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装作没有看到她,侧身要走,她却突然在我面前停住了,接着一把拽过我拖到了大厅,扯着我在灵位前跪了下去。我拼命地甩开她,揉着被她掐得生疼的手腕,扫了一眼这个疯子,觉得莫名其妙。

她却看着钟谁事的遗像哭哭啼啼道:“伯父,我是尤熙,我来看你了,你一定要一路走好啊。”

正在我纳闷她为何拖着我的时候,她猛地一转身,伸手死死扣住我的胳膊,满脸愤懑道:“伯父,就是她毁了我和阿越的未来!是她不要脸,才会让伯父您气急攻心所以病情恶化!伯父,如果你在天之灵,一定要让这个贱人不得好死!”

我被她扯得摇摇晃晃,更觉得这他妈的不仅仅是场闹剧,还是场情景喜剧,演员演得活蹦乱跳,还有人配合着起哄笑一笑。我挣了几下没挣开,憋不住胸中一口闷气,张口就朝她骂了一句:“你脑子有病吧!”

话音刚落,纪尤熙便朝着我扑了过来,伸出做了美甲的手朝着我脸上抓。我闪躲不及,脸颊上便是一道火辣辣的疼。那些莫名其妙的耻辱终于爆发,我抹了一下脸颊上的血迹,起身揪住她的头发,扯得她不由嚎叫了一声。

我很久很久没有跟人打过架了,我还记得第一次打架是我四五岁的时候,有邻居的小孩笑我没爸没妈,我反驳说自己有妈妈,他们中有年龄稍大的便蹦跶着说,你那个妈妈也是跟别的男人睡觉觉的!然后我攥着拳头冲进了他们之中。

最后,他们以多欺少,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

我鼓着腮帮子回家的时候,又被外婆训得狗血淋头。我试图解释,刚说出他们笑我妈妈,外婆便摔了手里的盛饭勺,唾谁星子都喷到了我的脸上,她骂你有个不要脸的妈还有什么好犟的?被他们打也是你活该!以后想不被打?那就乖乖在家待着,哪儿都别去!什么都别说!

大概就是从那以后我便再也不和人争吵了吧,不管别人骂得多难听,我总是无所谓地站在那里,置若罔闻。后来有一次,我值日洒水的时候,不小心溅到了一个家庭背景很好的女孩子身上,她一谁之下冲到饮水机前接了一大瓶水泼到了我的身上。那时已经入秋了,我站在傍晚吹来的凉风中浑身瑟瑟发抖,却依然低垂着头动也不动。有人走进了教室,看到这一幕后冲了过来,甩手给了那女孩一巴掌。我只是微微抬起眉毛看了一眼,便转身拿起书包走出教室。那人不甘心地从后面追了上来,一边跑一边喊着我的名字,赶到我面前的时候却只是看着我不说话,半晌才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然后看着我咧了一下嘴巴说:“我也是一个人住,没爸妈的。”

她就是程程。

我跟着她才开始慢慢有了打架的记录,曾谁有喜欢林尚的女孩子来找我茬,程程挤着眼睛拼命朝我示意,我便随了她的意,抓过身边的字典朝那女孩脑袋上砸过去。事情的结果就是,她被砸破了额头,我站在医务室门口被她妈和老师联合骂了一顿。她们骂的究竟是什么我已经忘记了,我只是低垂着头嘴角泛出冷笑来,小时候的噩梦就要慢慢地复苏了,可是林尚出现了。

我没想到我还能记得这么清楚,钟家帮忙做事的叶嫂在帮我敷脸贴OK绷的时候,我还忍不住笑了出来,接着便感到嘴角上一阵撕裂的疼。钟越忍不住斜了我一眼,我急忙噤声,紧紧咬住嘴巴忍耐脸上的疼痛。

钟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来来回回地走,还不时扭头望着我无奈地笑,最后冲我摇了摇头道:“没想到你本事还挺厉害啊,这猫挠的功夫跟谁学的?”

我懒得搭理他,但心情的确不错,毕竟和纪尤熙这一战,我是完胜的。她的头发被我揪下来不少,眼角也被我抓裂了,杏眼估计变成了开口笑。更让我兴奋的是,她的胸还被我踹了一脚,不知道里头的硅胶有没有坏掉。

05

那晚的守灵我没有走,寂静的灵堂里只有我和钟越坐在一起面面相觑。为了防止无聊,我建议打扑克。

“不如玩游戏棋。”他眉毛一挑,“就像大富翁那样的,买房子卖房子。”

我嘴角抽搐,忍不住暗忖,果然是做生意的料。

他突然站起了身,扭头看了我一眼:“要不要换个新的游戏玩?”说着他就从身上取出一根针管,然后慢慢地走向了钟谁事的遗体旁。我急忙起来,奔过去抓住他的手腕,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他却轻轻拂开了我的手,将针头扎进了钟谁事干瘪的手臂上,随后针筒里便慢慢吸进了越来越多的血。

“你到底在干什么?”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眼下这个场景实在诡异,甚至可怕。他却收好针,重新好整以暇地坐到椅子上。

看我依然木头桩子一样怵在谁地,他才懒懒地开口跟我解释:“我说过,我不相信他就这么病死的。”

“所以你…”虽然隐隐有些明白,却还是有些稀里糊涂,但话问到一半我还是把后面的问题吞回了肚子里。毕竟是钟氏内部的事,我还是不要掺和了,要知道往往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

夜渐渐深了,我的困意来袭,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却突然听到钟越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他说:“林乐遥,你说他是不是真的被气死的?”

这回我彻底清醒了,睁大了眼睛怯怯道:“真的是被我气死的吗?”

“不是被你,是被我气死的。”他低着头,额发垂了下来遮住眉眼,灯光打上去,在脸上留下一大片看不清的阴影,然后他仿佛轻笑了一下,声音里竟有着浓浓的忧伤,“不过死了也好,早点到上面给我妈一个交代。”

“你妈?”

“我妈生我时难产,这个混蛋那个时候还在外面逍遥。”他终于转过头看向了我,灯光下他的眼神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流动,我直直地迎上他的视线,甚至忘记了移开。然后我听到他冲我笑着叹了一口气,“你还有个妈,比我好多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落寞的样子,放下了飞扬跋扈的嚣张,也放下了狼心狗肺的伪装,只有一颗最最简单的赤子之心,向往着亲情和爱的孤单和寂寞。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我所见过的那几个钟越,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我已经无法分辨了,但此时此刻望着灯光下他侧脸上泛起的柔和光晕,我也暂时忘记了对他的怨恨和憎恶。

我仿佛在这一片昏黄的灯光里看到了我自己,孑然一身,踽踽独行,带着一点点的自尊,一点点的坚持,将真正的自己完全封闭,想要保护这最后一点点的自尊和坚持,仿佛高中语文课里那住在套子里的人。

这从来都不是逃避,而是我们自己也看不到自己。

是手机铃声将我吵醒,映入眼帘的是钟越那张大煞风景的脸!我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趴在灵堂里的桌子上睡过去了,而钟越正趴在我的对面,眉头皱得很紧,我一点点的动静,他的眼皮都会微微跳一下,连在睡梦里也带着一份警惕和戒备。

我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哈喇子,低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是程程火急火燎的声音:“乐遥啊,你在哪儿啊?祁嘉家里出事了,你赶快来吧!”

一听到祁嘉的名字,我下意识提起了心:“怎么了?”

“祁嘉她怀孕了!她妈在家里闹着呢!你快来吧!”

我也来不及跟钟越告辞,直接理了理头发冲了出去。正在打扫房间的叶嫂在我后面叫了一声,我却没功夫回应,急急推开大门裹进了晨光里。

祁嘉的事情我一直都瞒着大家,可怎么这么快就出事了?一路上我惶惶不安,不知道祁嘉家里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光景。而等到我到达的时候,却有些震惊。祁嘉的妈妈坐在床上不停地抹眼泪,一边哭一边冲着祁嘉骂两声,说的无谓是养你这么大,你怎么做出这种事情,你怎么对得起妈妈,你怀孕了就算了,你还要生下来,还要退学,你下半辈子怎么办,你爸和我到底图的什么!

程程在一旁手足无措地安抚着,而祁嘉却坐在客厅桌子旁,整个身子僵硬无比。我走过去叫了她一声,她也不为所动,可我仍旧从她脸上看到了一脸的固执和决然。

祁嘉从来都是谁规蹈矩的那种小孩,听爸妈的话,体贴并且孝顺,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有做过,即便是跟我们混到了一起,也只是静静地抿着嘴在一旁看着我们打打骂骂。决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大概是她这一辈子做的最最出格的事情了吧,也是最最大逆不道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她的选择是对是错,可是看到她那张倔强的脸时,我只有满腔的动容,我想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最勇敢的祁嘉。

06

祁嘉坚决不肯妥协的去打掉孩子,她妈妈哭闹了好一阵子最后也没了法子,只能以沉默来表示自己的抗拒。

我想到她现在还在学校里念书,怀胎前三个月又那么重要,便想尽量守在她身边,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了钟越的好处。一个电话过去,三言两语便把事情交代完毕,然后问他:“你看这事能办不?我都帮了你那么多忙!你帮我是绝对应该的!”

他在那头笑笑,不答反问:“那,你假装嫁给我?”

“我呸!”我皱起了眉头,骂道:“你怎么狗改不了吃屎呢?我堂堂黄花大闺女,嫁给你以后还怎么改嫁?谁敢要我?”

“我是狗你就是那坨屎。”他慢条斯理地在电话里回应我,然后在我气急败坏中,恢复了正谁,“没问题,下周一你就去A大报到吧,依然是你在澳洲学的专业,你学不学都无所谓,反正你是为了照顾朋友,我也是为了让我的未婚妻有张大学毕业证。”

我不屑地努了努嘴巴,满意地挂掉了电话。

然后我就心满意足地拉着祁嘉去医院看周律了,他的伤口差不多痊愈了,大概再过两三天就可以出院。

看到我们来,周律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靠在枕头上遥遥地冲着我们笑。他还真的很少笑得这么明目张胆,嘴角上扬四十五度,一口大白牙都露了出来。护士早就把他那一把胡茬给剃干净了,倒也是眉清目秀的帅小伙。

我绕了过去,学着程程那得瑟劲儿问起来:“妹妹一直都没来看你,想妹妹我不?”

他的眼睛里眯出了笑意,视线却在祁嘉身上转了一圈,昂了昂下巴道:“妹妹太多,想不起来,再说有祁嘉陪着,没功夫想。”

嘿!这个没良心的!

我以为他也不过是嘴贫,压根没注意到他这是对祁嘉一见钟情了,只顾着在旁边跟他唠嗑他程程姐的事情。比如她新开了一家酒吧,虽然钱是找她爸拿的,但用她的话说好歹还是打了欠条的。我们都笑她,要是她爸知道她开的是这种声色犬马的场所,一定会把她当场掐死的。

周律的表情一直淡淡的,可我还是注意到中途他有片刻的黯然,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果然,我听到他用着一副极其自嘲的口气对我说:“我要也有这么些朋友,那就不怕寂寞了。”

一听到这语气,我就知道他肯定不快乐,那副不羁的外表下其实也是一颗脆弱的心。于是我知心姐姐的范儿便上来了,拉近了凳子好奇地问他:“你也有啊,你有我们这些朋友啊,不过,除了我们没有别人了?”

他又苦逼地笑了下,眼睛慢慢地低垂了下去,我只看到那长长的眼睫毛在不谁意地颤抖着,跟昆虫的小翅膀似的。然而也许就是这只蝴蝶的一次振翅,便引发了很久以后的一场风暴。

这个世界不快乐的人多了去了,不论贫富与否,不论高低贵贱,甚至不论大人小孩,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快乐,我们没必要把自己的不快乐扒开给别人看,因为别人也未必有那个心情来照顾你的不开心。世界那么大,傻逼给谁看呢。

祁嘉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一旁,本来还在看我们说话,后来便魂不守舍仿佛失了主心骨。我跟周律默默地对视一眼,然后周律轻轻地开了口:“祁嘉,我有点口渴。”

“啊?哦,哦,好。”祁嘉惶惶然地抬起头,然后起身朝着一旁的水瓶走去,因为太失魂落魄,不小心撞到了凳子,差点就栽倒。我吓出一身冷汗,奔过去扶住了她,忍不住斥责道:“你小心一点啊!碰到了宝宝怎么办!”

祁嘉也后怕地点了点头,整理了下情绪才转身去倒水。然后我听到了身后周律几乎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你说祁嘉,她有宝宝了?”

糟糕!一个不留神竟然说出来了。我回头看了下祁嘉,意会到她眼神里的意思,我便直接说开了:“嗯,祁嘉怀孕一个月了,宝宝很健康。”

“宝宝生出来以后一定很可爱。”周律的嘴唇抿在了一起,明明是想要努力让嘴角上扬的,可最终实在是没有笑出来。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有些后知后觉,当时周律提到祁嘉时的口气,还有望着她时的眼神,谁来这一切都早有痕迹可循。

喜欢上一个人到底需要多长时间?一眼?还是万年?

07

再接到钟越的电话时,我已经没有以前的反感和抵触了,甚至还有心情扬着调子跟他打趣:“我的未婚夫啊,这个时候怎么惦记起我来了?”

他却不接我的话,冷冰冰地丢下一句:“来我办公室。”

到达地点之后,我看到的人不仅仅有钟越,还有坤子。他坐在沙发上,歪着脑袋吊儿郎当地斜睨着钟越,而钟越却依然是双手交叉放在膝前的姿态,稳稳当当地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

“什么状况?”我一屁股坐到坤子旁边,一眼就看到他被撕裂的衬衫。

坤子吸了吸鼻子,无所谓地说:“打了一架。”

我才刚打完一架,他又跟着打了一架?果然是我的兄弟啊,如此心心相惜心有灵犀心电感应着。可是当我的脑子转了一个弯之后,不由惊诧出声:“难道是你俩?”

“怎么可能!”钟越嗤之以鼻地扫了我一眼,“我不会轻易动手,那是莽夫才会干的事情。”

这话说的道貌岸然,明显是指桑骂槐。坤子当即踹了下桌子:“那也只有莽夫上司才会有莽夫下属!他妈的请你以后好好管理你们商场里的保安,不要动不动就血口喷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在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中,我算是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这还是因为施维那个祸水。下午施维来逛百货商场的时候,不知怎么被保安请了出来,怀疑她偷东西非要搜身。小姑娘没经过事情,当场被吓得哭鼻子,委屈地打了电话搬了坤子过来。坤子这人说话又不经过大脑,别人说话稍微冲了点,他就直接卷袖子用拳头说话,于是事情便闹大了。

钟越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问我:“未婚妻啊,这是你的朋友,你说怎么办?”

我狗腿地一笑:“那能怎么办?当然凉拌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嘛!再说了,不是没从人家姑娘身上搜到东西吗?是你们自己保安失误在先,不能怪坤子先动手打人。”

钟越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看着我半晌才皱起眉头一副疑惑的样子:“乐遥啊,看你这样护着别的男人,我很不开心啊。”

“别!千万别不开心!你就别逗我了,赶紧让他回去吧,这点小事还要麻烦您这是何必呢?”

“凭什么?就凭你一句话?我放了他,你能请我吃饭?”他闲闲地翘起腿,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看着我。

我看着他一副黄世仁的嘴脸,最后一捏拳,恨道:“行!两百块以下随便你挑!”

后来钟越开着车载我去找饭店的时候,他还伸手抚了抚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即将嫁入豪门,你怎么不修炼下自己?跟我吃个饭要两百块以下?还让我挑?我能挑什么?”

“喂!我们吃个肯德基也只要一百块不到好吧!”我这个人没有仇富心理,但对于这种不了解平民老百姓还大言不惭的人,我便要深深地表示谴责了。

他斜我一眼:“在国外吃汉堡没吃够吗?还吃这种垃圾食品!”

当车子停在一家金碧辉煌的西餐厅外后,我真想扎根在门外长成一棵树。钟越头疼地伸手把我拖了进去,我痛心疾首地跟着他走,还没吃就想把东西全吐出来。

他惨无人道地点完餐,服务生惨无人道地上了菜,我惨无人道地自己割着自己的肉。那么丁点的菜,还不知道能不能饱腹,可他妈的怎么动辄就千儿八百的啊。我一手拿刀一手拿叉,看着主盘里的菜,实在不敢下口。这一口,该多少钱啊,我妈手下的鸡该卖几次啊!

然后就在我痛苦地嚼着鹅肝的时候,钟越突然开口了:“乐遥?”

“啊?”我下意识抬起头来,却看到烛光中,他的眼睛里那点点的光芒。然后我整个人在这红酒的芳香中微微醉了,脑袋有些迷糊,因为我听到他晃着酒杯幽幽地对我说:“要是我真喜欢上你就好了,你还挺有趣的。”

我大概是真醉了,因为我都没力气把自己杯子里的红酒泼他身上了。

Chapter 06.我不过是随时拉上来跑龙套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场

01

酒精在我的身体里四处窜动着,我抑制不了血液中翻腾的热量,思维仿佛抽散的毛线团,全部胡乱地糅在了一起。

我的酒量实在太差,两杯红酒下肚就脑子不清醒,还会酒精过敏,起一身的红疙瘩。幸而醉了之后酒品不那么差,除了会大哭大笑外,一碰到枕头就睡过去了。程程那个酒鬼常常取笑我,但也会在必要的场合替我拦酒,只是常常念叨若是她嫁了人,还有没有人帮我挡酒了。我对此常常嗤之以鼻,拉着林尚的胳膊鄙夷她:“要嫁人也是我先嫁给林尚,你就别梦了!”

可是现在背着我的人,还是不是林尚?

我醉眼迷蒙,想努力去辨别,却还是无力地趴到了他的背上,意识一放松便彻底沉入了梦境中。

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有朦胧的月光从半拉的窗帘中倾泻进来,我皱着眉头克制住头疼,眼珠子四处一转,才发现这个地方实在陌生。屋里没有任何声响,除了我自己的呼吸声。我慢慢地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理清了思绪。一定是钟越带我来的,那这个地方不是钟家就是他的住所了。

下床后路过那窗帘半拉的窗户,窗外万家灯火,霓虹斑斓,我仿佛置身事外隔岸观火,远眺这个与我无关的世界。

脚下没有穿鞋,一股凉意慢慢从脚心传了上来。我将窗帘拉严实了,踮着脚走过去轻轻地拉开卧室门走了出去。客厅里也没有开灯,却有一束昏黄的灯光从对面的房间照了过来。透过那束光,我看到偌大的客厅里空旷得寂寞。

循着光走过去,透过门缝才看到钟越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我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凑近了看他,他依然是眉头紧拧,睡梦中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烦心的事情。我抬头四周环顾了下书房,一整面墙都是书柜,凌乱地摆着各种书和CD碟片,书柜旁还摆着一个古老的放音机。我走过去研究了一会儿还是没敢动,便掠过去到窗口把半开的窗户关了起来。

身后的钟越发出了声响,我惊得赶紧回身,他又换了个姿势睡了过去。电脑依然是开着的,屏保中的几条鱼来来回回不知疲倦地游着。他的手下垫着很多文件,还有几张被他胳膊压皱了。我走过去试图抽出来,却不小心碰到了鼠标,屏幕上立即出现了一张美女的背影图,倒没想到他还会放明星照片当桌面,不过那美女背对着我,我也不知道钟越喜欢的到底是哪个明星。

我见电脑上并没有开着的文件,便手撑着桌面凑过去准备关机,轻轻的一声“啪”,不料惊动了钟越。他猛地抬起头,我也吓得赶紧往后缩,却在扭头的瞬间,他的嘴唇直接划过了我的脸颊。

很凉,本就因为醉酒烧得滚烫的脸因为那一道薄薄的凉意,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舒畅和惬意。我下意识地抚住脸,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也一副没有完全清醒的样子,睡眼惺忪,恍惚地看着我半天,然后视线慢慢集中到了我的嘴巴上,在我怔忪间毫无预兆地吻了过来。

我只感觉到脑袋仿佛有烟花炸开,轰地一声,然后碎成了斑斓流彩。我的心脏紧紧一缩,急忙把脑袋移开,声音都在打着颤:“你干嘛!想耍流氓啊!”

他的眼睛中映出了点点的光,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微醺的酒香。听到我的话之后他不悦地皱起了眉头,站起身朝着我倾下身子,伸出手罩住我的后脑勺,嘟囔了一句:“接吻眼睛睁那么大干嘛!”语音才落,他已经用力地扣住了我的脑袋再一次吻了下来。

是轻柔的,一寸一寸辗转着的,亲吻的同时还间或轻咬我的嘴唇。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紧闭的眼睛,依然紧蹙的眉宇下,浓密的睫毛正在微微地颤动着。就在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喷薄出来的气息滚烫而炙热的时候,我终于清醒过来,伸手甩了他一巴掌,在他震惊中,狠狠擦了一把嘴巴骂道:“牙都没刷,接什么吻!”

那一句有气无力的话,撑不起我的气势,却给了我落荒而逃的机会。

02

回到家之后我仿佛还在急促地喘着气,不知道是一路奔跑所致,还是钟越那个莫名其妙且糊里糊涂的吻。我躺在床上,摸着自己的嘴唇久久都不能平静。

并不是没有接过吻,当初和林尚在一起甚至是我先亲的他。那天是他的生日,老实说他从来没有提过,我便也真的没有想起来,当天还是坤子嚷嚷着提了出来。我来不及准备礼物,也不想随便买个东西敷衍,只好在饭局的时候拉着他去洗手间,在走廊偏僻处轻轻地跟他说:“我有礼物送给你。”

“什么礼物?”他眉眼上扬,温柔地看着我。

我四周环顾了一下,确定没人后终于鼓足了勇气,踮起脚尖就在他的嘴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即便之后我故作镇定,不以为意地昂着脑袋盯着他看,可是内心却仍旧如有一面小鼓咚咚地擂着。林尚在我给他的出乎意料的吻中慢慢地红了脸,然而眼睛的笑意更浓,良久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挂着我的鼻子说道:“礼物,我很喜欢。”

但这次仿佛有些不同,我整个人仿佛都要烧起来了,从天灵盖一直到脚底,发出爆裂般巨大的轰炸声,然后我仿佛被彻底点燃,直至燃烧成灰烬。

那晚我彻底没心情睡觉了,醒来的时候还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我妈早上下班回来刚好带了包子豆浆,看到我的脸便说:“今天去报到,多擦点粉。”

对了,今天要去A大报到了!我咬了个三鲜包站起来从她身边经过,忍不住还是丢了一句:“擦什么粉?又不是去你们夜总会报到!”

我就是爱跟她对着干,乐此不彼不亦乐乎!我们俩若是能休战,那估计就世界末日来临了。

A大我高中的时候来过一次,还是和林尚来这里的图书馆找资料。那个时候便和他说,高考后一定要到这里来,哪里也不去,就和他在一起。谁知道,我那么快就飞去了澳洲,离开这片土地整整两年。

我从程程家门口走过,本来说好了她来送我和祁嘉去学校的,可是半途又说临时有事,给了我车钥匙让我直接去提车。我连驾照都没有,这车开得实在是胆战心惊,更何况身边还坐了个孕妇祁嘉。

等红灯的时候堵了一阵车,我前天夜里没睡好,这会儿昏昏沉沉地开始犯困了。变灯的时候没留意,一踩油门冲了出去。

然后眼前的情景混乱了下,一辆不知道从哪里拐出来的车直接和我的车擦了一下。车身一震,熄火了。我靠到椅背上,看着前方那辆拉风的敞篷跑车,无奈地扭头对祁嘉说:“怕什么就来什么!”

面前的跑车里下来一个人看情况,牛仔裤穿着显得腿挺长的。他敲了敲我的车窗,烦躁地皱起眉问我:“怎么处理啊!”

听那口气,我顿时来了气,瞪着他说:“是你自己突然拐出来的。”

“我知道!”他很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所以让你开个价儿。”

我一听这个词心里就生起一团无名火,摇上车窗骂了一句:“开你大爷价!”说完便发动油门把车开走了,只听到那人在身后一连跌的咒骂。

可是冤家路窄这个词真的不是凭空捏造,等我们安全抵达A大门口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辆跑车。车的副驾驶坐着一个妆容精致的长发美女,戴着大大的圆耳环,手腕上不知道多少镯子手链,叮铃咣啷地下了车。

我急忙找了个位子停了车,拉着祁嘉就往学校里走,却还是被那人看见了,老远就冲我喊:“你别走!你是神经病吧!给你钱你还不要?”

我只觉得肚子里一股恶气没处发,站在学校门口又觉得和他撕破脸不太好,只得停了下来,抱住胳膊等着他走到我面前。他见我没回应,便耸了耸肩,从裤子口袋里掏了半天,却没掏出任何东西,回头冲那个美女喊了声:“送只笔给我!”

那美女踩着八厘米高跟歪歪扭扭地跑了过来,他接过笔直接抓过了我的手,我挣脱了几下没挣开,他便直接在我的手背上写下了一串号码:“我号码!要是想要那笔钱了就来找我!”

除了钟越,我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了!好歹钟越还没他嚣张得这么赤裸裸,他从来都是用阴招对付我,可是面前这个人是毫不自知地猖狂着!

我甩了甩手腕,仰着脸对他慢慢地扬起了嘴角,然后没有任何情绪地一字一顿道:“有钱不如赞助失学儿童!败类!”说罢,拉着祁嘉扭头走了。

03

第一天上学,在各种复杂的情绪中成功混了过去,下课后我便跟祁嘉去了程程新开的酒吧。刚好这天周律出院,坤子便去接了他一起来庆祝。

这间慢摇吧不大,但气氛不错,听程程说有很多帅帅的老外会来。我们坐在卡座的沙发里抱着骰子叫得惊天动地,程程时不时地捧着果盘和爆米花过来,临走时还不忘叮嘱我一声:“乐遥!你少喝点酒!别到时候又赖我!”

我可是吃一堑长一智,被钟越那一个吻吓得不敢再乱喝酒了,而且身边男人这么多,谁知道有没有藏一条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