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个人吃完饭抱着拓跋坐在沙发上,他突然就回忆起来,除了慧晓的一次借宿,自己这屋子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客人了。

徐绪扒拉扒拉拓跋专门找A级动物美容师打理过的长毛儿,蓦地惊觉,自己这是寂寞了。

于是,徐绪开始想多在公共的地方冒冒头,沾沾人气。

偏偏这一冒头,那无数不在的桃花就似乎要把自己砸烂了。

那些探究啊好奇啊眷恋啊的眼神他倒是不介意(其实有点儿乐在其中),但是,耳边常传来的八卦就有那么点儿不舒服了。

“嘘嘘好像甩了唐慧晓了哎…”

“我昨天看到嘘嘘前女朋友了,真的很漂亮啊!”

“听说嘘嘘其实有忧郁症…”

衡量来衡量去,徐绪觉得还是保持距离的稍微靠近一下比较保险。哪家公司会有真正和领导打成一片的员工呢?

徐绪第一次端盘子去餐厅,就觉得自己找对地方了。

这地方实在太公众,太透明了,于是终于少了那些单独见着他就各怀小心眼的事情。而且,自己总是被注视着,徐绪一下子感觉到了温度。

失恋又如何,只要他愿意,立马就不是孤家寡人了!某种意义上说,这餐厅已经成为了他寻找勇气和自信的好地方。

徐绪没暗恋过人,但也念过不少这方面的书——真的悄悄喜欢上了,据说光看背影就能浑身上下都充满甜蜜的滋味。

其中有一道目光,他是比较熟悉的。

凭良心说,他对慧晓其实还是同情为主慈悲为辅。孙佳敏的小姑子这个身份加上同个公司工作,这两点是徐绪不能接受她的客观原因,至于主观原因,徐绪在心里一条条排列出来:

人不够漂亮,个子也矮了点儿,穿衣没品味,打扮不够潮,应激反应的能力弱了点儿,性格太懦弱…

对明知不会去回应的爱慕者温柔,这不是拿钝刀子割人吗?

每当看到慧晓畏畏缩缩打招呼的样子,徐绪就不由怒火三丈:爱情并不能使人低贱,缩什么脖子?

慧晓哪知道他心里这些小九九,他越是生气,她的脖子就缩得越厉害。要说以前唐姑娘看到徐先生还会笑,后来也至少会僵硬发愣,现就差哭出来了。

慧晓不止一次地悄悄问苏宏,“为什么呀?”

苏宏的答案是审美疲劳吧,咱们和他碰面次数太多了,不然你也学我,去换个发型吧。慧晓想想觉得有理,摸摸自己齐肩膀的黑头发,上理发店去了。

“我想要看起来干净利落点儿的发型。”

“最好和现在看起来向两个人。”

“不、不不要那么夸张的,要稍微职业一点儿,可以顶着去上班的那种…”

看着镜子里头发不断变短的自己,慧晓小声问:“这样…行吗?”拿着剪刀梳子的小青年听了直乐,转到他前面嚓嚓嚓剪刘海和鬓角:“小姐你放心好了,我保证你这样一打理,回去连阿姨都吓一跳!”

慧晓心里蓦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吓…吓一跳?

小青年让开身,让慧晓对着镜子自我观察,“我给你把头发剪短,打薄,这儿软化,这儿做个造型…”

慧晓只觉得他手中的梳子不断在头顶挥动,专业得自己一点儿也没搞明白他到底要追求个什么效果。

“我能看看效果怎么样不?就那种模特的照片?”

小青年犯难了:“照片?没有照片,这是我自己设计的发型,我准备拿去比赛的!”

慧晓悚然,盯着他难得强硬了一把:“我要看照片!”

小青年搔搔头,这位顾客刚才一个劲儿说由他设计,只要简单职业变化大,这时候又改主意…

“可是你头发已经剪短了呀。”

慧晓扭头去看镜子,确实很短,估计想扎一个小辫子都难。而且,这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让她想起那句流行的“男生女生都一样”。

偏中性的头发配上自己副小心翼翼的神情,有种诡异地和谐感,对,就像那种电视剧里会被人骂娘娘腔的小男人。

还要是民国版的娘娘腔。

小青年跟她边上安慰,“不是,主要是气势不对。你来试试,对,对,眼睛睁大,眼神犀利点儿,胸膛挺高!”

付了钱,最后看了眼镜子穿着及膝雪纺裙,却把头发理得像高中男生的脑袋,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变化倒真够大了。

第二天到公司,苏宏首先叫出来:“小帅哥,你该穿运动裤数字背心来的呀!”整个办公室都是一阵闷笑。

慧晓穿了条灰色长裤,高跟鞋遮在裤子里,上身简单一件收腰衬衫,不看胸的话,确实当得起“帅哥”两个字。

苏宏围着她转悠,“不是我说,你搞成这样,真挺…挺合适的嘛…”

慧晓努力忍住缩脖子眨巴眼睛等习惯性动作,硬邦邦地坐下来:“早会要开始了吧?”

苏宏一看手表,哎呀哎呀,不得了,这姑娘一换形象,简直跟换个脑子似的!不但性别模糊了,连智商都变样了。

两人抱着文件往会议室走,迎面就遇上匆忙出来的徐绪。

他一边走一边电话,连声答应着,“嗯,我知道,我叫男的总行了吧?…那,不行,人员还是要安排的,不然显得对他不重视…”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四下里逡巡,“王军!赵辉!还有…”

他扭过头,刚才过去的苏宏和…那个谁,长得人模狗样,看着也挺合适的,“还有苏宏边上的这个,你们不用开早会了,收拾收拾去接机!”

一边说完,一边继续扭头往自己办公室走,心里还纳闷——那小伙子看着眼熟,怎么叫不出名字?

苏宏不是和客户在搞对象,怎么又和办公室的男同事勾肩搭背的了?

等他匆匆赶到机场,看着大军等人从另一辆车下来,才猛地回过神,这个不是男的,有胸,是唐慧晓!

慧晓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穿着大军匆忙要求她换上的女式西服西裤,站在一堆老大爷们中间就更显得女气十足了——废话,她本来就是女的。

徐绪揉揉太阳穴,再看看其他两个穿西装挂牌子的男同胞,叹气:“我说要男的啊!”

大军无奈:“慧晓是你点名要跟来的…”

徐绪拉着意慧晓就往出口送,“这事是我不对——刚才没看清——这边要接个省里的领导,他怕影响不好,全程不要女同志陪…抱歉抱歉,你先回去吧…”

慧晓早给他们折腾蒙了,连连点头,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瞅玻璃门上映着的自己。惊鸿一瞥,确实有点儿雌雄莫辩。

徐绪招手叫了出租,正想把她往里塞,这时候又想起来:“你没事装什么男人?”

慧晓语塞:“我…”

徐绪眉头皱得更紧了,瞅着她那和造型不符的可怜表情,鬼使神差的,揽过她脑袋在脑门上啪嗒亲了一口,“原来那样挺好的嘛,穷折腾!”

说完,放手转身小跑向机场,心里暗想,怎么亲了?冲动是真是魔鬼!安慰就安慰,牺牲太大了呀!

十二、想一个男生

接下来这一整天,慧晓都有点儿心不在焉。

坐出租忘了下车,乘电梯忘按楼层,买矿泉水忘给钱…她浑浑噩噩地回来上班,连苏宏调侃她“变性成功”都没配合着笑一下。到了下班的时候,更加魂不守舍,满脑子都是嘘嘘经理靠过来的那个动作——

这种行径,这种不经女士同意就任意妄为造成流言扩大影响深重的行为,是一个领导该做的吗?是可以随便做的吗?

慧晓自问了无数遍,也没想到个答案。

她跟游魂似的走到公车站,脸色一时白一时青的——那时候不晓得有没有人看到哦,要是被看到,那就真的解释不清楚了!

她叹了口气,心里感慨社会复杂,人心难测,扭过头,蓦地注意到一张熟悉的黑脸。慧晓心跳快了两下,然后又放慢了,一下一下,慢板一样敲在心口上。

她眼看着黑人帅哥站在站牌边,手上拿着报纸,一只手还拿着手机,表情专注。

太阳这时候已经开始下山了,那点儿余热晒在身上,腻腻地人燥热烦闷。边上有人撑着伞,一手拿着手包一直小幅度的扇风。慧晓走近了几步,看到那报纸是英文版的足球专版,西班牙葡萄牙几个洋字母特别的耀眼。

他们相遇时,也正是这样残阳将尽的傍晚。她正伤感着别人的爱情,一抬头,就看见电影里的温柔笑脸凑到了眼前。

刹那间,天地变色,魂销骨蚀。慧晓那颗迟钝的少女心,就这么着点燃了,怒放了!

一辆公车到站了,黑人帅哥抬头,快步随着人流走去。

慧晓站在原地,有心要跟上去,却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眼看着车门关上,轮子转动着带起一阵烟尘。她往前走了两步,穿着高跟鞋的脚踏在他方才站过的土地上,心跳一下子砰砰砰加快跳起来。

慧晓觉得脸在烧,仿佛周围的人都知道了她的秘密,欢喜与恐惧夹杂着,说不出的古怪滋味。

她犹豫着把一只脚挪开,脑子里混沌一片——半个身体火热地悬在半空,半个身体落到了凉嗖嗖的实地上。

暗恋一个互不认识的陌生人,真是种奇妙的体验。

慧晓想,要是今天吻在额头的人是他,结果又会怎样呢?

她想了半天,也都没能设计出合理的剧情。她暗恋着的,或许根本不是什么人,就是那么一种美好:

阳光灿烂,一抬头,就遇见了梦中人。

况且,两个连朋友都不能算的男女,怎么能有机会无端端那样…那样吧唧一口呢?慧晓脑子里又一次跳出徐绪的脸:安慰,靠近,吧唧一…

真是造孽!

慧晓那半边飘荡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体内,心跳也渐渐平缓下来。车子到站,她迈开步子,也跟着人流往车子上挤。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又被唐妈妈逮着机会唠唠叨叨说她的新发型。

“好好一个女孩子,头发剪得比你哥还短!”

慧晓下意识去瞅自家大哥的脑袋,上面竟然沾着片毛毛菜叶子。

唐慧骏一点儿不介意地拿下来,端着碗稀饭往孙佳敏房里去了,一副不怕苦不怕累的好丈夫形象。唐妈妈更加得意,指着自家儿子和儿媳妇的门大吼:“你看看人家,孙子都快给我生出来了,你呢?你呢?”

明明有人夸这样“帅得要死”啊!慧晓委屈地看着她。

唐妈妈给她得看没脾气了,缓和下语气问:“最近有遇到合适的朋友不?”

慧晓摇头,唐妈妈口中的朋友实在太难得了:本地男性、年纪与唐慧晓姑娘相当或者长个几岁、单身、有房(附带着有车当然更好)…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都知道计划一下自己将来的?”

慧晓看着自家老妈,心里哀号,我也很急啊!

唐妈妈把一袋阿胶拆开,转转眼珠子,“婚姻大事还是有我们给你拿主意,你赶紧把你那脑袋收拾收拾!”

慧晓无奈:“妈,很短了,怎么收拾啊?”

唐妈妈瞪着她:“你不会去买个假发?不会去弄个帽子?还有,上次那条白裙子怎么不穿了?”

慧晓咕哝:“和现在的发型风格不符合…”

唐妈妈气得把阿胶袋子甩得哗啦哗啦响:“风格个屁!女人就要有女人样子,你看看你,你看看你!”

慧晓缩着脑袋往自己屋子里走,除了那个突兀的脑袋和刻意中性的衣服,凭良心说,这小碎步、这低眉顺眼的样子,到处都是唐妈妈所要寻找的“传统女人的样子”。

第二天去上班,慧晓仍旧遇到了帅气的黑人哥哥。站在公司大门前半米处扭头,正好是绝佳的位置,黑人帅哥只要上班,一定在穿着制服在玻璃门内招呼客人或者干脆站着发呆。

慧晓拉拉身上的及膝裙,推开门进去。

这几天徐绪忙着接待客人,连着把大军几个都捎走了,公司里气氛轻松了不少。

苏宏满脸桃花地谈起自己男朋友,一口一个我男人,把慧晓刺激地直掐大腿。唐妈妈还说女儿不开窍,她哪儿是不开窍,她就是开窍开得太独特,实在不好意思和人言明而已。

暗恋一个外国人,还是个端盘子的黑人——不用等唐妈妈唐爸爸反对,光同事之间的流言就能让唐姑娘伤心欲绝。

慧晓想自己真是庸俗啊,还玩什么纯情暗恋啊,不如干脆庸俗到底,直接暗恋嘘嘘去。起码人家硬件好,爸妈不会有意见,流言也只会是羡慕和嫉妒,至于软件问题嘛…人谁没个缺点呀!

何况,人家昨天还亲了自己呢。虽然那气氛怎么想怎么古怪,动机猜到死也猜不出来…她一边想一边打表格,蓦地回过神,才发现工作表上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名词和语气词:

男人男人男人男人男人男人男人男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连忙退格删除,抬高视线,正看见苏宏咧着嘴巴笑:“我男人说晚上请你吃饭。”

慧晓“哦”了一声,然后问:“为什么呀?”

苏宏嘿嘿直笑:“因为你是我的亲亲好同事,因为你帮我挡了那么多酒啊,然后我要拯救你呀!”

慧晓忸怩了:“别了吧,怪怪的,我不去了。”扭捏到一半觉得不对,忙问:“拯救我什么啊?”

苏宏笑眯眯地看着她:“秘密,你去不去?去的话,苏姐姐给介绍个男人。”

慧晓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又黯淡了,“不要了,我有暗恋的男人了…”

苏宏笑得更加神秘了:“就是知道你有暗恋的男人才给你介绍嘛…你手机上那个屏保男,就长得黑炭一样的那个,我男人认识哦…”慧晓眼睛蓦地睁大,脱口而出:“你偷看我手机!”喊完了才想起来脸红,办公室里其他人全都刷刷刷扭头看她。

慧晓尴尬一笑,转头又热烈地盯住苏宏。

苏宏弯着眉毛:“现在还想不想去?”

慧晓狠狠地点了下头:“去!”

这一声铿锵有力,说是把贞操都压上了也不为过,就是不知道唐妈妈知道了会不会心脏病发作。

十三、约会梦中人

站在镜子前,慧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难题。

慧晓自觉剪头发前还是很有女人味的,起码从来没有被人从女厕所打出来过。远远瞅过去,该凸该翘的地方也不算一马平川,基本上属于一眼就能让人精确地分门别类的类型。

但是,现在——

慧晓恶狠狠地看着镜子里的男人婆,手指拎着裙摆左瞅瞅右看看,越看眼眶就越红。那个剪头发的混蛋,一定会遭报应的,起码那个比赛就一定会得倒数第一!

她折腾了半天,伸着脖子趴到卧室门口。露出半个身体:“妈,我这样女人不?”

唐妈妈正忙得不可开交,哼了一声,“你吃雄性激素了?还女人不,我生的女儿不像女人难道像人妖?”

慧晓缩回脑袋,镜子里的人虽然不是人妖,但差距也不是很远。

而且,这样的搭配很不协调,很奇怪,很…晚上很可能就要和黑人帅哥见面了呀!关键时刻,关键时刻怎么能出错?

她急哄哄地趴到衣柜里去找,翻了半天也只翻出些吊带啊裙子啊之类的。

假发,对,假发!

慧晓拎起自己最满意的裙子,飞快地换上,又蹲到镜子前去化妆。眼影要淡,粉要细得看不到,嘴巴要恰到好处的红…抹到一半,她突然想到,黑人会不会喜欢更热烈一点儿的颜色?

她想起电视里黑人女性们鲜艳的布片衣服,又想起了某些黑人族群女性裸 露胸部的习俗——乳 房是心灵的钥匙!

慧晓瞟了瞟自己不是很伟岸的“钥匙”,狠狠心,把唇彩又擦了一遍。然后拎起小包包,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唐妈妈只隐约感觉到后背一阵清凉,一扭头,女儿已经消失在门口。

那九厘米的高跟鞋子她是怎么用那么快速度穿上的?

唐妈妈这边在疑惑,那边慧晓已经冲下楼直奔小区门口,一边还不停地看手机,还七十分钟!

打车去约好的西餐厅要四十分钟,中途下车买假发带换车算二十分钟,一小时搞定的话,还有十分钟可以整理一下妆容。

她在路上行人惊异地目光中狂奔着,高跟鞋哒哒哒作响,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居然这样勇敢。面对爱情,就是应该像旋风小子一样大胆猛追嘛!

没有少林功夫,但是有雪纺裙子啊;没有滑板车,但是有一颗火热的心啊!

慧晓冲出小区,脚步如风似电地到了路口,白白细细的胳膊挥舞得老高,“出租车!出租车!”

上个车,司机问到哪儿,慧晓直接报了目的地的名字,然后扭头死盯着窗外——假发,现在要解决假发问题!

眼睁睁看着车子过了十字路口,眼睁睁看着车子上了高架,慧晓傻眼了:“师傅,你怎么尽挑荒凉的地方开啊?”

司机一脸的得意:“我一看你那个猴急的样子啊,就知道赶时间约会。这不是给你抄近路嘛。”

慧晓欲哭无泪,眼看着车窗外闪过一辆辆飞车,一盏盏霓虹,就是不见发型屋,好不容易瞅见个大点儿的商场,她立马要求下车。