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言咳了咳嗓子:“我姓裴。”

“裴什么?”她不依不挠。

他瞥她一眼:“小孩子管那么多干什么!”说完才觉得真是自打嘴巴。他懊恼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发着牢骚:“你酒都醒了,赶紧回去吧,一晚没回去,家人肯定担心。”

她快步跟上他,在他身后连连点头:“我一个人住,没人担心。”

裴知言脚步顿了顿,可很快又大步地迈开,他可不想多管闲事,独自谋生的人多了去了。走到路口,他习惯性地去了常去的早餐店,正要点餐,余光就瞥到跟在他身后的她,于是点餐单时,他还是多管闲事地多点了份卤鸡蛋和莲蓉包。

“吃完就回去吧。”他像个大人一样地随口嘱咐着,她鼓着腮帮子连连点头,眼眸里像藏着碎钻,闪闪发光。他不知为何觉得心烦气躁,叫来老板把电扇开大,随手抓起一份报纸看起来。

然后他听到了她轻轻的哼歌声,嘴里还含着东西,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在盘子里挑三拣四。他放下报纸,微蹙起眉头:“你吃饭唱什么歌?”

她几口把包子咽下去,昂着头颇为得意地回答:“我唱的是徐志摩的诗!徐志摩,你喜欢吗?”他重新把报纸拾起来,抖了抖,眼都不斜一下。他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实在不喜欢徐志摩的风情。

可耳边却细细密密地被她的歌声充斥,之后好几天,都挥之不去。

【投影】

他从没想过问她的姓名,他只知道她姓林。

再遇见她,是他第二次值夜班。她依然是打报警电话,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不是丢了一个耳环,就是被流浪猫吓到。裴知言隐隐觉得她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可却又不好不去,最后他索性在电话里发了脾气:“林小姐,我在工作,如果您一直打这样无关紧要的电话,我说不定会错过更重要的事情!”

“你们不是为人民服务的吗?我不是你的人民吗?这些事情对我很重要!”她倒巧舌如簧,裴知言瞠目结舌,电话被她直接掐断了。同事看到他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被刁难了?没事,这也是常事。”

他不答话,直接取了警帽和对讲机走了出去。

她居然又喝得烂醉,还独自一人,他找不到她的同伴,也问不出个地址,原本想着干脆不管不问算了,可一个女孩子,他又不忍心。看着她坐在石阶上瑟缩成一团的模样,他终于开口:“今晚我再带你回休息室待一晚,下次你不要喝酒了!”

她点点头,他正要去拉她,她却两只手臂都伸过来,作势就要往他背上爬,口中也嘟嘟囔囔:“劳烦…”

嘶——实在恨得咬牙切齿!可最后还是把她背在了身上。那么瘦,轻得跟一片云似的。他艰难地抽出一只手把警帽摆正,这才继续背着她往前走。然后他又听到了那首歌,轻轻的曲调:“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

又是那种感觉,仿佛有羽毛拂过心脏,痒痒的,却又莫名失落。

他索性打断她:“你叫什么名字?林什么?”

背上的人儿却安静了下来,良久才听到惊醒过来的声音:“嗯?你说什么?你叫我?”

“你叫什么名字?林酒鬼?”他取笑,却没想到要放下已经醒来的她。

女孩又迟疑片刻,随即才轻轻地开口:“林眉,眉毛的眉,我叫林眉,”他正在疑惑她语气中的变化,她倒又活泼起来,“徐志摩把陆小曼就叫做眉,就是那个眉!”

又来…

后来林眉就成了警局里的常客,不过都是在他值夜班的时候,有时候他忙着警务,她就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看书,大多时候都是徐志摩的诗集,他也懒得去和她交流这些。有时候他忽地一转头,竟看到她盯着自己的眼睛,对视片刻,他不由觉得尴尬,直接唤出她的名字:“林眉,今天头儿找我谈话了,以后我不能带你来这儿了。”

“他说你什么了?你是爱民的好警察呀!”

这话对裴知言颇为受用,可他还是尴尬地转述了头儿的话:“他说我工作的时候谈恋爱,批评我不该把女朋友带来…”

林眉一阵惊讶,随即笑了起来:“那就不到警局来,我去你家好了!”

“为,为什么…”

“我是你的女朋友呀。”她笑着朝他走过来,俯身趴在台子上,“你怕呀?”

【波心】

不管怕不怕,林眉都像条小尾巴一样跟上了他。

走了四个街口后,他终于停了下来:“你老实告诉我,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那个长板凳太硬了,我没睡好,”她答非所问,撅着红润的嘴唇,眼眸子里都是潮湿的水泽,“下次,下次我就告诉你我家在哪儿,我发誓!”

她一本正经,他再次败下阵来。

他住的地方在顶楼,单人间的小阁楼,又闷又热。他把她迎进门,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多余的地方,只好尴尬地让她坐在床尾。林眉倒不在意,蹬了鞋子光脚就走了进来。裴知言急忙去找前一天晚上冰在水桶里的汽水,开了一瓶递给她:“我这里不舒服,太热了。”

她咕噜咕噜喝完汽水,抬起头却问:“你喜欢喝绿豆汤吗?”没等他回答,她就咚咚咚地跑出去,半途又折返,取回她的斜跨小红包。裴知言趁着这段时间,急忙收拾好邋遢的住处,窗帘全部打开,阳光倏地全部洒进来。他又觉得刺眼,索性重新拉上,旋即又觉得孤男寡女不适合,最后还是半开了窗帘。

屋子很简陋,客厅和卧室是一体,只有单独的一个卫生间,厨房都是设在门外。林眉买来绿豆和冰糖,自顾自地翻箱倒柜找砂锅,然后放到火上煮了起来。两人一时静下来,只有绿豆汤咕噜咕噜的声音,白雾很快弥漫开,一屋子都是绿豆的清甜香味。

林眉站起身四处打量,然后她看到了床头柜旁的电话:“你家号码是多少?以后我打电话到你家里来。”

他的眼里都是她翩跹的裙角,闻言只是一愣。林眉笑着打他,掏出一支笔递到他手里:“你写我手心里,我怕忘了。”

她的手又细又白,像玉似的,透着光。他抓着笔快速地写下一行数字,生怕触碰到她的肌肤。林眉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只顾着欣喜地看掌心里的数字,这下就不用总等到晚上打到警局了,也不用总是偷偷溜走被骂了。

女孩子的气息就在近前,裴知言不知所措地站起来:“你再看会那什么徐志摩的诗吧,我去看看绿豆汤。”

他一逃进厨房就不敢再走出去,他从来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从前读警校,女孩子特别少,实习单位里也多是男同事,突然多出来林眉这样一个女孩子,他觉得自己无法保持冷静。

直到绿豆汤快要烧干,他才回过神来。把汤汁倒进碗里,还细心地用冷水浸了片刻,这才端着走进屋子里。捧着书的女孩子已经睡着了,大喇喇地躺在他的床中央,头发散乱地铺在枕上,花裙子皱巴巴地掀到了膝盖上,露出一截光溜溜的小腿,裴知言一眼看到她涂了红色指甲油的脚。他放下碗,仔细地端详她的脸,巴掌大,脂粉已经淡去很多,依稀看得到她素淡着脸的模样。像是一朵碗莲,白白的,静静的,散发着清香。

半拉的窗帘被风吹动,飘忽得仿佛梦境。而那一碗绿豆汤,就在这渐渐西下的阳光里,慢慢变凉。

【黑夜】

后来几日,裴知言开始有意无意地守在电话前,但期待的那一通电话,却从来没有来过。局子里都是大家轮流排夜班的,他下一次夜班还在一个礼拜后。大概是气温又升高了,他的心又焦又躁,闲下来也常常给自己煮绿豆汤,但怎么煮都没有那天的味。

终于轮到自己夜班那天,接电话的是同事,当听到“海棠巷”三个字时,他蓦地站起身来:“我去!”他正要抓行头,同事却站了起来:“我同你一起,据说有人聚众闹事。”

地点在海棠巷最有名的一家夜总会,百丽宫。一进门就听到一阵哄闹,走近一看,是十来个混混群体斗殴,冷眼旁观的人不少,更多的是习以为常继续喝酒玩闹的。他抓紧腰间的电棒,正要怒喝,却听到台上传来熟悉的歌声。他迟疑了片刻,然后迅速扭过头,只见一束追光灯下,林眉妖娆地坐在高脚椅上,眼睑低垂,睫毛又浓又密,超短裙下露出一大截白皙的腿。她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眼睛微抬,口中依然静静地唱:“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原来这首歌的下一句是,无须欢喜,转瞬消灭踪影。

裴知言突然觉得一阵发闷,呼吸都加重几分。而此时歌声也戛然停止,只有乐手还在拉着弦乐,钝重的、压抑的、仿佛要把人的心脏都挤碎。舞台上的林眉不敢置信地盯着他,追光灯下她的脸一片惨白,就算是浓妆也掩不住她眼底的绝望。

难怪,难怪她总是在他夜班的时候才能出现。

难怪!

裴知言迅速抽出电棒冲进骚乱的人群中,他将所有的期待都一一打碎,像打碎一杯接一杯的洋酒,一阵撕心裂肺的爽快。很快,双方激战的混混们都向他围了过来,场面顿时不堪收拾。同事叫着他的名字让他住手,可他却被其中一个人箍住了后背,他拼命挣扎,却在下一秒感觉后脑勺上一阵钝痛,随即有滚烫的液体涌了出来。

他因为意气用事被通报批评,头儿来医院看他,忍不住骂了他几句:“你怎么交上那样的女朋友?实在不像话!”

他不说话,倔强地保持着沉默。

头儿叹息一声,随即软了口气:“你先休息一阵子,那天的事不止斗殴那么简单,其中一名当事人是一个毒品案的嫌疑人,只是一直没有证据。等你伤好了,就跟着去认认。”

他已经无心于什么大作为了,来看望他的人来了又去,等到天色渐暗,他终于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小心翼翼,仿佛怕惊动了什么:“裴警官…”

是她,他知道,可是他却要拼命克制自己想要回头的冲动,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僵硬地脖子望向窗外。夏天的夕阳真美啊,浓墨重彩的,像随意泼上的颜色。有归鸟排着队从空中飞过,整整齐齐的。

裴知言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自己都不敢相信:“你为什么没给我打电话…”

女孩子突然冲到他的面前,摊开掌心看着他,声音也哽咽起来:“回去的时候下雨,手里的号码,号码没了…”她的嘴唇习惯性地微微翘着,可是哭腔却一发不可收拾,眼泪轰轰烈烈地掉下来,“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只是怕,我真的好怕…”

她的哭声像是蛛丝将他紧紧地捆绑住,可他依然不为所动,艰难地将视线移回窗上。傍晚的风吹起雪白的窗帘,好像那一天,她躺在他的床上,安安静静的,纯白无暇的。

【深海】

林眉没有再出现。

等他出院的时候,头儿已经将嫌疑人的资料整理出来,海棠巷里出了名的大哥,小弟们尊称他一句天哥。

“他前段日子常在百丽宫出现,我们已经安排了线人盯着,但却很难取得他的信任,到现在也没办法近身。知言,这几晚你和阿耀就多去百丽宫逛逛,穿便衣。”

裴知言想拒绝,可拒绝的话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吞回了肚子里。

再去百丽宫,他下意识地寻找着什么。同事阿耀看他的目光一直流连在女孩子身上,忍不住给了他一拳,取笑道:“头儿可是让我们来干正事的,你可别想着泡妞!”他尴尬地撇开脸,却突然听到阿耀的低呼,“你看!那是天哥吧?”

他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沙发里正坐着一个光着头、手臂上满是纹身的人,是天哥没错。可很快他就看到了天哥怀里搂着的女人,微微翘起的唇,泛着艳丽的红。他浑身的血液上涌,不顾阿耀的拦阻,大步朝着他们走去,一屁股坐到对面的沙发上。有小弟作势要赶他走,他却直接从桌子上拿过酒和杯子,倒了满满一杯,瞬间就全部灌下了肚子。

天哥饶有兴趣地俯过身:“我见过你,上次被打的小警察!”

他冷冷地抬起眼,视线从发怔的林眉脸上掠过:“现在已经不是了,被开除了。”他看看空了的杯子,弯腰又抓起一瓶酒,摇了摇却发现是空的。天哥勾起嘴角,懒懒地靠到椅背上,将怀中的林眉搂得更紧:“再上两瓶酒给这位小兄弟!”

裴知言喝多了,他知道自己把事情又搞砸了,这趟回去可能真的要被开除了。天哥要找人送他,他摇晃着脑袋拒绝,一个人踉跄着走出百丽宫。夜色像墨一般黑,他吐完之后靠在灯柱下想,那天的林眉就是这样跟他说自己迷路的,现在他也好像迷了路。

不知等了多久,客人渐渐散尽,他终于等到送天哥出来的林眉。他们依依惜别,甚至还当众激吻,她脸上的笑容那么刺眼,刺得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掉出眼泪!天!男儿可是有泪不轻弹的!他攀着灯柱站起来,径自朝着准备往回走的林眉走去,二话不说,抓住她的手臂就带入怀中,掰过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下去。

林眉下意识挣扎,可看到是他时却怔住,睁着眼睛惊惶地看着他发狠的表情。

“你…为什么!”他的身体都在发颤。

林眉推开他,头一直低低地垂着,良久才猛地抬起来,看着他嫣然一笑:“我今年十七岁,十五岁的时候我就到这里打工,当服务员,十六岁的时候被阿姨看中,然后就开始接客,裴警官,这是我的工作。”

裴知言狠狠地盯着她,那坦然自若的神态,他简直想把她撕碎!

“好!那一晚多少钱!你告诉我!”他几乎是喊了出来。

林眉的眼睛里泛起潮意,可嘴角却依然微微翘起,带着一抹笑意:“看在裴警官帮过我那么多次忙的份上,我不妨就请你一次。”

踪影顶楼的小阁楼里,摆满了空酒瓶,随便下脚,都踢得咣当响。晨光透过窗帘,照在了依然安睡的女孩脸上,裴知言静静地看着她,一颗心静得像是缓缓的水流。他舍不得,他还是舍不得,就算她已经像别人说的那样“脏”了,他还是舍不得这样糟践她。为什么事到如今,在他的眼里,她还是那个神采飞扬的小女孩,会耍赖皮,会撒娇,会黏在他的身后怎么赶都不走?

他披上外套出门,去隔壁的铺子里买来绿豆和冰糖,等她醒来,就可以喝到现成的绿豆汤了。他急匆匆地往回赶,林眉正好醒过来,惺忪着眼,还有些恍惚地看着他。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了地上空掉的酒瓶和零落的衣物,脸颊竟微微泛起红意,她抬起头娇憨地嚷嚷起来:“裴知言!你现在要对我负责啊!”

裴知言看不到自己的眼底是怎样的宠溺,他并未辩解,只埋下头去清洗绿豆。半晌他才闷着声音说:“我对你负责,你不要再去百丽宫了。”

身后正穿着衣服的林眉却瞬间停止了动作,像是慢慢回忆起来什么,然后迅速地跳下床,抓过那个斜跨小红包,拾起鞋光着脚就跑了出去。裴知言扭头看向门外,那抹身影已经不在,只有门还在吱呀吱呀地摇摆着。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看到楼底下渐渐响起车马喧嚣,他这才转过头继续将绿豆泡上水,然后一颗一颗地把冰糖丢进去,炉子打开,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这一锅绿豆汤开。

林眉没有离开百丽宫,也没有离开天哥,海棠巷人人皆知,百丽宫里的林眉,现在是天哥的女人。

裴知言拔了家里的电话线,也把煮绿豆汤的砂锅扔给了隔壁老太,夜班也再不去海棠巷执勤。直到数日后,头儿突然打来电话,说是百丽宫里天哥又闹事了,搭档的同事已经出勤去了,他只得硬着头皮去。

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浑身冰冷,林眉歪倒在天哥的怀里,似乎又喝得烂醉,整个人迷迷糊糊神志不清,只知道看着他傻笑。

“怎么回事!”他克制住自己发抖的声线。

天哥一抬头,吹了声嘹亮的口哨:“小兄弟,你又回警队啦?没事,我教训马子呢!她不听话!”说着,他捧住林眉的脸用力地吻了下去,“以后听不听话了?嗯?”

林眉傻笑着点头,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裴知言逼迫自己把视线移开,只见桌子上一片狼藉,酒水洒了一地,还有酒瓶碎片摊在桌面上。他迅速看回林眉,只见她的头发湿淋淋地糊在一起,隐隐还有酒味扑鼻而来。他迅速走过去拉住她的手:“你有没有事?他对你怎么了?你告诉我!”

林眉却迟钝地回过头,看着他嫣然一笑:“他亲我,他亲我哦!”

裴知言狠狠将她的手甩开,哑着嗓子吼了出来:“头儿说得对,你根本悔改不了,你就是这么放纵,谁也救不了你!”

他调头就走,也不知道是这烟雾,还是这酒精,竟薰得他眼圈泛红。

大厅里还在放着歌,是林眉常唱的那首。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遗失】

天哥很快就抛弃了林眉,另觅新欢。她不以为意,只遗憾自己帮不了裴知言了。当初被裴知言发现身份,她几番恳求阿姨让她走,最后还是他的头儿找到她,请她帮忙做天哥身边的卧底。他说裴知言一心想干一番大事业,这是他的梦想。她是想着让裴知言开心的,这才答应演这一出戏。其实那晚她就要成功了,天哥已经信任她,私下交易的时候还让她陪在身边。她好不容易找了机会想通风报信,却被天哥的小跟班盯上,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拖了回去。

其实受的那些委屈也算不了什么,不论是朝她浇啤酒,还是给她下药,都比不上裴知言转身离开的痛。

她想离开。阿姨却冷嘲热讽:“你别异想天开了,他就算真爱你,也断不会带你走!你从进咱们百丽宫的那天就该想明白,这辈子你都别指望会清清白白地嫁个好人家!有本事啊,早早傍个有钱人也算脱身了!”

她留了下来,心像是彻底死了。后来也尝试着去回忆那一行数字,可怎么拨都是错,后来恨得摔了电话,还被阿姨扣了不少钱。阿姨赶着她去开工,她不情不愿地去了,一个交好的姐妹神色慌张地找到她。

“眉,你要帮帮我!”

“天哥害死我了!我没想过和他好的,只是他说让我帮个忙,事成后就会分我一大笔钱,你知道我下个月就准备回家结婚了,我就想着挣最后一笔,谁知道,谁知道…”

警察来得太快,林眉看着她绝望的样子,一咬牙握住了她的手:“什么事情都是我做的,你放心,你要好好地回老家,好好地和他结婚,以后也要好好地过日子,你知道吗?”

她把毒品全部藏在了自己的身上,冷静又期待地等待着,警察搜身的时候,她抬起亮晶晶的眼眸:“是我,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她成功地指控了天哥,却没有在警局里看到她想见的人。笔录的时候,她忍不住问了几次:“裴警官呢?他今天休假啊?”

陌生的警官看了她一眼,这才想起她来:“你这么开心做什么?你马上就要坐几年牢了!”

“坐牢?”她呆住了,她没想过会这样,会坐牢,这么严重。

那位警官埋头记着笔录,头也未抬:“你想想,你一个夜总会的,现在又坐过牢,你还指望着裴警官做什么?他啊,早就被调到别的地方去了。你死心吧!”

入狱时,她竟被检查出怀孕,她起先自然是不敢相信的,可渐渐却浮出笑意,可笑着笑着,却觉得特别寂寞,冷冷清清的,像一片云似的飘着,落不下来。陌生警官冷声问着她:“谁的?估计你也不知道吧?”

她瞪了他一眼,抿着嘴唇不说话。是他的,一定是他的!也许他会回来看看她的,如果他来看她,她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不,这对他来说是好消息吗?

只是裴知言再也没有来过。

渐渐心也就死了。

渐渐,也就以为自己忘了。

出生的是个女孩,不哭不闹的,狱友还给她算了一卦,说是注定嫁给有钱人家。她笑了笑,哄着怀里的孩子想,曾经她以为这个孩子能给她带来快乐,没想到却是无止无尽的悲伤。

乐遥,你就叫乐遥吧。

她低下头,怀里的女婴漆黑的眼珠,不哭,只静静地与她温柔对视。

【光亮】

正式入职一个月的裴知言终于结束了培训,他打电话向从前的头儿道谢,电话男头的男人正在抽烟,笑眯眯地对他赞叹:“我就说你是个好苗子,当时他们招人我可是第一时间就推荐了你,小伙子,以后要好好干了啊。”

裴知言连连应着,手紧紧握住电话,想再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临到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说:“头儿这周我休假,我去看看你们大伙吧!”

其实想看的是谁,他自己心知肚明。即便后来脑子里总想到她醉生梦死的模样,心脏也会抽痛地让他压制不了,可还是没用,他爱她,他竟然深深地爱着她这样的一个人!大巴在路上颠簸着,他望向窗外熟悉的景致,竟然觉得眼睛发湿。

头儿请他在饭店相聚,一大帮子人蜂拥而来,席间他听到阿耀醉醺醺地说:“你走之后我们就把天哥给拿下了,现在百丽宫也被抄了,海棠巷总算清净了。”

他心猛地一跳:“那,那她呢?”

“谁?”阿耀口齿不清地问。

一旁的头儿倒是放下了筷子:“林眉啊,她们那些姑娘大概都回老家了吧,小小年纪从头再来还是来得及的。”

她走了?

那天海棠巷还和之前一样,路口摆着各种各样的摊点,他要了一碗水饺慢慢地吃,抬头看向路口那根灯柱,仿佛有个穿着连衣裙背红包的女孩正在那里踢着石子。

我也迷路了,你知道吗?

后来的二十多年里,裴知言都爱听一首歌。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裴叔叔,你喜欢徐志摩的诗?”二十二岁的林乐遥朝着他走过去。

他在夕阳的霞光里转过头来:“以前常听一个人唱,她很喜欢,我就跟着喜欢了。”

那个人,像是霞光里最美的一片云彩,更像是一朵最纯洁无暇的碗莲,可是他却始终不知道她的名字。林眉只是她的花名,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不过不要紧,他也可以矫情地学一学徐志摩,唤自己最爱的那个人,眉。

后记 我唯独有这点英勇——记载《灰烬II》完稿后

很巧,《灰烬I》完稿在三月底的春天,而此时此刻,又是一年的阳春三月,《灰烬II》终于顺利完稿。时隔两年,很感谢一直等待着我的你们。两年了,幸好你们还在。

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写第二部的打算,总觉得写续集这种事情很容易狗尾续貂。老实说,我不喜欢写大团圆的结局,因为我总觉得自己写出来的感觉很假惺惺,但我知道大家都爱完美的句点。所以在《灰烬I》里,我自作聪明地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局,林乐遥在原地等待着远赴他国的钟越。我相信钟越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对我来说,这就是一个完美的结局。只是没想到,会有那么多读者找到我,他们说这本书怎么没结局,这世道!他们恨,男女主竟然没有在一起,太后妈!他们摸不着头脑,这书到底写完没写完?

带着大家的不甘心,以及自己心中的意难平,我终于决心下笔写《灰烬II》,关于钟越回来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