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司徒玦下楼正好遇上姚起云,她看都没有看他,冷着脸换鞋去上学。姚起云先她一步打开大门,在门口等着。

司徒玦从他身边挤了过去,小声嘀咕了一句:“好狗不挡路。”

姚起云也不计较,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姚起云始终在她回头一臂距离的斜后方不疾不徐地跟着。走了一段,司徒玦受不了了,扭身喝道:“大路朝天,你非得跟我走一块?”

姚起云见她回头,答非所问地举了举手里拎着的早餐,“你的。”

司徒玦怒道:“你还装,两面三刀,小心人格分裂。”

“你不吃的话,小心胃出血。”

司徒玦一手拍开他递得越来越近的手,“胃出血?吃了小人给的东西,肠穿肚烂都不一定。”

姚起云在她的手扫过来的时候,用空着的手抓住她的手腕。“早餐是你妈给的。”

司徒玦满腔不忿,偏偏他不动声色,既不恼,也不让步,更令她心烦意乱,甩了一下手,没甩开,无处泄愤之下便索性跺着脚连声咒道:“姚起云,我鄙视你,鄙视你鄙视你鄙视你……”

姚起云看着被逼急了的司徒玦,不顾形象的展露她的焦躁,脸都胀红了,平日里顾盼神飞的一双眼睛里似乎蕴藏着熊熊燃烧的小宇宙,再被她“鄙视”下去,他都快要认为自己真做了什么丧权辱国、忘恩负义的坏事。

“行了。”他打断了司徒玦的宣泄,而且不得不以略高过她的声音才能让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你以为我故意跟你过不去?不想被人发现,你就别整天跟吴江班里的那个叫连什么的混在一起!你们那么腻歪,传到你爸妈耳朵里不是迟早的事?”

“那也不用你来管!”司徒玦岂会容忍被他的气势压过,当即就吼了回去。

“我想管你?你们尽管花前月下,有本事别找我来顶那种莫名其妙的包,我凭什么?”说到这里,姚起云似乎无名火起,重重甩开了她的手。“你就知道冲我发脾气。说我怎么卑鄙都可以,不过最好你告诉我,在这件事上我除了对你妈说了实话,我还错在了哪里?”

司徒玦重重喘着气,但却没有再搭腔。她本质上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方才的一通火气纯粹是被郁闷坏了。其实稍微用脑子想想就会发现,姚起云虽然讨厌,但他说得没错,昨天的事除了他不肯说谎背黑锅之外,他并没有太过分的地方,所以她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

然而司徒玦心里依然不快,那种被背叛了的感觉挥之不去。可那种感觉从何而来,姚起云又如何谈得上“背叛”?难道她平时跟他矛盾不断,但下意识里还是认为他是天经地义纵容和包庇自己的人?所以一旦他临阵反戈,她才那么愤怒。

最让她意外的是,一向沉默隐忍,不逞口舌之快的姚起云在这件事上也那么不依不饶,他平日里就算不高兴,也藏在心里,面上最多是阴恻恻的,刚才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那么大声对她说话。他爆发的样子,像是一个拒绝戴绿帽子的丈夫……

想到这里,司徒玦恨不得对自己“呸”一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姚起云似乎也感觉到自己话里面怪怪的味道,气氛一下子尴尬下来,两人脸上都是悻悻的。

“走吧,要不就迟到了。”姚起云再一次试图把早餐塞到司徒玦的手里。这时他才看到司徒玦的手臂上有一两道淤血的红痕,像是昨天被薛少萍拧出来的。

姚起云也没多想,伸出手在她手臂的伤痕处按了按。

“你搽药了没有?”

司徒玦毫无防备地吃痛,顿时“嘶”了一声。

看来害怕女儿误入歧途的薛少萍下手还真不轻。姚起云心中泛起了一丝悔意。

“你想干嘛?”司徒玦看着他的手,愕然又提防地大声斥问道。

在她的质问面前,飞快缩回了手的姚起云硬生生地把那句“我房里有从老家带出来的药酒”给吞回了肚子里,在难堪的驱使下别扭地说:“我想你也用不着搽药了。反正皮肤那么黑,被掐得发红发紫别人都看不出来。”

“你去死!”司徒玦把书包用力甩回自己的肩上,瞪了他一眼,抬腿就走。

姚起云在她身后无奈地咬了咬牙,他怎么会不知道司徒玦最恨别人说她黑,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是比起激怒她,他更怕她顺着刚才的话追问一句:“你动手动脚干嘛?”要是那样,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眼看司徒玦越走越快,姚起云提醒了她一句,“今天放学我在校门口等你。”

想必司徒玦也从她妈妈那里得知了以后要跟姚起云同进同出,接受他变相监督的命令,只是她压根就没想过这样荒谬的约束会有执行的必要。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屑,“笑话!”

“你知道你妈妈是认真的,你心太野了,所以她不得不让我看着你。”

“姚起云,你敢跟着我,我要你好看。”司徒玦威胁道。

姚起云默默走他的路,敢不敢不是用嘴来说的。

司徒玦故意放慢了速度,不出所料,姚起云并没有按照正常步调超越她,而是依旧慢腾腾地跟在她背后。司徒玦无声地咒骂道:“心理扭曲的家伙!”

在踩蚂蚁似的走了一小段之后,眼看前边那个十字路口的斑马线在望,司徒玦毫无预兆地迅速起跑,一下子把没反应过来的姚起云甩在了后面,并赶在绿灯的最后一瞬冲到了马路对面。

“司徒玦你不要命了!”姚起云无奈地喊了一声。

司徒玦深谙姚起云的为人,那个曾经看不懂红绿灯的乡下孩子而今对规则有一种苛刻的信仰,就算红灯的斑马线旁一辆车也没有,他也绝对会等到绿灯亮起之后才会动脚。

隔着呼啸而过的车辆,司徒玦对着一脸懊恼的姚起云比了个胜利的姿势。

放学后,司徒玦果然在校门口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姚起云,她晃到了校门的另外一边,也不着急着回家,不知道在等什么。

过了一会,姚起云走到了她身边,“走吧。”

“我等人。”司徒玦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妈让你等我,可也没说不让我等别的同学吧。”

“等谁?”姚起云顺手拿过了她的书包,“你妈还在气头上,你还敢跟他走一块?你嫌被拧得不够?”

“有种你就去对我妈告密啊,反正这是你最擅长的事。”司徒玦讥讽道。

姚起云冷冷地说:“如果她问,我当然会说。我答应过你妈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这时,司徒玦一挑眉,笑着迎向她等的人。姚起云沉着脸看过去,走在她身边的不是连泉,而是司徒玦的好朋友吴江。

司徒玦一手搭在吴江的书包上,似笑非笑地走过独自站在那儿的姚起云身边。“你去跟我妈告密吧,就说我跟吴江一块。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我和他光屁股的时候就混在一块,而我妈跟他妈结婚前洗脸都用同一个盆。你去说,她肯定很乐意听。”

与吴江勾肩搭背地走了一段,吴江这才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司徒玦搭在自己书包上的手,忍住笑说道:“可以放下来了吧,姑奶奶,你压得我的包比平时沉了一倍。”

司徒玦笑着推了他一把,“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待遇别人求都求不来。”

吴江哈哈大笑,“那前提是不会被人用仇恨的眼光看着。我怎么觉得我跟你走一块,就像铁板上的三明治中间那块火腿肉,不是谁都受得了的。”

“谁让你是我的闺蜜呢,受不了也得受。别说废话,拿来!”

“什么?”吴江装聋卖哑。

司徒玦笑着给他一拳,吴江闪到一边,这才笑嘻嘻地把一张小纸条递给了她。

想当然,那是连泉托吴江带来的口讯。司徒玦展看匆匆看完,脸上洋溢着微笑。

“我这苦命的红娘啊!”吴江对天感叹。“好事没我的份,脏活累活我全干了。”

司徒玦捏着喉咙,就着西厢记里的对白打趣他,“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

吴江一听就喷了,“好啊,司徒玦,你要跟谁同鸳帐?”

司徒玦也反映过来这念白不太对劲,红着脸追打着吴江跑了好长一段路。

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亲昵前行,嬉闹调笑的一幕在不远处的人看来又是完全不同的一番况味。

为了避避风头,司徒玦在一段时间内只是在课间才偶尔跟连泉藏在某个角落说说悄悄话,不再堂而皇之的出双入对,平时有什么话要说,也都是通过吴江这个称职的传声筒。

姚起云看来是坚持要将薛少萍的托付贯彻到底,除非他所在的班拖堂,而司徒早早的溜了,否则他一定会等在她上学放学的路口。他就像她身后的一个影子,甩不开,踩不死。任司徒玦骂也好,变着法子损他也好,他全当没有听见。司徒玦抓狂之余,也很是无奈。只有她跟吴江走一块,两人有说有笑地,姚起云才没有离得太近。

其实,当薛少萍问起司徒玦最近都跟谁在一块的时候,姚起云也看似不经意地提起过她和吴江的亲密。奇怪的是对于这个,薛少萍却看得比较开,用她的话来说,吴江那孩子大小跟司徒玦玩在一起,大家知根知底的,那孩子的人品她知道,出不了什么乱子。既然如此,姚起云也唯有沉默。

司徒久安夫妇对于司徒玦最近一段时间的按时回家、循规蹈矩很是满意。因此,薛少萍背后也对姚起云表达了她的欣慰和赞许,在她看来,女儿那脱缰野马似的脾气,就得起云这么韧性的一根绳子牵着。从此之后,就连课余时间司徒玦出门逛街、买书什么的,她也总让姚起云陪着。

司徒玦心里早已恨得牙痒痒的,可现在爸妈都倒向姚起云的那边,她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了。表面上装作漠视他,若无其事地过日子,其实有苦难言。首先是吴江表示受不了啦,他有他的乐子,整天被司徒强拉着作陪也不是个办法,而且他说,他最怕被人恨了,至于恨他的人是谁,大家心知肚明。况且连泉那边长期地被隔离,也开始按奈不住,颇有微词。毕竟少年男女的爱恋如火一般炽烈,才不管什么“有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一套。

好在事情也出现了转机,他们所在那所中学被市里钦点为“素质教育示范学校”,既然打着素质教育的牌子,眼看期末将至,便思量着给学生“减负”。原本每晚三节的晚自习被改为了两节,另外,学校还特意表示,“确实有学习要求”的学生可以自觉留在教室上第三节晚自习,学校不作硬性要求。

作为重点中学的学生,同学们的学习积极性还是很高的,大多数人都“自觉”选择了坚持上第三节晚自习。当然,这大多数人就没有包含司徒玦。

司徒久安夫妇并不知道她上完第二节自习就收拾东西走人,姚起云转学过来之后,学习也一向刻苦,自然是要坚持看书到最后一分钟的,所以那多出来的一节课时间就成了司徒玦和连泉偷来的欢聚时光。学校的通知刚出来那天,司徒玦就从吴江那收到了连泉的小纸条,约她第二节自习结束后在G大的植物园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