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遥,”她的声音有些谨慎,甚至还有些压抑着情绪,“有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你一定要答应我,我哥明天出殡,我希望你能来看看他最后一面。”

耳边的音乐还在继续,电话这头却在说着一场葬礼,这个世界无奇不有,几家欢乐几家愁,我不忍拒绝纪尤熙的苦苦哀求,她难得肯低头。只是穆覃,他怎么会突然,死了?

第二天的葬礼钟越陪我一起出席,在赶往的途中,我第一次知道穆覃的身世。名义上他是纪尤熙的表哥,其实他是家里收养的,只是从来都不受纪家的喜爱,早早就遣送出国。直到纪尤熙长大,她骄纵的性子也闯下不少祸,纪家也不想把几代人的成就交给一个外姓人,这才想把穆覃招回来,好歹他的身份证上的姓氏,还是纪,纪穆覃。

一个可有可无、被人丢来丢去的,棋子。

殡仪馆的门口,我一眼看到他养的小牧,那只甜瓜见了就掉头落跑的边牧犬。它蹲坐在大门口,任凭别人怎么唤怎么赶,它都不肯挪动一分。我上前轻轻叫它的名字,它迟疑好久才扭头看我,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里,竟然仿佛浮着眼泪,像是在哭。直到纪尤熙把骨灰盒抱出,它才缓缓直起身子,像是明白那个盒子里装着什么,然后迈开腿朝着纪尤熙走去。

“它在哭…”我声音也快打颤了,就算我恨穆覃,可是死者为大,我竟无法拍手叫好。

纪尤熙走到我面前,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哥有话留给你,他说谢谢你当初在机场救了他,如果不是你,或许他早在那个时候就死了。”

我盯着纪尤熙漂亮的眼睛,心中有情绪翻涌不停,却难以辨明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纪尤熙也直视着我的视线,接着一字一顿地说:“我哥还说,他无所谓是魔鬼还是天使,只要你能记得,他也愿意当撒旦。”

我无言以对,想到最后一面时我的恶言恶语,心中也生出许多不忍。良久,我才敢问出口:“怎么会,这么突然?”

“心脏病发本来就突然,抢救不及时就难以挽回,哥哥送进医院的时候还淋过雨,身体都是冰凉的,额头滚烫,意识迷离,大概是抵抗力太弱,他没能扛过来。”

我愕然地愣在原地,队伍已经离开,我缓缓回过头,小牧依然紧紧跟在纪尤熙的身后,脚步又稳又坚定,他在陪伴主人最后一程,这一生,都要不离不弃。

就算这辈子,每个人都轻视你,但至少你还有小牧。

纪穆覃,还有它一直仰望你,信任你,深爱着你。

【08】

两场黑白喜事后,我的情绪更加波动,幸好钟越一直陪着我,还有甜瓜。见过小牧之后,我更加珍视小甜瓜,什么好吃的都要第一时间喂给它,结果我瘦了,它倒是愈发圆润起来。我每天早晚都要习惯性地拨打那个英国号码,但很不巧,至今还没有打通过。钟越已经派人去查,但我很难真的放心。

JoyHall的业绩一路飙升,月度视察的时候,钟越带着我一起。我因为发胖很久没置办新衣,他在工作,我便到处试衣服,反正营业员总是要违心夸赞我几句的。到了一层,他去和楼层经理了解情况,我却想到那个白色情人节,我们伪装出战,一楼的大厅里在做香水的展台,夏卿还送了一瓶给我。

现在Echo的香水还在JoyHall里热卖,只不过夏卿再也没在这里出现过,她是聪明的女孩子,毕竟失手了一回,就不必苦苦执念。何况她的事业风生水起,爱情和面包,她从来不会缺。我找到可以坐的地方趴着休息起来,没一会钟越就赶了过来,揽过我的肩,头对着头研究起柜台下的展品:“你看中什么款式了?”

我低头一看,原来是黄金钻石首饰的柜台,正要解释自己只是找椅子坐坐,钟越却已经叫来营业员:“麻烦拿这两款看看。”我来不及阻止,年轻漂亮的营业员已经取出那两枚钻石戒指,黑色丝绒上,两颗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来,试试。”钟越取出一枚,我却急忙挣脱出自己的手,低头嘟囔几句,再也不肯撒手。他凑到我跟前,一脸纳闷:“怎么了?”

我压低声音懊恼:“肯定塞不进去,手指头好胖…”

他居然好意思哈哈大笑,搂着我前仰后合,我恨得牙痒痒,却只能讪笑着让营业员把戒指收回。这时隔壁的一位老爷爷吸引了我的注意,他手里还拄着拐杖,衣衫也很是朴素,却是来看戒指的,因为不懂,一句又一句地问着导购。收回戒指的营业员跟着我的视线看去,随后扬起嘴唇笑了起来:“他在给他老伴买金戒指,这都是第三次来了,真是让人羡慕。”

是啊,好羡慕,多幸福。

一生一代一双人,与子执手,白头偕老,不过如此了。

回程的路上我心情大好,虽然因为戴不上戒指而被取笑,但那对老夫妻的恩爱却足以带给我许多正能量。钟越打开天窗,温柔的风涌了进来,他看我难得高兴,也跟着开心起来。车开到半途,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不方便接听,我便直接拿过手机。可是电话一通,我没说几句话,整个人就仿佛石化,电话那头一直有个声音在重复:“你们快飞过来,晚了怕是来不及了…”

钟越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转头握住我的肩膀:“怎么了,乐遥?”

我迟钝地扭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茫然地回答:“我妈她…”

“你妈怎么了?慢慢说,你妈怎么了?”

“我妈…自杀了…”手机从掌心里滑落,我眼前一黑,最后的余光里,只有钟越突然煞白的脸。

再睁开眼时,钟越正握着我的手陪在身边,我艰难地坐起身,身上的薄毯滑落下去,一旁有医生上前翻了翻我的眼皮子,随后又探探我的额头,这才松下一口气:“林小姐应该没有大碍了。”

钟越点了点头令他退下,我这才得空观察四周:“我在哪儿?”

“飞机上。”他紧紧拉着我的手,丝毫不敢放开,“Eric替我们定好了机票,我来不及等你醒过来,你妈妈现在在医院急救,你别担心,她一定会没事的。”

前一刻的回忆全部涌回脑子,我突然激动起来:“我妈为什么会自杀?Eric有没有查到?她不是和杜叔叔去度蜜月吗?她为什么要自杀?”

“乐遥,乐遥你听我说,你冷静一点!”他按住我的双肩,倾过身抵住我的额头,呼吸急急地扑在我的脸上,“你妈妈受骗了,杜绍甫带她去英国,骗光了她所有的钱就把她丢在酒店不管不问,现在警方还在找他,你别担心,他一定会被绳之于法,你妈妈也会好起来的,医生说她幸亏没有割到大动脉,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我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前些日子的隐隐不安全部一一兑现,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妈那么蠢的女人,老天却总是要戏弄她。她从来就没有过过好日子,为什么到年近半百的时候,老天爷还要这样狠狠地摆她一道?如果她有事,如果她有事!就算你是老天爷,我也要和你拼了!

飞机落地,Eric已经安排好车等在机场门口,我们一路狂奔赶到医院,急救手术已经结束,我妈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几乎二十个小时,她一直昏迷不醒。医生向钟越交代情况,我听不太懂,只能焦虑地守在我妈身边。她面色苍白,血色仿佛全部流失,这和我见她的最后一面完全不一样。她走那天,就算是因为分离而落泪,她也依然是扬着嘴角笑得万分灿烂。我的手机里至今还存着那时和她的合影,她依然明艳美丽,风情万种,现在躺在病床上那个虚弱单薄的憔悴女人,怎么会是曾经的花魁林美云?

“乐遥,”钟越轻轻走到我身边,“医生说妈妈已经脱离危险了,只是潜意识里不愿意醒来,她一定也很痛苦,想逃避现实。”

“她受了那么多苦,如果是我早就扛不住了,她很勇敢,她是个伟大的妈妈。”我拉着她的手笑着回答,可眼泪却瞬间跌落。钟越伸出手指替我擦去眼泪,可无奈却越擦越多,他望着我,眼睛里满是心疼:“医生说她最好留在这里治疗,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放心,所以我跟他商量好了,国内也有好医生。”

我抬起头看向钟越,万语千言却只化成一句:“谢谢你…”

【09】

专人飞机把妈妈安全送回H城,她虽然住在医院里,但我还是把从前的房子租了回来,打扫干净后把她的物品全部摆放回原位,等她醒了,她就可以像从前一样回家。我也开始着手新房的装修,按照她的喜好,说不定很快我们就能搬新家。没有钱也没有关系,我还年轻,我还可以挣,我的工作能够养活我们母女两个人,再加一个狗崽子也都不是问题。

我以为自己积极向上,一直在努力拼搏,可是只有到了夜晚,当我从医院疲倦地赶回家里时,噩梦就开始重新缠住我。钟越一再要求我搬去公寓,可我却固执地想等在这个家等妈妈回来。

我又开始半夜翻冰箱,夜晚的我像是另一个自己,心中住着一只饕餮大兽,不停地把能吃的所有东西拼命往嘴巴里塞。可当白天来临,我又开始痛恨自己,并且恐惧着夜晚的来临。我想要逃,不敢见钟越,也不许他来医院,借着工作繁忙把自己深深隐藏。钟越终于不再纵容我的任性,他在病房里坐等下班赶去医院的我,病房门一打开,我就知道自己无路可逃。

“你来啦?”

“你是不是又病了?”

我摸了摸脸:“只是有点累吧,妈妈一直不醒,我很害怕。”

他沉默片刻,扭头看了看我妈的吊瓶,这才重新看向我:“杜绍甫已经被抓到了,在澳门,原来他嗜赌如命。”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钟越,直到自己慢慢消化掉这个消息,这才恍惚地笑了:“我真想杀了他,我和我妈那么相信他…”

“他也不会好过,我也不会让他好过!”钟越拉住我的手,声音渐渐温柔下来,“别再躲着我好吗?再大的艰难,我们一起度过;再难的问题,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乐遥,让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我躲开他的眼神,心神不宁地喃喃:“我没事,我真没事。”

“那你让我送你回家。”

我默许,他欣然去找医生了解情况,我看着他走出房门,这才浑然无力地坐到床边。我妈还在睡,眉头倒是舒展开了,不知道做了什么样的美梦。如果不是因为看到裴知言,她一定不会答应杜绍甫要去英国,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我俯身趴在她的身上,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哭不出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流。

钟越没有开车,两人步行往家的方向走。路灯照射下,我们俩的影子长长短短,却一直并肩站在一起。我歪着脑袋看,曾经的我以为这样就是一辈子呢。他央我陪他去广场坐坐,几天没有和我好好说话,他舍不得这美好夜晚。

我由着他耍小孩脾气,乖乖地同他一起去广场。有小孩子在学轮滑,手背在身后,一副娇憨的模样。他拉着我往飞虹桥走,两边的翡翠湖水荡漾着五彩的霓虹光芒。风很大,我停在半途理头发,他突然拉着我的手跑到栏杆旁,望着湖中央问我:“这不是有个音乐喷泉吗?”

“平时不开吧。”头发丝要进眼睛了。

他似乎有些失望:“我都没看过它开过。”

终于把头发勾到脑后了,我眯眼朝着昏暗的远处看去:“我上大学的时候看过一次,那时候正好在听张国荣的歌,他唱到‘我就是我’的时候,喷泉突然一下子喷起来了,我一瞬间都快哭了,真不是矫情!”

他扭头看着我一本正经:“我也可以。”

“可以什么?”

他不回答我,突然扶着栏杆大喊起来:“林乐遥,我爱你!”

喷泉毫无反应,我倒是又气又恼,身边有人回头四顾,我急忙拉他下来:“你干嘛啊!别喊了别喊了,哎呀我求你了!别闹了!”从前问过那么多次,一次都舍不得说给我听,现在又玩的什么把戏。

可他却不理会我,反而继续扯着嗓子叫了起来:“林乐遥,我爱你我爱你!”

我见拉不动他,气得扭头就走,你爱叫就去叫吧,我离你远一点还不行?只怕别人看了以为在玩行为艺术,到时候发到微博,说不定我又能火一把。正大步走着,只听身后响起一声“林乐遥,嫁给我!”伴随而来的,是轰然喷发而出的水柱,华灯骤然亮起,灯光和喷泉一起接二连三地打开,广场里也响起音乐来。

我目瞪口呆地回头,钟越的脸映在灯光下,辨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步履缓慢地朝我走来,然后低头从自己的手指上摘下那枚一直戴在中指的戒指:“乐遥,嫁给我,这是我正儿八经地向你求婚。商场的戒指戴不上没关系,还有我手上的这枚。”

他拉起我的手,正要往我的无名指上套,我急忙抽出手:“这是什么戒指?”我一直没问出口,现在终于要求个答案了。

“当初听你说林尚送过你一枚戒指,你当宝贝一样保留着,我一赌气也去买了个,可是后来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出国之后就一直戴在自己手上了,反正我早就和你订了婚,戴在中指又没问题,而且也没小姑娘来招惹我了,一箭两鸟!”他冲我龇出一口大白牙,低头又重新拉住我的手,指环太大,我就算手指胖了,也依然戴着大上。他正在愁是不是要加道红线,我已经不动声色地再次抽回手。

“阿越,”我盯着自己的脚尖,“对不起…”

他霍然抬起头看着我,喷泉还在随着音乐扭动,身边有小孩子惊叫连连,围观的人那么多,可是我却要当众拒绝他的求婚。

“我不想以现在的样子嫁给你,我曾经那么努力,就是想要能够站在你身边。可是现在,可是现在太糟糕了…”我难以继续,自卑又自暴自弃的情绪再次冲击上来,钟越及时地接过我的话,我听到他沉着又坚定的声音:“没关系,我等你。

“你等了我那么久,我再等一等你,那又有什么关系。”

【10】

程程的宝宝还没有出生,欧姐也被查出怀孕两个月。她将我叫进办公室,掩不住一脸的喜色:“我可是备孕了好久,终于轮到我这个大龄产妇了。”

我连忙恭喜,她却翻出厚厚一沓文件:“Mia现在正在全球巡演,这个机会我引荐了你,正好也当出去透透气。我知道最近你的情绪一直不好,但折磨自己实在不值得对不对?等你回来的时候,正好是我离职,那个时候你直接接手我的工作,我可是一直很看好你的。”

“我?”我突然坐立不安,“欧姐,我…”

“你别说你不行!”她迅速堵住我的话,“Mia可能会在巡演中的某一场宣布自己和江东至的婚事,这个事你和她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好好策划一下,惊喜的感觉是要有,但最好也能轰动一点,好事嘛,不在乎是不是炒作啦。”

是了,喜事接二连三,我不应该沉沦在自己的负面情绪里。暴食症可以治疗,抑郁症可以治愈,我的心也可以痊愈。

我答应欧姐,并且这一次,全力以赴。

程程答应替我好好照顾妈妈,虽然她还挺着大肚子,但好在有护工,全程也有北野陪伴。在程程妈妈的促成下,北野找到程程当面撕毁离婚协议书,并且还霸气了一回,当场把他的老婆儿子扛了回家。

肖慎也成功考上了研究生,现在又在校园里混得风生水起,小师妹们一个一个往枪口上撞,他乐此不疲,百战百胜。曼莎在MG混得不错,虽然没有大红大紫,但凭借着混血的特色,手头的通告也从来不断。只是祁嘉一直没有消息,有次在夜市里遇到她妈妈,听说是去乡下支教了,最近寄来的照片还胖了一些。

都挺好的。

我同妈妈告别,伏在她的身上久久不愿意起来。

“妈妈,我要暂时离开一年,不过很快就会回来的。”

“你要是想我的话,记得给我打电话,全年无休哦。”

“妈妈,我想你…”

“妈妈…”

吊瓶里的药液还在嘀嘀嘀地滴落着,我妈躺在病床上的睡容安详又宁静,仿佛做着一场大梦,因为太美好,久久不愿醒来。

钟越送我去机场,一路沉默无语,我的坚持他并没有反对,只是帮我打点好一切,衣物、常用药、电话卡,甚至于最近一周的天气预告,他都仔细地塞进我的行李箱。到了机场,我突然站住脚,不肯再让他送:“我自己进去吧,我怕我会哭。”

“你不是女超人吗?”他取笑我,“你一会儿要保护我,一会儿要保护你妈妈的,现在我只求你答应我,好好保护自己好不好?”

“嗯。”

“一根汗毛都不许少!”

“嗯。”

“不许看别的男人。”

“嗯…”

“每天都要记得想我!”

“嗯…”

他还在努力思考,我放下行李扑进他的怀里,想说很多话,到最后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反反复复却只知道一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等我。”

他抚摸着我的后脑勺,伏在我耳畔柔声地说:“曾经欠你的,我用我的一辈子来还给你。人生还那么长,等你几年又何妨?”

讨厌!盗用我的台词!

飞机加速行驶,直上云霄时,接连几日的阴云却在三万英尺的高空里消散,只剩下灿若千阳的万丈光芒,像一场惊心动魄的美梦。

再会,妈妈。

再会,我的爱人。

【全文完】

番外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这是一个上世纪的故事,属于我妈妈的故事。

离快乐很遥远,原来并不是我,而是她自己。

——林乐遥

【初遇】

夏天的雨水又多又急,来得快也去得快,窗外的香樟叶子被洗刷干净,泛着澄澄的绿意。警局里一片嘈杂,大伙正在吃才送到的外卖便当,警帽随意放成一堆,各个都敞着肚皮,一口啤酒一口饭。

电风扇吱呀呀地转着,又热又闷,眼见雨水终于停了下来,裴知言站起身来:“头儿,我出去透透气。”

被叫“头儿”的男人抬起头,随手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嘴:“你今晚值夜班啊,早点回来!”

他连连应着走出门去,警帽往头上一罩,还不忘在镜子前整理好仪容。这是他正式实习的第二周,不过值夜班倒是第一次。夏天的晚上,免不了多事,他一早进入警戒状态。

大概是雨停了,巷口的小摊子终于一个接一个地摆了出来,裴知言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小摊,要了一份炒米粉吃起来。对讲机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头儿的声音夹着电波断断续续地传来:“有个警讯在海棠巷,说是买东西不付帐,你去看看吧。”

又是芝麻绿豆大的屁事,裴知言心里埋怨,口里还是干脆地应了下来。他付了钱向海棠巷赶去,那条街一直都是夜场的好地方,灯红酒绿,也经常出些大大小小的事。不过买东西不付帐,这是地头蛇常干的事,他向来不爱和这些人打交道。

等到了现场,他一眼就看到几个围在一起的人,他走过去拔高声线:“刚刚谁报的警?”

“我!”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举起来的一只手臂。他拨开人群走过去,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她。其实她看起来年纪不大,长得也算清秀,却偏偏浓妆艳抹,身上套着条碎花吊带连衣裙,嘴里还嚼着口香糖,活活一个叛逆少女。

“怎么回事?谁买东西不付钱?吃霸王餐了?”他视线逡巡一圈,最后停到女孩子的脸上。

她神采飞扬,和身边的同伴笑成一团:“哈哈哈,就是他吃霸王餐了!”她指向一旁被围堵住的中年男人,“就是他买东西不付钱!”

裴知言掏出纸笔,按照惯例询问情况:“麻烦问下您贵姓?”

女孩子愣了一下,然后干巴巴地吐出一个字来:“林。”

“林小姐是吧,那你把具体的经过告诉我,他买了你什么东西?”他低着头往本子上记她的姓和时间地点,却始终没等到她的回答。一抬头,她已经翻了脸,挥挥手直嚷嚷:“算了算了,老娘不要算了!”

眼看她拉着同伴就要离开,他皱着眉几步追上:“那你还报不报警啊?”

她回过头来,五颜六色的脸上突然出现一种狡黠的神色,他还有些发愣,就见她冲自己吐了吐舌头,然后迅速调头笑着跑远了。

裴知言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只觉得一肚子的懊恼,难道他当警察就是为了管这种事?这是把他当猴耍呢?他很不甘心,从进警局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决心要有一番大作为的!回到警局头儿正在看报,听到动静头也没抬:“怎么样?”

“小事化无,不了了之了。”

见他语气不佳,头儿失笑:“这不正是我们想要的吗?咱们片区平安无事,这是好事!”

他撇撇嘴巴,摘下警帽放在手里端详。

夜,并不静,仿佛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相逢】

那晚裴知言枯坐半宿,没想到等来的第二个电话,居然又是那个女孩子。裴知言赶过去的时候,她正斜背着一个小红包,靠着路灯踢石子。他走过去才闻到一阵酒味:“你喝酒了?”

她似乎喝多了,闻言只是懒懒地抬起眼皮子,昏黄的路灯照出她一脸的柔和:“警察叔叔,我迷路了…”

光线中有无数小飞虫盘旋着,裴知言突然觉得心里痒痒的,努力克制住,继续耐心地问:“那你家在哪里?有家人的联系方式吗?”

她只顾着摇头,一个字都答不出来,软绵绵地就要往他身上倒。裴知言急忙拉住她:“你不说你家在哪,我怎么送你回去啊!”

她依然不说话,眼皮都撑不住了,摇摇晃晃地,后脑勺差点撞上灯柱。裴知言一咬牙,把她带回警局的休息室。她沾到椅子就乖乖地蹬掉鞋子缩了上去,很快发出轻微的鼾声。一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天已大亮,裴知言收拾好东西,起身抻了抻胳膊,这才想起来她的存在。

她还在睡,脸上的妆都花了,嘴角还有口水的印记。他觉得颇为难,正看到接班的同事走进来,急忙将这烫手的山芋丢了出去。可正要走,她却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迷蒙着眼睛看向他:“警察叔叔?”

他急忙走回去:“别叫我警察叔叔,你又不是小孩子!”

“那我叫你什么?”她目光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