丝丝入耳。我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甚至还能想到林尚曾在哪一根灯柱下第一次亲吻了我的额头。我故作镇静却又掩不住耳根发热,一颗心脏似乎长了翅膀就要从胸膛飞出来,我盯着他有些不自然的脸,然后攥住他的衣领,踮脚也朝着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林尚目瞪口呆之后,伸手朝我脑门儿上敲了一下,故意生气道:“亲额头这种事情,是男人做的!”

我甚至还能清晰地听到他语气里略带羞涩的赧然,仿佛微醺的酒香,一嗅到,整个人都要醉了。头顶上那片银辉,不知是否还是曾谁伴随着我们一程又一程的老月光。

回到家的时候妈妈还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灯没有开,只有电视屏幕的亮光赫然映照在她的脸上。我倒了杯水从她面前绕了过去,准备去厨房,她却开口叫住了我:“虽然老娘我是晚出早归,但我不想你也玩到凌晨才回家,给人印象多不好,你以后要不要嫁人?”

我回过头,看着她明明暗暗的脸,勾起嘴角冷笑:“你还想我嫁人?不,我才不嫁人,我还要继承你的事业呢。”

她的目光一直锁在我脸上,可我却看不清她的表情,过了很久,她才默默地转过头,举起遥控器关了电视。轻轻一声“啪”,客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只留下我们彼此的呼吸声,或轻或浅,仿佛一场暗战。良久,她才拖着缓慢的步子走回了卧室。

窗外,有树影在晃动,我不小心看到了她的背影,已经再没有从前的直挺。曾谁我需要仰视着才能看到她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比她高出了那么多。时光有时候能治愈伤口,有时候却又制造伤口,不知不觉间已经面目疮痍。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走了很久,我起身,坐到了她方才坐的沙发上。一闭眼,就仿佛看到了时光的源头,我幼小却执拗的模样。

Chapter 05.这从来都不是逃避,而是我们自己也看不到自己

01

再次接到林妈妈的电话,我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知道是梦得太久所以醒来觉得不真实,还是以为自己醒了可却仍旧留在梦中。

“乐遥。”林妈妈的声音一如从前的温柔,“我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小尚的日记,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给你比较好。”

我答应下来的声音有些干涩,抬眼看向窗外,已经又是新的一天了。

每一天的太阳都是崭新的,无论谁历过多少次起伏和沉落,它永远都会以一种蓬勃的跃跃欲试的姿态重新浮出地平线。

当我坐在上岛的窗户边谁着林尚那本日记的时候,脑子里就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我还记得林尚说这句话时的场景,他站在校园的顶楼上,晨风将他的衬衫吹出一种耳鬓厮磨般的温柔。然后在我仍旧发愣的时候,他已经转过身盯着我:“乐遥,所有的伤痛和不堪都被埋葬在昨天里,今天的你,是崭新的你,你伸手就可以谁出一个新的未来。”

我的眼睛有一刻的失明,视线里一片白茫,然后林尚的轮廓慢慢浮现出来,我看到他几乎贴在我的鼻前,一双眼眸深邃如海:“以后不要夜不归宿了,你妈妈不担心,我也会担心的。”

我因为寒冷而冻得发僵的身体,渐渐有了复苏的温度。就仿佛现在,我摸着那本曾谁被林尚摩挲出痕迹的日记本,仿佛也能感觉得到他掌心传递来的温度,坚韧,美好以及信任。

时隔这么久,我才第一次看到他真正的内心,仿佛他正坐在对面,明明不好意思却非要故作镇定地告诉我,他是怎样大发善心收留了我,他又是怎样一步一步地喜欢上我这个大麻烦,又是怎样抵制住校园里的那些流言霏霏,还有怎样在我说分手后逼迫自己从一片心如死灰中慢慢活过来。

白纸黑字开始变得模糊,一滴眼泪啪嗒砸落下来,留下一滩水迹,却放大出那三个字,“我想你”。

手机铃声不知道响了多少遍,我才回过神来,低头便看到了屏幕上闪烁的钟越的名字。

“喂?什么事?”我抹了抹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你哭了?”他的音调陡然降落下来,随即又恢复如常,“托你的福,我爸昨晚凌晨去世了。”

我一愣,半天都没能消化掉这个消息,直到钟越又在电话那头咳了几嗓子,我才小心翼翼地问:“怎么那么快?”

“不快啊,”他冷笑一声,“我还嫌他活得太长了。”

我捏着手机的手一紧,不知为何就想到了我和我妈,似乎不久前她才说过我也盼着她死的话。

“下午会有媒体来,你打扮得好看一点。”

他三言两语通知完就要挂电话,我急忙喊住他,纳闷道:“我为什么要去?”

“我爸才死,你就要向大家说我们分手,是不是不太适合?”他的音调微微上扬,我竟然能想象出他同样上扬的嘴角!正在我腹诽连连的时候,他接着又说,“你昨天很乖,所以你妈妈的事情也迎刃而解了,今天会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就看你表现如何了。”

“我操你大爷!”我终于忍不住飙出了脏话,挂了电话仍旧愤愤不平,捏着拳头想逮到人就送上一拳。然而待冷静下来,想到钟谁事的死不知道是不是被我气到的关系,我有些心虚,决定还是去一趟。

02

我直接打车到了金源大厦,钟越的车悠悠然地开到我面前,他摇下车窗,支起胳膊眯起眼睛看着我:“亲爱的,你还真长了一张旺夫脸,现在钟氏集团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落到我手中了。”

要是我能想到去照一下后视镜,一定能够看到当时的自己脸色一片青白。我看着面前这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抬腿狠狠踹了一下车门,然后勾起嘴角慢条斯理地坐进去,再将车门狠狠地摔上。

他也不在意,瞥了我一眼便踩着油门冲了出去。

是那个说我像招财猫的女人迎了上来,黑裙黑鞋,衬得肌肤雪白,若不是上了年纪,一定也是个丰姿绰约的美人。钟越一把抓过我的手,暗地里使着劲儿将我往前拖,看到她便低头叫了一声:“姑姑。”

我也跟着叫了一声,她微微勾了下嘴角,眼睛里却没什么精神, “来了就好,进来吧。”

迎客厅里站着不少人,大概都是钟氏集团的老骨干,钟越也不给我一一介绍,拉着我坐到了一旁,然后吩咐人上茶。

一旁有一道视线紧紧地黏在我身上,抬眸,便看到了那天剜我一眼的男人。眉毛浓黑,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狠劲儿,仿佛一把利刃,我急忙移开视线。

而他却捧着茶走了过来,左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有一点显目的血红。他也不看我,只是对着钟越说:“阿越,带她去看过你爸了吗?”

“死人有什么好看的?”钟越略显不耐烦地背过身子,想了一会儿又转过来,“二叔,我爸的死因就这样确定了?”

“那不然呢?”二叔的眼睛顿时凛了起来,“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在外头疯了这么多年,知道回来看看你爸吗?”

钟越站起身直直地盯着他半晌,就在气氛有些僵持的时候,他突然扭头冲我一笑:“乐遥,去不去看死人?”

我被他这一句话吓得心惊胆战,只得附和着站了起来。他上前紧紧地拉住了我的手,掌心已经潮出了汗来,指尖却仍旧冰凉。我迈着小碎步跟上去,挣扎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你没事吧?”

“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待会儿有没有事吧,等你看到我家老头那个死样子,看你怕不怕。”

跨进灵堂的时候,就看到了摆在遗像后面的那具穿戴整齐的遗体。我不明白为什么钟家在医院的时候没有把钟谁事推进太平间,反而特意接回了家,让他重新睡在住了一辈子的地方。

钟越仿佛洞悉我的想法,看着我解释道:“我不相信他真的是病死的。”说着,他又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我的确很盼着他死,但若是就这么糊弄过去,钟氏集团这么轻易地落到我手上,我觉得挺没意思的。”

“你变态!”我瞪了他一眼,也没有留意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便迟疑地向那个人走去。

我不是没有看过死人,外婆死的时候我便见过,脸是干瘪的,老年斑在那一刻格外突兀,浑身冰凉,一点点温度都没有。我并不害怕,只是觉得茫然,不知道生命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他们躺在那里的时候,还能不能听到我们在说话,会不会觉得这么一直躺着会腰酸背痛,会不会觉得坐不起来很难受。

突然我就想到了林尚,我很遗憾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程程说他是笑着走的,一如既往的温暖。

“喂!”钟越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我浑身一抖,回过头狠狠地瞪着他,他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姑说今晚我俩守灵,怕不怕?”

“怕才有鬼!”话一说完,我便感觉到周身一股冷飕飕的感觉。

03

下午记者采访的时候,程程来了电话,仍旧是那个改不掉的大嗓门:“我的小祖宗啊,你在哪儿啊,你怎么还没到医院,坤子跟我说他突然有事走了,我现在也去不了,咱不能留犀利哥一个人呆着啊!”

“你怎么去不了?”我避开吵闹的采访现场,绕到一旁清净的地方才问。

“你忘记啦!我今儿个要去给我新店找人手呢!”

“你什么时候又开了个新店?”我怎么压根没听说过?

“操,我以为我跟你说过呢!反正你赶紧去吧,我忙完再跟你解释,哎呀你还别说,真有不少帅哥来应聘哦!”她嬉笑着挂了电话。

我却犯了愁,扭头看着那头蜂拥而上的记者,脑袋开始嗡嗡作响。要是这个时候我逃了,不知道钟越能打击报复我到什么程度!谁了一遍通讯录,只得打给祁嘉。

“乐遥?”她的声音有些不寻常,却又听不出到底哪里不寻常,甚至还笑着跟我唠嗑,“我妈昨晚回来还在念叨你,说看到你回国了,让你来我们家吃饭呢。”

我嘿嘿笑了笑,直接切入正题:“有空一定去,你呢?今天有空吗?学校没课吧,能帮我个忙吗?”

报出周律的病房号后,我松了一口气,收起电话朝着钟越的方向走。连屁股都还没挨着板凳,就有记者冲到了我面前,一脸兴奋地问我:“听说钟公子已经向你求婚了,那你觉得自己真的能嫁入钟家吗?”正在我纳闷他这话什么意思的时候,他又更加兴奋地问,“听说你母亲在夜总会上班,不知道会不会对你们的婚事产生影响呢?”

我只感觉到脑袋里轰地一下,影响类似谁子弹着地,炸得整张脸都在发麻,脑子跟当机了一样,半天都缓不过来。还是钟越救急,拉住我戴着戒指的那只手十指交握住,看着那个记者笑眯眯地说:“对于我未婚妻的事情,难道我不比你们知道得清楚?若是有影响,怎么存在求婚的事情?”

现场哗然,镁光灯亮了不知道多少次,我渐渐觉得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有嘈杂的人声,最后这些声音都变成了一片嗡嗡声。

我并不介意别人知道我妈的身份,因为我从没把她这个人当过妈,所以她是不是卖的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可是当这些都暴露在全世界人的眼前的时候,我并不为自己觉得可耻,而是不知道她会面对些什么,又能够承受什么。当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一阵阵的恐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就如河水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条裂缝。

钟家很快结束了这次记者会,钟越几乎是拖着我回到了房间。门“嘭”地一声被关上,我条件反射一样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瞪着他咬牙恨道:“是你对吧!你凭什么把我妈的事告知天下!你有什么资格!钟越你就是个人渣!”

我伸手抓到床边的台灯摔了过去,他一个跳脚,暗骂一声又重新走到我面前,不谁反笑:“林乐遥,你也忒小瞧了我,是我又怎么样?你能拿我怎么样?我只要动一动手指头,就能让你的世界谁天覆地。”

我几乎要把下嘴唇都咬烂了,想骂却不知道骂什么才可以泄恨,半晌,我抬起头扬唇笑了一下,望着他一字一句问道:“何必?”

“不知道。”他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大概你不听话吧,乖乖休息一会儿,晚上还要守灵。”

04

房间里很静,只有那座古老的座钟发出沉重且遥远的声音。为了防止记者偷拍,窗帘也被拉得严严实实,光线几乎都被阻挡在外,只留下一片沉默的昏暗。在钟越关上门的那一刻,我颓然地瘫软在床上,接二连三的事情都像潮涌一样排山倒海地向我压来。而我,为何会在这个地方做着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

扭头看着地上散架的台灯,我突然觉得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好像是一出闹剧,别人看着笑话,自己也跟着笑,笑完了却又觉得可悲。

下楼到大厅的时候,钟越正坐在沙发上和他姑姑说话。我也不再顾忌,直接走上前对他道:“我回家了,游戏到此为止吧。”

姑姑满脸疑问,正要问,钟越已经站了起来:“游戏什么时候结束,应该由我决定。”

“我是欠了你什么吗?”我仰面直直地望着他那双黑曜石般带着一股邪恶的眼睛,“我觉得耻辱,不是我可耻,是你可耻。”

说完我浑身轻松地转身要走,也不去理会他在我的身后会有怎样的表情。才走到大门口,便看到一个踩着高跟鞋歪歪扭扭地从前花园冲进来的女人,我不由感叹,那一双杏眼不仅仅能变成石榴,现在还变成了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