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局还没打完,胜负还没分呢…”她满脸苦恼,见我眼神真挚,她只得一跺脚, “算了,我现在就去,这帮家伙等我回来再收拾!”

回到卡座,我帮着程程拿了包,又把小小鱼塞还给他们:“北野,小小鱼交给你了,程程也交给你了,别出岔子啊。”程程不明白我的一语双关,满不在乎地瞥了我一眼:“这能出什么岔子?放心,我不会让狗仔逮到的,到底是什么重要的文件,你这么紧张兮兮的?”

我也不理会她,只是留意到北野眼神中闪过了一抹异样的锋芒。他站起身,道了一句告辞就拉着程程离开,程程抓着包就要走,可到了半途却又停了下来,回过神朝着桌球台旁抽烟的李白白飞了个吻:“李老师,下次再教我球技啊!”

“程程——”北野停下脚步,低低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所有人齐齐把视线集中了过去,良久我才看到北野无奈地笑叹:“没事,让你小心着阶梯。”

程程大大咧咧地蹦下了阶梯,霍地扬眉表示没事,一旁的北野,眼底满是宠溺,尽管在那浓烈的宠溺中,蒙着一层薄薄的哀伤。我心中唏嘘,只恨程程看似聪明实则太蠢,如此好的北野就在身边,怎么还会朝三暮四。他李白白有哪里好?打着艺术的旗号,去做卑劣的小人。我对李白白的偏见,从一开始便深入骨髓。

一旁看戏的曼莎走到我的身边,八卦地问起:“那个人是谁啊?”

“你没见过?程程她老公啊!”

“老公?程程都结婚了?那么年轻?”曼莎操着一口不普通的普通话,满眼都是震惊。

都快走远的程程突然扭过头,对着曼莎好言相劝:“千万不要太早结婚,年纪轻轻就当黄脸婆,有什么好呀?要我说呀,干脆离婚算啦!”

她说得轻巧,我却听得胆战心惊。北野的脸上已经快要风雨欲来,所有的情绪都即将压抑不住,我先发制人,先喊住了罪魁祸首:“去你大爷的!离婚离婚,你婚恋剧看多了吧?你就算离了也是黄脸婆,除了北野,你还指望谁娶你呀?”

程程一愣,显然还在分析我的语气,我骑虎难下,一鼓作气,深深深呼吸:“你别瞪我,你以为我怕你啊!看在和你这么多年姐们儿的份上,我才没说得太难听,要是你真想离,那你就干干脆脆的,别再拖泥带水,姑且算做做好事,放了人家北野吧!”

程程的表情愈来愈僵,嘴唇也开始哆嗦起来,说话却依旧利索,她冷笑一声:“已经够难听了。林乐遥,我也跟你说点实在的吧,拖泥带水的那个人是他不是我!”

“你瞎了狗眼吧!”我迅速瞥了一眼北野,气得五脏六腑都打结,“你,你凭什么要和他离婚啊,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比北野对你更好!”

“北野好?”程程也来了气,整个人像是发怒的狮子,“北野好,那你嫁给他啊!你为什么还非要死缠烂打地和钟越在一起啊?你怎么不干干脆脆,别这么拖泥带水啊?他钟越是宋未来的男朋友,请问你算什么?你不还是第三者吗?你也就是个小三!你不比我们高尚到哪里去!”

“啪”的一声,我的巴掌已经甩到了她的脸上。耳光落下后,我的脑中依然一片空白,只反复着那一句“你不还是第三者吗?你也就是个小三!”我忍住眼睛中的泪水,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和我同甘共苦的好姐妹。也许我的话是重了,但那是因为我不想她和北野直接正面交锋,我只是想她能珍惜身边人,我只是想她幸福。我努力地睁着眼睛,想把泪水全部收回,我想骂她祖宗十八代,想去她大爷,可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良久我才抓起包落荒而逃。

身后的嘈杂声中,突然爆发一阵啼哭,小小鱼撕心裂肺的哭喊,让我的心都揪成了一团。可怜的孩子,这么干净的你,都看见了些什么!我狠狠吸了吸鼻子,迎头走进扑面的尘嚣中。手机在口袋中嗡嗡震动,是钟越。

【10】

铃声响了好几次,我才终于有勇气接通,手机贴到耳边,嗓音是克制过后的平静:“喂?阿越——”一句话,哭意就堵在了鼻腔。

“在家吗?我,有一点点想见你,只有一点点哦。”在电话这头,我仿佛都能想到他眉眼带笑的样子,差一点,就要溃不成军。我突然觉得好累,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去想,只要看到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立即看到他。我努力让自己扯出微笑,这样声音里才会听出笑意,我轻轻道:“嗯,我马上回家,哦不行,我去找你,你在哪儿?”

话音一落,眼泪陡然跌了下来。我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我甘愿去做他背后不为人知的爱人,甘愿避过所有人的眼与他在暗处相恋,甘愿在他不方便的时候就离得远远的,而他一个召唤我便跋山涉水而去。程程说的一点都没有错,我不就是第三者吗?我到底高尚在哪里?我的眼睛里有雾气弥漫,可是那头的钟越却毫不知情,他只是依然欢悦地对我说:“乐遥,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已经做好决定了。不过我也希望你不要在意,不要想太多,只要听我的,跟着我。”

他的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我知道他一定有事,如此措辞,也不过是在乎我,于是我吸了吸鼻子,配合地冲着电话傻笑:“我不会在意的,我也不会给你添任何的麻烦,现在你和叔叔都处在风口浪尖的关键时刻。”说着说着,我又笑了一下,安慰他,“我现在电视也不看了,报纸也不看了,上网也只是和程程他们聊天,所以你们的新闻啊,我根本都看不到,你就好好放心吧。”

那头沉默了很久很久,在周围的嘈杂鼓点声里,我仿佛依然清晰地听到了他急促的呼吸声,良久,我听到他温柔得要化出水的声音:“乐遥,我想见你。”

通话已经结束,我却捂着眼睛慢慢地蹲下了身子,然后攒住全身的力气,奋力地哭喊出了声音。这一切都会结束的,这一切都会结束的,是不是啊老天爷!身后有脚步停住,我抬起脸,茫然回头,眼睛里还有泪光在闪烁。身后的人,依然是红色的头发,却早已及肩,勾勒出她那一张明丽生动的脸。我没说话,一直紧紧地盯着她,最后是她先开了口,声音很不自在:“对不起,是我太过分了,你打得一点都没错,乐遥,你不要生我的气…”

她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却又迫不及待地看着我,一双眼睛仿佛受惊的兔子,红红的,害怕却又勇敢。我的嘴唇被咬得忘记了疼,肩膀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终于,哭喊声突破了牙齿的防线,我蹲在地上放声大哭,整颗心脏像抹布一样拧得又皱又湿。

程程显然被吓到了,她从未见我这般哭过,即便是当初林尚的死,即便是钟越无言的离开。她尝试着向我慢慢靠近,并试图伸出手臂环抱住我,我在泪眼朦胧中,看着她胆怯的模样破口大骂:“去你大爷的!你,你凭什么骂我!”

“是是是,我不该骂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她终于搂住了我的头,我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衣襟。她的手指温热,笨拙地擦拭着我的眼泪,半晌终于忍不住暗骂一句:“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多眼泪!哎呀,我都道歉了,求求你不要哭了…”

“女人是水做的,你不知道啊!”我打了个气嗝,渐渐收敛住哭声。

她白了我一眼:“姑奶奶我是混凝土!”

我终于止住这滂沱的泪水,发泄完后有一种难得的轻松,我拉着程程的手,边打嗝边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我们第二次吵架,对吧?第一次,是你告诉我你要和北野结婚,你说你不是来咨询我的意见只是来通知我。我那个时候生气,是因为觉得你没把我当朋友,结婚这样重要的事情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和最好的朋友分享吗?现在也是这样,我生气你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毁掉当初的决定,那我们的那次架岂不是白吵了?程程,我只想要你好好的,你当初的选择一点都没有错,你一定好好地和北野在一起,不然我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程程把脑袋埋在我的肩窝,吭哧吭哧的,看来也是哭了的。

可我没时间和她在这里抱头痛哭,我只能拍拍她的肩,吸溜着鼻子:“程程,对不起,我现在有急事就要走,钟越要见我。”

程程抬起脸来,瞪着红红的一双眼将我脸上检查了三四遍,最后才难以置信地问我:“钟越?”

我点了点头:“嗯,我现在去找他,时间很紧,我们下次再一起哭吧。”

我转身就走,才到门口,身后传来程程的喝声:“林乐遥!你站住!”

我停下脚步,有些焦急,鼻腔里被堵住,吸气都呼哧呼哧,有几分困难。程程走到我的身边,看着我的红眼睛里,有什么在涌动着:“乐遥,你,”她艰难地思忖着继续,“你变了,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就算他和宋未来在演戏,可她也是光明正大的正室,你现在在做的事情,像在偷情你知道吗!你何必要把自己推到这个位置!”

仿佛被剥去了所有的衣物,脚下是寒冷的冰面,我不安地站在其上,有一种恐惧感袭上全身。这一切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我在自欺欺人,我在自取其辱。但是,求求你们不要告诉我,就让我盲了眼盲了心,就让我罔顾世人,就让我放手一搏。

我克制住手指的颤抖,朝着程程嫣然一笑:“我要走了,要来不及了…”

程程低声咒骂的声音愈来愈遥远,我跑出酒吧,大步走进了风中。

Chapter 08.回忆是捉不住的月光,握紧就变黑暗

【01】

霓虹灯是一道又一道的光圈,红男绿女的脸也模糊一片,风吹在脸上,皮肤又干又紧,特别是才哭过的眼睛,疼得几乎快要裂开。钟越的车停在路的对面,他摇下车窗,侧着头牢牢地看着我笑。红灯还在倒计时,我双手插袋,故作不以为意,身边来往的行人碰碰撞撞,我却看见他的眼神,一直紧紧跟随。

通向幸福的绿灯亮起,身边的人匆匆而过。有年轻的情侣,有满脸疲惫的加班族,有推着烤山芋摊子的老妇,还有喝了酒的醉汉。这个世界丰富而精彩,在这个男人的注视下,我的心充盈着快乐,并鼓满了勇气。

我迎着他的目光,一步一步坚定地走过去。像是电影画面的定格,身边的一切都是匆匆剪影,唯有我和他,是无限放大无限拉长的全部。

他跳下车,朝着我挥手,五彩的霓虹纷纷落在他的眼底。我急忙加快脚步,下一秒便被他拥入怀中。他呵着气笑:“没吃饭吧?”

我连连点头,他笑着捧起我的脸,说道:“你饿着肚子的时候,就会愁眉苦脸。”话音突然一顿,他的笑也跟着收敛,目光在我脸上逡巡,“怎么回事?你哭了?谁欺负你了!”

我搓着手,急急要往车里钻,他一把拉住我,目光逼迫着我不准逃避,我只得不在意地哈哈大笑:“程程欺负我,我跟她吵架了!”说着,我的语调也低落了下来,随即闷头钻进车里,抿住双唇不言不语。在外,我是铜墙铁壁的女金刚,可是一遇到他,我就瞬间从百炼钢变成绕指柔。幸而,他并没有追问,只是徐徐地启动车子,将暖气开得足了一些。

直到眼前的道路变得熟悉,我才突然来了劲头,凑到车窗上东张西望:“这,这不是你家吗?”不,不是他的小公寓,而是他的钟家老宅!我突然坐立不安起来,尤其看到路的尽头,那座大宅掩在一片树荫下,仿佛伺机而动的野兽。

车子缓缓开进大门,有人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候在车外。钟越扭头看我,我却立即缩进座椅里,紧抱住安全带不肯撒手。他无奈:“姑姑很久没见你了,二叔…他也想见见你,别怕,有我在,他们不会吃了你。”

我拼命摇头,觉得他别有用心。他伸手给我一个暴栗,笑骂:“胆小鬼!快点跟上!”接着不由分说便弯腰替我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门外等候的侍卫即刻拉住门。我看着那人的后脑勺,牙一咬,只得跳下了车。钟越从车头绕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满脸笑意地把我拖了进去。

玄关处,突然有人回头,冲着我“呀”的一声,喜上眉梢:“乐遥!你都变样啦!姑姑好久没见你了,你这小家伙一点良心都没有,幸好阿越把你给带回来了,真好,真好…”她一边说,一边唏嘘,还不忘拉着我转着圈打量。我被她的热情感染,顿时也觉得鼻酸,是啊,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和钟越一起回来了,和他,一起。

“这就是乐遥啊?”有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嗓音醇厚,语气温和。我应声看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微微有些发福,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上套着菱形格子的毛线背心,整个人儒雅却又亲切。姑姑接了他的话,回应道:“是啊,她就是咱们阿越念念不忘的小姑娘。”说着又故意盯着我取笑。

我尴尬地直咧嘴,偷偷手上用力,狠狠掐了一把钟越的手心。他抿住唇,反握住我的拳头,语气没有任何变化:“这个是裴叔叔,”说着,他故意顿了顿,“嗯,咱们的未来姑父。”我惊喜地扭头去看姑姑,她果然羞涩地笑骂起来,还不忘娇羞地捶了一记粉拳:“这孩子,没大没小!”

钟越配合地躲闪,龇牙咧嘴表示中招,眼角余光却在告诉我,看,替你报仇了吧!

这孩子,果然没大没小!

一片欢笑声在钟振华的到来里戛然而止,我才放松的神经立即又紧绷起来,钟越也跟着敛容,下意识将我拖到他的身边。我抬眼看了看钟振华,虽然还是百年不变的扑克脸,但好歹有裴叔叔在,他还算得上愉悦,于是我跟着钟越叫了一句:“二叔。”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顿很久,仿佛在研究我长了几颗痘痘。此念头一出,我顿时哀号,之前在DEADLINE里喝了几口酒,我又典型的上脸和过敏,现在该不会面红耳赤吧?幸好二叔很快就移开了视线,邀着裴叔叔去了沙发。他一转身,我就吐了吐舌头,钟越忍不住扑哧一笑,低头耳语道:“你跟小甜瓜真像!”

真想扑过去撕了他!

对于钟越此行带我回来的目的,我一直没有弄明白,直到饭桌上,二叔慢条斯理地挑着碗里的鱼刺,仿佛不经意地随口一问道:“阿越啊,未来的事你安排好了吗?”

“机票已经定了,明天早上七点四十,我已经派人去帮她准备行李了。”钟越更是不动声色,甚至在我诧异地看向他时,也依然故我地盛了一碗汤放到我面前。我不好插话,只好低下头喝叶嫂特意为我煲的汤,莲藕排骨,取藕的最后一节,绵软又甜糯。

“真想好了?”二叔清了清嗓子,低下头把鱼肉送到口中。

我的筷子停住,身边的钟越却不急着回答,反倒是一气呵成地完成了夹鱼肉、剔鱼刺、然后又蘸酱汁,最后送到我碗中的动作。我低着头看着那块色泽动人的鱼肉,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甚至感觉到二叔的目光已经停在了我的头顶上。

“我和宋未来本就是契约合作,并且她已经成功上位,何况现在时期特殊,我作为绯闻男友其实于事无补。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侧过头看着我,“我不想让我的女人躲在我的身后,处处受人指点,被人诟病。我想让她站在最光亮的地方,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仿佛有礼炮轰鸣,烟花绽放,胸腔处的震动久久不能散去。我抓着筷子,傻傻地看着身边这个男人,这个顶天立地,又为我遮风避雨的男人,原来我的心事,他都懂,他都在乎。眼泪就快要溢出眼眶,二叔却又很不识相地咳了起来,我急忙挤了挤眼,想把这傻逼傻逼的眼泪吞回去。

“咱们阿越可是个好男人啊,”一旁的裴叔叔打破了僵局,“和乐遥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裴叔叔祝福你们!”他举起高脚杯,粼粼的波光投射在他的眼镜镜面上,我深受感动,很是厚脸皮地把杯子举了起来。姑姑也有些哽咽,连声说着“好好好”,然后率先将红酒一饮而尽。

二叔的脸色却并不乐观,但好歹还是一起用完了餐,这才找了借口先行离开。上到二楼,还是忍不住转过身:“你自己决定好的事,千万不要后悔,不要让别人说是我无情无义!”

钟越仰着头笑了笑,声调高扬:“您早早休息吧,注意身体。”

腹黑!我斜眼看着他小人得志的模样,却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好消息?”帮忙收拾完碗筷后,我乐不可支地跟着他进了卧室。他正在解衬衫的袖口,心情颇佳,还哼起了小调。我几步跳到他面前,帮着他解扣子,掩不住眉眼间的笑意:“是不是啊?是不是啊?你就是想和她解约,然后光明正大地和我在一起对吧!”

他宠溺地看着我,笑而不语。我眉头一皱,故作姿态:“你都不问一下我的意见,你怎么知道我乐意啊?你怎么知道对我来说不是个坏消息呢?”我还在继续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却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气息逼近,声音低而诱惑:“你可不要惹祸上身啊…”

我的脸一阵火烧,低头一看,妈呀,他握着我解着扣子的手,就快要从衬衫一路向下了!

【02】

当晚,我就接到了欧姐的电话,被告之宋未来即将被送出国,我握着手机,低低地应了一声:“我刚刚知道的…”

欧姐一愣,半晌才舒一口气:“别瞎想,不是你的错,这是钟总的决定,我也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明天你就回来复职,来公司前麻烦你亲自送未来去机场。”

“我?”我哑然。

“我只把消息放给了一家媒体,所以还是尽量不要引起轩然大波,等她安全抵达,我们再发布声明。这件事交给你,我放心。”

挂了电话,我辗转反侧,在钟家老宅里蓄积的元气,眼看就要消耗殆尽,想找钟越商量,但一念间又意识到这是工作,遂放弃了向领导打报告的小动作。我翻出宋未来的号码,犹豫半天,终于拨了过去。

“您好,我是宋未来,请问您是哪位?”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低迷,看来这些日子太不好过。

我深吸一口气:“我是乐遥,行李收拾好了吗?明天,机票不要忘记了。”

电话那头长久的静默,然后我听到她重重的呼吸:“你放心,我会走得远远的,不会给你添堵。”

“未来…”我斟酌着用词,“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我也是才知道公司这样安排,我并没有针对你。”

“还有事吗?”她不置可否,“没事就挂了吧。”

“明天我送你,早点睡吧。”嘟嘟声随即响起,我望着手机一阵叹息。

一夜难眠,镜子里的我,黑眼圈大得堪比国宝大熊猫。打电话和阿Moon确认了时间地点,这才收拾好自己去接宋未来。也许是公司的特别要求,她并没有化妆,衣着也素净,戴着口罩的脸,更显得小如巴掌。公司派来的车停在门外,我沉默地爬上了副驾驶座。一路上,后视镜里的宋未来都低垂着眼帘,整个人仿佛牵线木偶,阿Moon说一句,她才给一点反应。

欧姐已经提前告诉我,这次安排宋未来出国,对外宣称是学习表演课程,需要封闭集训两个月。而她和钟越的合约虽然已经解除,但公司暂时并没有对外公开说分手。她的精神不济,我不放心,只让阿Moon守好她,自己亲自忙碌着换登机牌和托运行李。

过安检的时候,宋未来终于抬起了头,目光透过低低遮盖的帽檐,静静地落在我的脸上。我努力地对她报以一笑:“注意安全,等你回来。”

她的眼神飘忽,然后自嘲地一笑,转身与我擦肩而过。

瘦削的背影很快就被人群淹没,我紧紧地抓着手机,心情难以言说。飞机顺利起航,我却并没有预料中的如释重负。我低下头,转身想要离开,越过人群时,突然撞上不明物,鼻腔一阵酸痛,抬起脸来辨认,不明物高约一米九,对于突如其来的碰撞,他也一脸惊愕。

“对不起,我没看清楚。”我急忙道歉,连连后退几步好与他对视。

可是他的视线却并未定焦,神思恍惚,脸色苍白,一只手正捂在胸口处,仿佛正在痛苦中煎熬。我冷汗直下,和一米九的大男人相比,我再怎么身强力壮,也不会把他撞成伤残吧?念头还没有闪出脑海,面前的人突然一个趔趄,单膝跪倒在地,然后迅速地朝着地面倒了下去,一头栽倒在我脚边。

我吓得向后一跳,见他纹丝不动,这才急着扑过去察看。有呼吸,但不均匀;有心跳,但太紊乱;再掐人中,没有丝毫反应。我急忙拨通了120,也不敢轻易挪动他,只好蹲在一边守着。等待急救车的时间里,我没法不留意到他的长相,虽然身高过长,但皮相不错,白面薄唇,眉峰高隆,用程程的话来说,他这叫长得俊美。

120到来后,我才后知后觉地知道他是心脏病发,人被搬上车,有小护士跑到我面前:“你是他的家人吗?赶紧上车吧。”

“我不认识他的,”我急忙解释,“不过你们要是去第三人民医院的话,我有朋友是那里的医生,也许可以帮到忙。”崔峥嵘正是在第三人民医院,如果没记错,他的妈妈正是院长。虽然我们相亲无果,但危难时刻我还能想到他,想必他也该心满意足了。

小护士见我只是个打酱油的,于是敷衍地点了点头,便匆匆地爬上车绝尘而去了。我打了电话给崔峥嵘,心中还很是一番不好意思,电话接起,那头倒很是从善如流:“好久不见,林小姐。”

“你也很久没去看我妈妈了,她老念叨着呢。”我呵呵笑着打太极。

“嗯,改天一定去拜访,希望到时候不会再引起什么麻烦。”他倒是记仇,我白了白眼,好脾气地解释:“我男朋友心眼不大,不过我都说清楚了,您是再世华佗,是白衣天使,是最伟大的人。”

他朗然大笑:“好吧,你说说你是找我什么事吧。”

我把机场的遭遇告诉了他:“你们一定要救醒他,不然到时候污蔑我是杀人凶手就不好了,我哪知道能把他撞成心脏病啊!”

崔峥嵘笑着应承了下来,我想着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都是在帮我的忙,心中的确略感愧疚,只好主动开口,打算请他吃一顿饭。他却不领情,说自己俯首甘做孺子牛,等得了空再来找我要这一顿饭。

刚挂了电话,阿真的电话又跟了进来,她依旧是活泼泼的语气:“乐遥,听说你今天回公司呀,我给你买了花放在桌子上哦!”

宋未来带给我的负面情绪立即烟消云散,我乐颠颠地朝着公司直奔而去,待岗青年终于要回到阵地,重新开始作战了!

【03】

由于少了宋未来这一名大将,公司里的艺人基本上青黄不接,唯独能够重金打造推出的新秀,就只有如今风头正起的Mia陈妙言。从接下偶像剧的主题歌后,她又积极参加各种慈善活动,塑造出清新亲民的国民小妹形象,口碑良好,粉丝群也广泛。回到公司后,欧姐拍着我的肩膀语重深长:“Mia是MG的希望,我们要好好把握。”

“Mia一向勤奋,也一直配合公司,如果运气不错,她是很有可能成为MG的台柱。”我顿了顿,迟疑道,“不过MG还是急需一个能够挑起大荧幕重担的人选,Mia显然只是专攻唱歌…”

“所以我们已经在和孙伊扬联系,她也表示有意向。”

“孙伊扬?”当初“不小心”把宋未来撞进泳池的偶像剧前辈?其实说是前辈,她的年纪并不算大,二十八岁,其实还是有着无限可能,但时机太重要,一旦错过,她也很难逆转乾坤。我对公司的决定虽没有异议,却也觉得这招太险。何况同宋未来相比,她也未必更顺从温良。

我花了两天时间,终于把待岗时落下的工作补上。而钟越自从和宋未来解约后,这些日子倒闲云野鹤起来,不仅不来公司坐镇,甚至还在家里学起了煲汤。据说,他是看到我拜倒在姑姑的煲汤手艺之下,才有心去请教回来好收了我这只妖怪。

我有心要在我妈面前重新为钟越正名,于是亲自讨好我妈说要回家吃饭,孰料钟越一天都不见踪迹,打了电话过去才知道他又回了钟家老宅,缠着姑姑教他新花样。我喜上眉梢,要是哪天公司倒闭,他还可以去夜市开大排档。

约好时间后,我便和阿真一起前往公交站,许久没见,她有一肚子的八卦牢骚要对我倾诉。等车的时候,我接到崔峥嵘的电话,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穆覃已经出院了。”

“谁出院了?穆覃?”我保证自己从来不认识此号人物,绝对不是年老健忘。

崔峥嵘一声笑骂:“你都把人撞进医院了,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啊?”

我这才想起,大概是机场遇见的心脏病患者,既然已经康复出院,那我就更可以撒手不管了,何况他发病昏厥,与我实在没有任何干系。谁知崔峥嵘却轻轻叹了一口气,怪责我起来:“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一醒来就打听你的下落,听到你的名字,眼睛都发亮!”

“难道我的花容月貌让他一见倾心?”我嬉笑着,语气轻松,“总不该他要找我负责任吧?”

崔峥嵘也不由得失笑:“说不定是要重金酬谢,你来我这儿一趟吧,他留了张字条给你。”

若不是这位穆覃还有几分姿色,我才不会半路又杀进第三人民医院。更重要的是,我的确对他留给我的字条非常感兴趣,若真的是重金酬谢,那不要白不要啊,还能替甜瓜多买点口粮。

等我抵达医院,崔峥嵘从白大褂里掏出一张从病历上撕下来的纸张,我接过一看,四个大字,龙飞凤舞的,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我研究了半天,最后还是讪讪地递给了白衣天使:“他写的什么?”

崔峥嵘展开一看,一字一字念出声:“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我无端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得夸张地哆嗦起来:“不像是好事啊!”

崔峥嵘笑着把纸张揉成一团,起身脱下白大褂:“今晚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上次你说要去满江春,我就打算请客,半途却又杀出程咬金,我心中好一阵失落。”

听他咬文嚼字,我堆起满面笑容:“真不好意思,今晚我得带程咬金回家吃饭。”

他眉毛一扬:“哦?你妈同意了?”话音未落,他又故作委屈起来,“阿姨怎么能这么快就见异思迁?”

我眯眼瞅着他,怎么越看倒越像肖慎的嘴脸,不过提起肖慎,这小子倒好久没见着了,据说正在准备考研大业,难得见他认真一回。崔峥嵘将白大褂挂在手臂上,起身抓起车钥匙说道:“那我送你吧,现在也不早了。”

“别…”我急忙制止,“要让程咬金见着了,他指不定就要咬人了。”

“你这是典型的夫管严!”他指了指我的鼻子尖,转身换好了外衣,领着我朝着医院外走。走廊里很安静,早早吃过晚饭的病患都各自休息了,只有几个小护士来来回回,脚下轻软无声,只有头顶的日光灯发出嗡嗡的细声。我抬头看面前的背影,温厚踏实,沉静细腻,若不是先遇着了钟越,他倒的确是个最佳人选。

不过,待我再见到小区门口候着我的钟越时,所有的歪念都灰飞烟灭了,只有眼前的这个男人才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最佳人选,爱上他,竟然让我觉得是一件特别骄傲的事情。他穿着夹克式皮衣,脚蹬着一双骑士靴,再加上新剪了头发,整个人看起来干脆又利落。我小跑着奔过去,挽起他的胳膊打趣:“要见丈母娘,打扮得这么年轻啊!”

他正在抽烟,闻言后低头冲着我喷出一口烟雾:“小丫头,在你心里我一直很老吗?”

我掰着手指头:“我认识你的时候我十九岁,你二十五岁,现在我刚满二十二岁了,那你多少岁了呢?”

他不出声,只看着我笑。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甩手朝前走去:“好啦好啦,你一点都不老,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乐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回过神,一头撞进他深深的眼眸中,“我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我曾跟某个人说过,我等不到她毕业,让她满二十了就跟我走。”

在他的注视中,我的心酥酥麻麻地痒了起来,要是没有那些事,也许我真的已经早早嫁给了他,至少会紧紧相随在他身边,而不会隔海相望整整两年。

但一切都来得及,这个我想跟着走一辈子的人,现在就在我的眼前。我低头看着我们十指交握的手,内心涌出无限的勇气。我相信我的眼光,他一定也会再次得到我妈的信任。

【04】

第一个热情迎接我们的,是从阳台一路癫狂奔来的小甜瓜,它的狗粮还没有来得及吞咽,此时正尴尬地挂在湿湿的嘴毛上。我蹲下身子打算抱个满怀,谁知这个小畜生居然扑向了钟越,拼命地跳起试图抱大腿。我悻悻地踢了鞋子,朝屋内走去:“妈!钟越来了!”

我妈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更难得的是,她居然还化了一个淡妆!难道她未卜先知,已经知道我此番的用意?钟越安抚好小甜瓜,走到我身边也跟着叫了一声“阿姨”,谁知我妈脸色阴晴不定,也并非是反感或者厌恶,只敷衍地点了点头,便急忙掉头折回卧室。我大叫一声:“林美云!”

她堪堪回过头:“哦,你先让钟公子坐一会儿,我去换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